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零点,炭火燃尽,空气渗入冰凉。
除了大建醉的比较彻底,余下四人最多称得上微醺。
付简兮把大建搀进一楼卧室,这人醉的连亲妈都不认识了,看着付简兮喊“大波呀,给哥叫一个,乖,来香一个,波多啊!”。
“噗咚!”
大建被付简兮无情地甩床上,四仰八叉也没喊疼,翻身抱着被子开始哼唧,没哼唧两声就睡着了。
丁乐宁端着一摞盘子往厨房走,听见大建喊什么“大波,波多。”他在后面忍笑忍的快内伤了。
林不语从后面跟进来也听见,抬脚踢了丁乐宁的小腿一下,“行呀,没少看啊!”
“啊?啥?我不是!我没有!媳妇~~~~”丁乐宁的演技秒上线,装傻充愣卖萌耍流氓加上哭爹喊娘无缝转换,一看就跟方俣是兄弟。
付简兮从大建卧室里出来,关上门,看向厨房的丁乐宁看似很随意的拆了个台,“前两天不是你跟大建共享的资源么,诶?是我记错了?”
丁乐宁瞬间冰封,一脸蒙逼,出卖来的太突然,防不胜防。
“呵呵呵!”林不语站在厨房外面,双手抱在胸前对着丁乐宁发出一串瘆人的冷笑。笑完冲还在冰封的人调皮地挤了下眼,“丁哥,也共享给我呗?”
林不语的话说的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又甜又腻,让丁乐宁紧接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丁乐宁以为下一秒媳妇会赏他一顿暴揍。谁知道,林不语等不到他反应,嘁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边走还边念叨:“不给算了,我找大贱人要,姑奶奶的藏货比你们的可精点多了!等你们跪求!”
画风转变太快,丁乐宁站在厨房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自己女朋友为啥是这种画风,信息太劲爆,要喷鼻血!
林不语和丁乐宁帮忙收拾完前院就回隔壁睡觉去了,剩下两个微醺的男人在厨房洗碗刷盘子。
大建睡着后,付简兮就把他手机里一直放歌的音乐播放器关了。这会儿音箱里放着的是方俣手机里的歌。
……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
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
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
……
《贝加尔湖畔》唱了三遍,他们俩才把一片狼藉的厨房收拾利索。
十几分钟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安静的有种眼前的日子好像重复了千百遍、每一年的每一天都在重复上演的错觉。
全部收拾妥当后,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楼上。
方俣回书房后草草地把行李收拾装好,然后迫不及待拿起床头的枕头,夹在胳膊下面去了付简兮卧室。
刚从书房出来,方俣就听见“哗哗哗”的流水声。声音很大,而且是那种没有阻隔间断直接落在地上的声音。
靠近卫生间后他发现卫生间门开着,里面灯也开着。
洗澡没关门?
方俣顿了顿走过去,然后在卫生间门外停住了。
浴室里付简兮嘴里叼着牙刷,嘴角有牙膏泡沫。一只手拿着淋浴喷头正冲着敞开的窗户喷洒,确切的说是正在洗卫生间窗户上的纱窗。
应该是已经冲洗了一会儿,从窗台留下的水是灰色的。拿着喷头的人一遍一遍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划着Z型。偶尔抬起另一只手,刷两下牙。
冲完纱窗,又开始冲窗台下面的马桶。如此重复了几分钟,喷头又开始冲脚下的瓷砖,脏污的积水被喷头赶着冲进了下水口。
方俣以为终于要结束了这场长达十分钟的冲洗,结果喷头又向着敞开的窗户喷去,白色的窗户边缘,玻璃,又开始一遍一遍的重复。
看了这么久,方俣终于感觉出不对。这人根本不是在打扫卫生,含着牙刷十几分钟,窗户、纱窗、马桶以及地板洗了一遍,然后再重复洗一遍。
如此反复机械般的动作,这人要不是神经病,要不就是在想什么想不通的问题。
想不通或者不明白的时候大多数人选择思考和冷静的行为都不一样——有人发呆,有人会去做一道菜,有人选择听一首歌,还有人喜欢蹲马桶,更甚的去寻精神或身体上的求刺激。
所以……这小子需要思考或需要冷静时是喜欢洗东西吗?
还是喜欢听水声?
方俣把枕头放在卫生间门口的置物架上,走过去拿走付简兮手上的喷头,关掉。转回身正好对上一双茫然无措的双眼。
“……”
他顿时皱起了眉头,喉咙塞的发不出声。只好两手抓着付简兮的肩,把人推到水龙头前,把漱口杯塞进他手里。
他站在一旁看着付简兮反应过来后,漱口、洗脸,然后双手按在面盆边缘低头任由脸上的水往下底,T恤前襟湿了一片。
半晌过去才开口说话,“都是烧烤味,我洗个澡。”说完转身去关门,另一只把方俣推出了卫生间。
靠在二楼栏杆上面对着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水声再次响起,听乱了方俣的心,一时间五味杂陈。
索性这次时间并不久,付简兮出来的时候还是傍晚洗澡出来那样,头顶着毛巾,上身没穿,下身围着浴巾。但是,神色淡然的仿佛这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一样,看不见身边的人,感觉不到另一道目光。
方俣从置物架上拿了枕头,跟在他身后进了卧室。
他进去的时候,付简兮已经穿了内裤,正在套上衣,紧接着又穿了一条长睡裤。
方俣坐在懒人沙发里看着他,好像在看电影,这里上演的是从前——在这里,这栋房子里,付简兮一个人的生活
方俣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录像,抽出沙发里一本书给手机当靠背,让手机能立着站住。
付简兮换好衣服,把毛巾浴巾随手搭在沙发边上,走到书架前,抽了一本画册,拎着书的一角走了两步,突然猛地一扑,把自己整个人摔在床上。硬壳书拍在枕头上,他的侧脸拍在书上。“啪!”像一记清脆的耳光。
……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行走。
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
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
他很少听这类的曲子,很容易听着听着就把自己听进去了,像现在一样。
他没有方俣那么强大的内心,他需要防弹玻璃罩护着,才敢在形形色色的人群里行走自如。
他想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不是那朵随风行走的云,云卷云舒,云淡云散,都要看风。
而方俣成了拿到抓不到,留不住的风。
奶奶胃癌化疗的那段时间,就常说,一生太短,根本不够去跟心里想的那个人相处,如果在选择她不会追着爷爷不放,也许爷爷就不会有一个混仗儿子,也不会有一个早早撇下他的媳妇,更不会有一个糟父母抛弃的孩子……
爷爷奶奶的感情,在付简兮看来,绝对算得起深情,最终也没能融化什么冰雪。
他该信谁,他该去学习谁?
闭着眼睛,大脑疯狂运转,像是机器不受操控前疯狂的叫嚣,一帧一帧画面,配着一句一句歌词……到底谁对谁错?
腰突然被抱住,往他面向的方向带了带。付简兮没睁眼,但是能清晰的嗅到西柚的味道,苦味里带着甘甜。
湿发被一只手来回的扒拉着,他认真的感受了一下,不是毛巾,应该是抽纸,这人真懒!
方俣从书架上抽了四张纸巾,上床后侧身躺倒,揽过趴在书上的人,开始拿纸巾给他擦湿漉漉的头发。
一边擦一边看着那张像是真睡着了的脸,近距离仔细看,颧骨上的小雀斑颜色深深浅浅,很可爱。
手指拂过两侧两颊,指腹擦红了皮肤,他已经尽量控制力道,可是心疼的根本控制不住。
看着挺坚强的一个男孩子,其实就是一个蜗牛。
反应速度慢的急死人,缩回壳里任你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可是让他为你抛弃那个壳,方俣又怕根本给不了他另一个遮风避雨无坚不摧的壳。
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头发仍旧一缕一缕的粘在一起,方俣五根手指插进头发里来回扫动,过了一会儿终于快干了,手也酸了。
“另一边。”方俣拇指擦过他发际线说。
付简兮很听话的转了下头,拿后脑勺对着方俣。
又是一顿手动干头发,差不多干了,方俣也没在说让他转过头来,直接上手,两只手捧着他的脑袋把人转成面对面的姿势。
付简兮的脸看上去比平时红,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像过敏发炎。
“过敏了?”他的手指点在微红的部位。
“不是。”付简兮的话带着鼻音,轻缓懒散。
“怎么回事?”方俣贴上去仔细研究。
他当宝贝似的护着疼着,现在这张脸成这样了他才发现。
“化妆,卸妆过头了。”付简兮把书从脸下面抽出去放到头顶,手胡乱翻开一页,头从侧躺变成下巴抵在枕头上,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适应光线后盯着打开的画册。
方俣盯着他频繁颤抖的睫毛,伸手过去摸了一下,睫毛扫过指肚,感觉不是很明显,却也痒,于是他又快速的摸了另一只眼睛。
这两下,付简兮也没炸毛,而是干脆又侧脸躺到枕头上,眯着眼睛看向头顶一手托腮的方俣。这张脸的线条非常硬,不像这个人展现给他的性格,很温柔。
睡眼迷离的神情,不正常红的脸蛋,不正常的脾气。方俣屏住呼吸,想看看下一秒会不会回归正常。
这太不正常!太吓人了!
这么乖顺!这么美!
“憋过去,就是没掉坑里我也不救你。”付简兮笑容肆意,单侧嘴角的梨涡若隐约现。
“呼~~~”方俣把憋住的一口气痛痛快快的呼了出去。又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气息吐尽,猛地在付简兮嘴上亲了口,然后迅速撤离。
付简兮还保持着肆意的笑,方俣心里顿时开心不少。但下一秒付简兮突然整张脸拍进了枕头里枕头里,恍惚间还带着那个笑。
方俣刚勾起的嘴角瞬间消失。
他从来就知道这个人最能牵动他的情绪,只是现在更甚,哪怕只是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让他从云海翻腾瞬间变成泥沼挣扎。
他叹着气把脸埋在付简兮后脖颈处,双唇轻蹭过每一寸温凉的皮肤。
付简兮向后仰头,扭了扭脖子,“痒。”
“嗯,知道。”方俣含糊地说。
他现在突然觉察到,每一次他的情|动都夹杂了太多的情绪,对事对人对自己都有。
“几点?”付简兮反手找到方俣的脸,掌心挡住他正在磨蹭耳朵的唇。
方俣顿了一下,突然张口咬住盖在嘴上的手心,虽然极力控制力道,可还是咬出了很深的牙印。这一句像是结束语,方俣仰躺回自己的枕头上,抱在付简兮腰上的手顺带着把人翻个搂进怀里。
“八点……睡吧。”他一只手伸向床头一侧的墙上,拍了一下开关,关掉吸顶灯。
过了很久,谁都没动。
方俣半侧身抱着怀里的人。
付简兮蜷着身体,额头抵在他肩上。
听呼吸,两个人像是平静的都睡着了。
其实,只是,一个望着窗帘缝隙中那道投进来的微光,另一个盯着平缓起伏的胸膛。
第二天,付简兮起床时身边的人以后走了。
他和大建安静如鸡地吃了餐桌上散发着热气的早点——香糯的白粥,每人两颗煎蛋,四条煎培根,再加一碟沙拉。
大建没觉察出异样,付简兮也没说。
一切好似都没变,又好像有什么变了。
九月中旬,中秋,也是这一周的周三。
付简兮下午下课,跟李荣天请了假,说去扫墓就直接去了东山墓地。
日薄西山,他坐在半山腰的墓碑前,望着被笼罩在橘红色晚霞里的整座城市。
夕阳渐沉,三分之一的落日隐没进西边高大的建筑物里。
飞鸟像墨点一样,缓慢滑过黛青色与橘红色交织的天空。墓园两侧的松柏被染成了最浓的墨绿色。
“你走之前总跟我念叨……世间百态,踽踽独行的人很多,别去想离开的人,过去的事……双眼盯着光……盯着光,总会有一天走到日之方中。”
这一顿,顿了好久。
“爷爷……我就是你说的那个踽踽独行的人吧?”
食指挂着一串钥匙,不停的绕着圈,停顿后继续自言自语。
“我遇见一个了人……他不像我,他……很好。你说,我们能一起走吗?”
他双眼盯着已经快要消失的落日,静静地坐在墓碑旁,固执地像是等一个来自久远时光里的回复。
可终究是没有答复。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站起身,拍着裤子说:“明天忌日,我就不来看你了。哄奶奶开心,别总板着脸。”
踩着最后一缕余晖拾级而下,青石板边缘被磨损的已经不齐整。他忽然想起,方俣的父母好像也葬在了这里,他回头望着一山的墓碑,它们好像也在看他。
这个时间,都是下山的人,人不多却可以做个伴。
中秋节,大建早早跟他和林不语打过招呼,晚饭去他家吃。
付简兮从墓园出来,走出去很远才打到一辆出租车,先去外国语大学接上林不语,俩人汇合后才一起赶去大建家过节。
让付简兮没想到的是,方俣离开的第一周,方秦就找上了门。
周五,付简兮训练完,从休息室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刚走出去,就看见走廊上长身而立的方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