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新的出路

叶星辞立即将大笨推到一旁,夺过他手里的石块,塞进杨老二手里,又在赵老大嘴边抹了血。

军头踹开门,先吸了吸鼻子,又借着营房外的火光一看,怛然失色:“血!死,死人啦——”

趁军头去喊人,叶星辞将锦囊戴好,环顾在惊恐中沉默的众人,干脆地开口:“是他们三人摸黑互殴,与旁人无关。谁敢多嘴,我就宰了他!从今天起,这我说了算。我带你们找条出路,摆脱罪籍。”

接着,他要来水,洗去脸上的血。

他看向大笨,温柔地笑道:“刚才我在军营外遇见你老乡了,你姐捎话来,叫你从现在起玩一个装哑巴的游戏。无论谁跟你说话,都摇头。”

大笨“哦”了一声。

“听明白了吗?”

大笨抿着嘴巴摇摇头。

不知道,太乱了,没看清。接受军法处的军官审问时,同一营房的五十多人都如此应对。事实上,除了睡在劫匪三人组旁边的,大多数人确实没看清。

问到大笨,大笨只摇头。

问到叶星辞,为何你身上血最多?他淡淡道:“溅到的,别人身上也有,连棚顶都有。”

对方道:“管营说,你身手还比较厉害。”

叶星辞从容自辩:“哪有,我跟他们交手,一次未胜,大家有目共睹。”

对方又道:“管营说,你被东篱知县请去作客。前脚回营,后脚就出事了。”

叶星辞点头:“是,他们醒了,听说我认识知县大人,都检讨先前不该欺负我。我很大度,不怪他们,可那三人却开始互相指责,还怪赵老大牵头,一言不合便打起来了。”

“有人说,人是你杀的。”

“这是冤枉好人。我认识东篱知县周大人,可以请她为我做个担保。”

军法处结束审问,案件暂结上报,罪役营又去农户帮工。翻耕田地,疏通沟渠,为春灌做准备。

正午的阳光洒在头顶,更有很多道视线落在叶星辞身上,网一样罩着他。待他去看,它们便飞速溜走了。这百十来人都听说,是他杀的人。传言和事实,往往具有同样的威力。

“大人,用这个,换大家休息一会儿,成吗?”叶星辞提着锄头走近军头,掏出一锭五两银子,夹在虎口。

“成。”军头的绿豆小眼左右一扫,与他握了握手,顺走银子,敲锣招呼一众谪发军休息。

叶星辞又拿碎银,从附近的村店买了几十斤醪糟汁,就是米酒。又借来百十个陶碗,分给田埂边的众人。

这点银子,是昨晚公主塞给他应急的。

这些谪发军顿顿残羹冷炙,哪喝过米酒,抢着去舀,酒缸里一时间长满了脏兮兮的胳膊。

“抢什么,排队!”叶星辞吼了一嗓子,挟着昨夜的杀气,众人这才恢复秩序。

米酒很淡,抑或是他尝不出浓淡。他痛饮一碗,爽快地抹抹嘴,又给抢不上槽的大笨递去一碗。酒碗被捏在那粗壮的手指之间,像个小茶盏。

“喝吧,可好喝了,你姐姐送来的。”叶星辞温柔地对救命恩人说道。

接着,他使劲拍了拍手,引得埋头喝酒的谪发军们抬头:“弟兄们,我有几句心里话想说。你们歇着,喝着,只出耳朵便好。”

叶星辞用清凌凌的眼眸缓缓扫过一众浑浊、困惑又茫然的目光:“劳累一天,到店里喝一碗酒,这是多寻常的日子。可对我们而言,却是奢望。这一碗酒喝光,下一碗要猴年马月。”

众人依依不舍地咂着酒,眼中流出悲哀,不住叹气。

“大家都是戴罪之身,将来归乡,也受人白眼。家人也是罪籍,儿子再聪明,也考不了功名。”叶星辞点了几个相熟的,“狗子,你儿子都开蒙了,将来却不能科考,多遗憾。大嘴,你是个老实人,都没犯法,却因族人的过错永远充军。将来你死了,家里还得再送个男丁来,不知下个倒霉的是谁。”

“唉,没办法!”大嘴喝光酒,意犹未尽地咂嘴。

“等吧,等大赦天下。”叶星辞语调轻松,“上回,是三年前新皇即位。再上一回,是二十多年前。”

“嗐,还以为你有办法。”众人感到失落,脑袋像晒蔫的秧苗似的一排排垂了下去。

“与其将希望寄托于他人,陷入漫长无望的等待,不如自己去实现。”铺垫至此,叶星辞开始点明方向,“诸位都是一时行差踏错,有的偷盗,有的不慎伤人。不像那仨死人,是彻头彻尾的恶棍。”

他顿了顿,昂起头,目光熠熠胜过此刻遍野的春光,掷地有声道:

“地不长无名之草,天不生无用之人。我想为我们找一条出路,用军功摆脱罪籍!前提是,你们要无条件信任我,配合我!”

一旁的军头听得瞠目结舌,接着嗤笑一声,撇嘴摇头:“这小子,长得美想得更美,痴人说梦。”

这群谪发军鸦雀无声,仰望着刚刚成年的年轻男人。四下静得,连鸟儿飞过都像是打雷。

“这……能、能行吗?”有人缩着脖,小心地问。

困境中的人,总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希望,却又不敢伸手去抓。倘若有人牵头,便不一样了。

“能行。”叶星辞笃定道,“而且,我已经有计划了。”

想招揽可用之人,只能以利益去鼓动。若是跟谪发军们说大道理,什么“我们以战止戈,永远结束纷争,让天下百姓过好日子”,人家会跟你说:去你娘的。

“我怕死。”狗子胆怯地眯起眼,说了句大实话。众人纷纷应和。

“我也怕死,所以更要努力去争。”叶星辞在田埂昂然踱步,宛如点将台上的统帅,“一旦打起仗来,无论你怕不怕,谪发军都要最先送死。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说不定能晚死几天。”

众人恍然,倒也是这么个理。

叶星辞任由他们热烈地探讨、商议,对自由和尊严的一点点渴望,正随着这碗米酒悄然滋生。见时机差不多了,他才再度开口,直接默认了众人的支持:

“说实话,我有领兵的经验,也打过胜仗。没有任何胜利,是由一个人独自书写。既然大家拥护我,我保证,大家再也不用吃剩饭!下一顿酒,会是庆功酒!”

说罢,他手里狠狠一掷,酒碗应声而碎。

“好!”受到鼓舞,众人也陆续起身,饮尽酒水,豪迈地摔了碗,决心追随。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哎呀呀,这都什么酒品,搁我这过年放爆竹呢……”酒家慌忙跑过来,痛惜地看着一地碎片。

叶星辞又掏出一点碎银,作为补偿。酒家转忧为喜,问他还摔不摔了,店里有很多碗。

叶星辞要了一些卤菜。

他在微笑,可其中绽放的光芒却毫不微弱。举目田野,刚刚翻耕的田地,泛着积蓄了一冬的丰沃。

人生啊,如大地,被翻来覆去地折腾。既然这就是宿命,那我要做,我自己的播种者。

“对了,诸位,我是个成年男人了。”迎着春风,叶星辞张扬地高声宣告,“别再喊我什么赛美人,叫我骁武,这是我的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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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封一冬的湖水,在早春的阳光下潋滟生辉。

陈为站在堤岸,让听荷捡来扁形石块,一起打水漂。永固园有温泉,他一直在此调养过冬,打算这两天回家。

他斜身朝水面飞出一块有点轻的石头,觉得不对,轻嗅指尖,蹙眉道:“听荷,你捡到野兽拉的粑粑了。”

仍在捡石块的少女不解:“你怎知道?”

“因为我长鼻子了。”陈为眺望对岸,忽然挥了挥手,“我还长眼睛了呢,看见罗雨了,哈哈!”

片刻,罗雨跑到近前,嘴角带笑。

他早已痊愈,留下一身的疤。但穿好衣服,外表依然书生般清秀文气。他自我调侃,是表里不一之人。

“王爷在和吏部尚书袁大人谈事,让我请舅老爷过去坐坐。”罗雨说道。

“我好久没见逸之了。”陈为与其同行,“每次屁股都没坐热,就赶去忙公事。我总觉得,他在逃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