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思念在远方(二)

付简兮对自己的生活有着近乎偏执的规划,爱情、幸福、情|欲等等,对他来说都太轻了。

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方俣的炙热仿佛一个让他挣扎在其中无法自拔的梦,诱惑中带着梦魇的恐慌。

他从方俣离开那天就断定了,这又是一段有始无终的梦。

一周前,多么美丽心醉的悸动,都随着方俣离开的越来越久,剩下的只是挥之不去越聚越多的惊惧不安。

像幼年时提着行李箱离家后再也不归的……妈妈。

像童年时因负债累累落荒而逃久不归家的……爸爸。

像等不到他成年就双双撒手人寰的爷爷奶奶。

每一个每一个,都是那么迫切地等不及他长大一些坚强一些勇敢一些再离开的亲人。

这一次是方俣。

方俣离开的第二周,付简兮收到了第二张明信片。

——礁石嶙峋的海岸,像是淬了毒的蓝绿色海水,惊涛拍岸。坚毅的礁石似乎已经抵御了千百年的海浪冲击,岩石棱角被海水打磨的圆润光泽。

图片右下角,浅色的小字标注了地点:英吉利海峡。

卡片背面依然是两句手写的话:

可以看看你吗?

署名旁画了一个笑脸。

付简兮感觉喉咙里塞了东西,噎的压抑。

方俣不是没给他打过预防针,甚至死皮赖脸的拉着他亲昵一个晚上。

但是无论如何,原本已经开始聚集的想法,又开始慢慢散开。

聚散无形的东西,他要怎么留。

他不懂。

已近夏末,夜晚的风开始微凉,只有深夜才会凉如清河水。

这是付简兮亲身的体会,晚饭后,画室一站就是四五小时,后半夜才会入眠的日子越来越多。

明晚他要去碧海云天,所以今天大建和林不语拎着烧烤,搬了一箱各种酒,非要在他家后院梨树下放飞一下自我。

他就操了,放飞自我,跑他们家干个毛,还是他极度压抑着想揍人的时候。

付简兮像看两个神经病一样,坐在后院的躺椅上看着两个人。两人搬桌子挪椅子,筷子碗盘子,酒杯,下酒菜,连他冰箱里的炼乳都给翻出来了。

他满脑袋里都是今天下午画的那副画,他把方俣寄给他的明信片当成了油画素材。无所谓什么原因,只是想打发时间。

他在心理是这么跟自己解释的。

还有就是……不要想他。

“开吃,来来来付小爷!”大建从里屋出来,抬手在付简兮后背抽了一巴掌。他最近很想把这人一巴掌抽醒,奈何下不去狠手,认识十六年,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他和林不语更了解付简兮了。

这就是一个极其别扭的人。

成长过程中,所有感情范本和可模仿的对象,均对他没起到好的作用,也难怪他如此不开窍,如此别扭的让人想抽他。

付简兮抬起胳膊,绕了一圈后反方向又绕了一圈,大贱人给他抽麻了,可能还因为端了一下午的笔。

他这个动作落到大建眼里,就是要开干的架势,大建几步蹿到梨树后面,遥遥指着付简兮说:“好好说话,文明用餐,不约架!”

“哈?约你大……”爷,付简兮咽回去最后一个字。看着大建怂了吧唧的样,还真想上去给他两脚。

“操!吓死宝宝了。”大建拿了一把筷子,边说边拍胸脯从树后面走出来。

林不语抓着一个酱鸭爪,一边啃一边冲俩人翻白眼,“要不我先吃,你俩打完再加入?”

“吃吃吃,一言不合就开干哪行,文明社会能吵吵都别动手,不好不好。”大建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桌上拿起一罐冰啤,打开灌了几口,顺带打了个巨响的嗝,“爽!”

付简兮也打开一罐,喝了两口,是挺爽。

透心凉,带着麦香穿肠而过。

林不语喝的是鸡尾酒,鸭爪子啃得这姑娘眉飞色舞的。“奶奶在家,非得给咱三抽成陀螺。”

林奶奶认为烤串,外面卖的酱卤肉制品能吃死人,只要老太太在,他们三个连味都甭想闻到。

三个人边喝边聊,大多都是大建和林不语在说,付简兮偶尔插句嘴。

气氛一如从前的每一次,喝多了就开始吹牛逼,抬杠,三人非得抢一块东西吃。哄闹着,三两小时像是几分钟一样就过去了。

大建喝的说话不利索了,大舌头都出来了,“爷,听哥跟你嗦!”

付简兮一听这辈儿份,刚倒进嘴里的酒,笑的都顺着嘴角流出来,“你嗦,快嗦。”

“谁是爷,谁是哥,诶?占便宜啊,你是他爷,他是你哥!”林不语捏着一片千页豆腐,在两人之间比划,孜然辣椒面簌簌往下掉。

大建曲手指,用骨节使劲揉了揉眉心,然后对着付简兮突然瞪大眼,这一下瞪猛了,三层眼皮都出来了,眼睛还倍儿水亮。

这表情简直就是借醉酒表白求睡。

“哈哈哈哈哈哈……蛤|蟆|眼。”林不语笑声杀伤力的直接给大建惊醒了。

大建抬起两只手,手心按在双眼上里三圈外三圈的揉了六圈才停下。

“贱啊你是负责搞笑的么?”付简兮拿啤酒罐边磕桌子边笑。

“爷,听好喽!”大建上半身晃晃悠悠的抬起两只胳膊揽住付简兮的脖子,付简兮怕它出溜地上去,抬手扶着他的胳膊肘。“爷,听着,你……有烟有酒有姑娘……有男人。”大建松开搭在他脖子上的一只手,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拍桌子上,食指点了点林不语,“给爷点上。”

林不语没喝多,麻利的叼着两颗烟,拿起大建递过来的打火机点着了,又从嘴上拿走,给对面两个对搂着的两人,一人嘴里塞了一颗烟。“咳咳咳………”

大建表情陶醉,狠狠的吸了两口。

付简兮也跟着轻吸了一口,他明白大建和林不语的目的,所以他们做什么他都接受。

“小爷,咱有烟有酒有女人有男人。”大建又重复了一遍,说着指了指林不语,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面的林不语也跟着拍了拍胸脯。“咱们……吹牛|逼,瞎闹哄,想抽谁没二话,该放纵的时候就别憋着。”

大建嘴上叼着烟,又喝了酒,话说的含糊,但是不妨碍另外两人听的真切。

付简兮扯了扯嘴角,头猛地仰起,看着夜空,扶着大建的手松开拿下嘴里叼着的烟,夹在食指中指间,改成搭在大建的肩上。

两人的姿势,看上去像是要摔跤的架势。

“哥们儿我哭我笑、我撒泼胡闹,那是活的随性豁达。”大建听不见付简兮说话,不解恨的握拳砸了付简兮一拳,砸在肩头。

付简兮只是晃了晃,实在是,人喝了酒也没什么大力气。

“我特么敢爱敢恨,我想追谁就去追,不合适咱就分,……见色起意也好,一见钟情也好,是吧?”大建叼在嘴里的烟吸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吐了出去,掉在地上,松开揽着付简兮的手,一只手端起桌上的啤酒罐,一把将付简兮的头摆正,“看我!……这辈子岁岁年年,我们陪着你!”

大建端着酒的手伸出食指在他和林不语之间划了一个来回,说罢,倾身向前在付简兮的侧脸颊使劲亲了一下。

“我就操了!说话就特么说话……”付简兮还没骂完,那边儿林不语也站起来倾身向他这边,搬着他的脸在另一边脸颊也狠狠亲了一下。

“我|操……喝多了耍流氓是吧?”付简兮腾出来一只手,蹭着脸颊的口水,又是烟,又是酒,还有鸭爪子、千页豆腐的味,要不是一起撒尿和泥长大的非得废了这俩玩意儿。

林不语和大建看着付简兮一副“屎里有毒”的表情,俩人拍着桌子笑的前仰后合,还为自己干的大事,畅快的干了个杯。

“好好说话,再特么动嘴,我就动手了!”付简兮警告说,说完给两个前仰后合笑的快抽过去的人,一人背上掴了一巴掌,抽的胳膊上。

“为了……狗|日的生活,放飞吧!”大建高高举起啤酒罐喊了一声。

“为了……哔了狗的心情!”林不语也高举着粉色的酒瓶吼了一嗓子。

付简兮举着手机正在录像,呵呵笑了一声问:“你俩说的是同一条狗吗?”

话音还没收回去,就见大建和林不语稳准快的用手指戳到了他脸上!

这坑给自己挖的,绝逼是喝多了才能干出来的事。他也是哔了狗了!

收起手机,三个人哐当一碰,干了。

三个人闹腾到将近十二点才散场,林不语住隔壁,大建长期驻扎付简兮家。

大建扶着墙一边往自己卧室走,还一边嚷嚷,“别收拾,明早继续,继续……吃早点!”

林不语拿起沙发上一个靠枕,“嗖!”地砸向大建,正中后背,大建一个踉跄,两只脚打着架往前蹿出去好几步才站稳。

“早点你妹!吃皮蛋粥,你买,不买给你大片全洗没!”林不语说完开门出去,回家了。

“真狠,不买早点,就毁我性福生活。”大建嘟嘟囔囔的也回卧室了。

付简兮也喝多了,爬楼梯都是问题,索性扑到沙发上将就一晚。

多是多了,可是还没到平时睡觉的时间,躺沙发上也是晕乎乎头疼的睡不着。

没有醒酒药。

没有早点面包。

没有送你回家。

迷迷糊糊中,付简兮感觉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像是有先例可循。什么时候?哪天发生的?

第三周,同一时间,第三张明信片。

——葱翠茂密的树林间,一条整齐的小路,支棱的树枝掩映下,小路看上去很阴暗。路面裂了缝,年代感沧桑感尽显。路看不到尽头,但画面有尽头,路拐了弯,弯角明亮干净的光束有如实质般穿透、洒下。

右下角浅色小字标注:法国农场。

背面只有一句话:你站在光里。

署名方俣。

第四周,同一时间,没有收到任何东西,付简兮心中隐约觉得远方有人归。可惜的是,明信片只是错后了两天,第三天就到了他手中。

这次的画面很简单,一只男人的大手,手心里有两颗橡果。

付简兮第一反应,居然认为那只手是方俣的,后来越仔细看越觉得像。大手的后面是一个参天的大树,如果没猜错,那应该是棵橡树。

右下角浅色小字表示:北美洲。

卡片背面依旧手写着两句话:当地人认为橡果是幸运的象征,果断从松鼠嘴里抢了两颗。

其实我这辈子的幸运都用光了,用来遇见一个人。

署名方俣。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秋风乍起,已近九月。

李荣天给付简兮接了第一个平面广告。

付简兮跟李荣天了解后得知,他的工作方向公司稍作了些改动。实在是他的脸太抢眼,走秀场不太容易被接受。

在不喜欢的东西面前,付简兮提不起兴趣挣扎。

钱,是的,他只是需要钱赶紧还清贷款。

方俣发来信息,只是简单的一句:恭喜!

从方俣走后,付简兮从开始的偶尔接电话,到最后接了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接。信息有的聊就回,没得聊像这种一句恭喜,他不想回。没话找话说,他认为没必要。

他用一个月在思考两人的关系,得出的结论不过是没关系,边缘都没碰到,只是精虫上脑后互撸的关系。

他会跟身边的人开玩笑说自己是直的,但是在方俣面前他不会说。一类人,举手投足一丝气味就能判断出来的,瞎扯实在无意义。

方俣他不喜欢你吗?

答案是,喜欢。

让他如方俣般,舍身忘我就想谈恋爱,就想抵死缠绵。

他不行。

没办法去遇见结果,毫无准备的再次目睹一个人在面前消失。这种恐惧如影随形,忘都忘不了,何况再来一次。

他不想做化身星光的火柴。

瞬息的光亮只为了点亮那微乎其微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