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夏枢知道这波异族人有三四百人, 而被掳来的女人现在活着的差不多有二三十人,只是都不会骑马,也不懂怎么在雪原上生存之后, 夏枢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让所有人都逃走、活下去的万全之策。
“王妃!”红棉眼眶通红道:“你不用管我们, 我们都不怕死的。只求王妃逃出去后,能在王爷面前为北地的女人和双儿们说些话,把这些耻辱传达给朝廷, 叫他们稍稍顾忌些北地百姓,而不是一听异族人攻打李朝, 就整个朝廷南逃, 没有一点儿骨气和血性……苟活着不是我们这些女人的耻辱,他们这样,才是我们的耻辱, 是整个李朝的耻辱。”
红雪说到最后, 已是咬牙切齿, 面容含恨。
夏枢就是不知道朝廷发生了什么,只听仗刚开打, 朝廷就南逃,也是心中火气直窜,想要骂人。刚刚他就想问周良, 只是被索古打断了。于是也不迟疑,趁着这个机会严肃问道:“朝廷是怎么回事儿,还有王爷怎么会成为北地军统帅,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红雪其实也有些茫然, 和夏枢解释道:“我离开京城的早,消息是从周良那里听到的。他未细说,只说朝廷已在半个月前南逃, 且在南逃前把王爷安排为北地军统帅与异族人作战……不过七日前我在北地被异族人掳走时并未听说过王爷亲临的消息,想来王爷当时还在路上。如果按路程计算,他现在就算没到北地,也快了。”
夏枢注意到时间,心中一动,与景璟对视一眼后,问道:“你们是从哪个镇过来的?穿越这条山脉用了多长时间?”
夏枢先前被掳走时是走的靖远镇那边的线路,除了中间有条不太好通过的山脉外,几乎一马平川,快马疾驰半个月就能到达异族王都。现在这条线路是阿娘选的,一路上荒山与平原交错,易于躲藏,不会让人在后面一撒眼就看到他们,但绕了个大圈子后,也要花费更多时间。夏枢从舆图上只能估摸线路方向,具体要走多久却是无法判断的。
如果穿越山脉后只需要两三日就能到达北地,他们未必没有机会从异族人手中逃脱。
红雪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苦笑道:“山脉这一段谷地平缓且没什么障碍,雪天里步行一两日即可通过。穿过山脉后想要到达北地距离此处最近的平远镇,却是不带辎重快马加鞭也需要四五日时间。”
也就是说步行的话,最起码需要一二十日。
红雪道:“因连年战事,沿途被异族人一遍遍劫掠,现在已一片荒凉,无人居住,所以除非有足够的物资储备及武力值,否则只会饿死、冻死或者被野兽咬死在半路上。”这还是没考虑异族人追杀的情况。
她告诉夏枢他们道:“先前周良说他是朝廷命官,希望大家能帮助他逃走,只要他逃回李朝,就能说动北地军过来救大家。一些姐妹被他蒙骗了,拼着性命不要把守军引开,帮他逃了出去,希望他能带人回来救大家。结果他回来是回来了,却是半道上怕虎又怕狼,找不到吃的,饿的受不住,自己又跑回来了。”
夏枢心道怪不得周良那样一个打扮,心中不由得不耻。
景璟则是想到自己外公的脾性,猜想不止是逃回来那么简单,皱眉道:“那帮他的人……”
“被他一一指认出来。”红雪脸色慢慢变得惨白,心中寒意让皮肤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异族人当着我们的面将她们全部凌虐至死,然后将她们扒皮拆骨……给吃了。”
说到最后,她已是开始颤抖,冷汗直冒,几欲呕吐。
夏枢和景璟脸色铁青,异常难看。
过了好一会儿,红雪才平复了情绪。她看着夏枢,缓缓说道:“异族人见他卑鄙无耻,没有一点儿骨头,便让他监视着我们。发现一个想跑,就奖励他一块肉。他非常高兴地答应了,处处为难我们,一有动作便会被他揭发。”
夏枢沉着脸没吭声,景璟气的狠狠拍了一下被子:“世上怎么有他这样无耻自私的人!”
红雪似是想起了什么,苦笑着摇头道:“世上他这样的又何止一个。”
“王妃!”她目光移向夏枢,缓慢又坚定地再一次道:“我们助你逃出去吧。”
“异族人此行没带多少粮食,他们在紧急赶路的情况下还洗劫镇子,掠了我们来,什么意图不言而喻。只要我们全部闹起来,四散逃开,他们就必会安排人去抓我们。届时你趁着机会,找个山沟或者山洞藏起来。我们会把人都引到山上去,能杀多少异族人就杀多少异族人,杀不了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不管是跳崖或者自戕,必是尽最大可能不让他们得到尸体。他们失了粮食储备,就不会在此处久留,到时你也有机会逃走。”
她道:“我猜王爷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北地,王妃只要撑过四五日,等到王爷的营救队伍,必然就能得救。”
景璟都不敢说褚源一定会安排人过来救小枢哥哥,也不知道她一个曾经的细作是哪里来的对褚源的信任。
不过当着小枢哥哥的面,他不好质疑这些。想了想,他道:“你为什么会帮小枢哥哥?”
不说红雪曾经的细作身份,就是今日从外公周良身上长的见识,也叫他不得不对人多加提防。
不熟悉之人的这些“好心”是一定要仔细分辨的。
红雪倒是没生气他对自己的怀疑,毕竟她也不怎么信任他。
“王妃曾经好心收留求助无门的我们,还帮忙救治染役的定南郡流民以及竹山书院学子们。”红雪道:“就冲这个恩情,就是要以命相酬,也是值得的。”
景璟没说信不信,继续问道:“那她们呢,都什么身份,和你一样吗?为什么会想帮忙,人可信吗?”
“可信的。”红雪不知是被触动了什么,目光直直移向他:“她们都是普通百姓,父母兄弟被异族人杀了,与异族人是为生死仇敌。我因为恰巧路过,看不过异族人恶行,想救下她们才被抓来的。她们待我与我待王妃,是同样的心意。你还想问什么?问我们这些低贱之人,怎么会有骨气去报仇,亦或者低贱之人,怎么会有高尚的情义相酬?亦或者谁稀罕我们的报恩,贱命一条,妄提报恩,实为让人笑掉大牙之行?你尽管问,我全部一五一十把心抠出来叫你笑,叫你嘲,叫你高高在上研判,心满意足贬踩,绝不叫你失望了去。”
一大串咄咄之语,只把景璟给砸的面皮通红、尴尬不已,夏枢也从思绪中抽离开来,瞠目结舌。
夏枢其实没想到红雪存有报恩的心思,他以为红雪只是不想他成为异族人的人质,变成累赘,连累更多普通人受害。但想一想她曾经为报答汝南候的养育之恩,成为汝南候安插在王公大臣后院的细作,也能理解了。
他想说不用报这恩情,本身他当时还算有点儿能力,不可能看到那么多人在生死边缘徘徊而见死不救,救人只是自然而然的行为,但话到嘴边,想到红雪那一串充满了怒意与悲愤的话语,怕她以为自己看不起她的报恩之举,又把话吞回到肚子里。
想了想,他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也非常感动。”又替景璟说了一句:“他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
“对不起!”红雪却别过脸,干脆地冲景璟道了歉:“刚刚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无故迁怒你,希望你不要介意,以后都不会了……”
景璟整个人都很懵,也很窘迫,他不过是问了几句话,是合理询问,不是故意针对,把她当仇人或者真看不起她,如果同样的话,她问他,他不会觉得冒犯,只会认真回答,所以他根本搞不懂她为何突然这般爆发脾气,但见她情绪似乎不太好,也不好计较,闷闷回道:“没事……”
夏枢倒是隐隐有些想法,眉头微蹙:“你离开京城,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他看着她变换的表情,猜测道:“是顾达?你告诉他之前的事,他没接受?”
红雪却是红了眼圈,撇开眼,怔怔地看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才似自言自语般地叹了口气:“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她把脸转向夏枢,眼圈虽然还有些红,但脆弱的情绪已经完全收起,只剩坚毅的表情:“怎么才能让你活着逃出去。”
这个问题,自红雪开始诉说一路经历,夏枢就在思考。
虽然红雪话说的好听,意思是异族人不会让她们活着,她们不若和异族人同归于尽,死的有价值些,但二十几条人命,夏枢不可能眼睁睁地让所有人送死,只为救他一个。
如果可能,他希望尽可能多的人活下来。
刚刚就一直在思考,脑中也已有了初步思路,夏枢略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冲两人招了招手:“我有个想法,你们看行不行。”
景璟与红雪赶紧打起精神,凑到他跟前,然后听着他压低的声音,越听眼睛越亮,但听到一个点儿时,不待红雪提出来,景璟就出声反对:“不行,这个我不同意!”
夏枢说是让两人参详,看看行不行,但态度却很坚决:“别的可以改,这个你一定要同意。”
红雪皱眉,非常不理解:“为何……”
“我怀孕了。”
红雪一下子愣住了。景璟也怔怔的,神色有些惶然。
夏枢将怀里的盒子塞进景璟手里,郑重道:“你知道的,这个与阿姐一样,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
景璟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试图挽救:“我不想叫你……”
“没事。”夏枢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要相信我。我的武功比你高,我留下,大家才更有活路。”
“可是……”景璟还想劝说。
“我相信你,景璟!”夏枢神色严肃了下来:“你从来没叫我失望过。”
景璟嘴巴颤了颤,茫然又无措地看着夏枢,这下是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红雪见他心意已决,就咬了咬牙:“那我留下陪你。”
她见夏枢想开口,就道:“你不用劝我。不报你的恩,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也不想欠任何人恩情。”
夏枢想到她的心结,也不坚持,点了点头:“那我们两个就并肩作战!”
最有争议的一点儿两人同意,景璟也说不出来什么,剩下的就没什么阻碍。之后三人便开始就初步计划展开讨论,把每一点儿都细化,以求未来计划顺畅,有更多人能活下去。
这一讨论,便是讨论到半夜。
第二日天光大亮,夏枢才醒来。
然后一醒来,他就以景璟昨日受惊病情复发为借口,提出想要原地休息一两日再出发。
索古还没吭声,索齐就在帐子里破口大骂,坚决不同意:“他是你爹还是你娘?一路上拖着这个病痨,耽误老子时间还不够,如今这个境地,还敢提要求。老子告诉你,现在容不得你了!”
夏枢丝毫不相让,看着几丈外的索古,声音冷冷地冲背后道:“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是我与索古大王子商量,你有多远给小爷滚多远,小爷可不吃你这套。惹恼小爷了,小心你没解药。”
索古大怒:“你还敢威胁老子!”
夏枢嗤笑一声:“景璟在我这里是心尖尖上的存在,别说为了他敢威胁你,就是当场杀了你,小爷也是敢的。左右不过一条命,拉你一个一族之王做垫背的,值了!”
索齐差点儿没气死过去:“索古,就如了这个贱人的愿,拿下他,剁了他的肉,挖了他的心,看他还敢嚣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