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身上的孤独感淡了些,但面上还是有股苦意:“我……王爷正是需要聚拢人心的时候,我怕会连累王爷与王妃……”
夏枢懂她的意思, 没说不会连累, 因为这事儿确实需要好好处理。而且,他也是今晚突然决定留下红雪的,并不知道褚源会在竹山书院读书人与红雪之间做什么选择, 自己会不会与褚源产生分歧。
他只是从一个人的角度去看这件事,他道:“世道混乱, 人心复杂, 你与红霜本就是这世道人心的受害者,旁人要求你们为此负责,就是天大的笑话。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问红雪:“你在写信前, 其他人也是同意的, 对吗?”
“……对。”红雪顿了一下, 解释道:“我与小弟出身低微,还只是女人和双儿, 在一堆学问极深的读书人里其实说不上话。当时大家逃命犹如惊弓之鸟,我们有些着急又怕他们不信我们,就托顾……顾举人如实告知他们, 我们姐弟与汝南候府有些渊源。汝南候曾在定南郡驻守过,有诸多关系留存,我们可以写信试一试……当时大家已走投无路, 就都同意了!”
“那他们待顾举人是什么态度?”夏枢好奇。顾达与红雪姐弟在那些人眼里应该是一伙的, 且顾达才是三人当中撑事儿的才是。
红雪心中愧疚,一直把责任都归到自己头上,所以那些人说什么, 她都认了,也怕自己耽误顾达。夏枢这么一问,她才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头。不过意识到不如未意识到,叫她心中更添寒凉与悲苦。
“他们叫我离开顾举人,不要耽误他,想来待他的态度不会差了去。”红雪苦涩道。
夏枢点了点头,明白了。
这些读书人是到了京城,经历过一些事后,知道了定南郡惨剧是汝南候和大皇子的势力一手造成,想起曾经一路联系这些始作俑者,造成家人、朋友、老师惨死,愤怒之下就想出气。只是顾达有举人功名且是王府安排的领头人,他们不可能朝他问责,就视线一转,柿子专挑软的捏,找上了红雪。
红雪是女子,没有背景,孤单一人,与顾达看着也婚姻不相匹配,一辈子几乎可以看到头,拿捏她根本不用担心之后可能存在的报复,可不就磕着她出气嘛。
夏枢对这些读书人,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但绝不赞同他们的行事。说到底,红雪姐弟俩也不过是浮萍、棋子罢了,做主的从来不是他们。这些读书人看贱他们姐弟身份的时候,就不该把责任全推他们姐弟头上。这样做,只会让夏枢觉得他们没品。
真正该担责的永远不会是这些在人世的艰难中努力挣扎以及试图挽救他人的人,而是高高在上、掌握话语权却又尸位素餐的人。
夏枢有时候想,定南郡的惨剧,他与褚源又何尝没有责任呢。
如果褚源当时不怕未卜先知被有心人忌惮,直接告诉红雪姐弟一手造成定南郡灾情扩大化的背后之势力是谁的,他们姐弟会不会就对定南郡里的汝南候势力产生警惕,不写信求助,进而死的人会不会就少些?
如果在收到韩治等人的第一波求助时,他们夫妻就抛却生死,不管永康帝同不同意,也不苦等圣旨几个月,立马准备东西南下帮助定南郡赈灾防疫,死的人会不会就再少些呢?
夏枢不知道褚源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也没交流过,因为褚源不仅自己不在他面前提定南郡的事,也不让景璟、褚洵在他面前提。但今日,在听到褚源安排红雪杀了汝南候及大皇子的时候,夏枢明白过来,褚源心里对定南郡是有愧意的,而且极度愧疚,所以才一改往日的冷静理智,几乎不顾后果地叫红雪除去了造成定南郡惨剧的罪魁祸首。
而褚源的一次失控,导致了后续一连串反应,他被掳的消息未能传到褚源那里,褚源不能及时施救,他被异族人顺利掳到王都,遭逢生死大难,差点儿被挖了心,变成碎肉块……这是不是也是当初没能以定南郡受灾百姓为先的一个报应呢?
当然,夏枢也知道,以褚源的身份以及与大皇子的过节,就算当时真告诉红雪姐弟真相,他们也不一定就会相信了褚源对大皇子、汝南候的“污蔑”。而且若是没有圣旨任命,他们就算去了定南郡,没有武力压制当地势力,也不可能顺利赈灾治役。若带了武力过去,那就与谋反无异,不仅与他们有关的人等全都得送命,说不得刚到定南郡连正事还没做,朝廷平叛的大军就到了,整一个得不偿失。
但理由找再多,夏枢心里也明白,他们到底是未尽全力。
这样的情况,对比红雪、红霜姐弟俩,一个拼尽全力,一个为救人送了性命,谁更该承担责任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当然,夏枢与褚源也只是小角色,在力所能及之处他们已付出了全部努力,最该承担责任的不是他们,而是大皇子、汝南候还有永康帝及他的那些拥趸们!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而现在前两个已经死了,剩下的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夏枢握紧拳头,压了压心中上涌的戾气,看向红雪,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你已尽了全力,谁都没资格叫你为定南郡之事承担责任。你说聚拢人心,说到人心……”他顿了一下,沉声道:“他们的心是人心,你的又何尝不是呢?”
红雪一震,呆愣地看着他。
夏枢扯了扯嘴角:“只要你愿意留下,旁的事儿不用操心,我与王爷自会有法子处理好。”
他没用红雪杀了大皇子与汝南候就是为所有死去的定南郡人报了仇的说法来劝红雪放下心理负担。因为这事儿最好永远地埋在地底下,不然红雪绝对会没命,而褚源也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他只道:“你就安心的跟着我,不必想旁的,有事儿就让他们全来找我,我陪他们说道说道。”
“至于被戳脊梁骨……”夏枢嘴角扯平,神色淡淡的:“我懂你的意思,是怕你从前的经历会连累我的名声……其实被异族人掳走,就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了,对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随便吧。另外,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的性子,我这人脾气极好,最不怕别人攻讦谩骂、指指点点了。有时候闲情到了,还会与攻讦我的人友好切磋一番,相互交流交流,大家每次都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说到这个,景璟经历过,最清楚,是吧,景璟?”
夏枢说到最后,表情放松下来,目光移向景璟,神色已有揶揄。
景璟:“……”
真是够够的了,小枢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把他这些过往黑历史都给忘掉。
他木着脸,面无表情、毫无情绪地道:“是哦!全被小枢哥哥坑了,小枢哥哥确实收获了不少惊喜!”
红雪:“……”
夏枢不以为耻,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然后看向红雪,认真道:“我与王爷这里你不用挂心,如果这些小事都解决不了,那以后又怎么处理得了大事呢。”
“小枢哥哥说的没错。”景璟对红雪是欣赏的很,也赶紧劝道:“这些都不是事儿,只要王爷一句话,他们谁都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
“至于背地里,就更好解决了。”景璟说到这个特别有经验:“你就脾气硬气些,谁敢对你动手动脚,就打的他跪下痛哭。如果打不过,就回来找帮手,一干子人去,看不打的他哭爹喊娘,以后他们就不敢了。谁敢指指点点,你就骂回去,说我不想好好待在家里吗?是我愿意被卖掉的吗?我在异族人营帐里杀人如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就会嗑着瓜子在背后嚼舌根子、等着异族人下次光顾吗?我瞧着你的嘴既然和异族人一样脏,不如我亲自给你削了,省得你不会说人话,污了老子耳朵!”
红雪&夏枢:“……”
夏枢神色狐疑:“我昏迷这些日子,你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景璟何时变得也这么彪悍了!
“没啥大事儿。”景璟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侃侃而谈:“就是办事儿的时候遇到几个不长眼的,以为我被异族人掳走过就可以随他们欺负,对我动手动脚,我挨个收拾了他们一通。他们媳妇过来想讹我赔偿,我就骂了一通。这下各个都老实了,见了我就溜。”
景璟提醒道:“别放不开脸面,你放开脸面,横一点儿,他们就怂。你顾忌脸面,气势弱一些,他们就蹬鼻子上脸。说到底,现在背靠着王府,手下有人,我们的底气是可以足一些的。”
言外之意,如果离了王府,境遇可能就不那么好了。
如今这世道,人心不稳,土匪横行,对单身的妙龄女孩子或双儿是非常不友好的。如果可以,还是尽量不要单独出门或定居。
红雪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两人的好意,感动中点了点头:“那我好好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