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挺拔,傲骨却通透。方秦给人的第一映像是君子如竹。
付简兮打量着几步外的男人。
第二次见方秦,这个男人好像比上半年看见时病的还要严重。侧身站着,垂在体侧的手,骨节突兀,皮肤炽白隔着几米远甚至能看清青色血管脉络。
可就是这样一副病躯,立在一群青春年少荷尔蒙爆棚的模特中间,依旧有他们这群毛都没长齐的青少年羡慕的成年男人魅力,以及让人望而却步的冰冷气质,和一肩担尽的坚韧。
单看方秦的身影和身上某几处特点,气势与方俣很相似。
付简兮并不意外。
陪伴方俣或者说方俣陪伴了21年的男人,两个人之间怎么会不受影响。
不论是生活习惯还是自身气质,已经不是单方面影响那么简单,他们自己应该都说不明白是谁影响谁更多一些。
“发什么愣?去不去?”大建从休息室出来,见付简兮一只手扶在门框上站着发愣,从身后推了他一下。
奇哥和小乐两人走在付简兮前面,这两个人无疑也在打量方秦。
听见有人说话,方秦也转头看过来,一眼就认出云歌说的那个男孩儿——并不妖,好像也不怎么野。
“你好,我是方秦。”方秦无血色的脸上没表情,开口时冰冷的气质也收敛了几分。
大建听见这个名字,猛地扭头看付简兮,随后又拧着眉看方秦。
“你先去。”付简兮对大建说。
大建迟疑地站在原地,敌意很浓地盯着方秦,最后,抬手拍了一下付简兮的肩,大步从方秦身边走过。
“你好,付简兮。”付简兮脸上同样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
他一直认为眼前的人是方俣感情里重要的角色,奈何方俣在他面前总是轻描淡写。
他很想嘲笑一通方俣——你如此轻描淡写的人怎么会有一天找到我面前来?
他不想谈感情,但是也不能当他是感情白痴。
走廊里训练结束的模特已经走光,只剩下两个男人对望而立。
方秦勾唇一笑,垂眼看向地面。
付简兮有点诧异,这神情,怎么像是害羞呢?不对,不是,是明白一切的了然,或者单单为了掩饰眼底不想被他洞悉的神色。
很好,挑衅来的猝不及防!
“还没吃饭吧?”再抬头,方秦神色恢复如常。
付简兮没说话,仍旧看着他。
“我想跟你聊聊方俣。”
“下次直接说目的。”付简兮毫不留情的指出。
方秦笑了一声,语气也冷了两分,“好,请你吃晚饭。”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秦对司机说了一个餐厅的名字,付简兮听着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是哪。
到了地方,付简兮转回身看餐馆对面,是杨庭的画廊。
这家餐厅是本市很有名的素菜馆,因为近,他和杨庭来过一次。
“下午去画廊看了看,让我猜猜哪幅画是你的?”方秦一边由服务员带着往包厢走,一边貌似很有兴趣地和付简兮闲聊。
付简兮在心里呵呵一笑,真是有备而来,画廊你都去了,画家名字是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还用不用猜啊?大爷的大哥。
看来人生果真如戏,赢不赢,全凭演技。
果真,他大爷和大爷的哥是一路货色。
所谓情圣,都是拿他们这些低阶妖精练手练出来的。
那还说啥,今天他就静静地看他装逼看他飞吧!
落座后,服务员端来的是花茶。菜不用点,餐馆大厨今天做什么客人就吃什么,每桌菜色一样,菜量看人数。
“礁石,无限延长的海岸,碧绿色海水……英吉利海峡那副是你的。”方秦说话时面向落地窗,一直定定看着窗外假山上奔流之下的瀑布。
按理说,如果去了杨庭的画廊,还是特意去找他付简兮的画,最应该记住的是他的“蓝”,因为杨庭把自己的“红”跟他的“蓝”挂在了画廊最显眼的位置,而且只有这两幅只供欣赏不售卖,调性捧得那叫一个高。
显然,方秦只提那幅英吉利海峡,是别有用意。
付简兮打量他的神色,这人总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气度,这话像是跟他说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回忆。
过了一会儿,方秦才转过头问他:“对吗?”
付简兮微笑着点了点头。
方秦也笑了笑,笑的有点……苦,对,是苦笑。
“上高中那会儿,他在一本世界地理杂志上看见了英吉利海峡,满心雀跃,扬言以后一定去看看。大二我们申请了大学交换,去了英国。如愿以偿了,过后还是念念不忘……他是一个很执着很专一的人,很难有谁、有什么事能撼动得了他心里的想法。”
方秦坐得笔挺,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搭在桌面上,话说的云淡风轻,回首往事让这个人看起来很有人情味。
付简兮也把脸转向落地窗,看着假山下,瀑布直直垂落,假山下雾气氤氲,云蒸霞蔚。
缥缈的不真实。像方秦回忆里的方俣,不是他付简兮眼里的方俣,有些失真。
恍然间,付简兮明白方秦挑这个地,吃这顿饭的目的。
“是吗?现在呢?”付简兮替回不来的人抱不平,方俣口中的父子二人还真是一派坦然。一个利用的彻底,一个依赖的彻底。
“他撤了婚约,本该如此。”方秦冷冷的说。他私心里想方俣跟杨家的私生女走形婚,这样他们俩就扯平了,再次站到同一起跑点,或许就能抵消他的过往。
“哼!”付简兮冷笑一声,“本该如此?你确定?”他看着方秦一点一点冷下来的脸。
付简兮感受着方秦骤然间冷厉的气场,眼看温润如玉的男人,变得锋利如刃。
他认为能让一个人脸色大变不外乎两种原因——你说对了或者你说错了。
“确定。”方秦说,冷厉压下几分,锋利再次隐藏,“他比我们任何人看见的都要优秀、强大、熠熠生辉。”
付简兮清晰的看见,方秦低垂的双眼里流淌出来的全是向往。他向往那些他一生都不会拥有的东西,所以他要把拥有这些东西的人留在身边。这是一个霸道的人!
如,珠玉在侧,熠熠生辉!
谁不想明珠在侧,谁又想阴翳相随。
但是,哪能什么好的都落在一个人手里。
付简兮微微扬着下巴,半眯着眼,想避开这人带在身上的伪装,看清眼前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我大他两岁,他被领回来,直接跟我一起上了一年级。福利院待久了眼睛像孤傲的鹰隼,刚到家那会儿见谁都想亮出那双带刺的小爪子。”
方秦低低笑了两声,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这小子打架最要命,谁都敢碰,谁都敢回应,没少因为我受伤。那会儿我就是一个受气包,不说不闹不哭不笑,任谁都想欺负我。九岁开始我就有了护身符,这是他自己说的,他是我的护身符。”
付简看着方秦嘴角不自觉扬起的温柔的笑,仿佛看见了同样的画面,也笑了笑。
“他什么都会,做饭最好。一路上都是同级人里最小的,一路也是同级人里最厉害的,学习厉害,说话有人听,组织什么都有人捧场,打架最厉害。高中,好像是那个时候,我问他能不能不打架,他说不打架怎么发泄情绪……心疼吗?”
方秦一双闪着光的眼睛锁住付简兮,不明深意,“我当时哑口无言,……他的选择里一直都绑着我,开始我内疚,后来他安慰我说,我是他唯一的家人,所以我不能不开心不能有事。”
付简兮听到这里,很想起身离开,陪人忆童年,忆往昔这种蠢事他不想再来第二遍。
“我发现他的情绪来自身边的束缚。大二我惹怒了父亲,带着他去英国做交换生,那是我见过他最快乐的一年……也许他的根从6岁就断了,跟他父母一起去了。交换回来,他就没再上过学,帮我父亲打理公司得心用手,去国外订货工厂如鱼得水,去分公司收拾烂摊子,他的强大和威慑力让我父亲都忌惮。很庆幸……庆幸他没野心……”
付简兮听着听着就出了神,他猛然间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定位,抢别人丈夫的小三。
糟糠之妻,也不对,方秦并不糟糠,挺帅挺有气质的一个男媳妇——在跟他复述他们相携相伴走过的二十多年,话里话外都在让他放过他丈夫,这个伟岸强大的男人是他的天、他的大山,没了这个男人他就什么都没了……
哇!操!
真特么狗血!
“我很想知道他在你面前是什么样?”方秦端着茶盏放在嘴边,看着付简兮说。
付简兮靠回椅背上,目光散漫地落在窗外,“你说的这个人我不认识。”
没毛病,他不认识去年之前的方俣,和方秦嘴里强大、暴躁的方俣。
不一样,他和方秦认识的方俣是不一样的。
方秦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付简兮说不认识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他很想听听对方俣来说另一个重要的人,眼里的他是什么样的。
他不找自投罗网的云歌,不找以前跟方俣传过绯闻的那些人,那是他从方俣眼里没看见另一个人。
现在有了,方俣毫不掩饰。
他慌了,坐不住才想看看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让方俣甘愿抛弃一切,从头再来。
眼前的男孩子,冷静自持,任他和风细雨的渲染、狂风暴雨的轰炸,都不给他什么过分的回应。
他甚至能想到,在这个男孩面前,方俣要多主动才能靠近,要多主动才能求得。
清冷疏离,平静无波,不怒不畏。
长相自然不必说,方俣是个颜控。云歌那样他都不多看,面前的人较之云歌岂止高出了一点。
“不结婚挺好,我要去国外,手术,如果成功会移民,这里应该不会再回来。方俣应该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孩子,这是我做的最大的妥协。”方秦说到孩子,皱紧了眉头,眼里情绪晦暗不明。“不只是我,还有方俣,我们做的都够好了,接下来,我们该为自己活。”
付简兮听完最后一句话,心理咯噔一下,眉头也皱了皱,什么意思?
想绑人不成?
方秦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跟付简兮对视,轻轻勾起嘴角问:“你猜……他会跟我走吗?”
付简兮几乎是同一时间笑了一声,真心的想笑。“哈!”讥笑?嘲笑?冷笑?还是太好笑了?他都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笑。
方秦嘴角一直挂着得体的笑,也一直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直到付简兮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茶盏重新放回桌上,他对方秦说了这顿饭最后一句话:“随你,你可以试试。”
方秦听完嘴角的笑渐渐消失,眼神也慢慢冷了下去。
付简兮起身出了包厢。
画廊里,付简兮面墙而立。
眼前是什么他早看不见了,神游天外的他正在感悟人生。
原来,他嫌弃的臭猴子,早在另一个人的人生里活成了齐天大圣。
——你不想看他在你脚下泥地里打滚撒欢求抱抱,他就会回道别人生活里驾着七彩祥云挥着金箍棒,打怪升级走上人生巅峰。
他不是没人爱。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