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雨夜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道叫“邵总”的声音,温书宜很快缄声。

外头天倒了似的瓢泼雨声还没停,不断冲刷着周遭。

太吵了,手机要很贴近耳畔,温书宜能听到电话那边的声响。

尽管通话里一直没人说话,只能听到些杂音,人声、脚步声、电梯声……温书宜还是觉得很安心,从中能得到一直有人陪

伴着的安全感。

很快是车门被打开,没过多久,是车被启动的声响,一切比她意料中要快太多。

在此时,温书宜切实地感受到集团那些传闻的真实性,这位年纪轻轻就在业内声名在外的邵家长子,骨子里是个说一不二,决断力过强的人。

通话一直没挂断。

车载音响里放着安静的纯音乐,这样的风格其实跟邵岑不是很适配,很轻柔舒缓,在破天般的雨声中显得很宁静。

温书宜心里很清楚,这是为了让她能够放松。

……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温书宜始终没有看一眼时间,因为她觉得等待的时候,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缓慢地走着,是种很折磨人的事情。

邵岑和救援队几乎是同时赶来,耳畔传来低沉而有力的嗓音。

“开门。”

紧接着,车窗又被指背敲了敲,不轻不重的三声。

温书宜下意识伸手,开了锁住的车门。

紧闭已久的车门被打开。

邵岑站在驾驶座的这侧,手里撑着柄黑色的大伞,成线的雨不停砸落到伞面,发出不断哐哐哐的重响。

高大身躯很挺拔,覆在白色衬衫的阴影隆起,肩颈的线条流畅有力,似是笼出一隅窄小又安全的天地。

车内还亮着灯。

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姑娘,脸色明显有些苍白,卷翘的眼睫动得很轻,嘴唇微抿,上身的浅色衬衫泛着狼狈的褶皱。

整个人安静得过于无声,手里还握着手机,紧贴在耳边,从侧边可以看到亮着的通话页面。

“吓到了?”

身前和耳畔的嗓音,在此时此刻终于重合到了一起。

温书宜怔了怔神,在这道熟悉又陌生的视线里,捕捉到证实此时是现实的线头。

眼前伸出的手,被纤白手指握住。

邵岑微蹙了下眉头,她的掌心渗着层薄汗,温度却过于发冷。

这姑娘神情安静,眼眸很缓眨了下,薄薄眼睫随着很轻地忽闪了闪。

让人想到校门口乖乖等家长来接自己的小朋友,家长来晚了,也过于懂事听话,不吵也不闹。

她轻握的手指被反握住。

男人手掌很大,冷白掌背上的青筋脉络分明,能完完全全覆住她的整只手。

随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温书宜在还没回过神时,就被拉起带搂地带离了车内。

探照灯的白光照亮黑漆漆的周围,眼睛被刺了下,温书宜站在头顶倾斜的大伞下,不受控制地眯了眯眼,一时不能适应这道突然的强光。

下一瞬,眼前陷入片可靠的昏黑。

覆在眼前的手掌,宽大,干燥。

很有安全感。

温书宜缓了几秒后,她也说不清,也可能是小几分钟。

手掌从眼前挪开,她缓缓睁开眼,微垂的眼睫很抖落几分微光。

从另外一辆车跟来的汪特助,协助着救援队处理起剩余的事情。

温书宜本来还在犹疑,转眼看到雨里撑着伞的汪特助,各项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有条不紊。

浓重夜色里的暴雨没停,可幸好是总算变小了些,便于工作人员接下来进行拖车的帮助工作。

汪特助注意到目光,也看到老板身边姑娘脸色不怎么好。

隔着一段距离,扬声道:“太太放心,先让老板送你回去吧。”

与此同时,西装外套落到肩上,拢紧纤薄身躯。

“走吧,带你回家。”

温书宜这会才放心,“嗯”了声,又朝着汪锐的方向稍点了下头,表达感谢。

斜斜的雨幕不停冲刷着路,夜里还在起风,氤氲着一团团潮湿微腥的雨汽。

一路上了车,温书宜还没反应过来,邵岑已经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雨是小了不少,雨声却还很大,探照灯不时晃过刺眼的光芒,温书宜躬身坐进车后座,微垂着眼,注意到男人被雨水打湿的袖口,洇成深色。

微怔的间隙,邵岑迈着大步,收伞坐进驾驶座里。

前挡风玻璃的淼淼雨流不断被匀开,温书宜目光从上面挪开,落在线条平直流畅的肩膀,很有成年男性的力量感。

身处车后座这一方的空间,她才感觉周遭的深夜变得没有那么可怖。

舒缓的纯音乐很催眠。

明明温书宜刚刚还过度胆战心惊,眼下后脑勺刚沾到靠背,上下两片眼皮就又都开始打战,拼命地黏到了一起。

“累了,就睡会。”

眼前一片视线模糊中,驾驶座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嗯……”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温书宜感觉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晕,有根横踞的筋又酸又疼,含糊应声,“阿岑,谢谢你今晚陪我这么久……”

尾调越拖越轻,最后三个字甚至是很轻的气声,缓缓消融进清浅平稳的呼吸里。

邵岑没回话,手指把车载音箱放的纯音乐关掉。

车内前视镜映着年轻姑娘睡着的面容,披在身上的深色西装外套,此时盖在身前,松松地蹭在下巴尖,乌黑发丝凌乱,挡住了小半张的侧脸,白皙又恬静。

如果忽略此时几分苍白的脸色。

邵岑微蹙的眉头稍纵即逝,挪开目光,在前面的路口拐弯。

半途,车逐渐远离郊区。

等红灯的间隙,邵岑接到汪锐的电话,汇报现在已经处理完了所有事情。

“接下来的事儿让平秘对接。”邵岑语调低沉,“晚上辛苦来这趟,你的长假准了,好好带父母去出去走走。”

“老板大气。”

汪锐跟他的年头久,私下比起上下级,更像是关系熟稔的老友:“回来跟您和太太带特产。”

邵岑没多大兴趣:“犯不着给我。”

“她爱甜,给她带就成。”

车一路进了市区,回到小区,已经到了深夜,周遭静悄悄的,整座临北城都笼罩在这场夜色雨夜里。

私人停车场内,邵岑停好车,看到后座那姑娘还在睡着,下了车,走到后座靠的那侧,拉开了车门。

她睡得脑袋有些歪,蓬松微乱的发丝蹭在靠背和脸颊之间,连着盖在身前的西装外套都有些歪斜。

只露出小半张白皙侧脸和秀气小巧的下巴,瞧着几分孩子气。

邵岑稍稍躬身。

刚碰到,这姑娘就醒了,迷惘地睁开眼眸,目光直直探了过来,看清身前的人后,攥紧袖口褶皱的白皙手指松劲。

邵岑收手:“可以自己走么。”

温书宜思绪有些钝,听到邵岑耐心地又重复了声,点了点头,又说“可以”。

邵岑站在车侧,让出了个身位,看着温书宜弯腰走出来。

温书宜站稳身,脑袋晕晕的,对上男人的目光,隐约感觉像是监管小孩似的,只轻声问:“走吗?”

“走。”邵岑收回目光。

一路上都很安静,以至于脚步声、按楼层的声音、电梯运作的声响,在此时显得格外的清晰。

邵岑有意放缓步伐,温书宜就跟在身后走,始终缀着半步距离。

到门前,邵岑用指纹解锁,侧了侧眸,这姑娘微垂着眼睫,安静在旁边等着的模样很乖。

“先进去。”

到了家里,温书宜收拾了衣物,身上的衣物被雨水打湿,又被车上的空调蒸干,穿在身上其实不怎么舒服。

“我先去洗漱。”

“嗯。”

主卧里配套浴室的水汽弥漫,温书宜用的是偏温热的水,她感觉头有点发晕,身体和精神也累,想着等会跟邵岑道完谢,要早点休息睡觉。

温书宜洗完,换好睡衣,又想起她带回的包和伞之类的物件,还留在了客厅。

客厅里很安静,落地窗外的雨线不时被闪映的霓虹灯光映亮。

中岛台边,男人身上的衬衫纽扣解开两颗,喉结冷白锋利,刻下几分深刻分明的阴影,袖口被挽起,露出线条有力的小臂。

价值不菲的链式袖口和腕表,只随意放在一边,折射着冷光。

温书宜定了定眸,看清男人的手边在做什么,一时还有些恍惚,顿在了原地。

邵岑似有所感地抬眼,口吻很淡:“来喝点姜汤,去外头

湿气。”

温书宜回了回神,慢吞吞走过去,下意识朝着中岛台的方向走去。

“到那边坐。”

那边?温书宜没反应过来:“嗯?”

邵岑耐着性子回答:“去餐桌边。”

温书宜连忙说:“哦,收到。”

这话一出,气氛变得有些沉默,温书宜觑见男人唇角的弧度极淡地微勾。

很可能是被她这句“收到”傻到了。

温书宜转过身,听到身后传来男人慢条斯理的一句。

“下班时间,这儿没你的老板。”

好尴尬,温书宜微抿嘴唇,很轻“嗯”了声。

他也太爱促狭人了。

过了会,温书宜坐在餐桌旁,邵岑往她面前放了碗姜汤,色泽漂亮,气味好闻,比她的想象中要好太多了。

她本以为这种高门大户里头出来的公子哥,事事不用自己动手,应该不太擅长这种照顾人的事情。

“试试,没把你当实验小白鼠。”

温书宜听到这句话,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看不尝的的视线,确实停留得过久了。

她解释起:“我没这么觉得……”

“气味很好,颜色也很漂亮,看起来味道很好,也很专业……”

指背漫不经心地轻叩了下桌面,邵岑打断这姑娘绞尽脑汁的解释。

“先喝。”

“等会凉了。”

“嗯。”

温书宜低头喝起姜汤,不是很烫口,没想到味道真的比色泽和气味还要更好。

一碗热汤一口气下肚,胃里都感觉到暖暖的。

喝完姜汤后,温书宜本想收拾桌面,结果一只大手从却侧放伸来,把面前的空碗拿走了。

她抬了抬眼。

邵岑手里拿着空碗回中岛台,洗净,又放进消毒柜里。

坐在餐桌旁的年轻姑娘,眸光很乖,一手安静地托着半边腮,目光悄悄跟着他的一举一动,又不敢太明显。

像条蹑手蹑脚的小尾巴。

邵岑察觉到这姑娘的异样,走上前,暖白灯光直直撒下来,她的脸颊泛起层不健康的红晕,眼神也有些飘忽,整个人像没骨头似懒懒的。

放在清醒的时候,这小姑娘在面前要多正经,就有多端庄。

“别动。”

温书宜太乖,说别动,就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了。

手背落在额头,微微压住蓬松松软的额发,掌心沾着凉,触到一片发烫。

邵岑说:“晚些睡,等医生来。”

温书宜只“嗯”了声。

晚会荣医生来了,是负责邵家医疗团队里的一员。

温书宜始终很配合,除了回答医生的问题,其他时候都安静得过于懂事乖巧,没有半点病人的小性子。

过了会,温书宜听荣医生的话服了药,邵岑送这快要睡着的姑娘回房。

三分钟后,邵岑从房内走出来,送荣医生一路走到玄关。

荣医生说:“邵总,留步。”

“她的反应异常。”邵岑说,“荣医生,有话这会可以说。”

荣医生说:“除了发烧,太太其实身体上没有大碍,不过晚上还是要注意观察病人的情况,如果有温度过高的异常情况,随时跟我联系。

“还有,可能太太还有一些应激症状。”

邵岑问:“应激?”

荣医生说:“病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理的防线低,很缺乏安全感,我看太太有些轻微的受惊应激症状,现在很依赖您。”

邵岑微蹙眉头:“她说过轻微怕黑。”

荣医生说:“暴雨天太太被困在车里,郊外天黑,常人都怕,更别说太太还怕黑,还好应激的症状不是很重,以防万一,最好不要让病人独自待一晚上。”

沉默中,少顷,邵岑淡声应了句。

荣医生走后,邵岑洗漱完,处理了项工作上临时的事,推开房门,记得医嘱用体温计给这姑娘再次量了温度。

没升高。

只是这么点轻微的动静,温书宜缓缓睁开眼睛,睡眼惺忪,下意识想要起身。

却被大掌轻按住肩膀。

温书宜还记挂着,张了张嘴唇:“我的手机和东西还在客厅里……”

邵岑说:“待着,我去拿。”

带回来的包放在客厅上,邵岑拿起,听到声掉落地板的轻撞。

是手机掉到了地上。

邵岑躬身捡起来。

那通打给他的电话一直没挂,此时手机电量仅剩个位数,濒临关机。

邵岑一起带回来房间。

“今晚方便我在这睡一晚么?”

“嗯……”

温书宜上下眼皮都在打架,还是倔强地没闭眼,完全是强撑着股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劲,看到男人把包放到床头柜,把手机插上充电器。

记挂的那根弦松了,才肯安心闭眼。

“谢谢你。”

“双双……”

邵岑听她烧得迷糊,都开始说胡话。

这姑娘刚刚回答得含糊,多半没听清是什么,就乖乖嗯了。

放她独自睡一晚上,也不放心。

邵岑从另一侧上床,顶灯被关上,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刚躺下,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衣摆被手指很轻地攥住。

邵岑沉默,阖着眼,配合装作不知情。

……

凌晨温书宜的烧在退,人却在不停迷迷糊糊说起病话还和梦话。

“……我刚来公司,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就找我谈话,给我展望前景,说希望我能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不拘泥于公司的规章制度,利用和提升自己优势和长处,在行业里发光发热。”

“当时我就在想,这些大公司里的领导,说话水平好高,都好会画饼,好会鼓动人心啊。”

“明明是件做牛做马的事情,说成种特别激励人心,又让人特别飘飘然的事情……”

“可是我还是动心了,等我有一天,有机会能够攒够钱,在郊区买一个小房子,最好是带个小庭院,这样就可以把奶奶和双双从淮城接来,我们可以一起煮火锅吃,奶奶不喜欢吃香菜,双双不喜欢吃葱,那我们就都不放嘛……”

“你喜欢猫,奶奶喜欢狗,我们可以一起养一猫一狗……”

“……你还喜欢画画,庭院整面墙都可以随便画,只要你想,星星月亮,山川河流,还是老街上的糖人和糕点,想画多少就可以画多少……”

邵岑听着这些絮絮叨叨、很孩子气、也很纯粹的梦话。

人是迷糊的,一会把他认成奶奶,一会又认成亲妹妹双双,说的梦话倒是意外的有逻辑性。

“奶奶,临北真的好大……这里很好,工作很好,机会很多,邵家的大家人都很好,对我很好,很热情,我在这里一点都没受过委屈……”

“我还是很想家里的那条老街,经常和双双吃的小店,经常逛二手老书店,逛累了,雪糕分成两半一起吃,其实餐桌上没有双双跟我抢双皮奶,我还很不习惯来着……”

淡淡好闻的花木馨香飘过鼻尖。

柔软的身躯突然胡乱贴了上来,紧贴的弧.度像是团绵云。

蓬松的乌黑发丝也挠着侧颈,很轻,格外的勾人心痒。

像是梦到了什么,尾音带了点微泣。

“……不要走。”

“奶奶,能不能抱着我睡……”

这嗓音很轻声,却在凌晨里夜色里显得过于清晰,像只受惊后的无害小动物,小心翼翼,很有依赖感,却又缺乏安全感。

家族里女孩关系亲近的不多,邵岑并没有多少照顾这种年纪大小的姑娘的经验。

今晚面对格外依赖人的病人,也是听从荣医生尽量别放应激病人独处的医嘱。

这姑娘平常再礼貌懂事的模样,其实也不过是个才二十几的小姑娘,离家这么远来临北工作,人生地不熟,身边从小亲近家人和朋友都不在身边。

受惊一晚后生病发烧,朝身边的人寻求安全感,也是件无可厚非的事儿。

邵岑向来不喜跟谁同床睡一处,眉头微拧,没道理做个狠心推开病人的恶人。

默了小半晌,还是认命地用手臂,揽住胡乱蹭到怀里的姑娘。

另一手指腹,刮过眼角温热的泪珠,

嗓音沉.哑,难得耐着性子地低哄。

“别怕,抱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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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邵总在不喜同床和妥协之中,选择了认命满足老婆的要求(被认成奶奶版)[狗头]

明天上夹子,下一章推迟到23点更新[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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