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又一个被刺女子

“他会去哪儿呢?”

早饭后,霍雄到底发现童宫不见了,连忙禀报宋慈。一同在场的宋夫人听了,悲痛中又添无限忧虑,立刻将目光投向丈夫。

失去女儿的巨大悲痛,的确曾使宋慈犹被击倒。现在他开始警觉到,童宫此去有可能遭到不测。一阵极短的思索后,他说:“他是去杜家楼了!”

一向多谋善断的宋慈,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做出了这样的错误判断,原因或许是多方面的。但昨晚童宫对宋慈隐瞒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不能不是一个重要因素。

“宫哥,没有追上刺客?”

“没有。”

“一点儿也没有认出对方?”

“没有。”

昨晚,当着宋慈夫妇的面,霍雄焦急地问童宫,童宫就是这样答的。多少年来,跟随宋慈,童宫从没有对宋慈隐瞒过任何一点应当禀报之事,宋慈怎会疑之!既如此,对于童宫的失踪,宋慈就只能判断他是去杜家楼,是去找杜贯成的妻儿算账!

问题似乎很明白,行刺者,如果不是出自杜家楼,也必是杜贯成的妻儿所请。那么,童宫此去,必是要寻刺客,为宋芪报仇!而为了替宋芪报仇,他什么事都做得出。可是凶手能在童宫的追捕下逃得无影无踪,足见身手不凡。况且凶手情知刺杀宋慈没有成功,必有防备。如此想来,童宫这般冒失前去,将遭遇的危险实在已是显而易见。

“召集府内一干人马,立赴杜家楼!”

蹄声急促地响着,穿过街市,穿过杜家楼门前的阔坪,宋慈一马当先,领人径入杜家大院。

杜家楼内昨日已遭开仓放粜。眼下,前庭后院为众多乡民踏倒的花草依然如故,无人收拾。遗在地面的零星谷粒,也还无人清扫。楼院内外,一片寂静,一片凄清。查点人数,除了不见杜家次子,杜贯成的妻妾和长子、三子等人都在。没有发现童宫,也没有发现童宫来过的迹象。似乎今晨这里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宋慈忧虑更深了!他当即唤来几名家丁、丫鬟单独盘问,凭经验,他深知此类事从家丁、丫鬟入手,要容易得多。可是,家丁、丫鬟都告说:没有看到有人闯进杜家楼来。

难道童宫已遭毒手?难道杜家妻儿已有布置?或是此中有家丁、丫鬟们不知之隐?宋慈决定再传讯杜贯成妻儿!

在宋慈的意识中,他原本信奉案涉内亲就当如李宗勉那样自觉回避,但宋慈也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纹丝不变的人。非常时刻该怎样行动,他不含糊!现在他想的就是;不管怎样,杜贯成妻儿晓得刺客,这绝对无疑;而审讯他们,一定能找到童宫!

带着失去女儿的巨大悲痛,为着童宫的生死安危,宋慈一声令下,转眼间杜贯成的妻小们都被拿下,押到宋慈面前。

杜贯成的妻儿们,自然是晓得刺客的人,只是今晨在宋慈一行突然出现之前,还确确实实不知行刺的情况如何。天亮后,不见田榉前来他们就已坐立不安,待听到院外马蹄声响,宋慈一行突然出现在他家宅院,他们便立刻惊骇得汗水透背,被衙役拿着推到前院跪下,更骇得面色全变,牙床打战。

“快说,你家次子何处去了?”宋慈喝道。

杜贯成之妻,平日虽颇有心术,可临到这时却也难以自持,她跪坐在地,答不上话来。

“快说!”

杜妻在惊骇之中,眼睛仍不住地转动,这个女人毕竟比杜贯成的小妾,甚至比她的儿女们都要强许多,临到这时,怕也无用。她想,通判大人必是来追捕刺客的,眼下次儿不在,自是嫌疑,不说不行。于是打起精神,战战兢兢地说道:“次儿于昨日上午,离开本城。”

宋慈明白,昨晚刺客的功夫,断非杜家次子所能企及。他所以选择这话,破题问去,目的在于尽快迫使他们道出刺客。他甚至无暇再问她的次子离开本城是去哪儿,索性把手直指着杜家长子,厉声说:“如此说来,刺客便是你家长子了。来人,把他带走!”

众衙役一声吆喝,霍雄早将一条锁链儿拴上了杜家长子的脖颈,拉了就走。

“我不是……不是……我……”过惯了安逸生活的杜家长子吓得灵魂出窍,双膝瘫软,双手自抓着颈前的铁索,迈不开腿。

“带走!”宋慈斩钉截铁地说。

两个衙役上前架着杜家长子,连拖带拽,拉了就走。

“母亲!……母亲!……”杜家长子不住地回头叫道。

“通判大人,”杜妻突然冲宋慈磕了头,“请慢!”

“你有什么话要说?”宋慈招手止住了衙役,转问杜妻。

“大人刚才说刺客……不知所刺何人?”

宋慈料知她想说些什么,以开脱她的儿子了,便顺其所问答道:“欲刺本官。”

然而杜妻问罢,又无语。宋慈知她犹豫也不容她多思,诱导着问:“你,知道刺客?”

“不……不知。”

“那,你是有何想法?”

“我只是想对大人说……”

“你说!”

“大人断言我儿行刺,想必是因为昨日那事,可是我儿既无行刺之功夫,也无行刺之胆量……”

“那么说,刺杀本官,另有高手?”宋慈听着,明白这女人眼下就是杜家楼最有心计的人。

“我只想,昨日那事,被捕的不只是我家主人,还有田教头……”

“你只管说下去。”

“田教头有个胞弟,名唤田榉,功夫在其兄田槐之上。昨日那事,南剑州城里城外无人不晓,田榉想必也会听到家兄之事,会不会……”

女人说着,把话打住,拿眼瞅宋慈。而宋慈听到这儿,脑中犹如闪电似的一亮,终于捏拳扼腕,恍然醒悟。他现在明白了,童宫的确没有到杜家楼来,而他没到杜家楼来,表明童宫昨晚一定追上了刺客,交过手,并且认出了田榉……

“你快说,田榉现在何处?”宋慈立时直喊出来。

“他在茫荡山路口开酒肆。”

“走!”

宋慈撇下杜家妻儿,带着霍雄等人立刻出杜家楼,往北门奔去。一路上,宋慈只在心中暗自叫苦。童宫是在情知芪儿遇害之后,又隐瞒了认出田榉一节,突然不言而去,可见这个血性汉子是带着什么样的决心去的。旧仇未报,又添新仇,童宫此去,无疑抱定了要亲手杀死仇人的决心!

童宫的骁悍勇武,宋慈晓得,可他从来不让童宫去做冒险之事。现在童宫竟不言而去,单独而去,并且是在头脑尚未冷静的情况下……两虎相拼,必有一伤。童宫若能平安,实为万幸。要是万一……日头高挂,童宫出去已有半日,凭直觉,宋慈感到情势之急已非杞人之忧。

终于看到了茫荡山路口的田榉酒庄。

远远地,已见前店门破板裂,柜倒箱损。进到店前,更看到门内一应用具东倒西歪,一塌糊涂。一望而知童宫确实来过了。

店内鸦雀无声,不见一人,进到店后院落去看,到处可见相搏后留下的痕迹,仍不见人影,宋慈情知来迟,心中愈发叫苦不迭。

“搜,快搜!”宋慈命道。

众衙役分头搜索,立刻有人在一处墙角发现一把带血的剑。

霍雄看到一处厢房窗牖破得粉碎,便朝那厢房走去,刚刚走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自房中飘来。霍雄急奔上前,透过破窗,果真看到了血!不只是血,他还看到地面上一条青花门帘盖着一个人,那血正是从门帘下流出的……霍雄大惊,立刻推门进房。这房子还有一个内间,也是毫无声息。霍雄奔上前去,揭起了门帘——他看到了一个云鬓散乱,面色苍白的女人,把手一触,肌肤尚软,试试鼻息,“尚有一丝气儿。”霍雄想着,又见里屋床倒橱翻,一应摆设都破碎得不成样儿。显然,宫哥在这儿与那田榉有过一场生死拼杀。可这女人是怎么回事?他想不明白,连忙出来禀报了宋慈。

宋慈吃惊不浅。不明田榉去向,不见童宫踪迹,却发现了一个濒死的女人。他的忧虑更进一层。当下,他一面命人到距此一里外的另一客店去唤店家和几个伙计来,一面立即进房去看那女人是否还能救活。

女人二十来岁,霍雄揭去门帘,见这女人是腹部被刺,也不知谁已将她被刺之处的衣裙都扯开了,创口暴露在外,宋慈看了一下,立刻说:“有救!”他看到女人的腹腔虽被穿透,但并未刺破脏腑,只是由于疼痛,流血过多,加上惊吓才昏死过去。他连忙将随身带来的合用膏散立即与那女人敷上,又取加味人参还阳药末和汤灌她喝下,然后小心抬到榻上。

应急处理一阵,那边客店的店家和伙计也赶到了。宋慈令他们认人,几个人一看,几乎是同声告说:“是田榉新娶的小妾。”

宋慈心中一震:“难道这是童宫干的?”

“这一定是仇家所杀!”那个被唤来的店家说。

“仇家,什么仇家?”宋慈问。

店家于是把田榉如何砸人酒店,霸道一方;那些受害的又如何不肯罢休,找上门来拼命诸事告诉了宋慈。宋慈听着,心中似抱一希望,希望今日在这儿与田榉交上手的不是童宫。然而他很快发现这是自欺,那希望只在头脑中一闪即过,他确认在这儿与田榉生死相搏的必是童宫。

宋慈又问得田榉店中的一应情况,晓得这茫荡酒庄,原有十数个伙计,一块儿过日子的,除了这小妾,还有一妻、两个小儿。可是现在,伙计们都不见了,田榉之妻和两个孩子也都不见了。“难道举家而逃?”这样一想,宋慈的忧虑可谓至极。

事情是这样严酷地摆在他的面前。田榉如果能携带家小一并逃走,这就意味着童宫……不……不……宋慈晃了晃脑袋,他想,这一定是自己忧心所致,只往坏处去想。

“大人,快设法寻找童宫!”霍雄望着怔住的宋慈,催促道。

是啊,不管怎么说,眼下尚未见到童宫。宋慈强迫自己立即冷静下来,重新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