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这吻浅尝辄止,最多算蹭蹭面颊,浮若柳絮沾脸。朱缙并不怎么喜欢亲她,少数几次亲也是随缘的,多数时候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林静照黯然接受了他的吻,扇形的长睫开阖着,开始学着享受无法回避的痛苦。面对他时,她表面装得再灵活内心也是僵硬的,似秋日枯木内里死透了。单纯从技巧上比,她远远不如媚骨天成的孙美人。

朱缙一根手指搭在她白腻的下颌上,冷隽秀致,“朕要斋醮,你非留在身畔,看起来并不像会伺候人的。”

林静照张口忽趁机含了他皦玉的指尖,抿紧唇线,温热包裹,圆圆睁着一双潮湿鸦睫闪动的黑色眼睛,不说而直接用行动做。

朱缙顿时一凛,喉结滚动,侧目而视,到嘴边的批语说不出来了。

缓了缓,他冷静地表达出一个微笑,受心脏搏动而情不自禁,竟产生些恋结的情绪,舍不得将指尖抽回。

“静……”

他方要开口喊她的名字,猛感指尖狠狠一痛,本能地收回,见指腹被咬得紫红,一排深凹的齿痕隐隐渗血,差点被横截咬断。

她恰似一枝带刺的蔷薇,温柔中藏着汹涌的暗流,擦着水淋淋的唇畔,意犹未尽,“陛下觉得我伺候得好吗?”

“伺候得不怎么样。”

朱缙眸似一洼浓黑锐利的闪电,欲愠怒,奇怪地乱了分寸,难以形容她这等犯鳞的举动,颇寻不到合适的辞藻,“谁准你咬的?”

一时间,竟希望她再来咬咬,虽然痛了些,像她主动吻他。

林静照望着他鲜血淋漓的手指,冷淡地回应:“陛下且说喜不喜欢。”

“不喜欢。”他亦以同等的冷淡说。

她若无其事道:“是陛下让臣妾伺候您的,臣妾遵旨而已。”

“你这叫抗旨。”他犀利刻削地点评,“知道伤龙体多大罪过吗?”

林静照表现得不屑一顾,仿佛这才是真的她,“那陛下还罚臣妾吗?”

朱缙静穆凝视于她,深深感觉她哪里不同了。自从陆云铮死后,她那股忍辱负重的酸苦劲儿卸了,变成了烂漫,时常不知死活地僭越。这让他感觉她不是一具被困宫里的行尸走肉,而真真正正活着的人,他的妃子。

“是要罚,但该罚的太多,反倒不知从哪罚起了。”

他不动声色捻了捻指腹,微痛,这痛带来一种新奇的感觉,乌蒙蒙褪色的世界里忽撕出一抹鲜艳的亮色,虽然这亮色是痛的。

痛,并快乐着。

朱缙仰首深深将泛凉的空气吸入五脏六腑,身下那锋利的象征突兀地竖了起来,内心腾起熊熊无名火。

他也不知他想要的是什么。

这无名火折磨得他心烦意乱,身为帝王,他的情绪素来如琴弦每一律皆拨得精准,此刻却隐隐失控,欲抛开理智溺在她身上,江山和权势也没那么重要了。

失控感与他冷血的帝王心术相悖,让他本能地滋生一丝恐慌,高高在上的龙位仿佛不稳了。面前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妃子,却比什么都能动摇他心智。

快乐,失控,憎恼……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使他这位恩威莫测的道君皇帝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厌恶她,不想见她,试图远离她,躲避自己的内心。

他不允许发生祸起萧墙破金汤的事,任何外界人或物都休想真正走进他的心,休想影响他理智的决策,乃至于威胁他的皇位。越失控越得克制,越沉沦越得理性。

他长袖一甩,衣襟垂地,一声不吭,仙风道骨快步生风地离开了这间过于烘热的绛雪轩。

太监衣裳狼藉委落一地,湿漉漉的,状似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林静照辨不清他的喜怒,谨慎地跟在身后,由楼阁与楼阁之间曲径幽回的通道往显清宫去。

朱缙大步流星走得甚快,很快把人甩下。林静照迷失在一扇又一扇的华丽云母屏风中,方知显清宫内别有洞天,比之神仙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愧为皇帝居住的道观。

这顷刻想,若太子朱泓有重回皇宫的一日,看到阖宫道观仙山,宫女太监皆称皇帝为“道君”,满朝文武羽衣香冠隐士装,又该作何感想。

待她终于也穿梭到显清宫时,耗费了久久的时间,朱缙早换好了白袍香冠的装束,斜斜卧在青纱帐背后的黑白太极阴阳作上,凝重肃穆,恍若丹鼎篆烟里的神仙道君。

“朕只原谅你这一次,以后不许胡闹。”

他上来便警告她一句,自顾自地凝神阖目,蹈虚守静,也不知在说假扮太监的事还是咬手指的事。

林静照在九重玉阶下屈膝,怀着对皇帝的敬意争辩道:“臣妾这样做也是希望取悦陛下,使君父操心天下万民疲惫之闲暇莞尔一笑。”

青纱法帐后的他音如雪声萧森:“朕说了,不喜欢。”

弦外之音,在说不喜欢她靠近。

林静照讪讪然不知所措,素知皇帝喜怒无常,她总用与陆云铮调情的老法子讨好,难免适得其反,低声认错道:“臣妾晓得了。”

朱缙嗯了声,匀净呼吸,阅视书卷,手边不知何时喝上了降火凉茶,颀长的声音朦朦胧胧。

林静照见他又修起黄老经来,大抵今晚没有留客之意,心下微微忐忑。若说自己做错了惹他龙颜动怒,也不至于。厚脸皮又在显清宫赖了片刻,听他道:“夜深了,皇贵妃先回去歇息。”

他正式下达了逐客令,按理说妃嫔不能再留。林静照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强大心防的一丝裂痕,再加把劲或许能攻破。

她兀自跪在原地不动,罕见地抗旨,“夜晚秋气潇森,臣妾不走,留下来侍奉陛下。”

朱缙再度饮了口败火茶,内心没有表面那般冷酷,却不近人情:“朕今晚没翻任何人的牌子,出去。”

林静照犹无动于衷。

她赌他的耐心,甚至掩面微微啜泣起来。

同为女子,孙美人那副作派她也会得,只是从前有陆云铮日复一日宠着她,这些技巧她用不上。他既对娇滴滴的孙美人温柔,或许也会施舍她一些温柔。

“外面都说您是妻控,实则臣妾是夫控。臣妾偏偏不走,看您拿臣妾怎么样。”

她欲撒娇却没撒好,话一出口即刻有几缕悔意。他当然能拿她怎样,御前造次,无需锦衣卫动手,大内带刀侍卫便能把她拖死狗般地拖出去,或杖或囚,没有半句申辩的机会。

这刹那,心跳俨然绷到了嗓子眼。

良久,侥幸,最终大内侍卫还是没把她拖出去。

朱缙近似盘腿的坐姿,修行已是修行不成,在寂静秋夜里散发几缕冷厉,干脆破罐破摔,放弃了修行。

夫控。

这词撞进了他内心,激荡起一大池涟漪。

他不是她的夫,那是皇后的称呼,充其量她是他的妾。

“你真是得寸进尺,朕的寝殿也敢私闯。”

他状似词穷,语义不明,危险而可怕的阴影高高笼于帝座。

林静照实也到了胡搅蛮缠的极限,畏惧他的动怒时刻想抽离。他以藩国入主有强大到恐怖的心防,她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用小花招搅乱他,更莫妄想骗他的真情。

“臣妾有罪。”

“你自然有罪。”

他峻然批讦,凌厉如秋风扫落叶。

她被帝王寒冽的天威唬得汗涔涔,不知他是真斋洁还是假斋洁。万一他是真斋洁,无心男女之事,她在此处缠扰岂非活腻了。莫如先行退下,鸡蛋撞石头万一碎了,万事休矣。

“是……”

片刻,她试探着缓缓叩了首当跪安,悄然起身欲悻悻退出这座大殿。天黑风急,没有皇帝的气场可怕。

龙座上忽传来哐啷巨大的响动,瓷杯猝然被摔碎。她这一走,帝王的怒气比方才隐形的怒盛一万倍,真正的虎啸山林百兽戒惧震惶。

“放肆!”

“来人,把她给朕绑回来。”

道君又一次亮出了屠刀,出尔反尔,对着乖顺告退的她。

隐没在暗处的宫羽嗖地现身,几乎电闪雷鸣的手段上前利落地缚了林静照双手,将她押回御座,整个过程仅仅一弹指的工夫。

林静照尚没反应过来,就跌入了皇帝的怀中,龙脑屑和沉水香的大潮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刹那间宕了神志,柔软的身体被折成了两段。

“呃……”

她痛楚地轻吟了声,出于无意识。

朱缙灼热而沉重的手臂横截着她,几乎将她压碎,如雪崩般汹涌袭来,“皇贵妃,如果效忠最好发自肺腑地效忠,别耍这些小伎俩。”

声声冷哂不绝于耳,似在报复她。

说罢,将她压在了阴阳太极图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最神圣的地方偏偏做最肮脏的事。

林静照被吓怔了。

她始终惑然哪里触逆鳞了,手腕被缚起反抗能力降到最低,极力抵御着道君的浪潮:“是陛下赶臣妾走的,此刻欺辱臣妾又算什么?”

他秋来风色厉,对她的抵抗视若罔闻,犹如监牢地困着她,“你还是这样没耐心,这点挫折就放弃。”

“让朕好好教教你。”

天底下哪有挑起了旁人的火便走的道理,她挑的火该由她来浇灭,即便他赶她走,她也应锲而不舍地请求留下,而不是真走。

她居然敢真走。

朱缙不知不觉染上了渴望,黄老之经被丢到一旁,只顾摁住她。

她是后宫一小小妃子,对于而言自然微不足道。他想明白了,他是皇帝,既食髓知味,要了便要了,无需克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