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接下来的日子, 褚源没在平远镇久留,接到褚洵的信后,就动身去了前线。

夏枢知道他之前安排的几路粮草兵马以及银钱已经运送至北地。李朝这边粮草兵马充足, 经临远镇之战后又士气大振, 各镇厉兵秣马,已准备妥当,要对异族人发动主动攻击。

同褚源一起离开的还有红雪及她新招募的同袍们, 其中还包括夏晏平。

夏晏平不是去打仗的,他要随宋大夫到前线做军医。

夏枢担心他太小, 想把他留下, 夏娘却制止了。

宴平笑看着夏枢,十一二岁的小双儿已在不知不觉间长大,样貌只算平常, 但眉眼弯弯, 灵气十足, 他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医道同样如此。宴平已确立此生理想,传承师父、阿娘还有小枢哥哥外公、云焱阿娘的衣钵,钻研医术, 为自己,为长辈们,还有为许许多多受病痛折磨的病人们做些什么。所以, 要让阿爹阿娘和小枢哥哥担心了。”

夏枢原就想把外公和云焱阿娘的医术传下去, 只是他杂事太多,要学的东西同样也很多,没办法专注医道。他还思索着招一些学徒, 阿娘帮忙开班授课,从中挑选一些天赋异禀的收做徒弟,重点培养,没想到宴平已确立了人生理想,要钻研医道。

宴平愿意坚持此道自然很好,军营也确实是最佳的实践地方之一,不过夏枢到底担心他安危。

见他坚持以及阿娘支持,夏枢就干脆也不反对了,安排了四个侍卫贴身保护,还请红雪帮忙多看顾着些,努力去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于是,褚源、晏平以及红雪就这么离开了。

夏枢在他们离开后,就开始了继续看书、锻炼身体以及养崽日常。

夏海、夏娘、元州、景璟陪他留在平远镇,轮流帮忙带孩子,守着王府。

当然,夏枢的日子也不全是舒心如意的。

王夫人的状态不是很好。

她不太听得进人言,如果褚源在,哪怕不在跟前,她也会老实安静许多。褚源离开后,丫鬟们无意中在她面前说漏了嘴,她就又失控发疯了。

夏枢与王夫人没什么大矛盾,就是脾性不太合。

王夫人看不起他的出身教养,态度从来没有遮掩过,而他是个傲性子,察觉之后,对王夫人自然也喜欢不起来。

两人的交集不多,唯一一次和谐相处是他救了褚洵之后,王夫人不想欠他人情,在褚源封王时主动过来提点永康帝可能会搞事。剩下的,都乏善可陈。

不过夏枢始终记得,他初入侯府被废后赐了加药蝈蝈笼时,王夫人的那句“不要玩物丧志”的隐晦提醒。当时她语气高高在上,眼神里也带着讽意,提醒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但夏枢记得那一瞬的善。

王夫人或许偏激,但并不是一个恶人。

夏枢不反感去安抚生病的她。

再者褚洵临行前托付,夏枢怎么的也得看顾照料好,不能让他阿娘受伤。

所以在听到丫鬟们报告王夫人又发病了时,夏枢就把崽崽们交给阿爹看着,匆匆赶到主屋。

王夫人已从床上摔到地上,额头上一片青紫,人如三岁小儿似的,在地上打着滚,哭嚎着要见褚源。

她的力气太大,丫鬟们制不住,在房间里滚来滚去,没一会儿就把自己撞得鼻青脸肿。

夏枢没想过王夫人会变成这般模样。

印象里她从来服饰妆容精致,颇有贵妇主母风范,仅有的几次交集里,不管状态有多疯,姿态都高高在上,污言恶语也只对准褚源和侯爷,对其他人虽会阴阳怪气,但基本体面都还在。

眼前的这个躺在地上尖叫打滚的人,让夏枢觉得陌生又荒诞。

他没有直接进屋,而是站在门口,缓缓说道:“褚洵前些日子率领一支北地军,在淮远镇附近伏击异族人,取得了一场大胜。接下来,他会与其他军镇合作,把战线往北推进,争取未来几个月消灭异族人的有生力量,把他们赶出贡山以南。”

夏枢说着战报,发现自己开口后,王夫人果然就停止了尖叫,虽然闭着眼看不到眼神,但人却停下了滚动。

不知道她是不是累了,见她不再失控挣扎,夏枢便朝屋内的丫鬟们挥了挥手,示意把她扶起来,嘴上则继续道:“他像他祖父、伯伯、叔叔们一样忠魂热血,怀有保境息民之志,又继承了他父亲大气包容的性格底色,为人处世上颇有些知过必改、兼收众长的大家风范,所以尽管他年龄小,还未成年,但人已足够优秀,未来可以预见的前途无量。”

“至于阿姐……”夏枢顿了顿,眼睛扫过她的表情,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褚源已安排人去查了,但截止目前,未查到是谁掳走了她,也没发现她的踪迹。”

王夫人神色没变,仿若没听见一般。

心里叹了口气,夏枢不再说话。

等丫鬟们把她扶回床上,想要拿绳子去绑她四肢时,夏枢阻止了,说道:“之前就没绑,以后也不用绑。她若再犯病,你们不必去找阿娘了,直接报到我这边来。还有祛瘀的膏药每日早中晚记得给她涂抹三次,不要漏了,几日应该就会好。膏药不够的话就去阿娘那里领,剩下的,你们平常仔细守着便是。”

王夫人依旧是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夏枢无奈,抬脚要走。

不过临行前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褚洵很在意你这个阿娘,你若出什么事,他一定会愧疚痛苦一辈子。临行前他托我照顾你,是他信任我,我也会尽力给你提供一个好的修养环境,帮你慢慢恢复身体精神。只是阿姐那里,没有线索会拖慢救她的进度,你若知道什么,还请尽快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去救她。”

说完,没看王夫人的反应,转身就离开了。

之后夏枢没再回花园陪崽崽们,而是进了书房。

书房东面靠墙有一个带格子的书架,其中的一些格子塞着夏枢要读的书,而更多的格子里放的是褚源的公文和信件。

夫妻俩没有秘密,书房共用一间,日常也总是待在一起你看你的公文,我读我的书。

夏枢偶尔会被褚源带着看一些信件,听褚源讲一些公文内容,俩人相互交流一番观点,不过夏枢很少主动去翻褚源的东西。

也就褚源临走前让他接手寻一姐的探子,他才翻阅起褚源与探子们的往来信件。

然后就发现,这些探子传来的东西很宽泛也很细碎,大到朝廷的施政要略,小到官员家里的婚丧嫁娶、交际往来,应有尽有。

比如六月初的信上就写着李留五月底娶了景政的继女,还曾夜访燕国公府,与世子元定宴饮。

夏枢看着信的内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他与大哥元定的交集不多,生完花花和圆圆后,大哥送来了燕国公府的贺礼,另外还单独为他和两个崽崽准备了礼物,这是他们唯一的交集。

交集不多,就没办法了解其为人和想法。

夏枢也判断不清怪异之处,就干脆不想了,信放一边,接着看下一封。

然后看着看着,夏枢就有点发愣。

信上说四月底褚源褚洵斩杀冯家卖国贼的消息报给永康帝之后,为嘉奖褚家,永康帝给身为侯府嫡女的阿姐赐婚,做二皇子李茂侧妃,同时以李留年纪已大,身为长辈也要为其张罗婚事为由,给李留赐婚景家双儿,只是燕国公以景家双儿已是元家媳为由拦住了,此桩婚事最终未能赐成。

看到这里,夏枢其实还是庆幸的,一是阿姐此时虽被赐了婚但人还好好的,二是阿娘有先见之明,让景璟躲过了李留。

不过下面的内容却让夏枢眉头皱了起来。

五月八日临元镇之危传至圣驾,重臣议事,燕国公与永康帝疑似发生争执。五月十日,南逃帝驾被土匪袭击,宗室官员们南下带的钱财被抢劫一空。而当天晚上,淮阳侯府三人消失在混乱里,再无踪迹。

接下来讲的是圣驾被劫后,永康帝疑似受了重伤,再没出现在众人面前过,二皇子亲侍汤药,代为处理政事……

拉拉杂杂讲了好多,却再没淮阳侯府几人的消息。

夏枢不由得去翻褚源其他信件。

然后看到有一封来自太监总管六福,这么个人向来与他们不合,不知来信会说些什么。

夏枢想了想,就打了开。

结果六福的信与淮阳侯府无关,说他有一个家财万贯的富人朋友爹娘先后去世,人却疑似中了随心,是个没法独立生活的可怜人,打听到安王眼睛已经解毒恢复,想问问还有没有随心的解药,有的话,能否匀出一颗,如果没有,可否提供药材地址,他们亲自去寻找。无论结果如何,都会重金感谢。

夏枢对六福观感不好,见内容不是自己想看的,就放在一边,继续往下翻看。

然后夏枢就看到了一封来自燕国公的信。

夏枢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有些快,他屏气打开。

却见上面只有一段字,字迹锋利,力透纸背:侯府三人已被吾安置于安全之处,王爷慎之!

再底下是高晨来信,夏枢已没有心情仔细去看了,快速扫过,发现高晨是说圣驾被袭当夜未找到侯府三人,就把信推在一边,失力地跌坐椅子上。

是褚源原计划趁乱把侯府的人带出南逃队伍,却被燕国公抢了先么?

燕国公把侯爷他们藏起来,目的是什么,威胁褚源吗?

但结果为什么会是侯爷身死,阿姐失踪,王夫人一副疯癫模样?

是燕国公杀了侯爷么?

夏枢望着桌上的一堆信件,一时觉得浑身冰凉,身体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寒气。

他下意识撑着椅背,一步步的慢慢的往门口的阳光处走。

等回到花园,炙热的太阳光线打在身上,热度刺穿皮肤,烘烤着僵冷的身体好一会儿,夏枢才感觉身上回了些暖意。

元州已回来,正蹲在游廊里的摇篮边逗两个崽崽玩。

他眼睛带笑,手捂住脸,“哇呜”一声,手松开,露出一个滑稽怪脸。

两个崽崽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手舞足蹈起来。

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脸上挂着无齿的笑容,好奇又专注地望着逗他们的舅舅,别提多萌多可爱了。

元州看得心都化了,赶紧凑上前和他们贴了贴脸,嘴上“哇呜”“哇呜”又是几声逗弄,两个崽崽咯咯笑的更是兴奋,小脚猛地一蹬,踹在了舅舅的帅脸上。

“噗嗤!”夏枢忍不住笑出了声。

崽崽们就像治愈人心的良药,只看了一会儿,夏枢心里的郁气和冷意就散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站在拐角处不动不说话,是要立志当哑巴门神呢。”元州招呼旁边守着的丫鬟们过来把崽崽们抱去找奶娘喂食,自己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夏枢跟前,低头问道:“怎么,谁又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