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地底人的残骸不会被浪费。

大量藤蔓涌出森林,盘卷在地裂四周,蛇虫一般缠绕翻滚,互相争夺硬化的碎块,汲取残存的养分。

背甲人的营地中冒出大量菌丝。

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茎秆变得粗壮,顶端张开花瓣状的菌伞,乍一看五彩斑斓,沿河道铺开一条彩色长链。

伞盖之下,背甲人的尸体急速干瘪。

皮肉、骨头乃至背负的硬甲都被分解,化作菌类的养料,不留一星半点。

看到这些菌盖,卷丹不由得眼前一亮。

她操控荆棘穿梭其间,采摘走能用的部分。它们是珍贵的材料,既能制药也能制毒,生长需要依靠大量新鲜的血肉,流入市场总是被一抢而空。

她的药房中藏有一袋,可惜时间太久,全部沦为灰渣失去药性。

碰巧遇上,她自然不会错过。

“这些能配制伤药,使用效果极佳。”她从荆棘的尖刺上摘下一朵,仔细收进特制的口袋。没有说明的是,此类伤药效果虽好,涂抹伤口却会引发剧痛,罕见有人能够承受。

黑骑士们显然是受害者。

看到兴致高昂的女仆,昔日的记忆涌入脑海,包括最勇猛无畏的队长在内,三十人齐刷刷后撤,对这类药剂敬谢不敏。

队伍短暂休整,于天明前再次出发。

巫灵速度不减,血族也加快脚步。

第一缕阳光射向大地,一行人终于走出禁林,进入茫茫雪原。

雪域气候恶劣,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处于冬季,天气寒冷,滴水成冰。

苍茫雪色一望无尽,地平线处翻滚白浪,瞬间腾起高达数丈的雪墙,随寒风席卷而来。

座狼逆风奔跑,在行进间熟练靠拢,持续收缩队列。

最强壮的头狼形成锋矢,余者向后铺开,自高空俯瞰,似一柄利剑直插雪原,切断遍地银白。

巨鸮在天空翱翔,穿过层叠的灰云,速度与座狼不相上下,一度超越在前。

巫灵们加速前进,先后撞入狂风,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血族们清楚雪域的危险,若跟不上前方的队伍,势必在漫天飞雪中迷路。

“加速,必须追上去!”

扎克斯下达命令,骑士们策马狂奔,一路风驰电掣。

车队上下神经紧绷,紧迫感油然而生。

车夫连连扬鞭,奋力挥动缰绳,厚重的车轮压过雪地,轮轴飞速转动,近乎擦出火星。

烈焰马能耐严寒,终究不抵习惯极端天气的座狼。

哪怕车夫用足力气,血族的车队仍逐渐落后,距离巫灵的队伍越来越远。

血族们心急如焚。

他们不禁心生怀疑,巫灵是否想直接甩掉他们,让他们迷失在雪原中,被寒冷的冰雪掩埋。

“告诉所有人,如果不能追上去,我们都会被困在这里!”

扎克斯果断舍弃马车,再次和骑士一同跨上战马。

他没有穿着铠甲,披风在背后扬起,现出华丽的外套,在遍地雪色中格外扎眼,也与周遭的骑士格格不入。

没有时间计较更多,他用力抓紧缰绳,胯下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

“加速!”

不确定是巫灵的恶意,还是一场兴致突起的恶作剧,血族们不敢赌,唯有拼命加快速度。

骑士策马在雪中狂奔,一辆又一辆马车冲入风团,在撕扯的风旋中穿行,完全就是夹缝求生。

过程中难免发生意外。

频繁有骑士坠马,中途被狂风卷走。

他们幸运地没有死,情况也绝称不上好。被同伴救起时,他们全身带伤。如非生命力顽强,早就连动都不能动,只能留在雪地中沦为冰雕。

天空中,白色巨鸮振翅飞过。

巫灵王站在巨鸮背上,张开斗篷环住他的血族美人,冰冷的唇触碰岑青的耳朵,咬住垂挂的耳坠,轻声道:“喜欢吗?”

他意有所指。

血族使团正在地面挣扎,更多骑士坠马,连扎克斯都险些被风卷走,样子无比狼狈。

岑青的耳朵有些痒,手指触碰耳垂,不意外擦过巫颍的下唇,被他轻轻咬住。

“您是故意的?”他问道。

“你不喜欢他们,他们就该留在这里。风暴会掩埋所有,不留半点痕迹。”巫颍的语气稀松平常,如同在谈论天气,而非关乎血族使团的生死。

岑青在他怀中转身,额头抵住他的肩膀。双臂环在巫颍腰间,手指轻勾住他的腰带,充满暧昧的暗示:“您错了。”

“我错了?”

“我岂止不喜欢他们,我厌恶他们,更加憎恨他们。”俏丽的面孔抬起,漆黑的双眼幽暗无波,岑青勾起嘴角,“不过,扎克斯还不能死。”

“扎克斯?”

“那名正使,血族现任王后的兄长。”

“是这样。”巫颍挑起岑青的下巴,大掌擦过他的下颌,继而扣住他的后颈,迫使他靠得更近,“你想让他活着,他不会死。但是,这双嘴唇属于我,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的名字。”

岑青被迫仰起头,没有任何挣脱的意图,顺势靠得更近。

“恕我做不到,陛下。我总要下达命令,对我的骑士和仆人。”

一味的顺从不是聪明的做法。

偶尔唱反调不失为一种情趣,称不上挑衅权威,无伤大雅。

不给巫颍再开口的机会,岑青轻啄他的唇角,咬住他的下唇。以一种让人难耐的热情,专注消磨对方的意志。

他很喜欢亲近这位雪域的主宰。

每次靠近他,焚烧体内毒素都似得到缓解。

他像是一味解药。

这种感觉令他分外着迷。

风力持续升级,雪浪滚滚,前方的路被封住,连座狼都难以平安通过。

“进峡谷。”巫灵们及时作出调整,没有任何预兆,集体消失在血族眼前,眨眼间不知去向。

“怎么回事?!”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时,头顶掠过数道暗影,几只巨鸮去而复返,专门为他们引路,避免这支队伍彻底迷失。

“跟上去!”

心知情况紧急,血族们不敢迟疑,立即跟随巨鸮的指引冲入峡谷。

峡谷位于风口,似一条长链嵌入雪下。

上方白雪皑皑,寒风刺骨,峡谷内则温度适宜,两侧的岩壁未见结冰,脚下还冒出一层绿意。

座狼率先抵达,巫灵们分头深入谷内,清理不该存在的东西,例如藏匿的野兽,或是逃窜而来的乱军。

血族们冲进峡谷,部分是从高处滚落,很难保持体面。他们索性抛开矜持,互相搀扶着稳住身体。

刚刚站定,耳畔突然传来巨响,紧接着脚下晃动,头顶有大量碎冰滚落,仿佛降下一场雪雨。

“怎么回事?”

只见峡谷内升腾大片白雾,触手森寒,能冻结岩壁。

座狼知晓厉害,第一时间闪躲。

烈焰马来不及逃脱,当场被白雾吞噬,在雾气中变成一座座冰雕,一触即碎,彻底断绝生机。

白雾内出现大团暗影,频繁撞向两侧岩壁,震动和怪声即由此而来。

血族们不禁心生骇然。

“那是什么?”

雪域和巫灵同样神秘。

这里生活着太多神秘的恶兽,血族们多有耳闻,能亲眼目睹的机会少之又少。

不料初至雪域,他们就大开眼界。

峡谷中生活着一群冰虫。

它们个体能长至两米,喜欢成群结队出没,吐息森寒,背部的鞘翅拍打出怪声,类似野兽的咆哮。

轰隆!

白雾趋近,震动骤然升级。

又是一阵山摇地动,头顶的雪块大片坠落,砸在血族头顶,遮挡住他们的视线。

视野剧烈摇晃,不过数秒,庞大的暗影冲出谷口。

数百冰虫组成长链,疯狂向前涌动。看情形,它们不像是要发起攻击,更像是在逃命。

冰虫群上方是集结的巫灵。

他们没有拔剑,手中凝结冰锥,以投矛的动作砸向冰虫群,带起骇人的破风声。

冰锥砸入虫群,陆续有冰虫被钉在地面。身体扭曲片刻变得僵硬,伤口流出白色液体,不等落地便已凝结,滚落成遍地白晶,珍珠一般。

峡谷上方,白色巨鸮没有着急降落。

它张开双翼悬停在半空,根本不受暴风雪影响。

“那是什么?”岑青目睹巫灵和冰虫的战斗,难得心生好奇,“它们是雪域物种?”

巫颍忽视峡谷内的战斗,手指一下下滑过岑青的脸颊,漫不经心说道:“冰虫,荒域毒虫的变种,不能完全算是雪域的物种。”

“荒域?”岑青神情微怔,他想起殷王后的日记。

在日记中,殷王后不止一次提到荒域。

在血族鼎盛时期,拥有那里大半领土,是当之无愧的大陆霸主。

戈罗德上位后,血族的领土不断缩减,荒域彻底脱离血族掌控,别说拥有,连触角都伸不进去。

现如今,控制荒域的是雪域和炎境。

前者是巫灵创建的王国,后者是魔族的领土,统治者是一名炎魔,凶暴残忍,与巫灵王齐名。

岑青陷入思考,不由得走神。

巫颍凝视着他,以一种纵容的态度,单臂将他揽入怀中,为他隔绝暴风雪。

峡谷中的战斗进入尾声。

巫灵单方面碾压,冰虫被屠杀一空,地上落满剔透的白晶,表面浮光,价值连城。

“婚礼期间,我会亲自猎取异兽,送给你作为礼物。”巫颍揽住岑青的肩膀,指关节擦过他的嘴角。

“狩猎?”

“巫灵的传统。”巫颍轻踏靴底,巨鸮得到指示,收拢翅膀开始下落。

进入峡谷中途,他半掀起兜帽,银色的眼睛锁定岑青,薄唇轻启,如同发下誓言:“以鲜血和生命铺路,我才有资格走进你的卧室,真正拥有你。”

他的声音很轻,致命的掠夺在言辞中沉淀。

狂野,霸道,一种迥异于外表的暴虐,酿成别样的诱惑,能轻易触动心弦,几近勾魂摄魄。

暴风雪持续数个小时,期间,巫灵和血族的队伍一直留在峡谷。

荆棘女仆们在谷底搭建起木屋,岑青却没有机会走进去。他被巫灵王禁锢在怀里,斗篷遮挡下,仅能看到他的发顶。

女仆们很想抗议,奈何被巫灵们拦住,对此无计可施,

“请让开。”茉莉尽可能压下焦躁,让自己维持礼貌,“殿下需要服药。”

“药?”

巫灵的声音很近,下一刻,她手中的水晶瓶被取走。

弗兰提高瓶身,摇晃着瓶中的液体,轻嗅瓶口边缘,轻易分析出里面的成分。

“他中了毒?”

对于他能一言道破药剂的用途,女仆们感到吃惊。

卷丹意图冲上前,这次是被自己的同伴拦住。茉莉单臂横在她身前,严肃道:“殿下没有允许,我们不会说一个字。如果你坚持拦住我们,烦请代劳,把这瓶药送到殿下手中。”

茉莉的态度不卑不亢,脚下黑气萦绕,彰显她此刻的心情无比糟糕,强压住才没有爆发。

她想杀人。

宰了这个碍事的巫灵!

弗兰明确感知到女仆的忍耐达到极限。

“我会的。”他收敛起玩笑的态度,朝茉莉点点头,旋即转身迈步离开。

他出现得很及时,正赶上岑青体内的毒发作,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岑青与巫灵王待在一起,巨鸮展开翅膀围拢两人,隔绝出一方天地。众多巫灵守在外围,没有任何血族能够靠近。

“陛下。”弗兰穿过护卫,来至两人面前。

“什么事?”巫颍环抱着岑青,手指擦过岑青的脖颈,透过衣领的缝隙看到攀爬的符文,指尖压上去,大致猜出岑青的症状由来。

是毒。

来自炎境的毒。

“这是殿下的药。”弗兰没有赘言,上前递出水晶瓶。

岑青立即伸手接过,打开瓶塞饮下半瓶。症状立刻得到缓解,咳嗽声减缓,不再如先时激烈。

“你中了毒,身上还有血咒。”巫颍朝弗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单手牵起岑青的一缕发,转过他的下巴,道出心中猜测。

随着他的动作,岑青右耳的龙血石轻轻摇晃,荡漾出一圈微光。

“我父亲下的毒,母亲为了延长我的生命,被迫向我下了血咒。”他没有任何隐瞒,道出自身真实情况,“血咒的效力在减弱,毒一直在折磨我。我需要解毒。陛下,您会帮我吧?”

苍白的手指抓住华丽的袍子,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布料上出现褶皱。

岑青在求救,也是在试探。

巫颍抬手掀起兜帽,拇指擦过岑青眼尾,轻吻落在他的额心。

“我会。”

短短两个字,是来自雪域之主的承诺。

“如果你想报复,我也可以帮你,让你达成所愿。”他继续说道。

岑青环住巫颍的脖颈,放松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摇了摇头:“我想自己来。”

复仇的快感,只有亲自动手才能享受。

“你想亲手弑父?”

“不能吗?”

闻言,巫颍捏住岑青的下巴,深深望进他的眼底。

半晌后,他突然笑了。

手指扣住岑青的后颈,低头吻上他的眼睛。

冰冷的气息缓慢向下,短暂萦绕在唇缘,旋即彻底压下,意图夺走他的理智,带着他一同沉沦。

“你真让我着迷,我的美人。”

话音消失在耳畔,华丽的斗篷遮住两人。

巫颍头一次如此焦躁。

他期望带岑青返回暴风城,完成一场盛大的婚礼。

黑暗的欲望在酝酿,狂暴的占有欲恣意横生。

他渴望将这朵美丽的金蔷薇珍藏起来,盛开在他的城堡,永远只能为他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