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此时台风初见端倪。

医院大厅外种植的热带植株,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晃荡。

密集的雨点在落地玻璃上,敲出白噪音。

裴京聿的吻辗转掠夺,强势到无法抗拒。

他吞噬似的舔舐她的牙龈,深吻到她舌尖发颤:“姜满,我不走了。”

姜嘉茉被他细密封堵住口齿,吻得呼吸不畅。

她拼命往后躲闪,惊慌和恐惧让她没有体力去承接他的吻。

裴京聿欺身渐近,吮得她接近窒息。

他像猎食的兽,狠狠啃咬了一口她的红唇:“你这么带劲儿,我不奉陪怎么能行。”

姜嘉茉被他咬疼了。

她扭身挣扎着,艰涩地呜咽:“……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没想过你会来。”

裴京聿抬手,扯回她的脚踝。

他顺势而上,把指骨探进她裙摆里。

她的皮肤珠玉一般温润的触感,让他泛起施虐癖。

两人接吻时,被她牙尖咬破的舌返出腥甜。

裴京聿抵唇咳嗽了一声,他好整以暇地观测她的颤栗:“那不然呢?”

“你希望谁会来。”

裴京聿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悸动,“你在等别人?”

“不是我吗。”

裴京聿黑发濡湿,发梢上的雨水如汇聚,顺着他的眉峰跌落下来。

他后半身体浸在暗光中,眼神是深邃的沉晦。

他闷闷笑了一声:“我冤枉你了?”

裴京聿眼波里藏着痛楚的血丝。

他把她从头到脚巡视一遍,涩声道:“全部人都撤离了,我在渤湾检查了三遍。”

“每一艘上岸的船,我都觉得有你。”

他的魂像悬浮在半空:“我像疯了,一个劲儿在下客后,扒着驶来的船询问,全是陌生面孔。”

“直到最后一艘船,什么也没有。”

裴京聿紧紧桎梏着她,手臂上青筋隐现:“我以为你肚子里有我们的孩子,你至少会珍惜一点儿。”

他抱紧她,薄唇寻到她耳廓。

他埋下头,嗓音喑哑,沉晦宛如梦呓:“我在半空中,冒着被雷劈落的风险低飞,提心吊胆,怕你半途在海里。”

“你呢。”

医院的白炽灯清白冰凉。

空寂的过道里,只有呼啸的风掠过耳畔的声音。

姜嘉茉唇被他咬出了血色,轻颤着:“……我以为你不在国内。”

她扶住他的手臂,泪眼朦胧:“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有思念你。”

哪怕是在当下,哪怕是在这里。

“啪。”

裴京聿齿关发冷,在她臀侧落力稍重地拍打了一下,似惩戒:“我问你,他们所有人都能走掉,为什么你被困在这儿。”

他太会调弄她,掌控全局,肆无忌惮地拍打她。

“啪。”又是一下。

姜嘉茉整个人虚弱地苍白。

此刻她羞耻得闭眼,往他怀里蜷缩:“……没有船了。”

这个昏聩的岛上,全员撤离,荒芜人烟。

他就算把这个连不珍惜自己,也不珍惜他们孩子的女人,操.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

情.欲混着薄怒,一阵一阵地焚毁着他的理智。

裴京聿心里那股破坏欲还在炙烤着他,恨不得把她烧成灰:“为什么不坐最后一趟船离开。”

姜嘉茉:“我总要考虑他们的安全,七个人没办法坐船。”

“而且他们也有家庭有父母,陪我来度假,被留在孤岛上。”

她抽噎着,眼睛湿红:“……我于心何忍。”

他眼里无波澜,只是凉津津地问:“你没有家属,是吗?”

姜嘉茉抹了眼泪:“有,是你。”

“我一想到你安稳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就觉得独自赴死也没什么可怕。”

他肺腑像被揉皱,碾压到已经分不清是疼还是爽了:“赴死?”

裴京聿讥诮地笑了,掐住她的下颚,就像狼咬住兔子的喉管。

“你是怎么在怀孕的前提下,做出这种决定的?”

“你考虑过我一秒吗。”

灯光宛如清霜,覆落在他身上,如雪如雾,像绕着孤山的云霭,冷寂得伤心。

姜嘉茉可怜地望向他,她咬住下唇,恳求他体谅:“工作室的那些职员们。”

“他们都还年轻,还有很光明的未来。”

“……你想想看,我舍得抛下他们谁,独自留在这个孤岛上。”

裴京聿恍若忍受着巨大的不甘,箍紧她要她共情:“我能开直升机救所有人,但绝不可能是你。”

他难以抑制地心底的火焰:“你就舍得抛下我,在这世界上!”

裴京聿把掌骨贴在她小腹上:“怀孕,不是自愿的吗。”

他埋在她颈窝里,贪恋又狂热地吻她,像把她咽进脏器:“为什么在选择时,先放弃它?”

“说话。”

姜嘉茉愧疚地咬住唇,眼眶发红,一言不发。

半晌,她眼泪簌簌滚落,小声嗫嚅:“我没有。”

裴京聿单手把她拎起来,长裙裹起来,紧贴她玲珑的曲线。

他抬腿往安保室区走,专.制切断了一楼大厅接待处的电源。

她黑发缠在颈间,从他指缝落下去,漾在半空中。

监控没有了。

灯光也消失了。

闪电白光过后,只出现了一对交缠的人影。

窗外外面雨势淋漓。

两人要在坐直升机飞回去,已经很艰

难。

裴京聿浑身散着冷寂的死气,他显然已经没想过离开。

他也疯,要和她长长久久不死不休,耗在这孤岛上。

他薄唇湿红,笑得潋滟:“既然不愿意交代,那就证明给我看。”

闪电隆隆,在渺远的天幕劈开银白的窄线。

在冲天巨响中,裴京聿静谧地对她说:“你也知道,爱是一个动词。”

姜嘉茉下意识颤了颤:“你要做什么?”

裴京聿托着她的臀,手恶趣味地陷入皮肤,拧红了也不罢休。

他英俊的脸上,全是危险的邪劲儿,兴致勃勃地:“教你爱我。”

裴京聿在她身上轻易点火,鼻息恣意地撩在她身上,戾气不减,笑道:“你好伟大,能为这么多人牺牲。”

他声音晦涩,如琢玉时,磨具剐蹭而过:“为什么只对我残忍?”

医院走廊有冰凉的不锈钢座椅。

一排规则的棱边,沁得她小腿血液都凉住了。

姜嘉茉被他逼退窄小一隅。

她的裙被他弹指迸裂,半露着肩颈,有种欲盖弥彰的惑人。

漫无边际的黑暗。

闪电就像帷幕开场前的预警。

短暂的清明后,尖啸的雷声冲淡了对全世界的知觉。

束缚她在怀中的男人,危险到令人生畏。

他把她周围的所有缝隙,都设了禁区:“舒服吗。”

片刻后,他垂眼,掠出一丝快活的笑,长指交替摩挲:“体质这么荡?怕成这样,还是对我有反应。”

裴京聿更加肆无忌惮地凑道她身上嗅。

他掐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把他的气息,扩散到她所有知觉里:“姜满,你根本没兴趣救他们。”

“纯粹为了复刻,我开直升机在鸣沙山救下你的往事。”

“是吗?”

姜嘉茉仰起细白脖颈。

她拼命摇头,发丝拍打荡漾:“……不是的。”

她攀伶在他肩上,脱力地混乱呼吸,就像一颗脆弱的蝶茧:“我是小满,你的小满,‘藏春’上……”

“我的?”

裴京聿难以置信地哼笑:“婚结了,生死当前,也没考虑过我。”

天雷阵阵,似万劫永难逃,劈天砍地的砸下来。

他情人般脉脉,舔她睫毛根,吮那点她眼睛浸出的水:“我有时候真想把你杀了,一簇一簇翻开皮肉,找找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他身上雨水气息加重了麝香的欲,环住她的骨节用力到青白:“玩弄我,看我为你患得患失,你会爽吗。”

她无措道:“……我没有玩弄你。”

裴京聿没情绪似的,让她销魂蚀骨地忘我,兀自冰凉地讲起往事。

“我都记得,然后呢。”

他一字一顿地宣判着她的罪行,给她上春风的课,指上薄茧刮过她的嘴唇:“你说你有一个结过婚的心上人。”

裴京聿端然坐着,英隽又倜傥,咬字惑人,重复道:“他的女人不止你。”

姜嘉茉百口难辩。

他的平静质问,比闷雷轰鸣更加惊心动魄,让她住进眼泪的泽国。

她脊背起伏,小声回忆当时的情景,呼吸很闷:“……我口没遮拦,只想争胜负。”

裴京聿深吸一口气,顽劣地把她撑起来,流连安抚着她的小腹,“既然如此,我记不记得这些旧事有什么所谓?”

他若无其事地别过脸。

他乌沉沉的眼中,有一片靡靡的水泽,悄无声息的:“姜满,你赢了,那时候我好疼啊。”

“验证完又如何?”

他摁她在怀里,轻拢慢捻地探手玩弄她,似拨弄一只棋:“你根本不在乎。”

她想说,她在乎。

她单方面证明给他看了五次。

直到闪电在天际消失。

她苍白着脸,从旖旎地昏聩中,被他毫无怜惜,掐着脖颈吻醒。

天色比浓墨还要寂黑。

裴京聿像挟持人质,把虚脱的她从椅子上捞起来。

他抬手勾起她脚畔的生活用品。

“医院地势太低,涨潮后会被彻底困在这里,我带你去酒店,那里有室内停机坪。”

裴京聿把她抱去飞机。他提起总距杆,操作飞机,利落破风,在雨幕中往渺远处的铭盛酒店飞去。

岛上的基础设施实在少得可怜。

酒店附带的大型娱乐场倒是矗立在雨幕里。

从私人飞机往下望,云霄飞车像蜷在黑水中的长龙,摩天轮更是被吹得颠三倒四摇晃。

“轰隆——”

姜嘉茉听到金属轰然的撞击声,面色无血色地缩回头。

裴京聿眼中浮出一丝兴味儿:“生死的概念很抽象,没经历过的人都大无畏。砸到脚,就知道往后缩了。”

“姜满,你就像玩火烧手的小孩儿。”

他懒怠地从鼻腔喷出调侃:“台风还没来呢,这整座摩天轮被推倒,都是正常操作。

“你害怕?”

“我不怕。”

姜嘉茉白如纸,却被他激得气急血热:“我玩火烧手,你呢,玩火自焚。”

裴京聿笑了,胸腔颤着,拖着尾音蛊惑她:“是啊,刚不是焚了你几次吗。”

他挑着唇,又开始使坏:“谁哭着说受不了,让我多摸摸她?”

姜嘉茉心虚地叫了一声:“不可以再讲了。”

她禁不住逗弄,被这个人一缠,感觉浑身酥麻难耐。

她已经浑然忘记了恐惧,只剩下某种难以名状的激素,让她泛痒。

两人之间的氛围,像早春细密的雨丝一样,情愫绵绵。

暗光中,她一双雪白的腿难耐地摩挲了下:“我们今晚分房睡。”

裴京聿含糊地哼了一声。

他漆黑的眼掠过她,轻佻道:“我有梦游症,半夜最喜欢抱着女人睡。”

姜嘉茉呼吸不匀,扑簌着眼睫,半晌才驳斥道:“我可以把你捆起来,就不会乱跑了。”

裴京聿正在迫降,恣肆又嚣张,冲她挑起唇角:“捆我?好啊。妈妈,还得多扇我几巴掌。”

“不然儿子胁迫您,陪我通宵学习。”

“不听话的时候,踩踩我,嗯?”

姜嘉茉用纤白的手指捂住脸:“哪儿学的这些昏招。”

她放松下来,把单薄的身体陷进座椅:“一天没个正经。”

他最知道怎么帮她化解恐惧。

-

酒店的食物储备倒是还有盈余。

回到跃层大型套房。

裴京聿简单地给她DIY了一盘肋排意面。

他没喂她,抱臂坐在沙发上,发现手机彻底没讯号了。

裴京聿回房间,换了一件干净黑色睡袍。

标准尺码对他来说稍短。

他简单系了个结,露出微凸的喉结,和冷白的脚腕,和脚掌背上起伏的青筋。

他懒洋洋地站在那儿,换了一张黑胶片。

姜嘉茉多看了他几眼,一眼就落到他脖颈血管的咬痕上。

她刚才被他激哭了,给他弄上去的。

姜嘉茉一时间心慌意乱,像馋狠了一样。

她埋头昏天黑地吃东西,没尝出个囫囵味道。

倒是被那人身上的乌木沉香气息,蛊得晕乎乎的。

姜嘉茉的嘴唇上沾满酱,大眼睛扑棱瞧着他:“还有吗。”

她小声补充一句:“好好吃的。”

“有。”

裴京聿似恶意报复。

他微风簇浪般笑了,斯文地建议道:“陪我上床。”

“绝无可能!”

姜嘉茉克制住想要舔舔酱汁的冲动:“不就是意面吗,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然后惨败。

她切洋葱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差点切到手。

意面也熬干了,比剧组盒饭的干炒牛河,颜色更加浓郁。

她用黄油润牛排,后来浮油越来越多,薰得她头晕脑胀,最后控制不好火候,煎焦了。

全军覆没。

姜嘉茉痛定思痛,鬼鬼祟祟地倒掉,想要掩盖罪证。

裴京聿端然坐着,捏着刀叉,霁月清风地叫她:“呈上来。”

“老公大老远来找你,理所应当也享受你的厨艺。”

姜嘉茉不得不承认。

这个人长得太具有迷惑性,吞炭嚼灰也能英俊地一

塌糊涂。

仿佛他的五脏庙里,供奉的不是洋葱和小糊牛排。

而是饮风露啜白月。

他薄唇弯了下,用温青柠汁漱口,问道:“第一次做饭?”

裴京聿的衣袍在腿部,有堆积的褶皱。

他意有所指,视线松松垮垮的,垂落在她身上,笑道:“感谢你,让我多拥有了你的第一次。”

没有人比他更会说情话。

他会把糊掉的牛排,团成一簇的意面,当成她的所属物珍惜。

姜嘉茉眼泪凝在瞳孔外,把他瞧了又瞧,终于心满意足。

她嘴上却怯怯地抱怨:“你这个人,把我的晚饭吃掉了,我们分房睡。”

关掉客厅灯前,裴京聿非常不经意地走过来。

他吊二郎荡掠过她,去拿水,匀称长腿和勾勒的腹肌若隐若现。

他用薄茧的手,抹了下她的唇,上面有一点芝士。

他唇角弧度浅淡:“不玩捆绑游戏了,小心我今晚梦游。”

“不玩!”

姜嘉茉站在酒店的落地窗边。

她能清晰地俯瞰到,下面的棕榈树,被大风吹成摇晃的波浪。

这里远离海。

不像之前居住的民宿,推开窗就是澎湃的波涛,更加惊心动魄。

姜嘉茉拉上窗。

她心惊胆寒地戴上眼罩,塞了耳塞,藏进被窝里。

洗完澡。

裴京聿用网格胶带,米字型贴好所在套房的窗户。

再用毛巾和保鲜膜,覆盖住缝隙。

做完一切后。

他选了本酒店装饰的外文高数学术著作,回到床上。

裴京聿长指寂白指骨微红,散漫地玩着酒店柜台的金属打火机。

他随意翻了几页,寻了几道Frobenius流形的Legendre变换题来做。

这些题比Jacobi三重积的整数分拆,二方求和难一些,但胜在有趣。

他写了三张稿纸,轻松地就剩下最后一题的波色-费米对应,用空间维度计算处理母函数。

房间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猎物自投罗网一般。

裴京聿阖上眼皮,散漫地捻着笔。

他装作沉沉睡着,闭上眼睛。

他压下唇角那一抹顽劣地笑,像真正失去意识一般,浑然安宁。

姜嘉茉先是捡起那几张白纸,宛若天文符号一样,完全看不懂。

她失落地垂下眼睫:“你真是一点也不解风情,我还以为你在写诗。”

她把梨花白的掌心搭在他手腕上,依恋地摸了摸他的脉搏。

“我一个人好害怕。”

下一秒,装睡的男人骤然睁开眼睛。

他反扣住她的手,一把就把她拖到了自己床上,三两下就把绸裙脱掉了,掌骨在她身上逡巡着慰藉她。

裴京聿宠溺地调侃道:“怎么先患梦游症,渴肤馋成这样?”

她冷汗濡.湿的黑发蓬蓬散开,裹在他的影子里,糜乱地叫着他,哼道:“……想抱,我害怕一个人。”

姜嘉茉往他怀里躲,听他的心跳,依恋地小声反省:“今天,我对不起家属。”

她嘴唇热津津,含住他冷硬的喉结:“我想活着,和你睡好多觉。”

裴京聿的喉结,被她一点一点咬噬地舔。

他的遒劲的掌骨,蓦地收拢了一霎。

他随即抬起手,摁住她的后颈:“傻得没边儿,被卖了还帮我数钱。”

她被他弄得哭叫。

在他的影子下,她显得淫.乱又圣洁。

他似有若无地在她颈间,触碰着,舔走她的细汗。

姜嘉茉眼睛空濛,别过来瞧他,她懵懂问:“被卖去哪儿。”

裴京聿揉她的黑发,纵容地用惑人的气声对她说:“恶龙的巢穴。”

他轻佻地勾惹她,垂下眼帘吻她:“给我孵蛋。”

姜嘉茉烫红了脸,小小反抗起来,想要转过去。

男人长腿一勾,把她夹在怀里,手掌贴着小腹,温热的唇吻了下额角:“贴着我。”

“让它感受一下,爸爸很在乎妈妈。”

姜嘉茉蓦然红了眼眶。

他从来没有说过爱。

但是任何一个举动,都胜过这个字。

台风摧枯拉朽,就像海子的诗。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目击众生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窗框发出啸叫,风声惊惧刺耳,雨势更是磅礴如倾倒。

雨水像白烟一样,被狂风吹得旋转。

远处地势低的地方,已经被淹没到膝部。

最危险的一次震动,姜嘉茉亲眼看到一棵树被吹起来,扭曲旋转了几圈后,压垮了停留在岛上的居民房。

后来她才察觉到。

没有最危险,只有更恐怖。

每一天醒来,台风逐渐加到十五级,每次都狠狠地再装修了一次整个岛屿。

无数的树木,都阵亡在了风中,或者歪斜着倒向建筑,轻描淡写就像游戏中卡牌倒塌了一般。

酒店停了一次电。

周遭陷入灭顶的黑暗。

裴京聿早就有所准备,哄睡她后,他孤身下楼,接上了备用发电机。

她的恋人无所不能,说光就有光。

就像《创世纪》,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他是她的盖世英雄。

他们在酒店十二层,最为安全,但也在风中晃动。

半夜,姜嘉茉醒来,听着哐当作响的玻璃,吓得浑身发颤。

裴京聿从身后环过来,胸腔靠紧她,让她整个世界都安定下来:“什么都别怕。”

他把她抱在怀里,属于他的热气缭绕着安抚她。

他温柔拍打她的脊背,诱哄似的:“小满做了这么多好事,一定会安然无恙。”

姜嘉茉脸颊浮着淡粉,示意他听胎心的颤动,轻柔道:“是我们。”

他挨紧她,和她度过末日:“嗯。”

他们在天崩地裂的惊变中,安然无恙地过了三天。

三天后,台风已经过境。

清晨云收雨霁,恍然露出了玉白的日头。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估计当地政府很快会派人来修缮。

两人下楼透气,在海边散步。

他们在溺着深深黑水的沙滩上,找到了一艘不知道哪儿漂过来的四人小船。

裴京聿在寻找物资。

她却害怕满沙滩的退潮小螃蟹,它们密密麻麻地举着钳子,一副横行霸道的样子。

姜嘉茉:“我申请躲到小船上去。”

他揉了下她的头发,说好,把她抱上小船。

他指骨上有海水的湿冷,泛着凉,却让她浑身舒服到颤栗。

姜嘉茉红了脸,作势不在意:“在这里躺一会儿,肚子舒服一点。”

她仰面躺在船上,就像水中的奥菲利亚,闭着眼安稳的小憩:“我在这儿陪着你,你等下叫醒我。”

姜嘉茉怀孕容易困,想着他在身边,心下变得安稳。

她呼吸沉静,很快就睡着了。

裴京聿在海边找到了一台发电机。

可惜发动机进水,连杆损坏,组排空气启动处理困难。

他专心致志地排水,用储备的机油润滑,方便两人日常使用。

恍然间,他像是冥冥中心电感应一般,

心脏钝疼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

回过神来,他才察觉到,小船随着退潮的海浪,往前漂浮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一点小小的虚影,在远处浮浮漾漾,宛如一尾叶,却承载着他的整个宇宙。

裴京聿一瞬间意识飘荡到了半空中,一切都变成褪色的虚影,失去了重要性。

好像他在一个周遭陆沉的荒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永远的,漫无边际的痛苦和孤独。

“冷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

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要用灵魂喊出她的名字。

姜满,明明是你闯进来的。

不能总抛下我一个人。

每一次都留在我原地痛苦徘徊。

一直隐忍着,不在你面前暴露我的不堪,还做得不够好吗?

可是除了惊醒安睡的她,连声音都变得毫无意义。

退潮的海水有些混沌。

平时有洁癖到偏执的他,神经疼了一刹那,根本不会沾这种脏东西。

裴京聿连腕表都没意识摘下来。

他脱了件衣服减少阻力,跳入浑浊的海水中。

透明的黑水覆满整个感官,随着他的动作荡漾起来,标的物小船变成一个信仰,浑忘全世界的一切。

划过海浪。

他游过去扶起那艘船。

裴京聿连划水的动作都放轻,担心吵醒船上的人。

那一瞬间的惊心动魄。

这个世界上再也无人知晓。

他不想告诉她。

姜嘉茉歪了一点脑袋,皮肤上还有被他咬噬出来的红痕。

她睁开眼睛:“我们在海上吗,我好像睡着了。”

她听到这个人的很重的喘息,像是潮汐一般,缓慢,无条件的,守护着她。

姜嘉茉眼睛迷蒙了一瞬,却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为他害羞地心跳起来:“没耽误你吧,要回去了吗。”

裴京聿胸腔起伏,海水从喉结上下跌落下来,就像融化的雪山。

他微微低哑说:“耽误了好久。我呢,不太想放过你。”

他的笑容锋锐,像十七岁为心上人投球,那么昭彰炙热地瞧她一眼。

裴京聿扬唇对她笑:“你得做点儿什么补偿我。”

-

姜嘉茉其实也不知道。

如果回溯七年前,在鸣沙山的那端经历。

除了对他铭心刻骨的崇拜和慕强。

是不是还有对自己也变成强者的渴望。

裴京聿教会她的,不是用生死来测验他是否记得两人之间的往事。

为爱癫狂到赴死,是传奇。

但他诋毁一切的传奇,要传授她求生的方式。

两人头顶是苍白空茫的天穹。

裴京聿让她坐在主飞。

男人没了贵气又浪荡的坏,浑身肃穆威严地指导着她,抬手帮她抹掉眼泪:“傻,哭什么,好好学。”

他介绍道:“这里是操控杆,需要控制飞行高度,这个是抗扭踏板。”

姜嘉茉眼睑濡湿,坚定地乖乖点头:“嗯!”

他教授她先打开燃油阀,再启动辅助动力单元,摁下启动按钮后,监控发动机转速。

裴京聿:“别怕,叶公好龙没意义,勇于尝试、实践和祛魅,找到最正确的,适合你走下去的路。”

姜嘉茉的眼睛莹然有光,似有一种故人来的心脏闷疼感。

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个人,这样鼓励她。

那个人真的很像他。

裴京聿垂眸,对她介绍标识:“这个是CollectivePitch,只要缓慢抬起来,旋翼就会转动。”

他虎口包裹住她的指。

他的青蓝微小血管在她皮肤上淌,陪她一起抬起总距杆。

裴京聿:“对,现在离地两米了。旋翼稳定在90%RPM,通过周期杆,我们把持前后平衡。”

“姜满,你脚踩下来,控制机头方向。悬停稳定,往前推动周期杆加速。”

裴京聿不紧不慢,在身边蛊惑她,赞扬她:“没出现涡环状态,起步很流畅,现在升空。”

姜嘉茉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胸膛跳动得快要爆炸:“我们在半空中了。”

她话音刚落,侧风斜掠过,吹得机翼晃荡。

裴京聿扶住她的手。

他微红的骨节压在她指尖,酥麻,痕痒,源源不断给她力量:“周期杆照着风来的方向压杆,配合脚踏调整。学会祛魅,这个比开车简单。”

裴京聿瞳孔清透,里面有琥珀酒镀成的膜,漾漾的光:“姜满,我可以救你一辈子,但我更希望从旁辅助,看你自己操控人生。”

她没有民航局颁发的直升机飞行员执照。

在飞回陆地的过程中,她紧张地浑身冒汗。

姜嘉茉呼吸潺潺的:“我们会不会被制裁呀,判几年有期徒刑什么的。”

裴京聿身上有种纸醉金迷浸润过的欲,稳得像棵长在悬崖的青松:“怕什么,到海面领空,你切换自动悬停,老公来开。”

“一百万罚款,买得到你高兴几分钟吗。”

姜嘉茉畅快地浑身小幅度发抖:“回去我就考证!”

她感觉到睥睨,自傲,和高空带来钻入神经的轻微耳鸣。

姜嘉茉抿住唇,长睫卷了卷,瞧着他:“这是你对七年前在鸣沙山救下我的回答吗,就是教授我自救的技术。”

裴京聿唇角浮着笑,语气散漫又坏:“真当我是什么正人君子?”

换驾驶座时。他又开始使坏,禁欲绅士的外壳破了,抬手就来挑她的下颚,作势要厮磨地吻:“回去让我多睡几次,给小孩儿通通路子。”

直升机下是波澜平静的海。

他在这儿,就要上演欲海翻波。

吓得姜嘉茉手忙脚乱,摁下航路跟踪,便于按照预设航点自动起飞。

这个人一天就正经不到十分钟。

他还是趁机亲到了,掐着她的咽喉,指腹掠走她唇上的濡湿:“学费不够啊。”

姜嘉茉脖颈上脉搏在颤。

她的脸上不正常潮红,像火烧云一样,无法自控。

裴京聿探手贴了下她的额头:“觉得晕眩吗?”

姜嘉茉这才意识到自己病态的兴奋,神思恍惚。

她尾椎僵了,蜷起的手指揉捏裙摆:“嗯,好像有点。”

她毫无道德感的危险情人,盯着她思忖了一瞬。

裴京聿没什么愧疚心理,判断道:“姜嘉茉,你好像被我干发烧了。”

姜嘉茉的嘴唇颤了下,心像被羽毛刮过,难耐地悸动着。

她着魔一样,想要帮他辩解。

她想说是台风后气候温差大,并不是他的错。

那人拉下变距杆,利落地航行在风中。

裴京聿危险地压了下眼尾,绷直下颌,审问道:“某人的老情人,貌似伺候过你发烧啊。”

“你当时有没有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