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下午褚源要走时, 夏枢开始苦着脸:“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呀?”

宋大夫带了猫儿过来,正在拿夏枢做例子,给猫儿讲解昏迷、苏醒状态之下的脉象不同以及不同伤情的脉象之别, 见此, 抚着胡子笑道:“王妃带回来的九重莲对王爷的眼疾来说,是为十分重要之物。老夫一定会多番演练,小心谨慎用药, 估摸着解药出来,需得六日之后了。”

夏枢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老头儿是什么意思, 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赶紧道:“没、没有,你老不用着急, 慢慢来……我不是在催, 我就是……”

“就是不舍得哥哥呀。”猫儿大喇喇接话, 嘿嘿笑。

夏枢脸一下子爆红,水润的眼珠子瞪了猫儿一眼:“……你闭嘴!”然后赶紧看向褚源, 神情求助。

私下里怎么耍流氓都好,当着长辈和小辈的面,就是非常不好意思。

褚源虽然看不见, 但一脸的忍俊不禁,弯下腰,伸手摸索到他的脑袋, 揉了揉, 温声道:“你在家里好好养身体,三日后我回来看你。”

“嗯。”夏枢一脸的生无可恋。没办法,他平时就是个爱动的, 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一动伤口就裂,真的很悲催。

褚源了解他的无聊,想了想,说道:“不如我叫人把你的床抬到隔壁……”

“不用了!”夏枢想都没想就赶紧拒绝。

阿爹、阿娘近二十年未见,路上一直逃亡也没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没有外人打扰了,他一个横插进去,两个人有些悄悄话就不好讲了。

褚源猜到他的想法,也没有坚持,说道:“那就红雪吧,好不好?”

夏枢眼睛一亮,忙点头:“好!”

见褚源想开口,他赶紧嘿嘿笑道:“把我搬过去吧。我想路上看看风景,等你回来,我又可以看第二遍风景,就这样!让红雪搬来搬去的太麻烦她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心道你是怕麻烦她,还是想遛风只有你自己知道:“……好。”

于是夏枢就头戴帽子,包的严严实实的躺在床上,由六个高大壮实的侍卫抬着床把他朝屋外抬。路过隔壁时,夏枢还隔着门框,翘起头,笑嘻嘻地冲屋内同样躺着一动不能动的夏海和夏娘打了个招呼:“阿娘、阿爹,你们好呀,出来溜溜呀!”

夏海&夏娘:“……”

真是三天不挨打就上房子揭瓦的典型。

夏娘冷笑一声:“好啊,你给老娘等着!”

一句话叫夏枢嚣张的气焰歇了菜,赶紧头埋到被窝里,老老实实当了一路鸵鸟。

褚源在旁边憋笑憋的肚子疼,等把夏枢送到红雪房里,才收了笑,对夏枢叮咛了一通,夏枢被嘲笑了一路,气呼呼地瞪他,不想理他,但转头见周围那么多人看着,最终还是气哼哼地应了。

褚源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然后站起身来吩咐丫鬟们好好照顾两人,之后便披上大敞,由侍卫扶着,出门去了。

夏枢翻了个白眼,愤愤嘟哝道:“摸吧摸吧,我以后都不洗头了!”

红雪:“……”

转头见红雪白净的脸上,一脸的匪夷所思,夏枢才发现说漏嘴,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赶紧试图挽回形象:“没有的事,我瞎说的,我一日洗三次头,保证他摸着油光水滑,摸了还想摸,一顿不摸念得慌。”

红雪:“……”

夏枢:“……”

“噗……”红雪忍不住喷笑出声:“王妃也太有趣了!”

夏枢:“……”谢谢夸奖,受之有愧!我只是喜欢插科打诨,调戏美人儿,然而好久没有练习,技能控制技巧生疏了,呜呜!

不过好在夏枢脸皮厚,躺了一会儿后,尴尬感就没了,和红雪头对头而卧,开聊起来。

两人年幼时的经历有些相像,都是随着长辈到处流浪,所以共同话题特别多,一聊就停不下来。

晚饭的时候,景璟忙完院子里的事务,过来送饭送药也加入进来,最后不尽兴,干脆在屋子里加了个床,也留了下来。

三人聊着先前的同生共死,感慨良多,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就到了红雪。

红雪望着屋顶,眼中闪过泪光:“虽然九死一生,但那一刻,觉得自己的人生总算不既臭又烂,犹如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了。自己也有了一件可以放在阳光下叫任何人放大了评说都无愧于心的事,再也不用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突然就觉得人生也不是那么悲苦无望了。”

夏枢与景璟都是一怔。

“不好意思!”红雪敏感地察觉到了沉默,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小弟去世之后,一些心里话没处说,憋太久了,是我没控制好失态了,还请不要在意!”

夏枢与景璟都被她话语中的苦闷及自厌给惊住了,所以才良久没有回神。此时听到她道歉的话,又被其中的孤寂给震了一下。

夏枢赶紧道:“什么在不在意的,以后想找人说心里话,就找我或者景璟,咱们同生共死的情义,按以前小说里的说法是可以义结金兰的。我也有一个阿姐,和你岁数差不多大,我俩小时候就经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吵架,什么话都说,后来她长大了,变温柔了,啥话都藏在心里,我也好久没和她交过心了。不过也没什么,交流技巧练练就有了。”

“而且……”夏枢嘿嘿笑了一下:“我可最喜欢你这样的美人儿了,不,也不对,景璟那样的我也喜欢,你要是像他一样不怕我调戏,尽管来找我,我可最喜欢和美人儿们交流了!”

红雪&景璟:“……”

景璟深知他的尿性,面无表情,红雪则被搞得瞠目结舌,不过从他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话语中,也能感觉到他没有看不起及厌烦的意思,心里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她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笑了笑:“谢谢王妃。只是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等身子养好之后,我打算去南方看看。”

若是今晚之前,红雪说身子养好了之后要离开,夏枢肯定不会有什么想法。给她包些银子,送上些食物及一匹快马,祝她一路顺风。

但今晚这一通闲聊,夏枢才知道红雪艳丽绝伦的面容下是一颗破碎又孤寂的灵魂。

所以他开了口,语气有些失落:“你不和我们一起了吗?”

他不等红雪接话,就继续道:“我早上还和王爷说呢,和你脾气相投,合作默契,想把你留在身边,等你身子养好了,就带着你与景璟干一番大事。”

红雪黯淡自苦的面容一瞬间充满了不敢置信,她瞪大了眼睛,神色怔然:“我?”

“我不行的。”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摇头拒绝:“我不合适。”

夏枢想了想她的话,没搞明白啥意思:“你都没听我说干啥,怎么知道不行及不合适?我保证不会干伤天害理……”

“不、不是的。”红雪忙表示不是那个意思,她心中有苦难言,不过对于夏枢的好意她还是很感动。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苦笑着说了出来:“我的身份不合适,对你不好……”

她见夏枢想说话,摇头道:“我知道王妃好意,但和我这样一个人离得太近,是会被戳脊梁骨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夏枢皱起眉头:“是顾达这么说的,你离开他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虽然之前与红雪接触不多,但他总觉得以前的红雪不是这样的。现在这般自轻自贱,像极了一颗真心被人贬踩、侮辱后的反应。

红雪沉默了下来。

夏枢不知道她会不会回答,上一次提顾达,她就避而不谈,因此也没抱啥希望,想象着顾达会说什么话,自己该怎么对症劝解,脑中快速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打算劝一劝红雪。

就是在这种沉默里,红雪开了口,她的声音轻轻的,若不是环境安静,夏枢可能会错过,她道:“他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离开的。”

“为何?”夏枢忙收起思绪,不理解。他还以为是顾达知道了红雪的过往不接受,把她的真心贬踩了一通……难道不是吗?

“我与小弟的事意外叫他的同窗们知道了。”红雪抬起眼,看着床顶,眼中泪光隐隐:“……其实也是我们对不住他们,他们的家人、先生、同窗全因我们给上面人的传信死在了定南郡,他们说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是骂几句没有亲手杀了我已是宽容。况且……”

她声音顿了一下,满面的凄然:“一个从小就被亲生阿爹贱卖青楼,被异族人、李朝人轮番糟蹋的妓女、娼妇……怎么会合适呢……我在做什么梦!给他留了一封信,交代了过往,就离开了。”

夏枢以为他们姐弟是从小就被汝南候收养,培养成细作,没想到之前还有那样悲惨的经历,心情一时非常难受:“你们……是怎么认识汝南候的?”

“我与小弟被阿爹卖入青楼后没两年,就被迫着接客,里面全是些令人作呕的男人,虐待人的手段各种各样,有一次小弟差点儿就被掐死了。我们不想那么下去,就一直想逃离那人间炼狱。”红雪麻木地回想着过往:“有一次我们装了很久的老实,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将看管的人给糊弄了过去,趁着当时正好兵荒马乱就顺利的逃出了青楼。只是刚跑到一个村子,就遭遇了异族人……他带兵攻破了异族人的营地,将我们姐弟以及许多像我们一样的女人、双儿救了出来,还从青楼的老鸨那里要回了我们的卖身契,安排人教我们识字、习武,说他及大皇子需要我们,他们将来会给天下一个太平安宁的天下,这样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就不会在别的女人和双儿身上重演。我们姐弟同意了。之后他送我们进京,没过多久就被安排进了二皇子的后院,两年后认识了顾达,之后又被皇上赐给安王府,陪顾达去了定南郡赈灾。”

“为了救更多人,就写信给上面的人,请求救援以及赈济百姓,却没想到竟是写给了始作俑者,死了更多人,小弟也搭上了性命……”红雪喃喃道:“有时候就在想,这一生命贱,任何人都可以侮辱我们的身体,践踏我们的真心,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希望,何其荒凉,何其可笑,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但想一想小弟与我相伴半生,姐弟之间的感情比之世间任何感情都不差,我们命贱,但内心的感情却从不比任何人贱,就很不甘心,想要为自己争一争命。只是这命却越争越可笑,越争越烂臭……”

红雪说着,便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控制不住流满了脸:“何其的荒唐,何其的可笑!哈哈哈哈……”

笑声里尽是凄凉!

夏枢听的心中不忍,叹了口气:“南方别去了,留在我身边吧。”

红雪一怔,笑声停了下来。

“你先别说话,我给你说一说情况。”夏枢神色有些沉:“听完之后,你好好考虑一番,身体好之前给我答复就行。”

他停顿了一下,红雪没吭声,他就当她同意了,然后就开始细说打算。

他道:“我外公生前是一名医术高超的大夫,平生之愿就是行走天地间,医治被病痛折磨的劳苦大众。只是因为永康帝、异族人、周良等多方作梗,他被异族人抓到王都关了近二十年。此次在王都,我们遇见了他,他因为四肢被异族人用粗若儿臂的铁链穿透禁锢在石室里,无法离开石室,就放了大火,掩护我们离开……”

红雪神色愣愣的:“那他……”

“死在了禁锢他二十年的石室里,连骨灰都散落在那处,此生已不可能再寻回。”夏枢眼眶有些红:“所以我想为他完成心愿,把他的医术传下去,救治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