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大力三十五六岁的样子, 跟日常见的厂长们差不多,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昨晚下午他让人用冷水呲职工,饶是周渔也想不出来他的真面目。
此时左大力热情似火:“周总, 李处, 从你们打了电话来,我们厂就盼着了, 你们可终于来了!”
周渔没说话,李晓明开的口:“突然下大雪,路上堵了不少时间,让你们久等了。”
这才算寒暄完了, 左大力指着厂内说:“走吧, 我带你们去看看设备, 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这是正常程序,周渔他们就跟着往里走, 不过车却没进来,司机小王直接就要往外开,左大力说:“司机同志怎么走了?”
周渔回:“车上太脏了, 都是雪化的痕迹, 也没油了,他去加个油洗个车。”
左大力点点头, 很热心地说:“他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 加油别被忽悠了, 老李, 你跟着去吧,等会让小兄弟也过来,一起吃饭。”
周渔看他一眼, 说了句:“左厂长真是太客气了。”
左大力扯着笑说:“不怕您笑话,我现在是个矛盾体。一方面,这个厂子我们建起来不容易,我想您深有感触,您是从梅树村一个村子里靠着种蘑菇走出来的,一步步开门市部,开一号店,如今都要买日化厂了。”
“我们跟您也一样,一个并不富裕的县城,想要发展工业化,最终敲定了大家需要的洗涤行业。是真没钱啊,一部分是县里出的,一部分是村里筹的,就跟你们一样,起步太难了。”
“想想过去的岁月,我就心疼,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们亲手挖出来的种下去的。”
周渔就问了句:“您从建厂就在这里工作了?”
左大力笑:“是,我曾经是咱们县里轻工业局的干部,设厂后,到这里担任副厂长。原先的厂长叫柴建华,跟他做搭档。79年他就退休了,我就成了厂长。”
“但这可不是什么好担子。”
他苦笑道:“我们本以为建起来以后就有支柱产业了,夏国的人均使用洗涤品每年1.1公斤,是发达国家的九分之一。谁还不用肥皂香皂了?怎么卖也能不错吧。”
“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我们厂子小,设备不错,但技术人员没底蕴,造出来的东西一般化。哎,这么好的机器,让我们用可惜了,你们是真捡到宝了。这就是我的另外矛盾点,我们虽然不行了,卖出去可以让别人发挥它的用处,也是好事。”
这话说的很真诚诚恳,周渔不得不对左大力另眼相看:挺会演的。
说着,就进了厂子里。
周渔这才看清楚厂子的样子,因为没有油脂处理和皂基生产这两项,所以厂子占地并不大,只有两个车间外加一幢两层的办公楼。其余的地方,除了路边有几棵槐树榆树和法国梧桐,都硬化成了水泥路面。
刚刚外面迎接他们,倒是热热闹闹,这会儿往里走才发现,根本没工人上班,整个厂区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
周渔就说:“今天没工人过来开机吗?”
显然昨天他水呲职工,把人都弄走了,今天根本不好叫人,不过左大力倒是有自己的说法:“有的,但我寻思,这开工太吵了,不利于咱们交流,不如咱们先看,看完了让他们生产,咱们去聊,这样也不耽误时间。”
只要开工就行。
周渔点头:“好,那先从肥皂生产线看起吧。”
昨天周渔就和范广西分析过了,这条肥皂的冷板车生产线恐怕时间不短了,周渔要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不同情况有不同的买法。
这主要是介于现在的科技发展,虽然如今国内大多是用的冷板车生产线,但其实国际主流生产肥皂已经是真空出条和冷却出条法了。
如果设备状态好,可以多用几年,周渔倒是很愿意,如果设备状态不行,要也没有必要,改进设备投入多了不合算,不投入效率低,质量不好,根本就是麻烦。
左大力对这个无所谓,直接带着他们向着一车间走去:“肥皂是一车间,在这里。”
等着进去后,周渔就发现,这个环境还真不错,车间地拖得锃光瓦亮,没有任何杂物,原材料也摆放整齐,生产线上的设备,从远处看,个顶个的干净整洁,漆面如新,看起来倒是很不错。
左大力介绍:“我们用的是冷板车法,我们这是改良版,可以说是全自动的了。”
“这里是调配缸,容量是一千升,将皂基和其他原材料倒入调配缸,经过混合加工后,由空气压缩机直接压入冷板车。”
“冷板车的容量是500升,有木模29只,一个一米见方,一次能出2000条肥皂。配套的有一台电动冷板设备,我们这里连接的是地下井,用的是深井水降温。”
“再往后,你看从木模里将肥皂大片取出来,就直接放在切皂机上就可以,我们有两台,一台是将肥皂大片切成长条,一个是切成短皂条,随后直接进入到翻皂台,将所有的短皂条翻成立式的,送入烘房。”
“烘房是立式的,由钢板组成,配有最多可以烘干肥皂2500只,配有二风机冷风机轴流风机设备,烘干完毕后。”
他带着众人再往前走,“由卸皂机卸下烘干房的肥皂,由传送带送到打印机,打印完毕后,人工进行包装即可。”
左大力对生产流程还是比较懂的,这会儿他说完了就自夸道:“不是我说,我们这套设备可是几乎全自动了,在全国日化厂里也是一流的。周总,您看怎么样?”
周渔说真的,想说自己运气真不错。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肥皂生产线不行的想法了,哪里想到,看到的却是一条经过细致改动的生产线。这条生产线当然没有吹得那么好是全自动,但已经是大部分自动了。
冷板车法一个重要的缺点就是不够机械化,劳动强度大,如今经过了改动,这个缺点被完全规避了。
而且,左大力刚刚说,周渔是仔仔细细听了,她可是去过南州肥皂厂,也在海市日化厂转过的人,对现在的设备很是了解。
她必须说,做改动的这个人是个人才,无论从各方面已经达到了最佳状态,可以说,冷板车法最好也就是这样了。
周渔简直是惊喜,这样的厂子怎么会有这么合理的好设备?
她扭头跟李晓明、范广西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是行家,跟周渔一样,他们眼睛里也是吃惊和兴奋,只是没有语言表达出来而已。
显然,听介绍都觉得不错。
周渔就说:“左厂长,能不能让我们看看设备?”
买东西自然要看,左大力点头:“好啊,你们看就是了。”
周渔和其他两位立刻近距离看起来,这一看,倒是看出不少门道,左大力说的半真半假,改动是改动了,这条生产线按着设计是真不错,但也有问题。
一个就是年代问题,这非但不是全新的,可以这么说,这套设备就没个新的,最年轻的恐怕是那个自动打印机了,也是70年代初的产物,使使劲,这套设备平均跟周朵岁数差不多大。
另一个则是保养问题,当年买入时的思路是非常好的,但是这些年肯定疏于保养。表面上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设备上漆面如新,但仔细一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设备细节处油污严重,链条等地方锈迹斑斑,皂模开裂严重,恐怕日常压根没有按着规定保养。这机器被毁了不少。
他俩看着,范广西心疼地一直叹气,他就是车间主任出身的,那车间的设备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平日里爱惜的跟孩子一样,见到这样,根本受不了。
他小声说:“怎么能这样呢?平时没有制度吗?每月定期检查,每季度小修,每年大修,这都没有做过啊!太可惜了。”
李晓明也点头,不过他想的更多的是这背后的奇怪之处:“有这样购买思路的厂子,不应该这样啊。”
周渔吐出了一个人名:“柴建华。”
是这个厂的老厂长,这个厂78年建成,也就是说,招人的是他,负责买设备的也是他,这应该是他的手笔。所以在他退休后,管理疏松这么好的生产线几乎被用废了,另外产品也不出众——有这样思路的厂长,绝对会有好的产品的。
周渔本身就对他们厂这些破事有怀疑,现在疑心更大了,当然,好奇心也就更大了,这位柴建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左大力大概瞧着他们开始说话了,应该是看的差不多,就走了过来:“怎么样,周总,设备还满意吗?我说的属实吧。”
周渔笑着回:“生产线的确如介绍的一般,这是谁引进的啊,你们当时的思路很不错啊。是柴厂长吗?”
提到柴建华的功劳,左大力可不如刚刚那般云淡风轻,“当然是筹建小组一起订的思路。”
周渔就换了种方法:“你们凑齐这些设备不容易吧,这恐怕不是一家能买到的,里面有不少改进,即便现在,也是很先进的。”
这可是有助于卖设备,左大力自然愿意说:“那可是,我们那会儿资金也不足,为了买设备,那真是全国各地都跑了一趟,要是跟人家定制,这种生产线的价格要贵得很,干脆分头买,一个个设备买回来,再慢慢改造,费了不少功夫。”
周渔直接脑子里还原出了当时的情形——如果她猜测是真的话,钱肯定是没多少,否则不会卖名额。那么这位负责人为了用少量的金钱买回最好的设备,恐怕是竭尽了全力。
瞧瞧吧,65年左右的调和锅,70年左右的压缩机,还有那些用钢板自己焊接的烘房,这都是一点点抠出来的。
想想都觉得不容易。
负责和贪污其实并不是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周渔不好评论。她只是从运营的角度来说,有些遗憾,如果是这位柴厂长来管理,这个日化厂说不定真起来了。
周渔点头:“那让工人试用一下吧,我们瞧着锈迹油污腐蚀都有不少,虽然思路很好,但不知道这设备怎么样?”
左大力没想到周渔他们看的还挺仔细,笑着说:“这是用了四年的设备,多少肯定有点,你们买二手,可不能这么精挑细选的,没这么挑的。”
周渔也不回答,只是笑着看他:“试试总是要试试的。”
左大力知道这个没法推脱,笑着说:“那看完了一起吧。”
随后他们就直接去了香皂车间,与周渔的想法一样,香皂车间的设备要更好一些,周渔猜测,这是因为没办法——肥皂的设备老一些旧一些,不影响成品,香皂的设备差,拿到手里东西就不一样。
不过,看了一遍,周渔发现,他们用的也不是传统的真空干燥,海市日化就是用的真空干燥法,不过他们是刮片式,这套设备结构更简单,很多也是旧设备改造的,显然也更便宜。
设备改造在夏国七八十年代特别流行,因为工业不够强,生产不了更先进的,又没钱,从国外买新的买不起,旧的又不好用了,只能想办法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进。
由此,催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设备,这些设备用的也不错,但因为只是改进,没有普及的可能性,所以很多都在时间长河里又消失了,只留下夏国工人厉害的印象。
同样,这套设备保存的很差,真空干燥法,其实就是通过高温将皂基高温加热后喷入喷粉塔内,瞬间干燥成了皂片,放入压条机进行压制就可以了。
但同时有个缺点,这么高的温度,在皂基喷出的同时,会形成不少皂粉,皂粉会堵住喷口,所以需要经常处理,显然,他们并没有进行,范广西仔细检查了一下摇摇头。
这就算看完了,左大力就邀请他们:“工人们一会儿就来,就别在这里等着了,咱们去办公室聊聊吧。”
这就是要谈正事了,周渔点头,“好啊,不过开始生产了,我们要现场看看。”
左大力根本没当回事:“周总,你可真小心,放心吧,机器肯定没问题。”
这根本就没正面回答,周渔一点也没退:“有没有问题不能光听,得看,你们筹备这个厂子不容易,我们也跟你们一样,大家相互体谅一下。”
左大力哈哈笑了两声:“那是那是!”
他们直接将周渔三人带到了会议室,等着进了屋,关了门,左大力就说:“周总,既然是买设备的,咱们就开窗说亮话,你们也看了,感觉怎么样?”
周渔就说:“设备整体设计思路很好,但保养不得当,另外,我们发现,设备并非你们说的全新的,反而不少设备都有十几年了,无论是肥皂生产线,还是香皂生产线,都是由旧设备拼凑改进来的。”
“左厂长,这两套设备要用的话,得彻底大修。”
左大力笑着说:“就这么随便看看,就能看出我们设备是旧的?我倒是看着各个都很新。”
这话就不对了,即便为了卖设备说了假话,被拆穿了,怎么也要收敛一下,这人怎么一副我就这样,你看出来我也不认的意思。
李晓明看了周渔一眼,提醒她恐怕不好谈,周渔就说:“那等着工人过来,我们先看看设备运行情况吧。毕竟买来是要用的。”
左大力点头:“也好。你们尝尝这茶叶,是云省那边的普洱茶,味道很不错,适合冬天喝。”
周渔他们就尝了尝,顺便聊了聊乱七八糟的事情,譬如海市日化最近的设备大升级,这可是全国日化行业都关注的事情,不过周渔瞧着,左大力听得多,说的很少,显然不太懂。
等到了五点,还没有人通知可以开工生产,左大力应该也是着急的,出去了两次,周渔隐约听着有人说:“都不来,说是昨天冻着了,生病了,来不了。”
左大力说:“绑也绑来。”
结果左大力回来说的是:“这停工好久了,工人们干什么的都有,临时去叫,人家都有事没在家,我们也不发工资,要过年了,人家肯定要谋生活吗!要不这样,我让食堂做了饭,咱们先吃,等会儿到了下班点,他们应该就回来了。”
左大力人品是肯定有问题的,但设备在这里,这么远来了,总不能不问价格就走。
更何况,周渔也留着后手,昨天下午看着左大力这么对职工,周渔觉得这人无法无天,恐怕不好打交道,就给北河省商务厅进出口贸易处的张旭处长打了个电话,先通了个气,省的他坐地起价。
——在广交会上,周渔没少给北河省信息,促成了不少的订单,跟张旭关系很是不错。
张旭听了直接跟她说:“你大胆地看,真有事就打我电话,放心吧,你给北河省立了这么大功,我们肯定不能让你吃亏。”
这也是周渔今天放心大胆来的底气。
一个小时后,六点半,那边终于通知,可以试机了。周渔这边才过去,来了二十来个工人,个顶个脸上都是不情愿,见了面也吭声的意思,只是低头干活,只有一个,意外地一个劲儿瞧他们,周渔倒是认出来了,这不是那个醉鬼袁大勇吗?
这会儿设备已经开动了,他们生产,周渔他们就分散开来观察,这套设备显然底子不错,即便保养不得当,如今运转起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范广西几乎是在整个生产线上来回飞奔,周渔能看出来,他的脚步是越来越轻松。
这样一套设备买回去,他们生产肯定没问题。
就是,周渔路过切皂机的时候,就着轰隆隆的机器噪音,醉鬼袁大勇突然说了句:“赶紧跑,他是地头蛇!要强卖给你!”
周渔心里一惊,袁大勇说完,就低头干活了,跟没说过一样。
周渔装作没听见,还是慢慢地绕着生产线看,心里已经在盘算了——地头蛇三个字可不容小觑,地头蛇就代表着在本地势力庞大,有背景,而且这还没开始严打,很多人做事是胆大妄为的。
周渔原先觉得,这怎么也是县里的厂子,左大力是县里的干部,最多就是交易的时候,注意一些别吃亏就是了。
哪里想到,居然会强卖!那就代表着被迫交易,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虽然这设备是真馋人,但周渔也决定先退。
因此,等着看完了产品,左大力邀请他们的时候,周渔就说了:“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已经晚上九点了,谈生意可是个体力活,要不这样,我们明早谈。”
这都是正常的,左大力也没说什么,点头:“也是有些晚了,那就明早九点。你们是在木艺厂招待所住是吧,不如来我们的招待所,这样也方便?”
周渔笑着说:“好啊,明早我们一起搬过来。”
周渔这样爽快,左大力显然也挺满意的,点头说:“那我送你们。”
他就这样一路将周渔他们送回了木艺厂招待所,还上来转了转,这才离开。他走了,小王回屋睡觉,周三春、范广西和李晓明却没动,把门关上跟周渔商量:“他们肯定要狮子大开口的,而且,这里可是北河的县城,咱们是南河人和海市人,使不上力。不好谈。”
周渔就问:“你们觉得设备行吗?”
一说这个,两个人不约而同点头:“设备好!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李晓明还可惜:“这个柴厂长是个人才,就是脑子糊涂了啊。”
周渔也没提地头蛇的事儿,倒不是她瞒着,而是她对于一个陌生人的话不能偏信,也不能不信,想先打探一下对方的底细。假的话那就正常谈,真的话那就连夜走,让人来接他们。
她就说:“你们商量商量多少价钱合适,我打个电话。”
她这次不是打给张旭处长,而是打给了江山市机械厂厂长毕英柏。
富源县是江山市下属县,而江山市机械厂则是北河最大的机械厂,拥有职工两万人。周渔在广交会的时候,曾经拿到过一个独家信息,有一家采购商提起想要进入机床行业却进不去,周渔专门去聊了聊,帮他分析怎么才能进入一个竞争激烈的行业。
周渔给的建议是:“你得有点他们没有的新东西,这种东西好用,便宜,容易打开市场。”
对方直接摊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东西?”
周渔就推荐了北河省的机床夹具——万能钻孔夹具,要知道机床的刀具是特别贵的,而钻不同角度的孔则需要不同的刀具,每一个都配备这是不小的成本,夏国人没办法买不起,只能自己研究夹具。
万能钻孔夹具就是江山市机械厂的特色产品——周渔是跟南河省机械行业的人采集信息的时候听说的,用他们的话说,北河的这个是全国的老大,谁也不如人家的好。
周渔就把他们厂推了过去,毕厂长带着人跟对方谈了整整两天,签下了900万美元的合同,是他们厂今年最大的一笔。签完了那天,他直接跟周渔说:“我知道,是南河商情组通知我的,可我也问了,是你专门跑过去谈来了这个机会,周渔,我们江山机械厂承你的情。可惜的就是,你们门市部不销售机床产品啊。”
所以,毕厂长的电话留的就是他自己家的,周渔的电话一打过去,对方恐怕还以为是省内的朋友,问了句:“我是毕英柏,请问你是哪位?”
周渔自报家门:“我是周渔。”
毕英柏一下子声音就激动起来:“周渔?你怎么在北河?”
周渔就把买设备的事儿说了说,又提了富源县日化厂的奇怪之处,“毕厂长,设备我是很想要的,但我心里没谱,所以问问您。”
毕英柏一听就说:“重工业和轻工业不是一个行业,这个左大力我不认识,但是他们富源县的县长黄涛,正好曾经是我们江山机械厂副厂长,这样,你照样谈,我明天去一趟富源,正好咱们也见见面。”
周渔都没想到这么巧,这还有什么担心的,当即就说:“那我就放心了。”
两个人约好了时间,周渔就回了住处,李晓明和范广西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等着周渔过来,他俩就将结果给她说了:“肥皂生产线虽然改的不错,但真的太旧了,13万元到15万,我们认为这个价格很合理。”
“香皂生产线比肥皂的好,不过它不是真正的真空干燥生产线,设备要少很多,而且都比较旧,所以,20到25的价格是比较合适的。也就是说,最少33万,最多不能超过40万。”
周渔没在80年代办过日化厂,所以设备问题她都知道,理论也清楚,但价格是真没底。他俩既然这么说,周渔就信了,点头道:“那我就有数了。”
然后,她又压低声音把袁大勇的话说了,几个人立时都惊了,结果周渔又把毕英柏的事儿说了,三个人顿时心就落下了。
这还怕什么。
李晓明是最敏感的,今天本来就觉得不好,这会儿算是彻底松了口气,“我俩把价格这么定,也是怕对方真的狮子大开口。怕你实在想要就应了,所以才给你最高的线。这样就好了。”
周渔随后又跟周三春说,“我留了这里的电话,他们大概十一点过来,到时候会联系你,我要是中午不回来,你就带着他们去厂里。”
周三春立时问:“你是怕他们扣你。”
周渔点头:“要是只想卖高价,大不了谈崩了。要是真是地头蛇,可不是要扣人强卖吗?说真的,我刚刚出去打电话的时候,都想过了,不行咱们连夜跑呢。但既然有人帮忙主持公道,那这么好的设备我干嘛不要。”
不过周渔还是跟李晓明说:“你明天也留下吧,我和范厂长去。”
李晓明直接骂她:“你这人,我想跟你做朋友,你倒是把人往外推。我都碰上了,怎么可能躲着。”
这一天晚上,周渔照样睡得挺好,就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他三精神都不怎么好,周三春知道她向来心大,李晓明知道她自信满满,就是范广西第一次跟着周渔干,觉得周渔:咋睡得着呢。
等着去了日化厂,左大力本身和昨天一样笑嘻嘻的,还跟他们说了半天南河和北河的区别,不过谈起来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周渔问:“这两套设备分别多少钱?”
左大力笑着说:“我们这两套不单卖,卖了一套另一套就不好卖了,我们也没这个时间,就两套一起报吧。80万!”
这个价格,周渔没动弹,范广西直接站起来了:“新的也就这个价!”
左大力笑:“我们就用了四年,这和新的有什么区别?”
范广西跟他较真:“怎么可能,你们这都是旧的,65年左右的调和锅,70年左右的压缩机,那个香皂生产线上的喷粉塔,最少也是67年的。是个行内人看着,都知道,怎么可能是新的?”
左大力就说:“我们改进过啊,改完了就是新一套了。”
这就是宰人呢,周渔没跟他争吵,直接说:“这种说法我们不认,这个价格也不合适,而且这么高的价格没有谈得必要,左厂长,你要是想真卖,就给我们个实在价吧,要是这个价,我们就不谈了。”
左大力看着她说:“周总,你的门市部和蘑菇厂开的红红火火,我听说,那蘑菇冬天一个月就是几十万的利润,那门市部和一号店更是利润巨大。八十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再说了,除了我这里,你别的地方买得到吗?你是个个体户,你别无选择。”
原来左大力也是打听好了她!这才敢狮子大开口。
周渔直接站了起来:“那我可以不买。你说得对,我的生意都这么挣钱,我凭什么受这个委屈。”她扭头就冲着范广西和李晓明说,“走,打道回府!”
左大力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她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则是保卫科的人,堵着门根本不让她出去。
周渔回头,看向左大力:“左厂长,咱们昨天可是好好谈的,今天这是干什么?你们这是县乡联办的厂子,你还是县里轻工业局的干部,你要当强盗吗?”
左大力靠着椅子背上,翘起了二郎腿,“咱们是正经交易,该给你们看该走的流程都走了,至于怎么谈的,你出去谁能说得清。只要我合同签了,钱款收到了,我的设备造假了吗?我又不限制搬,你去哪里说得清。”
“周渔,这里是北河,不是南河,南河可管不到这里。”
“我劝你识时务,80万痛痛快快付了,这设备是能用的,你不是帮莫大海扭亏为盈吗?他那水平你都行,这设备到你手里,四十万很快就赚到了。别给自己找麻烦。”
莫大海三个字一出,周渔就知道了,这个全国只有他们卖,其实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那今天不付款肯定不能让走!
而且,周渔也知道他有恃无恐的原因,就跟他说的一样,周渔只要付了款,拿了设备,这会儿又没有监控,出去说也说不出什么。
更何况,这设备也不错,很多人为了少一事,就忍了。昨天让他们仔仔细细看设备就为了这个!
算盘打得真好!人心琢磨的真透!
周渔看看表,十点十分,等等就是了,她干脆也找了个椅子坐下,就在左大力对面,直言:“你困着我也没用,这个价钱我不可能同意。”
左大力并不在意,笑着说,“那你就等等,不过我实话实话,这会儿能坐着,等会儿可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我是跟你谈条件的,有些可不谈。”
周渔问:“譬如呢?”
左大力就说:“譬如这里有人受了伤,你们可不就得去看守所待待了,那里可不没这里的条件好!”
这不就是诬陷吗?
李晓明喊了一声:“你们这是犯法!”
左大力笑:“怎么会呢,我自然是证据确凿,就跟你们看设备一样,实打实的。李处长,你帮我劝劝周渔,她一个大经理,有钱长得漂亮,钱能再挣,进去了可就遭罪了。”
“你!”李晓明哼了一声不说话了,看样子是气坏了。
左大力瞧着他们一个个不说话,也没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看表,半小时提醒一次,到了十二点的时候,门口来了个人,手里拎着个酒瓶,他说:“考虑怎么样了?”
这一看就是要是不答应,就把瓶子往头上砸吗!左大力瞧着周渔脸色铁青,可终究再不愿意,也没人会愿意卷入这样的麻烦里,周渔有钱,有钱人破财免灾总比受罪强。
周渔没回答,他就直接将早就准备好的合同抽了出来,放在了周渔的桌前,“周总,该签就签了吧。”
周渔看了看,果不其然写的八十万,早就准备好了,她说:“你的设备只值30来万,八十万的价格,我不可能答应。我不会签的,你不就是让人打伤他诬赖我吗,我不会认的。”
左大力还真没想到,还真有人软硬不吃,他看着周渔,周渔铁青的脸看着他,但表情没有半点退缩,他忍不住骂了一声:“我靠!”然后就笑了,冲着外面说:“那就砸一个给周总看看!”
外面传来了车喇叭声,周渔回答:“你这是威逼,强买强卖,强盗行为,无论你做什么,我不会签的。”
左大力呵的一声,冲着周渔说,“周总,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不签,我可真报警了!报了警我也没办法捞你,你可真受罪了。”
周渔就一句话:“我不会签怎么也不签!”
左大力发现自己是看走了眼了,这女人长得再娇弱,自己出来做生意,就不是好惹的。
他就示意对方过来,拿了个手套戴上,拿过了对方的酒瓶,就想往周渔手里塞,这显然是诬陷。周渔一巴掌就把他甩开了!
范广西和李晓明立刻上来帮着周渔,左大力那边的人也过来,拦着他们,正闹腾着,就听见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了,七八个警察出现在门口,喝问一声:“干什么呢?”
左大力扭头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对方说:“左大力是吗?有人报警你们非法囚禁,威胁敲诈梅树村门市部总经理周渔、海市日化厂业务处处长李晓明,华美集团日化厂副厂长范广西!你这是在干什么,放手!”
左大力一脸不敢相信:“闹什么?是他们在我这里要打人,我怎么可能囚禁?敲诈?叫你们领导来!”
周渔站了起来:“我有证据,我录音了。”
——广交会大家都买东西,周渔也逛了逛,给家里人带了一堆东西,她给自己买了一台微型盒式录音机,平时出差也可以听歌,刚刚打开着,放在了带来的大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