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宜其实不太擅长处理眼下的情况,邵岑不讲话,她思索了半天,也没能想好合适的开场白。
这话,应该是说不久前撞见她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的事情吧。
那他有在生气吗?应该也是有的吧。
如果换成她,看到邵岑跟别的女人拉拉扯扯,也会觉得很不舒服,对于婚姻的忠诚同样也是她的底线。
温书宜张了张嘴唇。
“别乱想理由。”
邵岑松开纤细手腕的钳制,嗓音低而沉,喉间混着几分的意味不明。
“知道么。”
“没打算乱想理由的。”温书宜被放开的手扶在椅背,白皙指尖微屈,轻声说,“我一直想跟你解释一下,可刚刚姥姥他们在,就没找到时机开口。”
“我今天跟同事一起来的,一行四个人,两个女同事去摇姻缘签,系红绸带了,我不求姻缘,求完平安符回了集合地点,男同事也回来了,我们站在那里等。公司临时有文件等着我改动,他是我的前辈,在旁边帮忙指导,后来,因为意外,我差点不小心撞到后面的游客,他及时拉了我一把,然后我就看到了你站在高台上。”
温书宜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希望将事情能够讲清楚,也不想生出任何的误会。
“来寺庙,就只是为求平安符么。”
“嗯,想着在附近,也顺道来祈福。”
温书宜拿出求来的平安符给他看。
她没讲也为邵岑祈了福,这事她做了,是为心而做,她由衷感激、也希望男人能自此少烦忧,事事顺心。
“说完了?”
温书宜微顿了下,还是下意识回:“嗯,说完了。”
沉默中,温书宜默默給自己找了点事,把平安符收了回去。
她有
些没摸准男人这话的意思,是不满意刚刚的解释吗?
指腹漫不经心地轻叩了下椅背,房间内的一片沉默中,邵岑瞥见这姑娘探来不解困惘的眸光。
“就这么会儿,手腕哪来的伤?”
手腕上的伤……温书宜下意识垂眸,看着腕间,上过药后,红红白白的一片,抬眼时,神情几分有些怔然。
“我……”
邵岑唇角几分微扯:“看到旁人拿药箱,还知道问有没有受伤?”
“自己受伤了,逞强,不当事儿。”
在温书宜最亲的家人中,妹妹要比她小不少,她思然把自己放在照顾人的那方,在外她也是充当善解人意的角色。
所以从前这些话,只有奶奶会私下心疼地跟她讲。
温书宜听着这些话,神情安静,很轻也很静的目光,长长地停留在男人这副深邃冷淡的面容。
目光停留得有些久了,温书宜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诸如感激的话,她知道邵岑不愿听。
她察觉到自己有些无措,对这陌生又熟悉的关心善意,恍然间,记起口袋里还有最后一颗夹心奶糖。
白皙的指尖伸进口袋里,碰到,发出很清脆轻微的一阵糖纸声响。
却在拿出来时,手没拿稳,那颗夹心糖就滑了下。
滚,又滚,最后滚在了鞋边。
温书宜动作和反应都慢了一步。
邵岑已然躬身,修长指骨捻起那颗夹心糖,目光没多大兴趣地掠过,随手塞回了这姑娘的口袋里。
糖归原主,温书宜还没实行的送糖计划在刚开始,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不用猜,邵岑都知道她的意图:“你从前也这样哄人?”
一言不合就胡乱给人塞糖,哄人熟练得像个无辜的小惯犯。
“自个不爱吃的小薄荷糖,给了就算了的诚意么。”
温书宜连忙解释:“我知道你不喜欢甜,所以才最先选那颗小薄荷糖的。”
“不是不舍得。”
她又补了句:“如果你愿意,这些糖我都想送给你的。”
只是些小糖果而已,她没这么小气,这些时日来邵岑一直都很照顾她。
“如果你有任何别的要求,我都可以尽力满足的。”
听了这姑娘的话,邵岑淡声问:“什么要求都可以?”
温书宜认真地说:“嗯,只要你想。”
邵岑稍稍后仰,跟软椅的靠背懒挨着,长腿只随意敞着。
欣赏了会这姑娘忐忑、又隐隐期待的目光,这才颇为慢条斯理地开口。
“伸手。”
温书宜以为男人可能是要看上药情况,乖乖地抬手,翻了个面,把红艳艳的腕间展露到他的面前。
邵岑目光淡瞥过,只说:“那只手。”
“哦,好。”
温书宜微顿了顿,心想不会是要打她手板吧?她好像从小到大,就没挨过长辈和老师的打。
还是轻声应道,伸出另一只手。
“闭眼。”
温书宜心里还在乱想,可还是听话地闭上眼眸。
邵岑唇角微扯,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卷翘睫毛安静地垂下,在眼睑落下小扇子般的阴影,面容白皙秀气,很温柔的气质。
乖得让人想欺负她。
没过会,温书宜手心被放了东西,听到软椅在地板被随意拖拽开,直到走出几步的脚步声传来,却迟迟没听到男人讲话。
“……可以睁眼了吗?”
“随意。”
只传来道不甚在意的淡声。
温书宜缓缓睁开眼眸,眼前是走出去的高大挺括的背影,暖白色顶灯很亮,被映亮的衬衫被平直流畅肩线撑起。
她垂眸,掌心上静静躺着的玻璃糖纸,折着漂亮的微光。
是那颗她喜欢的草莓糖。
温书宜握住了掌心,薄脆的糖纸发出清脆的细小声响。
心想说是哄人,可怎么感觉被哄的人,反倒好像是她?
休息室的门把手被拧开,温书宜听到了声响,回了回神,站起身。
邵岑站在半开的门前,好整以暇地瞥来目光:“烫烧膏拿上。”
这声一出,温书宜扭身,从靠墙那把软椅的扶手上,取走放着的烫烧膏。
温书宜跟着邵岑走出了休息室的门,轻声说:“烫伤膏要付钱。”
邵岑没看她:“这是我的休息室。”
怪不得他知道里面有药箱,温书宜很轻地应了声。
这处走廊很深,盏盏壁灯照得很庄重。
“怎么跑这来了?”
温书宜跟邵岑差了小半步,微顿了下,在实话和谎言里,选择了委婉的修饰:“走岔路了。”
绝口没提她走反方向,还迷路的事。
邵岑唇角微扯:“这路倒是够能岔,都来一南一北了。”
温书宜沉默了,在嘴上她本就讲不过男人半句,更别提她此时心虚。
总感觉被取笑了。
过了会,温书宜走到路上,才发现她这路确实走得挺离谱的,完全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也不能怪邵岑打趣她。
一路顺利回了包厢,温书宜跟着邵岑推门而入。
杜菡会这会正跟叶疏雪讲话,岑昀逍被当空气晾到一边,倒也乐得自在。
听到有人来的动静,都抬头看去。
很猝不及防,温书宜就跟直直的三道目光对视上。
邵岑神情倒是颇为坦然,只当没看到,坐回了座位。
温书宜也紧随其后,只是刚落座,就听到岑昀逍打趣道。
“刚还在猜,你俩是不是私奔了?”
温书宜:“?”
好像他们去了是挺久的,可说私奔也太夸张了点。
邵岑口吻很淡:“赌赢了么。”
岑昀逍说:“这不还没来得及?您这及时雨就回来了。
这两人在说话,温书宜听着,察觉到叶疏雪朝她的腕间瞥了眼。
叶疏雪眼尖,一眼就看到她腕间红艳艳的烫伤。
老人家眼睛不好,没能瞧见,温书宜不愿这点小伤让长辈担心,对视间,叶疏雪跟没事人似地挪开目光,她知道这是替她瞒住的意思。
“好孩子,等过些天,跟阿岑一道来家里坐坐。”
温书宜很轻应道:“嗯,姥姥,会的。”
桌上有好几道菜都是清淡的口味,温书宜吃了不少,胃里有些微胀。
用完餐,温书宜陪着老太太又聊了会,叶疏雪也在旁边陪着。
岑昀逍知道老人家见到外孙媳开心,让人去准备了间休息室。
进了顶层深处的休息室,这是间近上千平的套房,各项设施一供俱全。
杜菡会坐在皮质沙发上,温书宜和叶疏雪各在一旁陪着。
隔着一层透净的玻璃门,外头露台四四方方的台桌边,两个男人在打斯诺克。
远山和夜色是连绵的幕布,温书宜不怎么懂斯诺克,却丝毫不影响她欣赏教科书级别的俯身握杆姿势。
从这个角度看去,肩背绷直流畅漂亮的线条,薄薄一层衬衫下的背肌撑起,蛰伏着力量感的荷尔蒙。
男人侧脸的轮廓深邃冷淡,眼睫垂着,漆黑眼眸里少有几分情绪,矜贵、严谨,一击必中的沉着。
杜菡会注意到身旁俩姑娘的出神,也跟着看了会对局。
“阿逍这局瞧着不怎么妙,倒是阿岑,今儿倒是下狠手。”
温书宜光顾着欣赏姿势了,局势是一点没看懂,她从小就跟球类不怎么有缘,光是学生时代的球类考试,都让她很头大了。
叶疏雪说:“他今天状态不好,功力发挥了不到七成,平常又赢惯了,真担心呢。”
话是担忧、善解人意的,可自从温书宜看过她偷偷夹岑昀逍讨厌的秋葵后,再听这话,就有种很乐意看吃瘪的幸灾乐祸感。
杜菡会笑了笑:“输赢早有计较,我倒是看他,这会心思不在上面,输也是应当的。”
温书宜默默看着,也默默听着,听到杜菡会跟她讲话,也只是好奇地问:“他们经常谁赢啊?”
杜菡会说:“那算是互有胜负,说到底都是俩挑剔、惯会作践的人,碰到一起也算臭味相投,时不时就切磋几局。”
温书宜很轻地应了声。
过了会,就像杜菡会和叶疏雪所说的,岑昀逍输了。
没接着下一局,岑昀逍给自己开了瓶装水,懒懒坐到沙发另一侧,目光几分深沉地瞥向她身边的姑娘。
可等温书宜一眨眼,那眼眸里又浮现往常轻浮懒散的笑意。
刚刚那眼,就像是
她臆想出来的错觉。
杜菡会问:“就认输了?”
“输了,就算输了。”岑昀逍输了也不见恼,口吻几分意味深长,“又不是玩不起的人。”
“依依,你说是么。”
yiyi?温书宜过了几秒,才知道岑昀逍唤的是叶疏雪,所以是她的小名吗?
“我不太清楚。”叶疏雪薄眼角微弯了点弧度,“我心眼小,不太玩得起呢。”
岑昀逍微挑了下眉头,没讲话,唇角的噙着的笑意愈深。
温书宜坐在这里,莫名感觉身处在一种微妙又诡异的无声战役里,还是没有硝烟的那种。
她稍稍侧眸,瞥见坐进沙发的男人,侧脸冷淡,对周遭见惯不惯,修长指骨握着瓶装水,仰着头,冷白锋利的喉结滚动。
“行了。”杜菡会笑了笑,起身,“也不早了,年纪大了,犯困。”
长辈站起来,温书宜和叶疏雪也站了起来。
杜菡会说:“阿岑送我趟。”
邵岑应了声,送长辈回房。
套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没人吭声,
温书宜坐在沙发上,心想那股微妙诡异的感觉,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眼前这对从今天见面就浓情蜜意的小夫妻,这会长辈一走,坐得比谁都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大有一种终于下班的感觉。
沉默中,叶疏雪来了通电话,跟温书宜说了声,然后去了露台。
从始至终,都被当成空气的岑昀逍,也没什么反应,反倒目光颇有兴致地落到沙发上的这姑娘身上。
温书宜被这眼看得有些茫然。
又听到岑昀逍问了句:“嫂子的平安符求到了么。”
“求到了。”
温书宜回完,感觉更茫然了,她明明记得下午的时候,岑昀逍有问过她这个问题。
“可以看看吗?”
“可以。”
温书宜拿出求来的平安符给他看。
岑昀逍就看了眼:“真巧了,今儿岑哥也求了个福。”
温书宜握着平安符的手指微顿,他原来也有这个需求吗?
岑昀逍又问:“没跟你说?”
温书宜回:“没说。”
岑昀逍腹诽,这人真够闷骚的,问了安排了,临到头了竟然还没给人家。
还得靠他来发善心暗示:“怪了,他这个不信神佛,也从没鼓捣过这种东西的人,破天荒做了回反常的事儿。”
“莫非,是撞坏到了头?”
话音刚落,岑昀逍稍稍抬眼,温书宜也跟着看去,看到是叶疏雪接完电话回来了。
两人一反刚刚的状态,岑昀逍讲了句,叶疏雪也淡声回了回去。
嗯……不怎么像吵架,反倒有些像打情骂俏。
温书宜一心两用,这里八卦,脑海里却还在回想岑昀逍刚刚说的话。
她其实不愿自作多情,却怎么都忍不住想起在休息室里那会,邵岑问她的那句“就只是为求平安符么”。
他不是那种随意问无关紧要话的人。
过了会,邵岑送完老太太回来,这会还不算太晚,也就正好九点。
他们一行人坐电梯下山,叶疏雪又接了通工作电话,先走了。
邵岑和岑昀逍送温书宜到了楼下,温书宜明天跟康希语有约,她本想傍晚就返程,没想到碰上了杜老太太,这会下山,十一点也能到家。
车在楼下外头侯着了,邵岑说:“让余秘书送你下山。”
温书宜很轻应了声,看了眼邵岑,又跟岑昀逍道别。
那道纤薄身影下楼梯,岑昀逍嗓音含混着几分懒散笑意:“岑哥,我算是发现了,你这人真够不解风情的。”
“嫂子刚刚就那样看着你,您倒好,不主动送人回家,无动于衷的,心肠真够硬,满脑子只有工作。”
邵岑唇角几分微扯:“平日里倒也没见你心疼叶秘书。”
岑昀逍唇角笑意敛了敛:“她?倒等不着我去心疼。”
够酸,邵岑淡声:“拈酸吃醋。”
“……”
岑昀逍看着下楼梯的高大身影,也不怎么客气:“闷骚。”
……
温书宜刚坐进车后座,半开着的车门,忽而被大掌撑住,冷白掌背上的青筋分明。
她抬眼,卷翘眼睫微颤了颤。
修长指骨随意攥条褐绳红珠,掌心卧着座白玉佛。
邵岑说:“大师开光的物件,戴着留着,都随你。”
人无疑会被美的事物吸引,温书宜目光缓缓从白玉佛挪开,还有些怔然:“……是给我吗?”
“伸手。”
男人偏冷的嗓音,低而沉,不是命令的语气,却让人不自觉想去听从。
温书宜伸出手,掌心落下白玉佛,温温凉凉的润感,褐绳红珠从指尖滑落。
邵岑本是临时起意,既取了,送了,没多大别的意思,只当给这姑娘寻个好兆头。
男人口吻随常,就像是说件吃饭喝水的小事,侧脸的轮廓冷淡,浓黑头发和领口被风吹起,国槐繁茂的树梢摇曳一地夜色,徒落影影绰绰半身,仍难掩周身的贵气。
“行了,回去吧。”
驾驶座上的余秘书,这会才像是恢复了五感,打包票道:“老板放心,今晚务必把太太安全送到家。”
邵岑朝她淡瞥了眼:“下山,就不用再上来了,假期批了。”
余秘书应了声。
车内被从外头关上,等到高大身影消融进在夜色里,温书宜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正对上余秘书扭头,朝她在笑,心情看着就很愉悦。
“温小姐,走吗?”
温书宜轻声说:“走吧。”
半途,温书宜接到杜姥姥打来的电话,问她有没有坐上车,她温声说上了。
又听到老人家跟她说起什么,最后叮嘱她:“羊脂白玉佛随身戴着才好,养人。”
挂断电话后,温书宜有一会没回过神,刚刚听杜老太太多讲了几句。
她才得知,今日男人也在修缮佛塔的议事中,为她结下佛缘,待修缮事毕,往后九层殿内青灯古佛,岁岁年年诵经香火,皆与她长伴善缘。
温书宜掌心静静躺着白玉佛,羊脂白玉凝脂,通身莹润细腻,剔透的圣洁。
那股被惦念照顾着的感觉,再次袭来。
在她来临北前,邵岑对奶奶承诺的话,没有任何半点的虚话,他一直都有好好履行他作为丈夫的责任。
车窗外的山色虚渺连绵,夜色惊绝,温书宜却无心多看,脑海里兀自响起男人方才低沉磁性的嗓音。
“男戴观音女戴佛。家里有个小观音了,我也不必再戴。”
“寓意祈佑,长安宁,岁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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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作者本人已经自己被甜晕头了(bushi[让我康康]
这章也好喜欢(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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