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古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剁了夏枢, 不过面子还是要给父王的,看着夏枢,冷下脸道:“王妃如此拖延, 是想反悔昨晚的约定吗?”
夏枢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 挑了挑眉,笑道:“大王子说哪里的话,我一向说话算话, 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只是……”夏枢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道:“我这宫官病的厉害, 身体虚弱, 先前为了他,我尽量放缓行程,为他寻找遮风避雪之所, 以求他多加休息, 身体能够好转一些。如今他身体好不容易有点儿起色, 就因昨晚被你手下惊住才又病情反复。如此情况,我如何能不忧心, 又如何能强行赶路,这一个不好,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前功尽弃了么。”
索古不置可否,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帐门后,神色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王妃待下人倒是情深义重。”
“他待我忠心重义, 我自会同等情义回报。”夏枢神色自若地道:“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索齐听的在帐篷里大骂:“死他一个, 后面还有无数个。老子要是中毒死了,你就没了。愚蠢却不自知,你懂个屁的做人……啊!”
索齐突然惨叫起来:“快放手, 离老子远一些……索古,索古快叫他住手……啊!”
索齐惨叫连连,众人隔着帐篷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声音也知道怕是那个麻风病人发了疯,大汗情况不好。
异族兵士们立时严阵以待,手挽弓箭对准夏枢,索古原本已经好了些的脸色募地冷下,喝道:“快叫他停手!”
夏枢却双手抱臂,靠着帐篷门,懒懒地笑了一下:“你的人先放下弓箭!”
索古只是做戏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沉无比:“王妃不要太过分了!”
夏枢不为所动,脸上嗤笑:“看来大王子的孝心也不过如此嘛。”
“索古,索古快叫他们放下武器!”索齐在帐篷里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声音里满是惊恐,凄惨尖叫。
索古冷冷地瞪着夏枢,挥了一下手,异族兵士们刷地收起弓箭:“我的人已经放下了武器,快叫他停手,放过我父王!”
夏枢听着他故意抬高的声音,撇了撇嘴,这才悠悠扬起声音:“好了景璟。”
然后帐篷里,索齐的惨叫声这才停了下来。除了偶尔发出心有余悸的呻吟声,他是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帐外的气氛很僵持。
夏枢却仿若未觉,仿佛刚刚的对峙没发生过般,眨眼的功夫就换了副面孔,一脸真诚朝索古笑了笑:“我知道大王子你贵人事忙,我也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我看不如这样,大王子可先行去办事,留几个手下与我对接。待我这宫官身体好转,出得此处山脉,便将大汗交于他们,你的人再把马匹及食物交给我,这样既不耽误事,我们又都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皆大欢喜。你看怎么样?”
索古冷笑道:“挑拨离间的手段真是高明,倒是我小瞧你了。你既拿父王做人质威胁我,父王又身中剧毒,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又怎么可能置父王的安危于不顾。你想休整,好,我就给你两日时间,但今日之事若再发生,父王之后若再有一根汗毛损失,就别怪我翻脸,说话不算话了。”
夏枢立马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瞧大王子说的,我一个双儿,怎么懂你说的那啥,叫啥挑拨离间,这都啥玩意儿。”
他一脸感激地道:“既然大王子如此宽宏,答应给出两日时间,那我也投桃报李,给出制作解药需要的药材名单。大王子可先行安排人去准备药材,待得休整过后,出得此处山脉,我便将用药比例告知。这样既有利于我那宫官休养身体,也不会耽误大汗解毒之事,一举两得,咱们谁也不吃亏。”
说罢,他便开口,爽快地报起药材来。
索古似是没想到他变脸如此之快,行动也如此果断,愣了一下,赶紧招呼下属:“快去准备笔墨纸砚,剩下的人都赶紧记下来。”
夏枢一通急报,对方一通手忙脚乱的记载。等二十多种稀有药材名报完,夏枢便大咧咧地拍了拍手,笑道:“其实还有一件小事我想麻烦一下大王子。”
索古表情一沉,夏枢赶紧摆手:“不是什么大麻烦,大王子不必紧张。哎,此事说来也是为了大汗好。就是我与我那宫官都不是细心的,想从大王子手下再选三四个女人过来伺候大汗饮食起居。大王子也不必担心她们传染什么,我会单独提供她们饭食和住宿的地方,禁止她们与旁人接触。”
……
“你不会打了什么坏主意吧?”外边的声音索齐听的真切,等人群散去,夏枢回到帐篷,他便憋不住开了口,脸色苍白,眼神警惕地瞪着夏枢。
夏枢扫了一眼他脖颈附近新添的几道伤口,心道景璟出手真是果断,也没搭理他,伸手摸了摸景璟的脑袋:“这两日要好好休养,万不可再病情加重了,知道吗?”
景璟手里握着的匕首还在滴血,脸上却装作病重的模样,神情恹恹地点了点头:“好!”
夏枢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转过身,看着被挑选出来的四个身量高大的女人,她们正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地打量他……以及他旁边的景璟。
夏枢神色淡淡地道:“不要都站这儿了,先把东西放下,去找些柴来,一会儿在帐篷里升个火堆,烧点儿热水,我们洗漱一番。”
然后又指着爬犁上的马肉,对红雪道:“我一会儿砍一块肉下来,你来放锅里煮了。早饭你们五个与我们两人吃这个,大汗的饭食记得去问大王子要。不过我丑话放在前头,一日我最多只管你们两顿饭,白日里你们没事就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吃的,再多捡些柴火晚上用,晚上若是没有柴火或者食物交上来,这一顿饭你们也别想了,晚上也别进帐篷了,就冻着、饿着吧。”
谁知此话一出,五人脸色刷地一白,差点儿要哭了,赶紧哆嗦着道:“柴火我们会找来,但肉还是不、不用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吧,我们自己找吃的……”
“哈哈哈哈哈……”索齐直接喷笑出声:“她们是在嫌弃你啊!”
“是吗?”夏枢募地沉下脸,皮笑肉不笑:“只要大汗不嫌弃就行了。”
索齐一下子噎住。想起自己吃了那么久的马肉,也不知染没染上病,一时间汗毛直竖,赶紧屁股用力往远离景璟的方向挪了挪。
帐门口的五人一副噤若寒蝉、浑身僵硬的模样。夏枢翻了个白眼:“随你们吧,马肉爱吃不吃,不吃我还省了呢。”
然后摆了摆手,五人立马如释重负,赶紧低着头,一溜烟的小跑出去,找柴的找柴,挖雪的挖雪,没一会儿帐篷里就空了下来。
吃过饭后,景璟装病,夏枢则开始忙起来,把一整块马肉拖出来,剁成合适大小的肉块,在火堆上搭个架子,吊起来一点点地烤着。
被选过来的五个女人虽不用再被异族人欺凌奴役,但考虑到不能饿肚子,纷纷去山林里捡柴或者找吃的。捡到一大捆柴或者找到一些好像可以吃的块茎,便抱进帐篷里,让夏枢检查,示意她们没偷懒。
外面值班的异族人看着她们从山林里下来,每次都收获满满,眼馋的不行,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上去抢。
没办法,谁叫这些女人和麻风病人接触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可能去为几捆柴,几块根茎,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于是,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女人们抱着山里寻到的东西进进出出,夏枢烟熏火燎地烤着肉,剁着肉块,营地里一片风平浪静。
临到傍晚,夏枢收好肉块,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堆成山的柴火跟前,视线落在一只看起来特别潮湿的树根上,两根手指夹起来瞧了瞧,问道:“这是谁找的?”
“是、是我!”红雪紧张地将起了水泡的手指缩进袖中,快速抬头扫了他一眼,垂下头,捏紧自己的衣摆。
夏枢好笑道:“这是湿的吧,怎么燃的着。这样吧,罚你晚上吃一块马肉。明日若再有这样的,你就跟着我们吃肉吧。”
然后看向其他四人:“你们也是这样,知道吗?”
说完便把树根扔到四人身前的空地上,四人吓了一跳,顾不得同情摇摇欲坠、欲哭无泪的红雪,赶紧哆哆嗦嗦地应是,并保证不会像红雪一样。
夏枢点了点头,手指自然地在帐篷布上蹭了几下,蹭掉黏着的泥土,便冲四人道:“好了,没事的话,你们就休息做自己的事吧。”
然后又冲垂着脑袋、瑟瑟发抖的红雪道:“你去好好净一下手,帮我们煮一锅骨头汤,晚饭你就和我们吃一样的罢。”
说完便摆了摆手,叫几人出去忙事情。
等几人带着或劫后余生、或天要亡我的表情出去之后,索齐不怀好意地道:“她们明明是在糊弄你,故意找些潮湿的柴火给你,你还放过他们,真是不知该说你心善,还是该说你愚蠢。”
“糊弄就糊弄吧。”夏枢不甚在意地道:“她们寒天雪地干了一天活儿,有些怨气也是正常。左右柴火是足够的,冻不着我。”
索齐想破口大骂:是冻不着你,但整个帐篷被你烧的那些半湿不干的柴火搞的乌烟瘴气了一整天,你们两个是可以站在门口透气,老子被绑在这儿一动不能动,还被你们拿布条塞着嘴,差点儿没呛死。但考虑到人在屋檐下,旁边的景璟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还是把脏话咽进了肚子里。
毕竟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只会撒娇的,才是出手最狠辣、最毫不留情的。索齐先前还觉得景璟是个只会哭唧唧的废物,今早挨了他几刀之后,立马觉得先前看走了眼,这简直就是个凶恶的狼崽子,而一路上语言威吓他无数次却没动过他半根手指的夏枢才是真正的大善人,温柔的跟三月里的春风似的。
于是安静了一会儿后,索齐又开了口。
这次他的话换了个语气,颇有些感慨的意思:“唉,虽然嘴上说着嫌弃妇人之仁,但仔细想一想,心里又何尝不喜欢温柔善良的人呢。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温柔重情的双儿该多好,我可以放心地宠他,他要什么我给什么,不叫他受半点儿委屈。可惜啊,我没有这样的命!”
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一脸慈祥加遗憾,眼神温情脉脉地看着夏枢,仿若这一刻真恨不得夏枢是他的双儿似的。
“是吗?”夏枢撕了里衣下摆,仔细包住手,走到干柴堆前弯下腰,一边仔细辨别着那些黏着泥土的湿树根,从柴堆里捡出来,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想索苏会有话要说。”
“索苏就是个反面例子。”索齐仿佛没听出来他的讽刺,愤愤道:“一点儿都不温柔,也不善良。他太争强好胜、心狠手辣了。”
说着,他仿佛意识到语气有点儿激动,赶紧缓了缓,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他凡事都要和兄弟们争个高低,兄弟们有的他都想要,不给就私下里给兄弟们挖坑去抢,常常闹的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我若是普通人家的父亲也就罢了,可是我整个部族的大汗,他不顾大局的行为常常搞的兄弟们在族人面前下不来台,族里人心杂乱,歪念丛生,近乎四分五裂。如此情况,我怎么能去纵容。说到底,是他不孝不悌,他但凡牢记本分,有你半点儿温柔重情,又怎么会逼宫,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早死的下场。”
索齐是一副哀其不幸、痛心疾首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说到底,你怎么不是我的双儿呢,你要是我的双儿……”
“早就被你挖心了。”景璟满脸厌恶地打断他的话,皱眉道:“你可住嘴别说了!这些话你不嫌恶心,说得出口,我们可恶心的不行,一点儿都不想听。”
索齐被他一顿抢白,噎的差点儿没喘过气来。
景璟可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你也别做梦了,不说你这样的人生不出小枢哥哥这样的双儿,就说小枢哥哥重情重义,温柔待人,那也是我们值得。你算个什么东西,以为说两句好听话,糊弄糊弄,他就会对你感恩怀德,温柔以待,想啥美事呢你!”
索齐气的七窍生烟,但死死地瞪着景璟半晌,都不敢回半句嘴。
夏枢看他憋屈的样子看的有趣,想想他先前气焰嚣张,一副嫌弃景璟累赘的模样,再看看现在面对景璟的大骂,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的模样,心道看来对付恶人,武力收拾的他害怕了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夏枢看了一会儿笑话,见柴火堆里已经没有想要的东西了,便伸手到景璟跟前,景璟赶紧帮他解开包到手腕的布,拉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见没有水泡,才松了口气:“好啦!”
夏枢点了点头,这才看向索齐,笑道:“大汗如此夸奖,真叫我受宠若惊。怎么,是有事要有求于我吗?”
索齐被怼的都要气炸了,还以为目的达不成,人也要憋屈死,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竟然搭了腔,于是也不在乎刚刚的难堪了,重新整理旗鼓。不过开口前,他故作不好开口的模样,瞄了一眼景璟,有些吞吞吐吐:“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他……”
“他的病?”夏枢好心帮他接了下来,嘴角勾起笑容:“大汗是要我给你诊脉,看看有没有传染上他的病?亦或者想求我给你一副治疗麻风病的方子吧?”
索齐眼睛一亮,赶紧道:“对,对,就是方子,方子就成,诊脉就不必了。”
夏枢佯装不知他的顾虑,一副不解模样:“为何不诊脉?我给你诊一下,要是没病,你不就放心了嘛。你要清楚,我这里的药方可是需要你付出代价,不是一两句好话就可以轻松换到的。”
说到代价,索齐冷静了一下。
他警惕地看着夏枢:“你想要什么?”
看着帐篷内昏暗下来的光线,听着帐篷外面充斥的淫/笑声及女人惊恐尖叫声,夏枢神色淡了下来:“这几日,叫你们那些畜生族人都做个人吧。”
……
等索古带着人黑着脸离开,天已经黑了下来。
外面没了昨晚的骚乱,除了压低的说话声、忙碌的脚步声和噼里啪啦的火堆声,静悄悄的。其他李朝女人们聚在一处,小心翼翼地做饭、喂马、劈柴,身后再没有异族人突然张牙舞爪地出现,把她们拖向无边的黑暗。而异族人则围着火堆或者守着帐篷,私下里对着角落里的某个帐篷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帐篷里,四个被选出来的女人缩在角落里,珍惜地啃食着白日从山上找到的果子、不知名块茎,努力填饱肚子。红雪则熬着骨头汤,等待着汤好的那一刻。
气氛很安静。
所以当外面响起轰隆隆朝南疾驰而去的马蹄声时,索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动静就很突兀。
“你倒是说话算话。”索齐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心情特别放松,背靠着软垫,满脸惬意地道:“不错,我喜欢与你这样的李朝双儿打交道。”
“可我并不喜欢和你打交道,也希望其他李朝人一辈子都幸运地不和你打交道。”夏枢坐在火堆旁,耷拉着眼皮子,匕首在指肚上蹭了又蹭:“所以不必再说好听话,用药比例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索齐见这次出师不利,倒也不生气,左右两拨准备药材的人起码要十日后才能回来,而用药比例两日之后就能得到,相对来说,确实不用现在就着急。
于是他笑了笑,目光移向帐顶,哼着小曲,不再说话了。
如此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日一大早,索古的人就来通知夏枢,要他记得准备好,因为明日一大早就要拔营出发,希望他不要再找借口拖延。
夏枢好脾气地应是,打量了一圈山谷坡地,见昨日两拨准备药材的人离开后,营地里的人少了快一半,便招呼红雪她们准备饭食。
饭后便是像第一日一般,女人们忙着山里山外找树枝或者从土里扒些块茎、树根充作口粮。夏枢则是忙着磨刀,整理物品,待中午阳光正好时,叫女人们在帐门口的空地上烧了热水,他用一个木制饭盆,泡了一些草木灰,好好清洗了一番几个月都没洗过的头发。
待收拾好脑袋,夏枢招呼红雪她们趁着有热水,好好洗一洗手上、脸上的泥垢,然后便用里衣上撕下来的袖子擦着头发,回了帐篷。
“这是近乡情怯了,要打扮打扮?”索齐上下打量他,出声调侃。
越是邻近那个时间,他越是轻松,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跟重新焕发了青春似的。
夏枢没有吭声,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量着红雪她们上午送进帐篷的柴火。
索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柴火堆里有不少湿树枝,且有几只树根还冒着粘液,明显是刚从地下挖出来的,他不由得幸灾乐祸:“瞧,我就说她们糊弄你吧,你昨日就该给她们一个教训,不然何至于今日的湿柴火比昨日还多。妇人之仁,你也是活该!”
这索齐得到了想要的之后,便开始原形毕露。
景璟都给听笑了:“你还要脸吗,昨日不是还夸小枢哥哥温柔善良,今日就翻脸不认,你的脸是比城墙还厚吗,忘了你昨日摇尾乞怜的模样了?”
索齐不敢怼他,装作没听到,见夏枢擦好头发后,跟嫌脏似的把布包到手上,隔着布开始捡那树根,扔到昨日捡出来的那小堆上,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些湿树根你昨日没扔啊。”
“辛苦捡来的为何要扔?烤一烤、煮一煮万一能用呢。”景璟哼道:“就算不能吃,也可以烤个半干当柴火啊,不过是烟气大些罢了。”
此话一出,索齐登时老实。他可没忘记昨日那满屋子烟熏火燎样,差点儿没把他呛死。
于是赶紧软了语气:“湿柴烟气大,你大病初愈,可受不得这个。”
然后又冲夏枢道:“帐篷里柴多,先紧着干的烧。湿柴火可以放火堆旁烤着,等干些了再烧,这样烟气小些,对他的身体也好……好!”最后一个字,他突兀地拉了很长。
夏枢与景璟觉得奇怪,抬眼看他,然后就见他直直盯着夏枢身后,眼神垂涎。
夏枢回头,见帐门大开,洗干净了油腻头发和脏污脸面的红雪,正亭亭立在门口。皮肤雪白,眉如青黛,唇上一点儿朱红,虽然形象破破烂烂,但在寥落的冬日光景和不甚明亮帐内光线下,依然美的不可方物。
“都洗好了,王妃还有什么吩咐吗?”红雪艳丽无双的面容上水波不兴,她在一片安静中抬脚,向帐内走了一步,帐门关上,无数窥伺的视线被隔在了门外。
夏枢不由得有些担心,不过当下不方便说话,就点了点头:“去把锅拿进来,弄些雪,烧一锅水,把这个煮了。”他指着那些在断口处流出粘液的树根,然后意有所指地道:“和其他人也说一下。另外别跑太远,叫人给你搭把手。有事的话叫我。”
红雪垂眼应了一声,放下锅便出去了。
两人这一来一往,索齐才回了神,双眼放空地看着帐门,仿佛能透过那层布看到红雪的身影,张口赞道:“未施粉黛都这般漂亮,真是天生丽质,只有李朝才有这样的美人!”
然而没人搭理他,应他的腔。
过了好一会儿,索齐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双眼一转,看向夏枢,悠悠笑道:“说来李朝盛产美人儿,但这么些年来,也未在北地见到过如此绝色,想来我们族人还是对李朝内部知之甚少。以后有机会,可要多交流才是。你说是不是啊,安王妃?”
夏枢没有吭声,他正垂着眼,两根手指小心捏着树根,用匕首一点点揩掉上面的泥土和粘液,削成一分厚的切片,扔进锅里。
景璟则接了索齐的话,怒道:“你们是交流吗?你们是单方面的屠杀与劫掠!”
索齐见他手上没有武器,就肆意了许多:“谁叫你们不主动上交美人儿和财物呢,你们主动些,我们还用千里迢迢去杀人抢人吗?你道我们族人想那么麻烦嘛。”
这话简直不要脸至极。
景璟气的直抖,想要揍他。但索齐下一句话就叫他停了动作,脸色灰败至极。
索齐道:“说来这也只是先前的想法。现如今你们李朝皇帝、朝臣、皇子屡次盛邀我族南下助力,让我们族人劳心劳力,区区一点儿美人儿和财物可别想打发得了我们。”
景璟哪里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握紧拳头,强撑着道:“别妄想了,朝廷不会同意你们要求的。”
索齐嗤笑:“你一个双儿,了解你们的朝廷?”
“你信不信你们这样待我……”他低头示意了困在身上的绳子,神情不屑又张狂:“等我去信给你们的皇帝和朝廷,他们会立即治你们得罪。会绑了你们,跟孙子一样,给我赔礼道歉,求我原谅。”
景璟紧皱眉头:“我不……”
“我信。”夏枢的声音突然在索齐头上响起。
索齐与景璟聊的兴致投入,没听到脚步声,也没发现夏枢是何时从火堆旁起身,走到他身后的,吓了一大跳。见夏枢拿着匕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阴冷,索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屁股往后退了退,色厉内荏道:“你想做什么!”
“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实罢了。”夏枢神色平静地在他身边蹲下。
索齐见他神色及架势好像和以前不一样,想到刚刚脱口而出的话,以为是他不高兴了。索齐虽然认为他不会动手,但到底有些忌惮,于是赶紧补救道:“我刚刚说着玩的。若不是你们,我已经被索苏那不孝双儿逼宫时给杀了,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对你们恩将仇报的。”
“还、还有索力,索力有你们鼎力相助,才从索苏手里脱身,保得一条命,你们救了我的儿子,就是我的……”
“仇人。”夏枢平静地接道。
索齐心中一咯噔,没来由地觉得他的面无表情有些瘆人。但回想对方温善的性格,考虑到对方需要自己做人质,且帐篷里还进来了两个女人,正在往锅里放雪,想想族人就在帐篷外几丈远,笑声、说话声隔着帐门听的清清楚楚,众目睽睽之下,对方怎么也不该出手才是。
于是稍稍平复了一下心跳后,他再次开了口,这次他想和夏枢来点儿硬的,不过不像先前那般生硬,而是声音低下来,半是拉关系半是威胁地道:“你不要头脑一热就混乱了。我怎么会是你的仇人呢,我只会是你的恩人。你好好想一想,你这一回去,你们皇帝该如何待你。我身为一族首领,身后是兵强马壮的部族,你们李朝皇帝在我面前都跟孙子一样,唯唯诺诺,你如此胁迫我,又影响两国关系,他忌惮我的兵马,只会对你严加惩治,轻则掉脑袋,重则诛九族。这个时候,只有我大度不计较,为你说话,他才……”
“不会影响两国关系,他也诛不了我族人。”夏枢淡淡地道。
“什么?”索齐突然被打断,没跟上他的思路。
“因为你不会再是异族的大汗了!”夏枢突兀的笑了一下,在对方愣神的瞬间,手掌猛地捂住对方的嘴。索齐大惊,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但夏枢没给他机会,手起刀落,果断的近乎狠辣,冷声道:“而他也不会再是李朝的皇帝。”
“顺便,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夏枢一手死死捂住他的嘴,一手用力摁着匕首,凑近他耳边,轻轻笑了笑:“你的三儿子索力已经死了,你们异族人内部群龙无首,现在已经乱了套,所以你就在地下等着部族为你陪葬的消息吧。”
索齐募地瞪大眼睛,满眼的怨恨与不敢相信。
他想说话,但嘴被捂的紧紧的,除了发出两句“呜呜”声,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挣扎,但身体被扑过来的景璟摁得死死的,匕首直插心脏,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最终,他只能在夏枢满含嘲讽与得意的笑容里,吐出几口鲜血,死不瞑目。
粘稠的血液从夏枢指缝里涌出,夏枢没有松手,直到索齐一动不动,彻底死绝,他才松开匕首,收起僵硬的挂在脸上犹如面具的笑容,瘫软在地。
“没事吧?”景璟见他脸色煞白,赶紧凑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上面全是冷汗。
“没事。”夏枢无力挡开他的手,只摇了摇头,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剧烈的心跳才慢慢减缓下来。
帐篷里的两个女人一直在暗地里警戒外边动静,见外面由红雪美貌引发的异族人的吆喝声、呼哨声还是一阵阵的,此起彼伏,显然没人注意到帐篷里发生了流血事件,他们的大汗已经送了命。于是两人松了一口气,回头见夏枢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对视一眼后,明白了什么,便起身,帮着景璟把夏枢搀扶起来,围着火堆坐下。
帐篷里很静,几人都没说话。
景璟抓了几把草木灰,帮夏枢把手上的血液擦干净,又坐了一会儿后,见夏枢没有大碍,便站起身,把夏枢先前烤的肉拿出来,均分成二十五份。
两个女人——说是女人,其实都是只有二十左右的女孩子,和夏枢、景璟差不多大年纪,则拿着不称手的长刀,嚓嚓嚓切着夏枢没切完的“树根”,动作比夏枢刚刚拿匕首切的都麻利,看起来被抓来前都是善于操持家务,非常勤劳的普通农家人。
夏枢静静地在火堆前烤了一会儿,感觉身体了暖起来,不再直冒冷汗,力气也恢复了些,手指不再不自觉地颤抖后,便撑着膝盖,站起身,缓缓朝索齐的尸体走去。
血液还没彻底凝固,匕首不能拔出来。夏枢没看索齐的脸,只扫了一眼匕首,就随地一坐,对着索齐的尸体道:“先前说分开前会把用药比例会告诉你,我说话算话,就现在告诉你,你且听一听吧。”
然后便垂着眼,神情平静地将解毒的药方及麻风病的治疗方法当着尸体的面完完整整地念了两遍。
景璟&女人们:“……”
三人此时就算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见到他如此操作,也是忍不住心底发毛。
不过深想一层后,又忍不住心生无奈和愤懑。
要不是异族人,他们何至于此!
明明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他们非要烧杀掳掠,残害李朝百姓……
异族人就该杀!
他们不该有心理负担。
“小枢哥哥……”景璟担心地开口,想要劝抚一番。
“我没事。”夏枢摇了摇头。道理他比谁都懂,但第一次动手夺取一条性命,还是不自觉的冷汗直冒,害怕手抖,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住。不过目光对上帐中三人的视线后,他心里又好受了许多。面前的以及帐外的这些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姑娘、双儿,都还没好好看看这世界,就被异族人掳来,当畜生一样蹂/躏,甚至啃食掉,遭受人世间最恶的黑暗……
他不该心生恐惧,也不该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面目全非,成了罪大恶极的恶人。
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是他该做且必须做的。
而且不止是帐中的索齐,还有帐外的所有异族人……
夏枢平复了一下心跳,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坐起身来,努力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开始拉扯索齐的衣带子。
景璟一愣:“这是……”
“蒸汽有毒。”夏枢努力保持着镇定:“把他的棉袄用雪水弄湿盖到锅上,一会儿添些湿树枝在锅下,大家都去帐外。”
于是和昨日同样的场景出现了。
角落里的帐篷狼烟直冒,安王妃带着那个麻风双儿与两个伺候的女人,全部布包了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从帐篷里搬了干柴出来垫在门口雪地上,被子裹住身体,坐在上面透气。
几丈外监视的异族兵士远远看了一眼,便和同伴吐槽这李朝的高门双儿真是不顶用,烧个火都不会,估摸连饭都不会做,这要是抢回家根本就是个废物。同伴们哈哈大笑,纷纷赞同,对着李朝的双儿们就是一番污言秽语的评头论足。然后论着论着,目光就不自觉的再次被不远处山坡上的美人吸引,嘴里喃喃感叹这个才是人间极品。所以他们也就忽略了,今日帐篷里隐约的“呜呜”声消失了。
夏枢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发现山坡的皑皑白雪上竟是红雪在翩翩起舞。她长发披散,双脚赤/裸,一身红纱薄绢伴着动作翻飞,长及腿部的发丝随着寒风摇曳,在星辰逐渐闪现的夜空下,在纯白干净的大地上,美的如同一个不沾凡尘的仙子。
所有男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不停地叫嚣着:“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夏枢一脸疑惑:“这怎么回事儿?”不是叫红雪在附近,她怎么跑那么远,而且,大冬天的那么冷……
“刚刚王妃在帐篷里的时候,大王子的侍从叫住正在干活儿的红雪姐姐,给了姐姐一身衣裳,要她换上。说是大王子晚上想看红雪姐姐跳舞,以免传染什么病,要红雪姐姐先去山坡那里试舞彩排,让大家观赏指点一番。”夏枢身边的女孩子小声道。
夏枢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许是见他脸色不好,女孩子偷偷看了看周围,低声解释道:“红雪姐姐说不用担心她,她会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叫王妃见机行事。”
夏枢看着寒风中只着薄纱、脸色苍白的红雪,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当时红雪的双生弟弟红霜还在,他们姐弟俩也如今日这般,因为一张姣好的面容,也因为各方的筹谋算计,大冬日的被套上一层或隐或现的红纱,出现在李朝群臣及家眷的聚会上,成为各方角力与观赏的玩物……
两年了,红霜已逝,红雪的命运却依然没有改变。
夏枢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那就见机行事吧。”
……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索古帐篷之前的积雪被清扫一空,露出大片空地。
红雪被人从山坡上叫到了空地中间跳舞,身后是熊熊燃烧着的篝火,四周一丈远是推杯换盏、兴致勃勃的异族人。
夏枢也被叫了来,隔着火堆与索古对坐。
夏枢看了眼端上食物就被强制拉到异族人身边陪坐的李朝女人们,眉头皱起。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质疑,索古就笑道“王妃放心,本王向来说话算话。既然早上答应你约束族人,这几日就不会让他们行那泄火之事。所以王妃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欣赏一番本王新发现的绝色舞姬,今晚她将为大家献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之舞。“
说罢,便举起酒杯朝夏枢致意。
夏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总觉得这句话话中有话。他看了一眼红雪起舞的身影,又暗自扫了一眼异族人桌子上的食物以及坐在异族人身边、低着头的李朝女人们,稍稍压了压心绪,朝索古回了礼:“那就多谢大王子了!”
实际上,并不是夏枢多想了。
酒过三巡后,一直围着篝火跳舞的红雪就被叫停了下来。
索古手中把玩着酒杯笑道:“本王常听说安王妃是为皇后命,拥有一颗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凤凰心。本王实在好奇,这凤凰心当真有效果吗。”
夏枢本不想搭理他,但眼看着喝酒的以及巡逻值守的异族人在舞蹈暂歇之后,就都收回了放在红雪身上的注意力,他想着景璟他们那边估摸着还没成功,就赶紧笑了一下,似讥似嘲道:“怎么,大王子这是想在你父王之前就试一下凤凰心的效果吗?”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立马放到了索古的身上,同时也在纷纷打量夏枢,兴致盎然。
“如果不是安王妃秉性良善单纯,我都要怀疑你挑拨离间的手段是不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水平了。”索古笑了笑,不以为意地拨弄了一下酒杯:“但是说实话,本王是不信什么命由天定的。所以这凤凰心对本王来说纯属无稽之谈。”
“是吗?”夏枢嗤笑,话里含着刀子:“你父王和弟弟可都是深信不疑呢,甚至你父王还要立献了凤凰心的王子为储君。要不是我命大,现在坐上储君之位的可就是你二弟了。说到底,你及你三弟可都要感谢我呢。”
索古表情未动:“父王也只是被二弟、三弟迷惑了。他们为了邀宠无所不用其极。父王疼爱孩子,哪里能辨别出他们的险恶用心呢。”
夏枢笑了笑,没吭声。
索古则悠悠道:“本王就和你交个底,以父王的性格,后日交易过后,他绝不会放过你。”
夏枢吓了一跳:“不会吧,我对他那么好。若不是我的宫官在宫变里救他一命,他早被你二弟给杀了,一路上要不是我给他吃的,他早饿死了。他怎么能这样!”
“说到底是父王太过宠爱幼子,对幼子之言深信不疑。”索古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模样:“如果父王知道三弟是诓骗他的,说不得父王就不会这般了。”
这话的暗示意味很重,夏枢心中好笑,略作思忖后,他便一副无助模样:“那大王子要我怎么做?”
“安王妃说笑了。”索古失笑:“本王只是好心提醒一把,做与不做,怎么做,就是安王妃自己的选择了。”
“不过……”索古抬起眼,视线移向篝火旁的红雪,神情悠然,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本王也确实想送一份大礼给安王妃!”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侍从就立马搭弓射箭,对准了场中的红雪。
夏枢一惊,心脏差点要跳出嗓口眼,他手握拳头,努力保持镇定:“大王子,你这是做什么?”
“说来安王妃没有杀过人吧?”索古笑了笑。
夏枢手指一抖,冷下脸来:“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索古挑了挑眉:“父王被人蛊惑,但本王会尽力给你一个活命机会。只要你亲手杀了她,本王就承诺在父王要杀你时,会倾尽全力保住你,并送你与你的宫官安全返回李朝。”
夏枢:“……”
他要是事先没猜到索古的意图,没有任何准备,心再像周良那些人一样坏,他说不定真会被忽悠的献上投名状,站上索古的贼船。
但问题是他不是周良那类人,他也不傻啊。
而且索古心里明明已经想杀了红雪,为何还让她大冬天的穿成这样,在雪地里跳舞。是担心红雪沾染了麻风病,不敢去碰她,所以就想办法凌虐她,然后杀了她?
夏枢压抑住对这些异族人的愤恨,他没有立即给出明确答案,而是站起身来,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道:“让我想一想吧。”
然后缓步走到篝火边上,一边踱步,一边垂头抠着手指,向左走走,向右走走,越走越急,嘴里又念念有词:“哎,怎么办呢,杀人好可怕,但该怎么办呢?不想死啊!到底该怎么办啊!”
异族人见他抓耳挠腮,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终于不只喝酒了,一边抱着女人,吃着身边女人喂的肉,一边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索古也脸带笑意,一挥手,手下人便放下弓箭,扔了一把刀到夏枢脚边,然后一群人就跟看小丑似的,看着夏枢拿着刀,指着红雪,却浑身颤抖,跟个狗熊似的。
于是有人就起哄:“叫声爷爷,爷爷帮你动手!”
“只能看,不能操,还不能吃,留着也是废物,快杀了她!”
“又不认识,杀了他你就保了狗命,快动手啊!”
……
异族人放松下来,就抱着女人,吃吃喝喝,连带起哄。索古也放下酒杯,由身边另一个侍卫服侍,开始吃东西,一边吃一边看戏。
夏枢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扫了一圈,见桌子后的每个异族人都在吃肉,等了一会儿,就看向红雪,哆嗦着道:“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红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一个李朝宗室王爷的妻室,怎么能学周良那样的畜生苟活?我要是你,就一头撞死在这里,让他们这些畜生达不成目的,给李朝皇室长一长脸。”
此话一出,异族人皆是脸色一变,面生怒色。
“你说错了!”夏枢怯懦的表情一正,严肃纠正她:“生命宝贵,不该这么浪费。”
异族人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只是不等他们脸色完全恢复,夏枢的下一句,就让他们脸色更加难看。
因为夏枢愤然道:“砰死就便宜了这些畜生。就该趁活着的时候,杀了这些畜生,能杀多少是多少,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异族人勃然大怒,索古更是怒不可遏,啪地一声摔了酒杯。但下一刻他们就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因为肚子剧痛,浑身瘫软——他们中毒了!
“快杀了他们!”夏枢大吼!用尽全力把匕首朝索古身后那侍卫扔去——其他侍卫有试菜的,有上桌吃的,只有这个人在全程警戒,没碰过桌子上的食物。
其他女人们纷纷抢过身边异族人的刀,疯狂地对身边那个中毒的人砍杀起来。
红雪则是夏枢开口的一瞬,就接过他手中的刀,猛地朝索古扑去。
那侍卫却拼着受了夏枢一刀,拎着索古就地一滚,躲开了红雪的攻击。
“快求援!”索古见在场的十几个族人,眨眼的功夫就全被割去了首级,终于意识到了危险,赶紧催促那侍卫吹哨子。
但夏枢怎么会给他机会。
夏枢想法设法让索古派出两拨人出去找药材,就是为了让留在这个营地的人人数大减,在短时间内,他们可以全灭他们。然后打个时间差,在后面的大部队到来前,逃出这山脉。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所以立马大吼道:“封住退路,斩杀索古!”
女人们虽然不懂武艺,气力也一般,但各个都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拎着刀就将那侍卫及索古围了起来,不怕死地在旁边给夏枢与红雪掠阵。
红雪刀刀朝索古身上致命处砍,夏枢则攻击那侍卫的上半身,让他既救索古又不得不护住自己要害的情况下,不得机会去触碰脖颈上的哨子。
夏枢的匕首上浸了断肠草根茎煮出来的汁液,没一会儿功夫,那侍卫就脸色煞白,嘴唇乌青,行动缓滞了去。
索古见这边乱成一锅粥,即将全军覆没,在旁处值守、巡逻的十来个兵士却全无动静,明白他们恐怕已同样遭了毒手。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过片刻功夫,景璟就带着十来个女人拎着刀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满脸兴奋与激动:“全部斩杀了!”
索古一愣,赶紧朝夏枢大喊:“只要你放了我,我一定会无条件保你安全回到李朝。”
“我可以向父王提议,由他给你们李朝皇帝写信,让你们皇帝重用你丈夫。”
“你放了我,我给你无数牛羊马匹,让你坐拥财富无数。”
“你不是嫌我们族人杀人多吗?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杀李朝人了。还有战事,只要你放过我,我立马建议父王叫停这场战争。”
夏枢一直没吭声,任他求饶,听到此句,才冷冷地道:“你父王已经死了!”
索古一愣,动作慢了一瞬,立马让那侍卫挨了夏枢重重一刀。
“我三弟他嗜血……”
“你三弟也已经死了!”
夏枢冷冷道:“你们部族内部乱成一团,你已经没任何资格向我做保证了!”
这话其实是夏枢乱说的。
只要索古赶回王都,他凭借大汗唯一仅存的王子的身份,就还有夺取大汗位置的机会。就算不赶回王都,带领边境上十万异族军队,打上几场胜仗或者从李朝捞点儿好处,就能掌握那支无首军队的人心,然后趁着士气反攻王都,将其他兄弟部族的势力全部根除,就能获得一个更稳定的群族。所以索古一遇到他,就想用他做人质左右战事或者从李朝捞好处,其实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只是夏枢不可能让他得逞就是了。
夏枢的一通胡说没让索古改色,但却让那侍卫恍惚了一下。
夏枢抓住机会,一下将他戳了个对穿。
那侍卫虽然武功高强、身体强悍,但重伤加中毒,此遭是再也受不住,吐出一口血,身子倒地,气绝身亡。
夏枢没给索古活命的机会,匕首一挥,就果断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
他拎着头颅,扫了一眼场上众人,昏暗的篝火下,各个身上一片血污,也看不出来受没受伤,便道:“受伤的就地休整片刻,其他人搜一下各帐篷,肉食就算了,粮食全部带走!”
此地不宜久留,众人的动作非常迅速,在快速搜查了一遍异族人的帐篷,找出能吃的粮食之后,夏枢就将粮食及烤马肉分给大家,然后一行二十多人带着索古和索齐的头颅,抢了异族人的马,不管会不会骑,都坐到马身上,一边由景璟现场指导,一边朝山谷外急奔而去。
也幸好这些女子各个毅力坚强,平常在家也多有接触牲畜,在紧急情况下发挥了巨大的潜力,不过急奔一夜后,就掌握了骑马的简单技术,跟在景璟身后也没掉队。
掉队的其实是夏枢。
在疾驰了一天一夜后,他就再也压制不住腹部的疼痛,身体的虚软,差点儿从飞奔的马上摔下去。
“小枢哥哥!”景璟差点儿没被他吓死,赶紧一把扯住他的缰绳,死命制住了飞奔的马匹,才让夏枢没从飞奔的马上甩出去。但马蹄停下,夏枢就无力地从马上直直摔了下去,噗通一声重重砸在雪地里。
景璟赶紧从马上跳下,飞扑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半靠在怀里,着急地摸了摸脑袋,又抓了抓手腕,但他完全不懂医术,只能看着夏枢苍白的脸色,惶然无措:“你怎么样了?”
夏枢疼的浑身发抖、冷汗直冒,却只能捂着肚子,蜷缩着身子,待得那阵急促的疼痛过去,才仿若从水里捞出的一般,脱力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此时众人都已跳下马围到了跟前,红雪担心问道:“是孩子吗?”
“王妃竟然怀孕了!”众人皆是惊讶,对视了一眼之后,都有些担心。
山脉另一头的异族人就算现在没发现问题,最迟明日也会发现,届时快马追来,异族人骑术精湛,不过三四日就能追上他们。而他们这一行想要到达平远镇,快马加鞭还需要四五日,根本不能有一点儿松懈。这样的情况下,王妃怀了孕,根本不能全力赶路,该怎么办?
众人不由得着急起来,绞尽脑汁想要想办法。
实际上办法夏枢早就想好了,但他还没开口,一个难听的声音就从众人头顶响了起来,周良用他那把阴沉苍老的声音道:“这是怀了异族人的野种吧!你身为李朝皇室的王妃,就该以身作则,亲自除掉肚子里的杂碎,避免让皇室脸上蒙羞,这样才能对得起李朝的列祖列宗!”
所有人都惊呆了。
景璟更是目瞪口呆,但回过神来就是勃然大怒:“你放屁!小枢哥哥的孩子是王爷的,是李朝皇室的种,你再敢胡说八道,就别怪我揍你!”这一路,景璟性格暴躁了许多,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连脏话都不会说,一吵架就脸红的双儿了。
但周良可不怕他,振振有词道:“就算是安王的种,他一个人拖累所有人行程,让所有人陷入危险,也该受到指责,也该羞愧,做出个了断。要么他脱离队伍,要么他不要孩子,无论如何,身为皇室,享受民脂民膏,就该有为黎民百姓泣血牺牲,以及不连累任何人的意识。”
这话一出,顿时让所有人都恶心的想吐。
不是他这话有问题,是他这个人的人性自私、无耻、双重标准到了极致,让所有人都不耻。
当他以父母官、朝廷栋梁自居时,可没想过自己也享受了民脂民膏,要牺牲自己成全百姓,而是提出要黎民百姓牺牲一下,助他逃出异族人的魔爪。结果是部分人被诓骗着帮了他,他自己却胆小怯懦,半路上又灰溜溜地回来,向异族人求饶,然后为立功,还反手把帮他的女人们给揭发举报了,让帮他的人全部惨遭虐杀,死无全尸。
前天晚上大家杀完异族人打马要离开之时,他才从阴暗的角落里爬出来,张口就威胁大家必须给他分一匹马和一些粮食,让大家带他一起走,否则就要吹响脖颈里的哨子,通知山脉另一边驻守的异族人,让所有人都逃不掉。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谁都不想带他一起走,但他是景璟的外公,景璟没动手,其他人就算再恨,也不能真当面杀了他,最终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接受了他的胁迫,分了马和粮食给他,允许他跟了一路。
但这不代表大家就认可了他。
于是不等景璟再开口喝骂,其他女人就憋不住大骂了起来。
“你还算人吗?王妃是为了救大家才受这样的苦,你怎么能转头就行这忘恩负义之举,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王妃有难,我们自会想办法解决,你有多远滚多远,我们大家都不欢迎你!”
“做人就要知恩图报,你这样没良心,是要天打雷劈的!”
“坏事做尽,你等着报应吧。”
……
二十多个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直接把周良给喷了个狗血淋头。
刚开始周良还梗着脖子反驳:“咱们都是小民,逃了就逃了,异族人根本不会来追。如果后面异族人真过来追杀,目标也只会是他,你们维护他,就等着被他连累死吧。”
“你说什么,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女孩子们顿时大怒,有些脾气上来了伸出胳膊就往他身上招呼。周良以前可能不怕,但现在这些女人各个一身血污,满脸戾气,都是杀过人的,他又怎么会不怵,直接吓的抱头鼠窜,半点儿嘴都不敢回了!
众人的维护夏枢很感动,不过他也确实不能让自己成为众人的拖累。
于是等大家把肚子里的气都发泄出来之后,便招了招手,将人都招到自己身边。
他扯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勉强笑了一下:“谢谢你们的维护。”
他道:“这种情况我先前就想到了,也制定了计划,你们不用担心。”
经过前几日的事情,众人对他的谋划是极为信服,忙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他,乖巧地听他安排。
夏枢看向景璟说道:“就此分开吧。”
景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难以接受,夏枢见他瘪嘴,摇了摇头:“莫要再纠结这个了。”
他道:“不说异族人不一定能抓住我,就算他们能抓住我,我身份所在,他们也不会杀我,我还可以像先前一样找机会逃走。你们不一样,如果被异族人抓住,结局肯定是一个死,所以不用管我,一定要尽全力逃走。”
“而且景璟……”夏枢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你,你也还有阿爹的陈年冤屈未申,担子非常重,你是一定要活着的。”
“还有你们……”夏枢目光移向周围的女孩子们,视线在她们尚未完全长开的脸上一一掠过,柔下声音道:“前路不太平,异族人还有可能会追上,但既然已经逃出来了,那就是新生,是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活下去的,知道吗?”
女孩子们听懂了他的意思,眼圈一红,点头道:“知道了!”
夏枢欣慰地笑了笑。然后目光看向红雪。红雪知道他要说什么,立马让他打住:“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孑然一身,只想报这一恩。”
夏枢见她执拗,就没有坚持。然后目光一转移向周良。
周良不敢和他对视,撇开眼,但脸上却挂着明晃晃的得意笑容。
夏枢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有一句话叫作‘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吧!”
然后收回目光,拍了拍景璟的脑袋,又抬眼示意女孩子们:“去吧!”
与景璟他们分开后,夏枢没有沿着路线往南,而是调转马头往东南而行。
因为如周良所说,异族人只要反身回来追他们,主要目标肯定是他,他就不连累大家了。
而他自己,也绝没能力从三四百异族铁骑下逃掉,所以他也不紧急赶路了。一边扔着衣衫杂物,意图把异族人引过来,让景璟他们顺利达到平远镇,一边与红雪骑着马,或慢悠悠地晃着,或缓慢步行,感觉宝宝不舒服,就停下来休息,一天行程最多不过五六十里。
如此慢行了三四日,他们就被一队三十多人的异族人给追上了。
但夏枢没想到的是,竟然不是索古的手下,而是索苏的王夫——巴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