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以牙还牙

叶星辞将孩子还回母亲的怀抱,嘴角苦涩地扬起,又忍不住朝下撇,像只小鲶鱼。

终于,他一头扎进男人怀里,哽咽着释放情绪:“逸之哥哥,我害了好多人!我一直都在粥棚,可我居然没留意有人下毒……我简直就是睁眼瞎!”

“别难过,你做得很好。”楚翊轻声安慰,打趣逗他,“我眼神儿也不好,都分不清男女呢,咱们绝配。”

“四舅也……”

“我看见了,四舅还在王府后门坐着呢。每当有中毒的百姓找过来讨说法,他就说:我是宁王的舅舅,我也中毒了,这事不赖宁王府。”

眼看二人越搂越紧,有碍观瞻,一旁的罗雨四下看看,麻利地脱下罩衫遮挡住二人:“要亲快亲,现在没人看。”

叶星辞有点不好意思,挥开罗雨的手,与楚翊走到较为安静的柜台后方,商讨对策。

“我认为,是四哥在将计就计。”楚翊低声分析,“昨天那一次小小的闹事没经过他同意,他觉得丢人。就想,反正都迈出这一步了,不如闹个大的。投毒这样的命令,必然是经过他的首肯。”

“歹毒,太歹毒了!”叶星辞愤恨切齿,曾经还算儒雅随和的男人,竟因权欲而疯狂至此,“你们真是一个爹生的吗?”

“是。”楚翊戏谑一笑,“而且,我俩的手长得很像。”

“当务之急是配制解药,但不清楚这是什么毒。”叶星辞焦急地咬住下唇,不知不觉咬出了血。

“放松。”楚翊笑如春风,将手指点在他花瓣似的唇上,“我有办法——”

话说一半,突然有一队官差涌入客栈,是承天府的捕快。一行人勘察案情,挨个询问曾出现在粥棚里的人,是否看见可疑人员作出可疑动作。

于章远等人皆说不知。

捕快初步判断,投毒者也许是混在排队打粥的人里下手。能毒翻上百人,药量一定不小,就从全城各生药铺着手,看近期是否有人大量购入有毒性的药材。

捕快们前脚刚走,另一波意料之外的人便进门了。为首是一名深色布衣的苍髯老者,姿态清雅,目光深沉睿智。其余几名中老年男子亦是气度不凡,全都肩负药箱。

叶星辞觉得这老头儿面熟,只听楚翊轻声道:“这位是帝师吴大人,翰林院掌院学士,去年在马球场,还有中秋夜宴你见过。得到百姓集体中毒的消息后,我就立即禀报皇上了。其他几个,都是太医院的。”

吴正英略一环视,走近楚翊见礼。楚翊将王妃介绍给对方:“这是拙荆,曾与吴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叶星辞绽开笑容,飒爽地抱了抱拳。吴正英还礼,说起此行的目的:“皇上爱民如子,听闻百姓集体中毒,忧心如焚。老夫略通医术,于是皇上特意派我协同几位太医前来会诊。”

“太好了,正缺人手呢。”王府的李太医擦了擦汗,也上前与同僚寒暄。同僚说他从前走路都喘,自从派驻在宁王府,就越发苗条,身轻体健。

因为我们家穷,叶星辞想。

随即开始会诊。研讨多时,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毒,似乎是某种混合毒剂。

吴正英一语不发,弓着背仔细查看多名病人,最终只是摇头叹息,眼角的皱纹深藏心痛,隐有泪痕。能教导出爱民如子的帝王,老师又何尝不是品行高洁的真君子。何况,他也出自寒门。

“吴大学士,您来这边坐吧。”叶星辞搬过椅子,恭敬地请老人家落座。

他以为,楚翊把吴正英引来,是想借机暗示对方此乃庆王所为。但楚翊半字也没提,只是将他拽到僻静处,幽深的双眸亮得发贼:“我有办法弄清这是什么毒,有毒的粥,还在吧?”

“啊?”叶星辞睁大双眼,掩唇低呼,“连着锅都搬到承天府去了!”

“那口最大的铁锅?很贵的,小五。”楚翊故意逗他,痛惜地咋舌,“送去做证物,就拿不回来了。”

叶星辞四处询问还有没有粥,子苓说自己剩了半碗,打算喂鸟,就放在离后门不远的游廊里。

“小五,我在这陪着吴大人。”楚翊耳语道,“你拿着这半碗粥,去厨房……然后去街上找……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他提着鸟笼,应该是往鸟市去了。”

叶星辞兴奋地留心细听,眼珠灵动一转,朝楚翊竖起大拇指:“绝了!老龙王搬家,离海(厉害),我怎么就没想到?”

叶星辞狂奔回府,找到子苓剩下的半碗粥,送到厨房吩咐厨娘随便做成一道小吃。粥里有毒,千万别尝。

等了片刻,一碟米粥做的饼出锅了。

厨娘说,她在粥里加了鸡蛋、盐、糖、面粉和肉沫,上锅煎制,喷香扑鼻。她没忍住,尝了一块:“自己做的菜,肯定要尝一下的,这是厨子的原则。现在,我嗓子发麻,去找李太医诊治一下。”

“这也太有原则了……”叶星辞无暇担心,用油纸包着切成块的鸡蛋饼,和于章远一起前往鸟市。

所谓“鸟市”,是指城南的一条街。

此地聚集了大量鸟贩和饱食终日的官宦子弟,以互相攀比、一掷千金为乐。一个穷光蛋,若能调教出顶好的鸟儿,则可一夜脱贫。

除了鸟,精雕细琢的鸟笼也是一项暴利行当。点缀着玛瑙、玳瑁的乌木,黄花梨,黑肉老山檀……很多败家子给鸟挑笼子,比为老爹选棺材都认真。

歌喉婉转的画眉、百灵、云雀,会学舌的八哥、鹩哥。叶星辞牵马穿行其中,目光扫过两侧羽翼光鲜的鸟儿,和同样衣着光鲜的公子哥,顶着臭烘烘的鸟粪味寻觅目标。

叽叽喳喳,人声鼎沸。

虽然小两口夜夜互相赏鸟、逗鸟、耍鸟,但平日里楚翊从不玩鸟。一是没钱,二是没趣。

他说,他会久久注视歇落在枝头的麻雀,却对关在笼中强加高价的金丝雀无动于衷。叶星辞深以为然。

“嘿,看看我这个。”有年轻公子提着一笼精心伺候的黄雀来此炫耀,疼惜得恨不能亲几口。叶星辞想,既然这么喜欢,何不放它自由?

许多人的视线,从鸟儿转移在他身上。顾盼神飞,清透晶莹的少年郎。一袭朴素白衣,俗人像发丧,美人则如谪仙。

“糖包油糕蘸上蜜,我与九郎好夫妻。落花生角角剥了皮,心里的人儿就是你……”叶星辞轻哼自己改编的民谣,忽而脚步一顿,“找到你了。”

左手一间铺面里,美服华冠的庆王世子正跷着腿饮茶,看工匠为紫檀木鸟笼涂油保养、加装玉饰,不时指点几句。

叶星辞捧着米粥做的饼,一撩衣摆昂首迈入店铺,四处闲看,假装没留意对方。直到对方主动起身招呼:“九婶?嘿,真巧,你来买什么?”

他这才循声看去,嘴里假装在嚼东西,讶异地笑笑:“想买点鸟食,喂后花园的小鸟,世子在忙什么?”

“保养鸟笼子,呵呵。快坐,喝茶。”庆王世子请叶星辞上座,热络地倒茶。寒暄过后,他放肆地端详摄人心魄的绝色婶婶,玩笑道:“原先我以为,公主会成为我的家人呢。九叔比我爹有福气,哈哈。”

这福气送给你爹,你怕是要为他披麻戴孝了——猝死于洞房。叶星辞笑了笑,顺手将饼举在对方面前。庆王世子想也没想,抓起一块吃了,连说好吃。

“街上买的。”叶星辞盯着他咀嚼的嘴巴,眼中闪过狡黠,“我吃不下了,你多吃点。”

“谢谢九婶。”庆王世子接过这一包饼,当作茶点,边喝边吃。他留意着自己的鸟笼,同时闲聊:“刚听人说了一嘴,什么宁王府施的粥把人给喝倒了,没什么大事吧?”

“唉,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叶星辞神态轻松,“很多百姓腹中不适,已经集中收治了。”

“昨天那四个闹事的,都被我打了。”庆王世子又捏起一角饼,吃得津津有味,“最近,我爹跟九叔之间有点不愉快,所以那些家奴就自作主张地胡闹。我不一样,我一直很感激九叔。去年我在女人身上栽了,多亏了他,才能全身而退,不然恐怕现在还关在宗正寺呢。”

“你九叔也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单纯。”快吃吧,傻小子,你九叔也会感激你为受苦百姓所做的贡献。

庆王世子脸一红:“我爹说,我这人缺心眼。”见婶婶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他有点害羞局促,“九婶,说实话,你跟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你九叔也这么说。”叶星辞在心里翻个白眼。

“身姿高挑倒在其次,主要是有一种奇异的美,如梦似幻,像没有男女之分的神明,咳咳……”庆王世子咳嗽几下,问饼里是不是有麻椒,嗓子眼有点发麻。

“不碍事,我吃我也麻。”紧接着,叶星辞提议,“不如,你出面代表庆王府,去慰问一下身体不适的百姓们?虽说并无大碍,可宫里都派人去了。你也该帮你爹做点事,免得他说你不务正业。”

这话正中庆王世子的心窝,当即点头:“好,我这就去看看,咳咳。”

叶星辞说自己正要回去,不如结伴而行。其实,他是怕这小子中途逛到别处,贻误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