“这个时候有人就要来反对我了。”
“你说方可以这么想的, 那他为什么还故意安排一段明玉阴阳怪气讽刺莲生的话呢?”
“朋友们,明玉和楚玉本质是一个人的AB面懂吗。”
“你们不要真的被月印的思维局限带进沟里去。明玉作为一个活了不到一刻钟的角色,他起到的逻辑性与功能性远大于作为独立人物的人格性。”
“这么说吧, 明玉是楚玉的暗面,他说出来的话你们得反过来听。”
“不要去听他说女人比男人差一截,因为蠢笨所以上当受骗,要看他到底干了什么。”
“——收养了小鬼,庇护了莲生最虚弱的时期,担心她投胎会被欺负,自己圆寂前还在给她操心安排找下家。”
“——莲生明明偷偷告诉了他红莲在寺庙外头,硬等到天黑下雨,他明知道红莲来者不善, 明明他没有真的动心, 可是他还是看对方可怜, 从了,哪怕是自己的一身修行就此付诸东流,也还是从了。”
“所以,他是在吐槽梁祝那样殉情化蝶的传说故事是骗小姑娘的, 实际上却多是出奔为妾, 殉情变单杀的笑话。”
“退一万步说, 哪怕真殉了情,你们怎么保证两个人都能化蝶呢?可给咱们超度大师明玉抓到漏洞了不是?”
“一部好的电影就像一本书,可以被反复地阅读、探索,不需要所有的东西都得通过人物对白赤裸裸地讲出来,优秀的导演有一万种工具去表达故事。”
“服装、布景、环境、光影, 甚至名字, 全都是描绘人物形象、诉说人物心理的工具。”
“即使是古装戏, 受限于人物身份,他们的衣着、日常器物有极大的限制,但却同样可以有更大的发挥。”
“《比丘》特别喜欢对照。”
“我们仅通过二僧对同样僧衣的不同穿法、佩戴的饰品,就能轻易感受到两者性格的巨大差别。”
“这种对照无处不在。横向对比书写人物性格,纵向对比展现变化。”
“明玉与楚玉、月印在投胎前后、作为佛妻的莲生与作为孤魂野鬼自由快乐的莲生,狡黠机智的红莲与多年后成为规训帮凶的红莲夫人,由梁淳一人分饰两角,扮演的两任刺史……”
“还有贯穿全片的佛像。”
“佛像原本被打造出来是作为一个地标性的人造奇观,设想中巨佛依山傍水,俯瞰整座豫州府,人人沐浴在佛光普照下,在佛祖的慈悲中各有所处。”
“然而巨大的佛像工程却成为尾大不掉的大麻烦。”
“为了赶工期大量的民夫苦役被驱赶着劳作,从栈道中跌落,纤夫在河流的下半|身生蛆、腐烂,尸体倒落在巨佛膝下,陆上佛国变成人间炼狱。”
“为了彰显慈悲的佛像却成为推人入地狱的恶魔,这一切荒谬绝伦。”
画面中,随着时间流失,巨大的佛像成为烂尾工程。一部分支架暴露在外,已经修葺好的部分也逐渐爬满青苔,蛛网密布,渐生龟裂。
原本理应宝相庄严、巍峨屹立的佛像,更像是一头静静注视这世间乱象的怪物。
“但想想开头庆祝佛诞的浴佛诞却标志着一名名少女的死亡,在这个癫狂的世界,再荒谬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一切顺理成章。”
“而这,在明玉的眼中却是早已清晰可见。”
“还是回到开头,莲生投河,隔水看世界,隔着一重水幕,世界被扭曲变形,镀上了莲生的心理色彩。”
“镜头是主观的,我们看到的世界也是主观的。这是方可以不久前,在塞壬电影节上提出惊世骇俗、但极有勇气的观点。”
“这一理念目前已经引起了整个电影学界的激烈探讨,虽然批评不断,但很遗憾,目前对这一观点的接受度正在不可逆转地提高。”
“而作为贯彻他思想的作品,《比丘》中就非常创造性地展示什么叫主观镜头。”
“不只是那些常见的光影布景,就连整个画面,都可以完成作为主观展示。”
“方可以坚定地将主角设定为失明者和弱视者,但就像无数民俗传说中不约而同地认定那样,失明者常常被认为拥有某种预见性。”
“如何展现预见性的画面,方可以给予完全失明的明玉以世界支棱抽象的骨架。”
“当然,由于失明,明玉看到的事物是通过他有限的感知触摸慢描摹出来外形,没有颜色,一片黑白,还自带扭曲。但省略了大部分干扰因素,他反而可以看到最清晰、直接的世界。”
“比如大佛,从第一次通过月印的口中得知这项工程起,在明玉的视野中,那巍峨森然、正在搭起龙骨的大佛,便是一个支棱怪异、张牙舞爪的魔神。”
“而到了楚玉身上,离群索居、超然物外的僧侣被驱赶进凡俗,她拥有了一部分视力,同样也意味着她沾染一部分世俗。”
“但,她眼中的世界是模糊、柔和、充满梦幻的色块。这些色块让她充满探索世界的好奇,也帮她规避了许多痛苦煎熬的时刻,同时却也无可避免地,让她遭受他人的误解、世界的误伤。”
*
“既然都说到此处,我们也就顺理成章地进入到下一个议题。电影第三结构的创作意图。”
“首先说方可以赋予明玉与楚玉以特殊的视角去看待世界,又怎么可能会希望他们主动将自己的特殊剥脱,重归凡俗?”
“所以为什么我在第一部分说楚玉不可能想要月印的眼睛,她一时一刻都不曾想过。”
“因为弱视并没有造成她真正的困扰呀,相反,她一直在欣然享受这双眼睛带来馈赠。”
“他们受限于自己的视力缺陷,却也因此能隔着重重虚幻,看见世界真实的另一面。”
“明玉的空想世界虽然赤|裸直接,却太过冰冷刻板,所以明玉对这个世界也充满冷酷的批判。”
“而楚玉不需要这样,她的世界是彩色的,甚至因为模糊,所以别有妙趣。楚玉和明玉虽然是一个人,但是毕竟是不同的,楚玉是浸染在世俗中的脱俗者。”
“所以,楚玉递给月印的既是考验,也是一张新世界的门票。”
“当然,这里方可以用了唯美浪漫的手法,他让故事戛然而止,家破人亡的楚玉、忽然失明的月印,要如何在莲生的帮助下顺利生活,这他们不在乎。”
“即使两个瞎子狼狈不堪,那反正也瞎了。我们浪漫批人就是这样的。”
说到此处,Coco语调中带着几分调侃。
“电影故事背景应当和《菩萨行》一样,化用自南北朝时期。”
“主角楚玉的人物原型,自然是光天化日养面首的山阴公主刘楚玉。”
“其父亲、叔父在登基之前,也都曾经任南豫州刺史。电影中的豫州府衙,就是暗指南朝刘宋社稷权柄。”
“刘楚玉父亲去世后,叔父刘彧篡了其亲弟刘子业的江山,将她作为政治偶像宽容优待过一阵,但一年不到就将之赐死。”
“当然刘子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其拟人程度和方可以此前已经捏过的高澄、萧宝卷二位源出一系。”
“梁淳所分别饰演的两个【爹】,原型并未精确对应,但已经非常露骨,甚至连宋明帝让小妾借腹生子的梗都揉了进去。方可以这个史同人属于是仗着架空为所欲为。”
“如果引入这一重背景,再去理解楚玉这个人物形象,是否又有新的感受。”
“方可以似乎想说,在男权叙述中的那些荒唐妖妇,实际上有太多的无力与可能,她们也是鲜活的有血肉的活人。”
“那么既然如此,我将用另一个思路为你展示这个故事的暗面。”
“到此为止,你有没有发现有哪里逻辑不大对劲?”
“既然明玉知道红莲是蓄意接近,且方可以为他赋予了诸多超越性,为什么他还会选择投胎?”
“明玉投胎成楚玉非常的轻松,月印是不知道详情的,但我们知道。”
“当时明玉没有生气,也没愤怒,这和《喻世明言》中的原型老和尚反应完全不同。”
“明玉真的是被赶进红尘的吗?”
“为什么要这么改。”
“明玉这个行为,本质上是去红尘渡劫。”
“古典传统中的红尘渡劫啊,不是现在那种倾尽天下,乱世繁华的天神渡劫。是罗汉去当疯子乞丐、观音要去做|妓、创世神要当走兽飞鸟…这种原教旨主义的劫,是去体验新的人生百态的劫。”
“或许是好奇女性生活,也或许是从红莲身上看出某种可能,又或许是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不利于自己的修行…总之,很显然,楚玉虽然遗忘了前世的一切,却依然保留某种对超越、对精神涅槃的统一追求。”
“电影里明玉圆寂时,房前的撇骨池内,红白莲花盛开。”
“白莲(莲生)与红莲是电影非常重要的两个符号。”
“隐晦而言就是谕示两种女人,清纯的圣女,与妖娆的荡|妇,非常典型的两种【男性传统叙事】下的文艺审美形象。”
“这两者在电影中合二为一,明玉救下了白莲的鬼魂,也救下了红莲的良知,自己托生成为红莲的孩子,又在以后受白莲照顾。”
“而当他变成了她,她没有选择成为两者中的任何一个审美对象。”
“与超越性别藩篱、思路非常开阔的明玉不同。月印看起来清圣纯粹,实际上他是真正凡俗的象征,他最开始是以全盘接纳了全部的社会规训后的形象出现的。”
“因为和尚应当慈悲,所以他慈悲为怀。”
“因为明玉被引诱犯了色戒去投胎,就马上觉得对方是要以身入局去败坏人家门风,于是紧跟着想要去规劝。——就是说一般人也很难想到这个思路哈,太糟粕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结果又是因为欲|望象征的红莲,他意识到自己动了凡心。”
“动凡心也就罢了,他的第一反应,又是去救风尘。”
“爱吗,爱的。”
“懂吗,不懂。”
“拿个最简单的例子,镜头都已经暗示了,开头两人和小尼姑所在的河流是同一条河流,怎么你师兄嘴个两句,你就真的开始自我反省了?你直接划船顺流而下,万一能救下小尼姑呢?”
“但是不,说不应该就真的不做了。”
“什么是真正的痴愚啊!”
“明明生了双眼睛,却基本是个摆设。温顺到让人觉得虚伪的程度。”
“所以方可以一定要他把那对摆设卸下来。所以楚玉也要他把眼睛剜出来。”
“只有剜出来,才有机会挣脱那个旧的藩篱。”
“看出来了没?故事的两个主角:”
“楚玉是那个从始至终的引导者、先觉者;”
“月印是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笨学生。”
“楚玉要解决的问题是在俗世与超越中寻求和解;月印的问题在于要放下无意识中的规训,把自己从笼中解救出来。”
“月印是一个与方可以既往男性都不太一样的刻画方向,他的虚伪被包裹在一层糖衣之下。但为什么我们看的时候不觉得恶心呢?”
“因为他是个和尚。”
“方可以连着拍两部和尚片,那必然是对这种形象有某种独特的审美意趣在的。虽然目前看起来,他最大的意趣就是让受戒者破戒。”
“这点在月印这个看起来最标准的和尚性格上得到了最深的刻画。”
“方可以无限放大了月印作为僧侣身上的阉割性,由此弱化了他身上绝大多数男性会有的攻击性与掠夺欲。”
“他仅有的少数欲|望,被转化为牺牲者情结与皈依者狂热,于是原本庸俗的内核被掩盖,极度的纯洁变成一种病态,变成迷途的羔羊,变成绝望的盲人,需要先知指引。”
“在拍摄月印时,方可以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去将之弱化其作为人的主体性。与山川、与河流、与风花雪月,与林间花下,时时强调他的纯粹与易碎。”
“啊,这不是单纯在嬷他,而是在把他往一个诗意的审美客体在泥塑。”
“到此为止,方可以尤嫌不够。
“虚伪的画皮再美也是空洞的,要让他生出骨骼,即使那骨骼会刺破画皮,露出底下的空虚,但也由此,才会有血肉攀爬生长。”
“何时让虚伪的人皮长出了人心。”
“答案是:在遭遇爱的时候。”
“包裹着喜剧外衣的《菩萨行》中,竹叶青的成长代价是她从此再也无法自由地在两性间穿梭,无相的成长更是无比惨痛。”
“《比丘》中的逻辑也是如出一辙。明玉想要成长尚且需要直接以身入红尘,赌一个不可知的未来;那么月印又怎能轻易获得爱的垂怜。”
“哪怕他所拥有的,只有楚玉轻轻的一瞥。”
“但这一瞥,便胜过所有空洞的规训。”
“所以,为了让这可贵的一眼永恒,还需要阉割他的双眼,让他彻底艺术化。”
“对,我没有用错动词。这个情节不管是从斯德哥尔摩的心理角度分析,还是从整个画面的拍摄手法暗喻,都绝对是一种阉割行为。”
“顶多就是方可以还想保留男主角在这部披皮爱情片中的功能性,所以选择遵从了故事逻辑。”
“所以现在看,《比丘》这个故事到底在讲什么。”
“讲女性的失权与失声,讲如何把男性作为审美客体,讲人不要被那些庞大的宏大叙事所裹挟,不管是男是女,先做好自己。讲去反抗,去争取,去砸碎世界的虚伪与荒谬。”
“有多少男性导演,在面对女性故事原本的时候可以放下生理藩篱,去认真诚恳地拍好一个故事,甚至毫不讳言地亲自去扮演一个最庸俗的形象。”
“太少了,也就仅有方可以一个而已。”
“所以,在视频的结尾,我唯一期待的,就是方可以能够早日战胜病魔,为大家带来更多更好的作品。”
话至此处,Coco的语气中不免带出几丝哽咽。
*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写完了!万岁!
再也不想这么复杂的片子了呜呜【哽咽
但哪怕自嗨也很爽,好了,小方躺下了,我也躺下了,肯定有错字,等我睡醒再改了。
今天22:00的更新我希望有吧,下午要去看房,顺利的话也许能准时更,不顺的话就当这更了。【试图萌混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