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远方(三)

九月初,付简兮从碧海云天离职。

刘景瑞找来找去也没找到能替代他的人,付简兮索性介绍了一个同学过去,刘景瑞脸色总算好看下来,还给他搞了一场欢送趴。

最近总喝酒,付简兮也不拒,好几次喝醉了都是大建给他搬回家的。

大建和林不语回回还要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嘚啵嘚个没完没了。

“开启新技能,刷爆为止是吧?”大建抬脚踢了一下付简兮搭在沙发外的小腿,语气嫌弃,眼神却掩饰不住心疼。

“有消息吗?”林不语从浴室出来,拧了一条毛巾拿出来,甩手扔在大建怀里,“给他擦擦。”

“你天天见宁哥,你怎么不问问他?”大建用出撸|管的劲儿把趴在沙发上的付简兮翻了个面,然后拿毛巾在粉扑扑的脸上胡乱擦了一通。

“他毛线都不知道,再说我们俩也快掰了。”林不语盘腿坐在茶几上,双手抱在胸前,盯着睡死过去的人,话越说声音越小。

“敢特么出现,我整死他!”大建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你俩快点掰,老男人太特么油,没一个好东西!”

林不语在大建的膝盖窝踹了一脚,“给你能耐的,他不说了吗,他俩没什么关系,你以什么理由动手?”林不语说着抬下巴指了指付简兮。

其实何止大建想揍方俣,她也想。

付简兮不比她和大建,完全没有感情经历,这个人除了性格坚毅,生活上满满的糟点。他们目睹了付简兮16年是怎么过来的,心疼的理所当然,可是别人就不会如他们一样袒护付简兮。

“你俩……滚回去……睡觉,烦死了!”付简兮嘟嘟哝哝的把脸换了个方向,面向沙发背,趴着又不动了。

“有种虫子叫草爬子,知道这虫子怎么死的么?”大建在付简兮背上“啪!”的抽了一巴掌。

付简兮反手挠了挠后背,这个虫子是林不语奶奶老家特产,一种毒虫。他们三个小时候,奶奶当笑话给她们讲着听。这种虫子只吃不排泄,憋死的。

“白说。”林不语起身在地上蹦跶了两下,转身往外走,回家睡觉去了。

大建体格跟付简兮差不了多少,所以只要躺着的人不是自愿动一下,他一个人根本折腾不动。

最后他也只能拿了条毯子给付简兮盖上,自己回屋睡觉去了。

收到第五章明信片的时候,付简兮怀疑方俣看见过他的油画,被杨庭挂在画廊的那幅油画——蓝。天蓝海蓝,广阔无垠。

只是,跟他那副“蓝”表达出的心境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是暗藏汹涌,一个是天朗气清。

仔细看画面,色调上也有不同,明信片上天和海交接的地方是蓝绿色,青翠的犹如碧玉。通透澄澈的看一眼仿佛就洗涤了心里的阴郁。

右下角浅色小字标注:昆士兰州大堡礁。

区别于前四张的是,卡片背面除了地址和署名,竟然没有多余留言。

习惯一旦形成,哪怕只有四张,时间只有一个多月,没有留言的卡片还是让付简兮产生了异样的心理情绪。

这种情绪叫揣测,叫疑虑,叫不安。

跆拳道社团不重样的虐了陪练一个小时,付简兮没洗澡直接换上篮球服,去了户外球场。

大班昨天就跟他打过招呼,今天必须救场,开学后第一次跟隔壁大学友谊赛。

友谊赛是每学期开学后两个学校雷打不动的节目,只是从前他打工急着走,多数时候不参加。最近他急需体力劳动,所以只要有活动一律积极响应。

已经是大二,新生报到后,又一批迷弟迷妹海啸一般涌向篮球场。

“看看!看看这架势!不知道以为哪个明星来签售。”大班一只胳膊肘搭在付简兮肩上,盯着付简兮给自己磕破的左手肘上带护肘,对角的右腿上也带了个纯黑护膝。

他忍不住嘴欠儿的问了句:“要不要砍刀?”

大班眼睛盯着付简兮手上的动作,最近这人像是要黑化似的,眼神,面部表情那叫一个凌厉摄人,看出来心情不好。但是今天这身打扮,白色篮球服,护肘、护膝都是纯黑,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下一秒就抽刀开干。

“咔嚓!”

“诶?妹妹,低调低调删了快点!”

大班眼疾手快的撑开手掌挡住付简兮侧脸。其实不是怕付简兮被拍,是怕付简兮瞪过去的眼神估会给从看台上跑下来的萌妹子吓哭。

“眼神,眼神,注意,对妹子温柔点能死吗?”大班冲妹子摆摆手,让妹子赶紧回去,人走了他低头凶付简兮。

“能。”

“……”

一个字,噎得大班差点抱头撞篮球架。

球赛开始,有人不要命式的挥汗如雨汗流浃背,就要有人竭力配合,一场球下来,进球进的另一队都傻眼了,完全碾压,说好的友谊赛呢?

散场后,两个学校从此友尽!

一伙人凑一起,又开始玩起了泼水,付简兮每次都是重点祸害对象,被浇了个透心凉,从头到脚一寸干的地方都没有。

他穿着一身滴水的球服捡起被仍在篮球架下的球,拍了两下,又往球场跑去。

“算我一个。”大班把擦脸的毛巾随手一扔,撇到了另一个队友脸上。

“靠你妹呀!妥妥硫酸!往哪撇呢!”队友骂完,毛巾又被挂到篮球架上。

付简兮和大班又打了四十分钟,大班一屁股坐地上,汗珠砸地上滴成一滩水。

“我他妈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付小爷体力这么好?你丫打球之前从跆拳道社团过来的吧?”大班躺倒后摆了个大拉拉的大字。

“战斗民族的标配。”付简兮运着球迅速从躺在地上的人身侧跑过,三步跨栏,跃起时头发衣衫随风飘扬,满脸的汗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砰砰砰!”篮球在地上弹跳几下,最后滚到围栏边不动了。

付简兮走到躺尸的人面前,抬脚踢了一下问:“起得来吗?请你吃饭?”

“不要管我,被战斗民族抛弃泪海神伤中……等我媳妇来抱抱,才起来……嘻嘻。”说完睁开眼看着头顶上一张帅炸苍穹的脸,傻傻一笑。

付简兮斜着眼冲他竖起中指,转身走去篮球架下面拿起书包往外走。

掏出手机给大建发了条语音过去:“不过去训练了,回家睡觉。”

又给李荣天发了条信息:李哥,晚上有事,不过去训练了。

李荣天没过五秒钟就回了过来:还在打工?

付简兮忘了跟李荣天说这事,实话实说:八月末就辞了。

李荣天又回了一条:明天下午两点,拍公司杂志。

付简兮:好。

今天是周五,明天教师节。校园里,有很多抱着花下班的老师。

有人错身而过,付简兮闻到了百合花的香味。

有一瞬间他似乎又闻到了西柚的味道,苦中带甜,青涩的草木香。

站在大黑的后面,付简兮突然转头四下看了看。随后心理自嘲起来——你来过,如离开的每一个人一样,离开就好。

夕阳余晖中,付简兮推着大黑从三米高篮球网边走过,转脸迎向落日余晖。

初秋的夕阳没有红似火的晚霞,余晖中带着橘红色光晕,暖的恰到好处。

远处高楼下的阴影却也冷的很真实,只要太阳落下,那片阴影就会迅速蔓延至视线范围内所有的角落。

那些角落阴冷昏暗。

看了眼挣扎在地平线上最后一抹光亮,付简兮把大黑停在一棵树下走进操场。像是为了追赶夕阳下落的脚步,付简兮撑着胳膊,坐在了双杠上。

坐在双杠上的他下巴扬起,眼睛眯着,任由夕阳微暖的光洒满全身。

他随意扒了一下半湿的头发,发稍弹出的水珠跳跃在金黄的余晖中,映射着四周的静物,变成了七彩的。

他将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横杠上,一只脚蹬在前面的杠上,另一腿自然垂下。头发两边虽然剃短了,发顶还留了些长度,其实他更习惯长寸头。如果不是李荣天拿着合同明令禁止他不许私自动外形,他早剪了。

夕阳洒下,像极了佛光普照。

抬头金光闪闪,低头阴翳正从角落里向外试探着爬行扩散。

他突然想起仓央嘉措的一首诗。

【一个人需要多少的秘密,才能巧妙的度过一生。在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两步便是天堂,却有那么多人因为心事重重,而走不动路。】

他就是因为心事重重,走不动路的人。

放不下那栋房子,离不开这座城市,去不了的远方,追不上的……人。

他最近开始羡慕方俣,应该说是崇拜,这个人为了不负己心,风雨兼程,披荆斩棘。

不问结果,一直洒脱的在路上。

他在原地踟蹰不前,偶尔还会愤怒不已。

可是这个人却俯身向大地,在未知的路上匍匐前行。

被他赋予各种不可能、不可行、不触碰的事和人,对于方俣来说其实就是生活。

这是八岁的差距?

或者,方俣是被信仰加持的人?

付简兮这一个多月,感觉到的累,比之前或者更久以前都要多。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放不下什么?舍不得什么?离不开哪里?

世界那么大,这一隅之地真的就把他死死圈住了吗?

难道不是他心甘情愿被圈住,被迷住双眼,蒙住比任何人都胆小的心脏?

他因为付天宇背负的债,怎么就不能卖掉房子,痛快利落的解决,何苦把自己置于那种不喜欢的环境里去。

他是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放开,放肆的拥抱奔向他的人?

他……如今也只会坐在双杠上,看将落未落的夕阳.

骂自己一句胆小,怂包!

等着明天,等……

等……落日余晖中,走出渐行渐远已经离开的人?

不对,付简兮把眼睛眯的更细长了。被夕阳长时间照着,目光猛地落到阴影位置,有点辨识不清。

那身影!

“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