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三皇子先回过神来, 他当即高喊一声:“父皇圣明!”
这一句圣明,将满朝文武从怔愣中拉回神儿。
或者说,很多人早就回神了, 但不敢吭声。
盛鸿明显心情不好,而五皇子憋着一口气,因此,没人愿意站出来当出头鸟。
现在三皇子站出来了,那除了五皇子一派的人, 自然要跟上。
大快人心啊。
就圣旨上所列举那些罪行,每一条都触目惊心, 英国公狗胆包天, 有此下场,只能说活该。
但五皇子听着那整齐划一的皇上圣明四字,心中的怒气越烧越旺, 不过他还没蠢到在大殿内质疑这道圣旨。
等下了朝, 百官散去,他立马去了太极殿后殿。
太极殿后殿是他父皇的寝殿, 这事儿他是真不服,他要找他父皇好好说道说道。
盛鸿坐在榻上,手搁在一张长条小桌上抵着额头, 一脸倦怠。
昨天为了封锁消息, 他即便胸中有滔天怒火, 但出了长寿宫之后,他一丝火星儿都没漏出来, 该干嘛干嘛。
所谓气大伤身, 他昨晚一夜未睡好, 这会儿他只觉得脑袋昏沉, 只想躺下好好补觉。
但脑袋里又乱糟糟的,显然,即便是真躺床上了,那他定然是无法与周公相会的。
而且,英国公完蛋,必然会引发连锁反应,他此时没资格休息。
果然,宫女给他倒的茶水他还没来得及抿一口,外面就有小太监来报:五皇子求见。
“让他进来。”
将端到半空中的茶碗放回桌子上,他抬眼看向了门口。
五皇子进门,先是行礼,然后忍着满腔的怒火开了口:“父皇,儿子知道英国公罪有应得,您和皇爷爷的惩处已经是手下留情。但儿子有一事不明,请父皇解惑。”
“你说。”盛鸿微不可察的吸了口气,抬手揉了把脸。
但五皇子满心的怒意,哪有心思注意他的疲累。
“父皇,您和皇爷爷处置英国公之前,为何没有事先告知儿子呢?”
“而且,您和皇爷爷为何没有敲打英国公而是直接夺了他的爵位呢?”
“他当年立下那么多功劳,儿子觉得您是可以多给他一次机会的。若是您提前敲打一下他,那他必定会改正的。”
五皇子说着举起了手:“真的,他一定会改的,儿子可以发誓。”
“可现在您毫无预兆的将他贬为庶民……您和皇爷爷,是不是早就厌恶他了?”
盛鸿:“……”
他看着这五儿子脸上的疑惑和尽力压制依旧泄露出分毫的不满,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轻轻呼了口气,他抬手去端小桌上的茶盏,口中问道:“那你知道英国公地下赌坊闹出人命的事么?”
五皇子:“?”
倒是先质问起他来了。
“儿子不知道。”他立马摇头。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盛鸿追问了一句。
“真不知道。”这四个字,五皇子答的很坚定。
他还真不知道那地下赌坊闹出人命的事。
但他知道英国公有地下赌坊一事。
虽然这事儿犯法,但英国公也是给他张罗嘛,他和他那三哥相争是需要花费不少银子的。
英国公按时把银子给他,这就够了,他不关心银子具体是从哪儿来的,反正之前也没闹出大事啊。
“行,朕信了你这话。你说朕没有敲打英国公,那此前吕文荣和黎荞有矛盾,朕给黎荞升了官,这不算敲打么?就是你来求情,朕也没松口,这不算敲打么?”
五皇子:“……”
他上下嘴皮张开,但又闭上。
这、这算敲打?
那也太隐晦了吧!
正确的敲打不该是把犯罪证据甩到英国公跟前,然后仁慈的表示此次揭过以后不可再犯么?
但是,看着他父皇带着火气的脸色,他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五皇子不吭声,但盛鸿的怒气依旧在快速攀升:“若换做其他官员,定然会夹起尾巴低调做人,可他英国公跋扈自恣,妄自尊大,没把朕的敲打看在眼里,这能怪朕?”
说到最后,盛鸿脸上已经满是不可思议了。
荒谬!
“还有,整个英国公府,只有吕文荣他爹当了个四品的光禄寺少卿,你们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若换做是旁人,哪里还敢行种种不法之事,看看武安侯这些年是怎么行事的,再看看他英国公府!”
“是你们自己总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朕不计较,觉得朕会无底线的纵容,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英国公当年所立的功劳配让朕无视那些罪行吗?”
“怎么着?他英国公救了你皇爷爷一命,咱们盛家就得认他英国公当祖宗?”
“盛长昂,你告诉朕,咱们盛家是不是得认他英国公当祖宗?!”
五皇子:“……”
他嘴皮子又张开,但这一次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英国公的确不配当他盛家的祖宗。
“还有,你是朕的儿子,不是朕的祖宗!朕处置一个手上沾着几百条无辜性命的罪人,朕还得给你商量?”
“他英国公府像是一条蛀虫蚕食着大盛,你身为皇子,今日不为无辜百姓痛心,不为大盛忧虑,现在你跑来质问朕?还要给他担保他会改?”
“他若真有悔改之心,那在朕下令不许他和黎荞再起争端之后,他怎么又开了间铺子公然与黎荞抢生意?”
“他不听朕的命令,公然打朕的脸,你不心疼朕这个老父亲你跑来给他担保?”
“朕让你生在皇家,自幼高人一等,现在还是朕欠你的是吧?”
“滚!”
从昨天中午就被强行压制的怒火,又涌上了盛鸿脑门。
他气的手臂微抖,他手中的茶盏因为他这细微的颤抖不由发出浅浅的磕碰声。
听着这声音,他烦躁更甚,直接让茶盏甩了出去。
茶盏刚好落到五皇子跟前,里面微烫的茶水一下子全洒在了五皇子脚上。
茶水迅速渗透单薄的靴子,感受到那令人不舒服的湿意,五皇子咬紧了牙关,不敢再反驳一个字。
他灰溜溜的告退。
但他心里的埋怨,却是并没有消减多少。
是,处置一个罪行累累的英国公,这符合大盛律法,可又将他这个五皇子置于何地?
这等于是直接剥夺了他争夺皇位的资格!
在他和他那好三哥争得你来我往的时刻,突然砍掉他一条手臂,这不是等于直接宣告他那好三哥胜了吗?
他之前明明已经认错了,他已经退让一步了,可他父皇却是放弃他了。
这不是把他往绝路上逼么?
这么想着,脚步一拐,他朝着后宫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急需他母妃给他分析分析局势,他外公的话,实在是令人胆颤啊。
这一日,注定是热闹的一日。
当然,这个热闹是针对盛京百姓来说的。
赫赫扬扬几十年的英国公府,就这么倒了,这当然是天大的热闹哇!
很多人得到消息之后涌去英国公府门口看热闹,反正今后吕家就是平民,此时他们完全不怕。
英国公府大门上的英国公府匾额被禁军摘了,赌坊被查封了,圣上宽仁,只对盛京的英国公府做了这件事。
但对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英国公府众人来说,那就是天塌了完蛋了。
贬为庶民?
庶民?
习惯了耀武扬威、挥霍无度的英国公府众人,怎么受得了这个结果。
因此,当近卫队队长赵存宣读完圣旨而且命人去摘大门上的匾额时,英国公府那一帮女眷或难以置信的呆住,或不敢相信的哭哭啼啼,或直接冲上去质问赵存。
敢冲上去质问赵存的,自然是英国公夫人。
她拄着拐杖,气势汹汹,觉得赵存是假传圣旨。
她事先没有得到一点儿消息,这不可能!
以她家的身份,事先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的消息传过来呢,后宫有董贵妃,前朝有五皇子,圣上若是要处置她们这一府的人,怎么直到此时她才知道?
赵存八成是假传圣旨,反了天了!
老夫人凶狠的恨不能一口将赵存给吞了,但赵存可不惯着她,在昨日之前,赵存还会恭敬有加,但此时,她只是一老太太而已。
随手招来两人将老夫人拉开,赵存抬步去了门口。
这座国公府是按照国公的爵位修建的,按理说,此时那些逾制的地方,该扔的扔,该砸的砸。
但圣上只让摘掉英国公府那面匾额,哎,就没见过比圣上更宽宏大量的帝王。
赵存不把老夫人当回事,但老夫人却是被赵存这种轻视的态度给激怒,正想要狠狠闹一场,英国公回府了。
昨晚英国公宿在他的解语花那里,不在英国公府,现在发生这么大的事,赵存提前派人去通知了他,于是他便回府了。
瞧见几个禁军小兵在摘取象征着他身份的匾额,他眼前一黑,差点儿晕倒。
接下来自然就是鸡飞狗跳。
英国公要进宫面圣,赵存命人拦着他。
老夫人跳脚,破口大骂,赵存依旧派人拦着她。
剩下的众人,要么哭,要么呆。
正闹着,吕文荣回来了。
吕文荣昨夜也不在府中,他宿在了他新包养的花魁那里。
吕文荣不是英国公夫妇,不敢对着禁军闹,他这会儿已经傻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很快,他爹回来了。
他爹是整个英国公府唯一有官职在身的人,刚才在朝堂上,他爹亲耳听到钱三宣读的圣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有瘫倒在地。
他爹原本想散朝后去见五皇子,结果五皇子溜的飞快,直接冲到了太极殿后殿。
而他,官职被免,禁军驱逐他离宫。
他都不知道他这一路上是怎么回来的!
英国公夫夫见着了自己儿子,这才信了赵存刚才的圣旨,圣上真的夺了他家的爵位。
英国公府,完了。
两人齐齐晕了过去。
黎荞在翰林院看书看到四点,然后收拾东西下班。
还没出翰林院,辛知便小跑着跟了上来,邀他一起去吕家看热闹。
“都这个点了,肯定闹完了,现在吕家八成是大门紧闭,这有什么可看的?”
黎荞摇头。
“再说了,我一向大度,现在吕家都成平民了,我若是去了,那就是欺压百姓了。”
“我不去,你也别去了。”
“……也是。”
辛知认真一琢磨,认可了此话。
是这个理儿。
那算了,他就不计较吕文荣多年来对他的嘲讽了,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过,吕家的热闹他是一定要看的:“我要打探一下,看今日吕家众人都是什么反应。嘿嘿,肯定很有趣。”
“打探。”
这一点儿,黎荞很是支持。
因为他也想听。
来到内城门口,他走了几步便瞧见了他家的新马车。
赶车的是黎大山,黎刀四人站在一旁。
他和辛知道别,然后加快了脚步,肯定是竹哥儿来接他了。
若只是黎大山自己,通常情况只带一个护院,现在带了四个出来,肯定是竹哥儿来了。
果然,距离马车还有十多米,马车车门从里面推开了。
但瞧清楚里面坐着的人,他有些惊讶。
不仅陶竹在,黎夏和郑浅浅也在,他们三人腿上还抱着一个小娃娃。
“怎么都来了?”上了马车,顺手将陶竹怀里的黎云帆小胖友接过来,他笑着开口。
“他们仨都想你了,我们便干脆抱着他们来了。”
陶竹解释了一句。
黎小睿已经三岁了,黎荞给他做了不少识字的画本,黎大山和郑浅浅对他期望高,便每日都让他拿着画本识字。
但今日他想玩滑板车,还想吃蛋糕,不想识字,当郑浅浅拎着他非得让他在小书桌跟前坐下时,他便喊着想叔父父了。
他嘹亮的嗓门喊出来,勾起了两个小崽子的思父之情,两个小崽子也一个劲的喊爹。
从上午喊到下午,于是陶竹便带他们仨过来了。
黎荞听罢这解释,笑着指了下黎小睿:“你小子最机灵了。”
黎小睿嘿嘿直笑,从郑浅浅怀里下来,两步来到黎荞跟前,他伸出小手臂一把抱住黎云帆小胖友,然后仰着小脑袋开口:“叔父父,晚上吃蛋糕,好不好?”
黎荞捏住他的胖脸蛋扯了扯,然后笑眯眯的道:“好,晚上吃蛋糕,咱们现在就去皇家点心铺买。然后再去火锅铺子吃饭,好不好?”
“哇!去火锅铺子,吃火锅?”黎小睿惊叹。
“对,咱们去铺子里吃火锅,顺带再让人去百味楼买些酒菜,你想吃什么?”
“大虾!糖醋鱼!鸡翅!”
黎小睿立即喊。
“好!”黎荞应的很干脆。
“叔父父最好了!”黎小睿很激动,抱紧了黎云帆小胖友摇了摇,又掂起脚尖要去亲黎荞。
黎荞弯腰,让他在自己脸颊上响亮的啵了一下,他这才满意了,然后小身子一扭,去看郑浅浅。
郑浅浅有些无奈:“家里什么时候缺了你吃了,这么惦记外边的饭!”
“他不常吃到,自然就惦记了。”黎荞笑着道。
“小叔,你别惯着他,该揍就得揍,他今天一个字都没学。”
“他已经认识几百个字,还能背十几首诗词,已经很厉害了,他刚三岁嘛,不急。”
黎荞之前没养过小孩子,不知道黎小睿的水平在三岁幼儿中如何,但他觉得黎小睿超棒,反正年纪小,慢慢教呗。
“你今天是不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陶竹好奇的看着他。
好事?
黎荞立马就笑出声来:“的确是遇见好事了,英国公府,倒了。”
“啊?”
“啥?!”
“嗯?”
陶竹、郑浅浅、黎夏三人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他们在城北,而英国公府在城东,此时又没有网络,因此,他们还不知道今日这最大的事。
等听完黎荞的复述,三人全都咬牙切齿,义愤填膺,这简直就不是人啊。
圣上应该早些动手的!
但此时动手,总比不动手强。
“是个好日子,的确该吃些好的庆祝庆祝。”陶竹也笑,一双水眸弯成了月牙。
“嘿,圣上可真是太英明了,我现在恨不得跳下马车去跑几步!”
郑浅浅很激动,一把将站在黎荞跟前的黎小睿抱入怀中,然后狠狠揉了几把。
圣上为民做主,是个好皇帝。
今晚必须大吃一顿!
在火锅铺子热热闹闹庆祝到天黑,一家人这才回家,回到家里,洗漱完毕,先是哄睡了两个小崽子,然后黎荞拉着陶竹狠狠折腾了一个时辰。
如此喜事,怎能只靠美食庆祝呢。
当然还得和夫郎分享这份喜悦。
陶竹兴致也很高,很是配合,等结束之后,他竟是不怎么累,和黎荞一道又洗了个鸳鸯浴。
再回到炕上,他还是毫无睡意。
“还不睡觉?明天要起不来了。”黎荞将他搂在怀中,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心里头高兴嘛。”陶竹说着,忍不住又笑。
怎么会有这种令他心情愉快的事儿啊?
他一手原本是随意搭在黎荞腰间的,天气热了,沐浴过后他和黎荞便没再穿衣服。
黎荞是有腹肌的,手感可好了。
他的手很快由黎荞腰间转移到黎荞的腹肌上,弹一弹,捏一捏,玩的不亦乐乎。
他这般作乱,黎荞只能像是哄两个小崽子那般,轻轻拍着他的背:“快睡快睡,也不能表现的太高兴了,五皇子还在呢。”
五皇子一出,陶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是,因为黎荞爱和他说朝中的事儿,因此这会儿他也能分析一下局势。
“董家虽然有董贵妃在,但董指挥只是四品的指挥使,五皇子当太子的可能性不大的。”
董贵妃的弟弟,也就是五皇子的舅舅,是负责京城治安的兵马所的指挥使。
兵马所指挥使,这官职只是正四品。
每日所干的事就是巡街,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职务与盛京府尹有些重合。
盛京真正的安危,是由禁军保护,轮不着兵马所出手。
至于董贵妃的亲爹,从前只是三品的兵部侍郎,退了之后,被盛鸿封为了伯爵,手中无任何实权。
所以,他觉得五皇子当太子的可能性很低。
“不到尘埃落定那一刻,哪位皇子都有可能。”黎荞为人谨慎,陶竹这话他只认可一部分。
“我真觉得可能性不大。他和英国公走的那么近,英国公府的那些烂事,他八成知道,知道却不制止,这和圣上的仁心冲突,圣上不会选他当太子的。”
陶竹越分析,越觉得五皇子继位的可能性为零,便干脆用上了极其肯定的语气。
“……有道理。”
黎荞没有反驳。
只是抓住怀中人越来越往下的手。
若是正常情况下,竹哥儿说的是对的。
但他在末世看了太多非正常的情况了,他曾经待过一个小基地,也就是半个县城那么大的地方,但其掌权人竟是是一个月内换了五次,等于是一周一换。
任何时候,拳头都是最硬的道理,因此,不到最后一刻,他是无法真的对五皇子放下戒心的。
但这种担忧,他不可能告诉陶竹,免得吓着竹哥儿。
因此,这会儿他只能抓住陶竹作乱的手,仗着他身形比陶竹的宽一些,将陶竹完全抱在怀里。
“快睡快睡,真的很晚了,睡不了两个时辰就得起床了。”他干脆搬出他的作息。
这话一出,陶竹老实了。
对哦,黎荞明日还得去宫里呢。
很明显,最近一段时间里圣上的心情不会好,那黎荞更得养足精神好神清气爽的伴君。
“的确好晚了,让我亲亲你,那我就睡。”手脚都被黎荞压着,他只能晃了晃身子。
黎荞闻言,嘴巴不由翘起,他的竹哥儿好黏他。
他放松了抱着怀里人的力道,陶竹双手得了自由,立马捧住他的脸颊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
亲完了,又乖乖的抱住他,与他紧紧贴在一起:“睡吧。”
黎荞心中一片柔软,在他发丝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才嗯了一声,想必明日也是热闹的一天。
以五皇子的性子,肯定要有所反应的。
而且,那些无辜被残害的百姓,也不知道盛鸿有没有什么补偿安排,若是没有,那他要不要提醒一下盛鸿呢?
这般想着,他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自打和陶竹成亲,他睡眠就不错,入睡挺快,不足五分钟,他脑袋便昏沉起来了,随时都能去见周公。
但就在这时,怀里人突然发出了一声熟悉的笑声。
黎荞:“……”
清醒了不少,他轻轻拍了下陶竹的背:“快睡。”
“我是太高兴了。”陶竹忍不住将脸埋在黎荞心口蹭了蹭,真的,这事儿太令他高兴了。
刚才闭着眼睛时,他大脑毫无困意,他下意识去琢磨今日黎荞说的那些话。
一想到这会儿英国公、啊不,没有英国公了,是吕家。
一想到吕家众人这会儿睡不着,那他就忍不住乐。
多行不义必自毙啊,害了那么多人,活该有此下场!
要他说,圣上早该出手了,若是早出手,那吕老头就不会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了。
想一想黎荞当年被赌坊打手要债的惨状,那些赌徒虽然可恨,但赌徒的家人是无辜的……
他抿紧了唇,脸上没了笑意。
对于他家,这的确是喜事。
但吕老头的罪孽,让他没心情笑了。
“睡吧。”他轻声道。
“嗯?”黎荞敏锐发现他声音没了刚才的欢快,不由抱紧了他:“怎么了?竹哥儿。”
“就是想到那些无辜的百姓了,还有那个知县的小儿子,好惨。”
黎荞:“……”
他抱紧了怀里人,也放轻了声音:“别想了,我这两天问问圣上,看圣上有没有补偿。”
“还能问圣上吗?”陶竹睁大眸子。
“问一下没事的。”黎荞拍拍他的背,让他快睡:“别想此事了。”
“好。”陶竹乖乖应了一声。
不想了,黎荞明日还得去宫里给圣上当代笔呢。
翌日,黎荞径直入宫,昨日上了朝,今日便不上朝,他直接去广安殿整理折子即可。
他来的早,扫完一半的折子了,几位大学士才过来。
以往分拣折子时,几位大学士会随意聊上几句,但今日,他们全都沉默,特别是户部尚书曹泰卓,他脸色瞧着尤为不好。
昨日盛鸿在太极殿上列举英国公罪行时,提到英国公利用五皇子干涉户部官员的年底考核一事。
虽然盛鸿没点他的名,但他身为户部尚书,脸上自然无光。
几位权臣不言语,黎荞一个小小五品官自然不敢吭声,他沉默着干活,很快就将全部的折子分类完毕了。
该抱着折子去见盛鸿了。
到了求贤殿,见着了盛鸿,他悄悄观察了一下盛鸿的神色。
盛鸿肤色白,所以一有黑眼圈就挺明显,而且,盛鸿的眉心一直无意识皱着。
显然,盛鸿没休息好。
昨天只顾着庆祝,没和七皇子接触,因此,他不知道昨日皇宫里的事。
但是,五皇子、董贵妃还有原本支持五皇子的一些官员,肯定会找盛鸿求情的。
盛鸿应对这些人,心里头肯定很烦躁。
所以,今日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代笔吧,至于那些无辜百姓有没有补偿一事,他等盛鸿心情好了再问。
大不了他捐些银子,那些百姓实在是太惨了。
好在盛鸿是一位情绪稳定的帝王,甚少迁怒旁人,虽然心情不好,但并没有将怒火撒在钱三、黎荞等人身上。
黎荞这代笔,安安稳稳坐到了中午。
盛鸿让他吃了午饭后出宫。
小麦快熟了,下午盛鸿要召集大臣谈一谈今年的麦收。
民以食为天,粮食问题必须要重视。
黎荞安心在宫里吃了丰盛的午餐,然后出宫。
不过,不凑巧的是,他刚来到宫门口,便远远瞧见一人正踏着整齐的青石板往宫门口走来:
不是旁人,正是五皇子。
五皇子原本是闷着头往前走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身后跟着的太监小声提醒了他,他这才抬头。
这一抬头,便看到了黎荞。
黎、荞。
咬着牙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而后他一甩衣摆,阴沉着脸直奔黎荞而去。
黎荞:“……”
罢了,反正早晚得有这么一遭。
他按照原有的速度继续往前走,等五皇子来到他跟前,他恭敬的朝着五皇子行礼:“下官见过五皇子。”
但是,还未等他直起身子,五皇子便猛的一步跨出,手臂伸到了他心口前。
显然,五皇子要去抓他的衣领。
他脚步往后一退,躲开了五皇子的爪子:“五皇子,这是宫门口,请您冷静。”
这话一出,五皇子的怒气值又往上飙升了一波,他冷笑一声,又抬起了脚。
但黎荞正防着他呢,往左侧一闪,躲开了他的攻击。
两次都未能得手,五皇子的脸色登时糟糕的像是生吞了毛毛虫:“你还敢躲?!”
“那要不下官往宫里跑?”
黎荞指了指身后几米外的皇宫大门。
那里站着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共有二十人,此时,这二十名禁军精锐全都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和五皇子。
皇宫门口,禁止任何人喧闹。
除了盛鸿盛钧父子俩,谁都不可以在此闹事。
五皇子:“!”
这是在威胁他呢!
但是,看着那些训练有素的禁军,他发热的脑袋,冷静了下来。
昨日他刚挨了他父皇的训斥,此时对黎荞动手,他的确不占理。
不过,瞧着黎荞脸上故意露出的无辜,他恨的牙痒痒。
伸出手狠狠点了黎荞两下,他阴沉着脸问:“前日你在太极殿已经知道父皇神色不好,那你为何不给本皇子传讯?!”
“?”
黎荞睁大眼睛,脸上的神色更为无辜了:“关于太极殿的事儿,下官一个字都不能对外透露呢。”
“况且,当时下官也不知道圣上的怒火是针对英国公的呀,下官又没资格看密折。”
五皇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手握拳握的指头噼里啪啦直响。
但他反驳不了黎荞的话。
据他所知,黎荞的确没资格看密折。
可他心里更憋屈了!
这股子火气再不发泄出来,那他很快就要被憋死了!
又伸出手狠狠点了点黎荞,他道:“成,本皇子不与你扯其他的,本皇子只与你说一件事。”
“你黎荞,是杀人犯!”
伴随着杀人犯三个字,他神色有些狰狞,可见对黎荞是恨极了。
黎荞皱了下眉:“下官不知道您这话是何意。”
“何意?哈,要不是你抢吕家赌坊的生意,要不是你和吕家鸭货相争,那英国公又怎么会多开几间赌坊?”
“英国公虽然害死了人,但你黎荞也不清白,你是帮凶,你也是杀人犯!”
黎荞:“……”
他沉默着看着五皇子,没有辩解。
刚才为了气五皇子而故意表情丰富的脸,此时只余下肃穆。
五皇子看黎荞不吭声,顿时冷笑了几声:“不反驳就是默认,你黎荞满嘴仁义道德,但实际上你也逼死了上百条人命。”
“你手上也沾着洗不掉的血!”
早知道这个黎荞能蹦跶这么高,那当初他定然暗中派人将黎荞给做掉!
既然现在做不掉,那他一定要将黎荞的好名声给毁了。
他母妃说的不错,这黎荞,的的确确是杀人犯,要不是黎荞步步紧逼,英国公又怎会昏了头!
“五皇子,那些丢掉性命的百姓,那些无辜被牵连的家眷,这些惨剧,下官的确很心痛。”
“但与英国公的争执,下官全都是被迫反击,所以下官无法认同您的指控。”
“您与其气急败坏的痛斥下官,不如去找一找吕家人的问题,若吕文荣那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没有辱骂下官,那不就没今日之事了?”
“下官还有事,您进宫定然也有要事,下官就不耽搁您办事了,您慢走。”
说罢这话,黎荞不言语了,只是垂着眸子站在原地。
五皇子心中那戳到黎荞痛处的快意,登时被黎荞这冷淡的态度给浇息了大半。
他又伸出手点了点黎荞,却是反驳不了什么,最终,他只能恨恨的重复刚才的话:“你少给你自己脱罪,反正你就是杀人犯!”
扔下这话,他阴沉着脸进了宫。
的确,他找他母妃是有正事要谈,不能被这个姓黎的跳蚤耽搁太长时间。
五皇子进宫,黎荞回翰林院,辛知见到他,忙把昨日打探来的吕家人当时的表现复述给他听。
听完吕家人的种种丑态,他心情好转了些。
下午继续看书,但下午两点多的时候,突然有一小太监来了翰林院:盛鸿召他入宫。
盛鸿不是要召集几个大臣谈一谈麦收吗?
怎么又让他过去当代笔,这么快就谈完了么?
心中疑惑着,他跟在小太监身后去了求贤殿。
刚踏入求贤殿的大门,他便看到五皇子直挺挺的跪在御案跟前,而盛鸿,正坐在御案之后拿着本折子在翻着。
“黎爱卿来了啊,过来。”
盛鸿瞧见他,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然后对着他招了招手。
黎荞快步上前,来到盛鸿跟前先行礼,然后又给五皇子行礼。
“朕听说你与昂儿在宫门口起了争执,昂儿说你是杀人犯,可有此事?”
盛鸿挑着眉问。
“……的确有此事。”
黎荞恭声回答。
“那你觉得,你是杀人犯么?”
盛鸿又问。
“微臣觉得不是。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是因我而死,所以微臣愿意捐一些银子出去,好让那些无辜的家眷日子好过些。”
“呵,这会儿知道捐银子了,刚才当着我的面怎么不说捐?假仁假义,故意做给父皇看的。”
五皇子冷笑。
他虽跪着,但并不耽误他对黎荞出言嘲讽。
盛鸿闻言,也冷笑了一声:“做给朕看的?那你倒是也做给朕看看。那些惨死的百姓,认真说来,与你也有关,要不是你要从吕家拿银子,那会有此事么?!”
五皇子:“!”
他不可置信的抬眼去看盛鸿,哈?
他父皇知道他定期从吕家拿银子的事儿?
“怎么着?只顾着在黎爱卿这个五品小官跟前抖你身为皇子的威风,忘记此事你也有责任了?”
盛鸿说着沉了脸:“今日你就跪在这里,什么时候想清楚了,那你什么时候起来。”
五皇子:“……”
他低下头来,没有再辩解什么。
但他眼珠子却是转来转去,一颗心直直的往下落。
有点可怕啊。
他从吕家拿银子一事他父皇是如何知道的?
“黎爱卿,既然老五提到了此事,想来你心里是不安稳的,朕没收了吕家在源山府和大泽府的财产,就用这些财产补偿那些无辜受害之人的亲属。”
“你心中若是实在过不去,那就捐些银子吧,朕会让赵存走一趟,好好安抚那些人。”
盛鸿对着黎荞道。
“皇上圣明,微臣愿意捐些银子过去。”
黎荞立马道。
“好。”盛鸿点头,然后看向了五皇子:“老五,你也拿银子出来,少说也要一万两。这件事朕会昭告天下,你这一万两,是拿来买你的好名声的。”
五皇子:“……”
他咬了咬牙,应是。
“还有,黎爱卿不是假仁假义,他早在水灾时便捐了银子。当你为了做给朕看而逼得百姓寝食难安时,黎爱卿夫夫捐了二十二万两银子出来帮助百姓重建家园。”
“此事,朕原本不想替黎爱卿张扬,但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他是杀人犯,那朕少不得要给他宣扬一下了。”
“老五啊,你怎么就不能照着朕的要求去做呢?”
说到最后,盛鸿不由叹气。
想要当太子,正确方式不该是模仿他的行事吗?
可他这五儿子和三儿子整日里都干的什么事!
或许,他当初的想法错了。
其实,他也曾想过只挑一个儿子重点培养,免得出现兄弟阋墙的惨剧。
但大儿子的受伤,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一他挑出来的独苗出意外废掉了,而其他儿子又无能,那大盛不就无人继承了吗?
于是,他选择公平公正的培养七个儿子。
当然,他对大儿子的疼惜比较多,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嫡长子,还又是身子弱又是受伤的,他这个当父亲的,自然想多多补偿。
可对于剩下的六个儿子,他也尽力教导,想让他们成材。
就算是兄弟阋墙,互相残杀,那也比大盛无人继承好吧。
去年他病了一场之后,他更坚信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就算他倒了,那他父皇随时都能扶他儿子上位。
可现在来看,他这个决定似乎有些错了。
这些个儿子,一旦性子歪了,那伤的不仅有兄弟,更有无辜百姓。
唉。
他这皇帝可真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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