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褚源却没有走, 他问道:“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夏娘默然。

半晌,见褚源神情关切,态度坚决, 似乎没问清楚打定主意不会离开, 夏娘才不得不开口道:“我带她离开京城后,就给她找了个养父,一起生活了几年……”

“后来呢, 为何分开了?”褚源顿了一下,问道:“是姑父待你不好吗?”

“不是……”夏娘摇了摇头, 她垂眼掩下眼中湿意, 才深吸一口气,说道:“他很好,性格豪爽, 脾气温和, 心地宽容善良, 我告诉他你舅舅的女儿是我和前夫所生的孩子,他就待孩子犹如己出。只是……”

她顿了一下, 待胸中翻腾的情绪缓和下来,才看着褚源道:“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不宜再回北地连累他, 也不宜再带着孩子到处奔波,就写信把你阿娘给你准备的积蓄告知他,托他把孩子好好养大。他虽出身平凡, 但秉性却比世家出身的男人更加磊落重情, 把孩子交给他比交给任何人都可靠。”

褚源没吭声,听着夏娘继续道:“前些时候,那孩子已经嫁了人, 虽对象有些出乎意料,但她若是脾性稍硬些,心性和小枢一般通透,日子应该也不会差了去。”

褚源眉头微蹙:“她嫁入了高门?”

怕夏娘赶他走,褚源紧接着问道:“那姑父呢?这些年他是否已有了新家室?若是没有的话,我可以安排人把他接过来。”

褚源认真道:“姑姑和姑父为我付出良多,现在我既已有了封地,自当尽力让你们团聚,在你们膝下为你们尽孝养老。外面危险重重,姑姑万不能再出去奔波劳碌。若是姑姑有未完成的心愿,可尽数告知于我,我来接手完成。”

“你说的对!”夏娘应和了一声,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而是笑了一下:“你们已经长大,我们这些老骨头是该把事情交到你们手上,安心养老了。”

“不过……”她话语一转,说道:“马上就要丑时了,你确定要我今日晚上不睡觉把过往一切跟你说扒拉清楚吗?”

褚源迟疑。

长辈多次提醒他离开,他还待着不动,其实非常失礼。

但是他总觉得夏娘晚上的态度异常,包括现在,都有些不对……

他想了想,还是没动:“元州先前来过……”

“是啊!”夏娘睁着眼睛胡说八道:“那小子年纪大了,看你和小枢琴瑟和谐,就羡慕的睡不着觉,大晚上不让人睡觉,非要我帮他物色漂亮媳妇,扰的我烦的不行,把他给赶走了。”

褚源瞬间尴尬不已:“我只是担心姑姑要悄无声息地离开……”

夏娘扫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床铺和手边的包裹,脸却板着,一本正经道:“你担心个什么,虽说先前总是记挂着你这边,但我到底是燕国公府出身,元州是云焱的孩子,又是我的侄子,他既然都把婚事交到我手上,我还能置之不理、抛身离开不成?”

褚源仍是有些怀疑,夏娘却道:“其实他今晚来问我之前,我就有给他考虑过人选,我瞧你那尚仪挺不错的,不知家里可有给他定亲?”

褚源没想到夏娘竟然提起景璟,他摇了摇头:“景璟不成。”

“为何?”夏娘意外。

她虽然只是随意找的借口,但景璟她确实是看上了,和夏枢关系好,性格也很好,而且她发现景璟似乎对元州有些情义,不然在夏枢提出要她收景璟为干双儿的时候,她当场就答应了。

毕竟都是些没有阿娘的孩子,若是她能给些慰藉,她自是不会吝啬。

想了想,她道:“世家大族虽有不娶双儿为正妻的陋规,但自你大舅舅那事之后,许多家族已有动摇。我那大堂哥虽有诸多缺点,但在娶云焱的时候,明确向她保证过,以后所生孩子婚事自由,就是想娶双儿,他也不会阻拦……当然,他对云焱食言了,但若是担心正妻的位置,自是不必,我会……”

“景璟是三舅舅的双儿。”褚源轻声道。

夏娘:“!!!”

她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相信道:“他是褚三的孩子?”

她捏着眉心,快速地在屋中走了两圈,待胸中翻腾的情绪落下,才抖着嗓子,再次开口确认:“你确定他是你舅舅的孩子?”

褚源虽不知她情绪为何激动,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养父亲口告诉我的。”

夏娘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捂着嘴,好久才把到嘴边的哽咽声给咽了下去。

永康元年,她追踪云焱的双儿一路北上,遇到了褚三的亲随褚柏。

“你舅舅的亲随为救云焱的孩子,死在了回京的路上。”夏娘别过脸,闭上眼把泪意压下:“他临死前告诉我,周家想撕毁和淮阳侯府的婚约,因为李倓有意想把周小姐纳进后宫。你舅舅临出战前,心神不宁,就没让他跟随,交代他万一出事,让他立刻回京把周青带出京,远离京城一切是非,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夏娘答应了那亲随,会回京把周小姐带离京城,完成褚琼的遗愿。

只是她和异族对战之后,身受重伤,救孩子的过程中,直接昏迷过去,被河水一路冲至北原郡。

伤情尚未复原,她便匆匆朝京城赶去,只是就这样,到达京城时,也两三个月过去了。

那个时候,褚琼和元英战死的消息京城大街小巷早都传遍了。

“我悄悄潜进周府,却见阁楼空空,听到丫鬟婆子们说她已经出嫁。”夏娘道:“本来还以为是李倓强娶了她,后来打听到她嫁的不是李倓,而是一个寒门进士,那进士待她不错,他们情投意合,所以成婚不过一个月,就有了身孕。我悄悄观察了一段时间,见她对所怀孩子极为喜爱,想来对那进士也是有了感情,就没有打扰,转身离开了……”

夏娘眼眶通红:“我对不住你舅舅和周小姐!”

褚源轻叹了一口气,他也是前世今生,今日第一遭知道三舅舅生前还有这样一出安排,但是这遗憾却不是夏娘的过错。

褚源虽然不知道她离开北地后的种种,但只听她粗略提起和褚柏的交集,就察觉到里面的凶险。

更别提,异族人还找她寻仇,其中还涉及所谓的“异宝”纠葛……想来,她经历的又何止腥风血雨。

而一切又与她这个燕国公府嫡出的小姐有什么关系呢,夏娘所经历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们的爹娘、为了他们这些小辈而已。

这世上,最不能怪罪夏娘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辈,还有他们的长辈。

“景政待周小姐和景璟极好,三舅舅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也是安心的。”褚源轻声安慰道:“你若不放心,可以把景璟收为干双儿,带在身边好好看顾着。”

夏娘没应这个,她静静地消解情绪,良久,她抬起头,认真问褚源:“不能让他嫁给元州吗?”

她道:“我虽然不知北地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们会死在对方的刀剑之下,但以我对二哥和你三舅舅的了解,他们忠肝义胆,是为生死之交,是绝不会故意杀害对方的。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也绝不会是血仇关系。”

褚源问道:“褚柏没提过吗?”

“只说从尸体上看,确实是他们杀了彼此。”夏娘叹了一口气,说道:“但褚柏认为是阴谋,因为两人出征前,还约好了把异族赶到漠北,平定北地后,就回京喝彼此的喜酒,以后要做儿女亲家。”

二堂哥秉性君子,最为重诺,夏娘是不会怀疑他的,而褚琼的亲信都能为救燕国公府的双儿牺牲,褚琼又怎么会对生死之交下手呢。

夏娘从一开始就觉得是有人背后谋划,想要除去褚元两家两个最有血性的男人,所以一得到北地战场消息,她就留了一封信给爱人,然后疾驰京城,想要做些什么,挽回些什么。

当然,最终什么也没挽回,她也彻底回不去过往几年的安宁生活,但她始终认为褚元两家不存在血海深仇,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夏娘想了想,严肃着脸,警告道:“上一辈的恩怨未明,但就算真的是最不好的结果,也皆与你们无关,你们该喜欢就喜欢,该嫁娶就嫁娶。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谁心胸狭窄,借口长辈恩怨,对其他人做出有负之事,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不是我不愿景璟嫁入燕国公府。”褚源赶紧解释:“不说元州的选择,就是景璟,也得他知道身世后,自行决定。”

他道:“景璟和小枢关系好,又是我的表弟,我自是希望他能称心如意,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夏娘捏着眉心,咬牙切齿:“元州那小子真是欠收拾!”

褚源:“……”

“他的婚事我再重新给他考虑考虑。”过了良久,夏深呼一口气,站起身来:“景璟也快到年纪了,你们多帮他看看,他那阿爹以前或许不错,但到底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又离的远,对他肯定没以前上心,你和小枢多操点心,若是有不错的男人,就挑出来叫他悄悄过过眼,选个最喜欢的,等过了十八岁,就把婚事定下来。”

褚源听到动静,只好跟着站起来:“好,等他挑个差不多了,就麻烦姑姑帮忙掌掌眼。”

“成。”夏娘没拒绝:“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

褚源想有元州和景璟的婚事压着,她暂时应该不会离开了,就行了个礼,安心地离开了。

回到房内,夏枢四肢大张,正在呼呼大睡,听到动静,迷迷糊糊道:“回来了呀?”

“嗯。”褚源轻轻应了一声,摸索着把薄被盖到他露出来的肚皮上。

八月中旬,晚上凉意有些重。

“阿娘不会走了吧?”夏枢听着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慢慢有些清醒了。

今晚每个人都发觉了夏娘的不对劲,夏枢就算醉了,也能感觉到。

“应该不会。”褚源道:“她对元州和景璟的婚事不放心,估计暂时不会离开了。”

“那就好!”夏枢松了一口气,睡意慢慢又上来了,他钻进褚源怀里,咕哝了一声:“暖暖。”就很快陷入了睡眠。

褚源摸摸他的脸颊,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便也闭上了眼。

两人皆以为夏娘不会离开,但第二日一大早,就被猫儿一声惨叫给从梦中惊醒:“阿娘不见了!”

与此同时,元州的卧房里也爆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