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复寰虽然进了密林,却没什么心思射杀猎物,在朝堂上他是独来独往的孤臣,尽管私下投靠了楚圭,为了掩人耳目平常也甚少接触,更何况他们前段时间才为兵部侍郎金纶的事产生了分歧。
心事重重之下,他任由马儿四处闲走,倘若看见有人围猎,便刻意远走避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一处极为荒僻的地方。
附近不见猎猎飞舞的红色牙旗,也不见负责值守的禁军,说明已经偏离了皇家圈出的狩猎范围,浓密的树枝向天际伸展,把本就逐渐黯淡的天色遮得严严实实,险峻的峡谷间偶尔飞出几只乌鸦,叫声回荡在天际显得诡异万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云复寰敏锐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眉头一皱就要离开,但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紧接着一支锋利的羽箭穿透林叶袭来,难掩森寒的杀气。
“嗖——!”
云复寰当机立断翻身下马,那支利箭险险擦着他的右臂而过,最后“笃”一声没入树干中,尾羽还在轻微颤动。
与此同时四周的灌木丛中忽然悄无声息出现了数十名蒙面黑衣人,正呈包围之势朝他的方向急速冲来,云复寰来不及细想到底是谁要杀自己灭口,立刻抽出长剑与那群黑衣人混战在一起,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数米开外的位置有一名黑衣人骑在马上,只见他露在外面的眼睛偏向狭长,墨色的瞳仁浸在阴影中,莫名让人想起某种阴鸷冰冷的动物。
张弓搭箭,缓缓拉开弓弦。
闪着寒芒的箭矢这次对准了云复寰的咽喉,带着万钧之势。
“嗖——!”
那支羽箭原本直直朝着云复寰而去,但没想到空气中忽然有人击出一粒石子打偏了箭头,导致方向偏了几寸,只听一声痛苦的闷哼响起,云复寰捂着肩膀踉跄后退几步,已然被贯穿肩胛,胸口迸出大片血色。
闻人熹见状脸色一变,眼眸危险眯起,目光锐利扫向密林深处,显然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来救云复寰:“谁!”
那人却轻功极高,不远处的树梢轻微震颤两声,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云复寰看准时机挥出长剑,狠狠斩去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刺客手臂,紧接着就地一滚,随手扯住一根藤蔓借力跃进了下方山谷。
那名刺客捂着伤处痛苦倒地,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叫,他的同伴见状顿时一惊,担心引来禁军,正要动手灭口,然而长剑刚刚举起,一支冰冷的羽箭不知何时贯穿他的咽喉,溅起数米高的血雾。
“废物!”
闻人熹皱眉放下长弓,冷冷吐出两个字,十个人围堵一个居然还能被对方砍了臂膀,北阴王找的帮手怎么尽是些酒囊饭袋之徒,若不是担心云复寰认出他的声音和眼睛,他早就亲自上阵了。
“都滚,不要让人发现了踪迹!”
闻人熹没打算去山谷下面找人,一则太险不划算,二则刚才的打斗声说不定已经引来了旁人注意,他就不信云复寰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能爬上来。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刺杀这种事是不能接连出手两次的。
那群黑衣人立刻收拾好地上的箭矢和同伴尸体潮水般退去,连地上的血迹都没忘记清除,只剩云复寰的那匹坐骑在原地不安打着响鼻。
闻人熹最后看了眼山谷下方,斩断边缘所有可以用来攀爬的藤蔓,这才转身离开。
刚才救了云复寰一命的黑衣人此刻正在密林间飞快纵跃,灵巧得就像一只鸟儿,他沿着树干上的记号一路寻找,最后来到了一处小溪旁,那里恰好等着一名身穿王族服饰的清俊男子。
“王爷,云相中箭坠落山谷了。”
那名黑衣人上前回话,并且摘掉了脸上用来蒙面的黑布,赫然是被楚陵派去暗中跟踪闻人熹的萧淼,对方轻功绝顶,做这种事再擅长不过。
“哦?死了吗?”
楚陵听起来并不怎么讶异,甚至还带着几分兴味,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正慢条斯理切割定国公送来的野兔肉放到架子上炙烤,毕竟死太久肉就不新鲜了。
萧淼脱下身上套着的夜行衣,然后揉成一团扔进火堆里毁尸灭迹,因为布料太过轻薄,很快就缩成一团化为灰烬,他斟酌片刻才谨慎答道:
“肩膀中箭,并不致命,但跌落山谷就说不准了,万一遇上野兽只怕凶多吉少。”
“本王知道了,你悄悄出去吧,莫要让人发现。”
楚陵抬头看了眼天色,并没有管那只快要烤好的兔子,而是起身朝着前方的偏僻小路走去,他所在的位置恰好是山脚下方,也就是云复寰落山的那片峡谷。
天色擦黑,许多体型庞大的野兽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觅食,云复寰跌落山谷之后就昏迷了过去,最后又因为伤口剧痛缓慢苏醒,身下是一片浅浅的溪流,冰冷的水浸透了半边肩膀,将鲜血氤氲散开。
好冷……
怎么这么冷……
云复寰艰难睁开双眼,试图挪动身形,然而失血过多,连半分力气也聚不起来,他很清楚自己现在面临的威胁不止是那群刺客,还有密林间出没的野兽,毕竟谁也不知道血腥味会引来什么可怕的东西,心中没由来涌出一股绝望。
毕竟他还有许多未竟之志,倘若死在这里未免太让人不甘。
视线开始模糊重影,最后一阵阵发黑,恍惚间云复寰好似听见了一阵脚步声靠近,他担心是刺客,条件反射撑起了身子,然而入目所见却是一片霜色的衣角。
“云相?”
是谁,声音如此熟悉……
“云相?”
云复寰的眼皮子越来越沉,就像压了两座大山,终于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楚陵蹲在溪流旁,静静凝望着面前浑身染血的男子,视线缓慢掠过对方苍白的脸色,肩头的伤势,最后停在那支黑色的羽箭上——箭尾处用红漆点了一抹颜色,赫然是贵族围猎用来区分猎物的标记。
幽王的箭杆上刻了一横。
威王的箭头是倒钩形。
唯有楚圭用的长箭,每支都会在尾羽上点一抹红漆。
楚陵似笑非笑扬起唇角,闻人熹也算机智,杀云复寰的时候还知道借机坑别人一把,只是做得太明显,一看就是栽赃嫁祸,反而容易帮楚圭洗清嫌疑。
他先是斩断箭矢的前端和尾羽,然后将上面带有红漆的位置清洗干净,这才从怀中取出萧淼偷来的玉佩扔进溪流,将重伤的云复寰搬去附近一个荒废的山洞。
与此同时,太阳已经落山,禁军吹响了号角,沉闷的呜呜声催促着众人归营,威王率先带着猎物归营,只见他一马当先朝着中军营帐奔来,身后是数十名抬着猎物的下属,大的有梅花鹿、獐子,小的有狐狸野兔,虽然没真的猎来一头熊瞎子,但已经算是战绩颇丰。
威王隔着老远就翻身下马,然后冲到帝君面前单膝下跪,语气难掩兴奋:“回禀父皇,儿臣打猎回营,今日运气不错,猎了一头梅花鹿来!”
帝君见状还没来得及夸赞,就见幽王和诚王也出了猎场,身后同样跟着一群抬猎物的下属,瞧着也是收获不小,尤其是幽王,居然猎了一只黑熊回来。
“哟,老六,你不是说要猎一头熊瞎子吗,怎么不见踪影,反倒让我撞上一只!”
幽王浑身的得意劲已经藏不住了,只见他走到帝君面前行礼,故作谦卑的道:“父皇,儿子原想给您猎一只老虎来,可惜本事不济,只猎了一头熊瞎子,请您笑纳。”
威王见状脸色瞬间拉了下来,这个讨厌的老三,怎么干什么都要和自己作对?!
帝君的脸也拉了下来,威王一向好勇斗狠,打那么多猎物并不稀奇,幽王却是喜好酒色,回回射靶能中个七环已是不易,若说这头熊瞎子是他自己猎的,帝君死也不信——
只有一个可能,对方作弊了。
“这头熊瞎子真是你猎的?”
帝君盯着幽王,语气已经不太妙了,可惜后者并未察觉,美滋滋道:“哟,那当然了,儿臣想着熊皮保暖,给您做一件褥子也是极好的。”
帝君不语,而是命人将那头黑熊抬上来,只见这头熊的前胸后腹起码插着七八支羽箭,眼球突出,头骨碎裂,分明是被高手一掌击中天灵盖而死。
帝君顿时气得头顶冒青烟,这群混账东西,科举舞弊就算了,围个猎还要作弊,直接一脚踢中幽王肩膀把人踹了个底朝天:“混账东西!到底是你瞎了还是朕瞎了!你何时有这么大的本事一掌能将黑熊的天灵盖拍碎,莫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卢远将军站在旁边眼神慌张,时而抬头看天,时而低头看地,听说他没入仕之前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一手金刚掌练得出神入化。
幽王心中一凛,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帝君发现了端倪,连忙重新跪回原地,磕磕绊绊开口:“回……回禀父皇……儿臣是见那黑熊忽然扑来,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拍去,不曾想那么巧就拍碎了它的头盖骨……”
他的鬼话帝君一个字也不信,怒气冲冲看向楚圭:“老四,你猎的东西呢?!”
楚圭强装镇定地把猎物呈上,只见都是些狐狸野兔之类的,但胜在数量之多,而且都活蹦乱跳,这可比射杀难多了,他最擅长在这方面讨巧,恭敬低头道:“父皇,儿臣骑射不济,只猎了这些野兔獐子,让您失望了。”
帝君脸色沉沉,不予置评,大抵是上次寿宴的事让他对这个儿子有了戒心,只觉得对方做什么都满腹谋算,环视四周一圈,忽然发现没看见楚陵的踪迹,皱眉问道:
“怎么不见凉王归营?”
贴身内监高福刚才一直在和前来报信的侍卫窃窃私语,眉头紧皱,难掩担忧,冷不丁听见帝君这一声询问,心中暗叫不好,连忙上前回禀道:
“陛下,刚才禁军来报,说……说凉王可能在密林不慎走失了,定国公世子心急如焚,正举着火把带人四处寻找呢。”
帝君闻言脸色一变:“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