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凌田确诊一型已经过去三个月,搬出来单住也有两个月了,她总结了一下自己的生活。
病情方面,刚回 A 医附做了一次检查,像辛勤跟她说过的那样去了眼科查了眼底,又去内分泌科开了血检和尿检的单子,挂的都是普通号。她这回在内分泌科看的是个主治医师,级别没单峰高,但态度和蔼许多。
结果出来也还可以,眼底正常,心脏正常,肾功能正常,糖化 7.20%。
医生对她说,糖化指标代表的是过去一段时间的平均血糖水平,正常人的参考值是 4 到 6.1,一型患者稍微宽松,一般建议保持在 7 以下,超标可能带来神经血管损伤的风险。但她才刚确诊不久,偏高也属于正常,慢慢调控就好。
也就是说,她暂时还是个没有并发症的一型患者,医嘱照旧,每天四针胰岛素,持续监测血糖。
因为恐针,她已经用了两个月的无针注射器。也确实如辛勤所说,无针的创口比针头留下的大,也相对不容易长好。她看着自己肚子上的点点小伤,不得不下定决心,还是得尽量多地用针头打,慢慢克服心理障碍。
但就是这么有针无针混着打,也已经攒起百十枚用过的针头,在那个徐玲娣从前用来浸杨梅烧酒的大玻璃瓶里堆积起一座小山,看着触目惊心,却也那么直观地记录着她度过的一天又一天。
病情之外,还有经济状况。
搬出来单过的这两个月,她挣钱花钱都记着账。收入方面,条漫连载已经收到第一个月的报酬 3000,论文配图 800,还有几个平台接私稿总共挣了 2800,全部加起来,将将达到日常生活上的收支平衡。但社保、医药费以及其他额外开支就都得从她那一小笔积蓄里支出了。
凌田算了一下,接下去的几个月应该会更好一些,连载照旧每月 3000,“画月”平台上的约稿小有增长,不断有报酬到账,科研配图也有辛勤和李理给她介绍的新客户。
但这些收入每一笔都是靠她画画画出来的,要再增加数量,时间和精力上不可能,要提高单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算来算去,现阶段最现实的增收途径还得靠条漫的流量,争取拿到平台的订阅奖励和更多读者打赏的分成。
所以,凌田决定让《高冷总裁》加把劲。
在她接手之后,连载已经更新了三话。剧情走到冷寒与苏暖签订了恋爱合约,在执行过程中,苏暖成功引起了冷寒的兴趣,但冷寒也凭借蛛丝马迹,发现苏暖的身份恐怕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他一边派人暗中调查,一边将计就计,继续他的秘密游戏。
凌田在第三话的结尾留了个勾子——冷寒一向难以信任他人,认为任何成瘾行为都是危险的,所以极少饮酒。直到有一次,他与父亲争吵,借酒浇愁,酩酊大醉,身边只有苏暖照顾。
言情读者阅总裁无数,顿时嗅到了前戏的气氛,在弹幕和评论里管她叫甜老师,催更求饭饭。
凌田看着,又去参考了一下同类作品放饭的尺度,什么阴差阳错睡在一起,什么人夫浴室诱惑,什么铁链锁人鱼……她知道自己下一话如果不擦一擦估计很难收场了。
当时她跟辛勤还在疏远中,不可能再找他帮忙,已经开始研究人体绘画教材,并且打算去各种健身博主和擦边男妈妈发布的视频里截图临摹了。虽然她曾经跟辛勤说过,照着网图画可能被举报抄袭,但现实里其实根本没人那么有空盯着她这种无名小画手,比对她有没有抄网图。
巧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在这时候突飞猛进,让她放着现成的模特不用是不可能的。
凌田去医院送菜的第二天,辛勤下夜班,有一天休息,下午如约来了她家,就像凌田跟他说的一样穿了平时的衣服,上身一件白 T,下身灰色运动短裤。
进了门,他又跟她拥抱,应该是刚补觉起来,淋浴之后过来的,身上是干净好闻的味道。凌田这下不用掩饰了,好好把他闻了闻,倒是辛勤先问:“今天要怎么画啊?”
凌田估计他有点猜到她的计划,清了清嗓子,比较直接地说:“上半身,全裸,可以吗?”
辛勤果然不算意外,只是发出一声为难的:“啊?”
凌田早有准备,拿出平板电脑,翻自己过去画过的人体素描和速写给他看,说:“你看你看,都是很正经的画法,很专业的技术,是吧?而且肯定不画你的脸,速写基本只有大致的体块、肌肉和骨骼的走向。”
她另外还有一套说辞:“要把人体画好,唯一的办法就是写生。之所以过去只有很少成功的女性画家,就是因为长久以来女性不被允许观看裸模写生,直接导致了大部分女性根本无法发展自己的艺术事业。”
高度上到这份上,他今天这件衣服不脱是不行了。
辛勤似乎是信了,开口却在凌田意料之外,他指着她平板电脑相册里的一张小图问:“这是你住院的时候画的吧?”
凌田没懂,低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小新伽马投掷图”。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脸红啊,把电脑关了扔到一边,说:“对啊,那时候闲着没事嘛,就这儿画画,那儿画画的……”
辛勤说:“哦。”
说完低头笑了,好像还挺高兴。
紧接着就问:“我可以用下卫生间吗?”
所以,这是同意了?凌田赶紧点头,让他自便,心里又在想,脱个衣服也这么讲究的吗?
辛勤去了卫生间,关上门,少顷开门出来,头发有点乱,脱下来的那件 T 恤还拿在手上,多少有点遮挡的作用,直到凌田把衣服接过去,才算是看到全貌。
宽肩,窄腰,薄肌,皮肤很好,又白又润又干净。胸围和臂围都不是那种夸张的大,但线条分明,稍微动作,肋下和背脊便能看出明显的小肌肉群,背部中间一条沟壑,沿着脊椎一直沿伸到下面,标准得宛如教科书版本的人体肌肉图。
凌田非常满意,但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他的腹肌排列不是很整齐,而且只看得到四块半。因为虽然他 T 恤脱了,但穿着运动短裤,裤腰还拉得挺高,一副坚决守住底线的样子。
凌田心里说,你看看你这像样吗?人家擦边博主拍照都把裤子系在胯上,肚脐下面至少五厘米,露出六至八块腹肌,人鱼线,甚至半拉屁股蛋子,你系在腰上,像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下面是付费内容,充个会员才能看的吗?
再一想,又有点猜到原因。心说上面看不出来,下面体毛这么重吗?或者是,青筋?他手背和小臂筋脉还挺明显的。就这么想着想着,把自己想不好意思了,尤其手上那件白 T 还带着他的体温,让她有点走神。
她把 T 恤扔到沙发上,对自己说,甜老师稳住,然后清清嗓子,没话找话:“你好白啊,用什么牌子的身体乳?”
“没,就比较忙,户外运动少吧,”辛勤也清了清嗓子,又问,“要怎么做?”
凌田这才反应过来,说:“你躺床上哈。”
可是往那里一看,半床的靠垫、枕头、大大小小的毛绒兔子玩具。她赶紧开始收拾,统统拿下来,堆在旁边椅子上,堆不下,又去拿洗衣篮装。
辛勤流露出不甚理解的眼神,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等到全部清干净,凌田才又对他说:“你半躺,手肘支着床,哎对,仰头……”
画完再换一个姿势:“你趴着,手撑起来一点,别这么板正,不是平板支撑,你放松一点,膝盖可以着地哈,哎,对,就这样……”
然后再换一个:“你躺下去,闭上眼睛,全身放松……”
她笔下不停,其实心里好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好,能帮我打个人吗?我看包工头不顺眼好久了。
A 大美院教具组面试招模特你为什么没去呢?害我画了四年铁打的大爷。
画画不要胡思乱想,尊重模特是最重要的!
男人在公众场合赤裸上身司空见惯,人体素描课模特三点全露,凌田你有次去晚了没位子还画过大正面,今天这样算啥?
但是,但是,人和人的个体差异有时候真的大到好像不同物种啊!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在正规渠道学的画画,连载的条漫也是在正当平台上,不会有不正当的内容出现,凌田画完就给辛勤看了今天的成果——
有正面的,锁骨,两块胸大肌,旁边接三角肌前束、中束、后束,下接肱三头肌、肱桡肌,小臂前端,手掌,手指。也有背面的,肩峰,肩胛,腰,臀……
辛勤真心地说:“你画得真好。”
凌田想跟他客气,说没有没有,是你长得好,又觉得有点怪怪的,就没说。
她看着自己的作品,再一次想到他裤子穿太高这一点瑕疵,都有点影响她的发挥了,以至于腰线以下都是靠想象的。而后,她便问了她早就想问的问题:“你今天戴泵了吗?”
辛勤似乎顿了顿才答:“我刚才取下来了。”
“我可以看看吗?”凌田又问。
辛勤说:“我放在书包里了……”
凌田解释:“我是说,你戴泵的地方,我可以看看吗?”
辛勤一时沉默,但还是把裤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肚脐,腹部左侧的动态感应器,右侧胰岛素泵的埋置针头,以及一小段管路,用防水贴纸固定在那里。
两人都坐在床沿,凌田低头去看,出于单纯的意图,却是最暧昧的姿态。他的身体几乎立刻起了反应。不确定是谁先意识到不对劲,他伸手把她拉起来,本意是不让她再看了,但效果适得其反。他裸裎的皮肤与她穿着薄薄一件 T 恤的柔软的身体碰触,一切便统统交由本能行事。他搂住她的腰,捧住她的面孔,嘴唇找到嘴唇,舌头找到舌头,舔舐,吸吮,吻得既沉静又急迫。她随着他的动作躺下去,手攀上他的脖颈。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心跳快了,身体变得很热,粗重呼吸错综纠缠。他越来越深的吻她,她的手探索着他的身体,从锁骨到胸膛,再到小腹。
但理智残存,两人都知道毫无准备,这时候是不可能继续的。气氛推到最高,又慢慢降温,他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摸了,吻慢下来,也耐心下来,从欲望的宣泄变成缱绻的表达,他们抱在一起,找到两个人都舒服的姿势,花了很长时间渐渐平静。
她又问了他很多问题,说看到网上有人讲,戴泵很容易引起皮肤过敏,甚至会留下色素沉着,但为什么他的肚子看起来还挺好的。他笑了,解释给她听,从换埋置针头的位置,到皮肤感染的预防和护理。
她又问:“那你穿比较合身的衣服的时候会戴在哪儿?比如,穿西装的那次。”
他说:“我还有一条短一点的束带,绑在膝盖下面,管路延伸上来,打在大腿上或者腹部都可以。”
她忽然想起来了,说:“住院时候就听你在宣教上说过,有个滑雪运动员把胰岛素泵用一个小袋子缠在膝盖下面。”
“对,”他点头又笑了,“我还有个无管路的泵,比较适合游泳,或者剧烈运动的时候戴,现在各种设备还是挺多的,就看哪种更适合。”
他从来没跟别人讨论过自己用泵的问题,但奇怪的是,她问出来并不让他抗拒,他也就这么说出来了,自然而然地。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他看着她。
“什么?”她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
结果却听见他说:“其实我上次来就想问了,你床上为什么有这么多枕头和娃娃,你睡觉的时候不觉得挤吗?”
她一下笑了,又很认真地回答:“因为我挺怕一个人睡觉的,我每天晚上关灯前要用枕头和娃娃摆个阵法,把自己围起来,就是四周都被包住才有安全感,否则会有鬼把我抓走的。”
他笑出来,收拢手臂,更深地把她拥住,贴着她问:“是这样吗?”
她也贴着他,点点头,忽然不想说话。
已经是傍晚了,室内的光线暗下来,那样温柔沉静。一部分的她不负责任地想,就这样继续下去吧,到天黑,再到天明。但另一部分的她,已经在构思下一话。
天完全黑下来,两人才牵手出门去吃了晚饭。
按照凌田的计划,饭后应该去便利店买点必需品,然后回到她家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项,但实际并没有,从餐厅出来,辛勤送她回家就道别走了,临走甚至没有亲她。
这对吗???!!!直到门关上,她还在原地想,这不对啊!!!
带着一丝怀疑,她上网搜了两个关键词,一型糖尿病,做爱,结果令她震惊。
排在第一的是一个短视频,黄色粗体标题赫然写着:别得糖尿病,否则性福就没有了!
她点进去看,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人正为屏幕前的网友科普,说糖尿病造成的血管病变会降低动脉压力,减少血流灌注,从而可能出现海绵体供血不足,造成勃起功能障碍。还有神经病变,会导致神经兴奋性下降和传导障碍。
凌田心凉了一半,可回忆当时情景,就她看到的以及隔着裤子感觉到的来说,辛勤应该还不存在这些问题。对吧?
也就是这时候,手机震动,她收到辛勤发来的信息。
他对她说:【我知道应该当面谈,但真的有点尴尬,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出于对我们两个人健康状况的考虑,我想应该先做一些研究。】
话说得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大概也只有凌田能看懂,她笑出来,想回,是不是又可以写篇论文啊哈哈哈?
但真的打字发出去的,却是一句:【不行也没关系的,纳入式不是唯一的方式。】
另一边,辛勤收到她回信,也反应了一下才理解她的意思。
他心里想,啊?她好像误会了,让他忽然有种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