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没去上朝。
杜泠静刚从锦被中坐起身, 他便从外间阔步走进来。
杜泠静一眼看见他,想起昨晚上的事,就气得转过了身去。他倒是没了前几日的冷硬, 默然看了一眼她极其不悦的神色,取了衣衫拿到了床边。
他给她披了衣裳, 杜泠静立时拨开去。他并不闹, 握了她的手臂,给她将袖子穿了起来。
杜泠静是不想理会这个人,并不知想让他贴身伺候她,平白给他近身的机会。
她自己将衣带系了起来, 他却找到了另外的机会。
金尊玉贵的陆侯爷,此刻俯身, 握了她白细的脚腕,替她穿了袜子在脚上。
杜泠静一顿,又觉他温热的指腹有薄茧剐蹭在她细嫩的脚面,别样的触觉, 连同昨晚他的强行, 拨弄得她身形止不住轻轻一颤。
他抬头看过来, 眸色浓浓地凝在她脸上。
杜泠静决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这便叫了秋霖。
男人站起了身, 秋霖甫一进门,她便道。
“拿我的避子药来。”
第一次, 夫人当着侯爷的面直言要用避子药。
秋霖吓了一跳。
果见侯爷神色滞停了一息,目光落在夫人身上, 夫人只当不见。
侯爷停了停,秋霖以为侯爷与夫人又要争论起来,但侯爷什么也没同夫人说, 只是问了她。
“夫人避子药可伤身?”
这药是一位老太医的秘方,秋霖让阮恭颇为费了些工夫才购置来。
她道,“并不伤身。”
男人听了,道了声,“好。”
杜泠静不知他要怎样,让秋霖取了药服下去。她吃过药,瞥向他。
他亦不恼,只缓缓道了一句。
“那娘子就用吧。我倒是想知道,是娘子你的避子药得力,还是你夫君,更胜一筹。”
话音落地,杜泠静心下微微一跳。
他则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去。
杜泠静气得攥了手。
秋霖在旁连连叹气,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夫人的小腹上。
那到底是夫人的避子药中用,还是侯爷更厉害呢?
*
京城东城,黄华坊顾府。
保国夫人派人送来的东西,到了荣语堂万老夫人院子里。
儿媳梁氏低着头恭顺地进门亲自禀了来,“……保国夫人送来的,无不是些上好的药材,您可要亲自瞧瞧?”
万老夫人抬手道不必了,让人收起来,又派儿媳梁氏亲自去信云伯府道谢。
打发去了梁氏,她便转头同外孙女杜润青道。
“青儿你瞧,保国夫人确实是中意了你,外祖母没说错吧?”
杜润青实在没想到。
她父亲没能得侯爷提携,仍旧往原处赴任,她在京门贵女里无名,若论有名,也是外面传的姐妹换嫁一事。
保国夫人可是皇上的舅母,连皇上、皇后和贵妃娘娘都要敬着的,她为魏指挥使选妻,怎么会选上她?
一切有外祖母做主,她本不该多问,但此刻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万老夫人听着就笑了起来,她道她确实比不得其他高门贵女,“但保国夫人若能为指挥使选得高门贵女,早就选了,还等到如今?最关键的,是青儿你姓杜。”
姓杜,青州杜氏,杜阁老杜致礼的侄女。
好巧不巧,魏玦正是对杜致礼十二分地仰慕。
“……你伯父过世那会,保国夫人便托咱们给你伯父上过极重的丧仪,那丧仪比你舅舅给的还重,又因着魏家同你们杜家素日并无往来,便没让人知晓,可外祖母却知道。”
万老夫人说着,摸了摸外孙女的肩头。
“魏玦不欲娶妻,保国夫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但若这妻就出身他最敬重的杜阁老家中呢?”
万老夫人料想,保国夫人应该更中意杜致礼的女儿杜泠静,可惜杜泠静与那年嘉郡主是旧识手帕交,再不合适。
眼下年嘉郡主又回了京城,保国夫人见年嘉郡主都成了婚,魏指挥使却还未娶妻室,怕京中的人说三道四。如何不着急?
前段日子,她稍稍给保国夫人递了意思,保国夫人就立刻接了她这意思,这次靖安侯府寿宴,她相看了青儿。
万老夫人看向外孙女,“保国夫人对你颇为满意。还有什么可疑虑?”
她道,“外祖母怎么教你的?只要恭顺知道进退,多把心思用在后宅,不管怎样高的门楣,嫁进去都不会过得差。相反有些人一意孤行,就算是圣旨赐婚的侯夫人,也不能长久。”
后面这句说的是谁,再明白不过了。
杜润青低头应是,万老夫人见她乖顺听从自己安排,满意地点头让她去了。
“外祖母自不会亏待你。”
更重要的是,她这京门月老,眼下已经无人问津,连带着她儿顾扬嗣哪怕渐渐恢复过来,差事也没得做。
再这样下去,顾家只能离开京城高门回乡下了,如此就彻底衰败。
她经营了一辈子,就因为那杜泠静一场婚事就弄垮了她?
那当然不行,如今没人寻她做亲,但她若能将外孙女嫁去魏玦这样的高门权臣,这京门月老的名头,不就又回来了?
她儿顾扬嗣,闷在家中烦闷得不行了,成日打奴骂婢,她安慰不了,就只能尽快。
不过唯一不太稳妥的是,保国夫人等闲做不了魏玦的主,还得有些旁的办法才好。
……
又两日,整个京城热闹非凡。
天没亮,提前得了消息的人,便吹吹打打往高中的举子家中报信去了。鼓乐声就没停息,一阵接着一阵。
杜家不用说,杜济沧不仅中了,还排在杏榜第十二名的高名上。待到下月殿试,这样的高名一定位列前排,就算中不了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也必然是二甲正儿八经的进士,而非三甲同进士。
杜泠静早上起身,便不断有仆从来给她道喜,杜泠静叫阮恭取钱来发下去,不想她的钱还没到,某人已令宗大管事取了三大筐银钱,一筐发到侯府内院,另两筐给外面报喜的人发去。
这等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满门武将的陆氏也有人榜上有名。
杜泠静就算不想领他的情,但他的钱也已发了。
大喜的日子,杜泠静不想跟他置气,又问了阮恭。
“六爷到底中没中?”
没有提前的消息,阮恭就留了人手在澄清坊,嘱咐人一早就去贡院门口看榜。
不过消息还没这么快传到侯府里。
杜泠静怕消息传不到她耳中,就被人拦在半路上。
菖蒲却让她不要担心,“夫人,小的在后院树丛后面发现一个狗洞,说不定能出去,若白日里没有消息,小的晚上爬出去挑了灯也给夫人瞧回来!”
他说得绘声绘色,杜泠静几乎看到他爬狗洞的样子了。
但这可是永定侯府,只怕菖蒲还没爬过去,崇安就在狗洞外面等着他。
她不想给菖蒲泼冷水,阮恭却干脆得很,抬脚踹了他一脚。
“爬狗洞?!亏你想得出来,还不够丢人的!”
他把菖蒲一脚踹了出去,“去门口等消息!”
菖蒲连忙捂着屁股去了,刚去了一刻钟就飞也似地跑了回来。
“有消息了?”杜泠静连忙问。
众人也都朝着菖蒲看去,偏这小子还卖起关子,“夫人猜猜?”
这次连秋霖都忍不住要踹他,“快说!”
艾叶直接上去掐了他一把,菖蒲被妹妹掐地哎呦直叫。
却也道。
“中了!六爷中了还不行吗?!”
杜济沧中举的时候就在第八名,前来春闱很是稳当。
六郎就不好说了,四年前中举就排字在后面,算是堪堪中第。
杜泠静不禁惊喜,“六郎还真中了……什么名次?”
菖蒲伸了手指,比了个三。
“啊?六爷杏榜排了第三?!”秋霖吓了一大跳。
杜泠静挑眉。
菖蒲嘿嘿道,“六爷啊,排在末尾第三。”
杜泠静也快要打他了。
不过蒋枫川就算倒数第三,那也是榜上有名,至少是个同进士,也说不准皇上一眼看中了他,愿意赐他个正经进士,就更加体面了。
杜泠静不由地念了声佛。
想到三郎生前最挂心此事,今时今日在天上看到,该放心了吧。
六郎金榜题名,而她亦嫁了人,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杜泠静莫名在窗下支了手臂,出了好一阵神。
……
第三日傍晚的时候,杜济沧终于抽出空来了趟侯府。
陆慎如先在外院恭贺了他,又请了夫人到前院来,令人摆宴,宴请了高中的舅兄。
杜济沧红光满面,杜泠静也心悦极了,特为他准备了贺礼。
陆慎如则问及他之后为官有何打算。
三人闲聊了一阵,这会撤了席面,恰有幕僚来寻陆慎如说事,陆侯失陪暂离,独剩下杜氏兄妹二人在庭院里吃茶。
杜泠静先问了一句冯巷的状况,听见沧大哥道。
“小冯是无甚执念的人,失落了半日,次日又恢复了寻常,还问我,要不要把会试的文章并到新出的时文选粹里。”
杜泠静听见这话就笑了,冯家小弟果如她所料。
但她亦提起了蒋枫川,趁着某人不在。
杜济沧直道六郎的名次很是惊险,但最幸的是有惊无险。
“……蒋氏一族虽然失了三郎,但三郎带出了六郎,此番也是足够欣慰。”
杜泠静安静了几息。
她也说是,不过不管六郎还是三郎,一个蒋字都不能在某人面前提。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匣子来,递给了杜济沧。
“还请沧大哥代我同六郎和蒋太妃娘娘道喜。这是给六郎的喜礼,有劳大哥转赠。”
这是小事。
只是杜济沧接过来的时候,男人正好从门口走了回来,既听到了前面的话,又见到了转赠的礼。
他目光扫过杜泠静,杜泠静抿了唇不言。
好在杜济沧尚在,陆侯夫妻二人谁也没多说。
又闲聊片刻,月色笼起,杜济沧同妹妹、妹夫告辞离开了侯府。
杜泠静也要回了正院,可步子还没迈出去,被人阻了去路。
“今晚就留在远岫阁。”
他沉声。
杜泠静晓得,他不过就是因为她给六郎赠了喜礼。
她侧了身越过他就往外走,冷着脸。
“不要。”
……
远岫阁,陆慎如外院卧房。
泉泉流水快被人抽干了。
杜泠静气到通身出尽黏腻的汗,薄衫滑落在她肩头之下,她重重喘息着,他还不肯放开她,于敏处反复剐蹭。
任她拍打推搡都无用,他反而力道更准更重。月光流转,整退整出间,彰显着他无可忽视的存在感。
杜泠静咬了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脚尖抽了又抽,她汗水出尽。第一次想张口咬人。
咬人,读书人中多么仓皇无措失礼的一件事,可她忍不住了。
然而西北边关出来的铜墙铁壁与铜筋铁骨,根本令人无从下牙。
他还不断,杜泠静气红了眼睛,男人似书读出她的念头,忽的递了手,就递在了她唇边。
她不禁一口咬了下去,牙齿在钉在他虎口的薄弱处,他不吃痛,反而轻笑了一声。
他更发力深入,杜泠静牙尖死死钉他。
可他浑然不觉痛,但再用力就出血了。
而读书人怎么能咬人呢?
杜泠静忽的放弃,垂下了头来。
男人亦叹了口气,被咬的虎口托在她脸庞,指尖轻抚,他低头吻下。
她还是侧过身,他吻在她颈后纤细的颈骨上。
但更抱了她坐在他身,求索直到天亮。
……
杜泠静日上三竿起身的时候,他没在房中。
思及昨晚,她靠着雕花靠背,默默生了好一阵气,才起了身。
膝上发酸,她却看见床边小几上,放了张帖子,压了封信。
是年嘉的。
杜泠静拆信才看到,年嘉陪着魏琮出京静养去了,就在离京不远的一处山房别院,一时无法来侯府寻她,却请她同往山房小住。
但杜泠静出不了门,眼下能不能出远岫阁都不好说。
不过他还把帖子就放在床头,让她一起身就能看见,是什么意思?
杜泠静正想着,男人脚步从外面撩帘子进来。
他一眼看到她正拿了年嘉的帖子,“要不要去小住几日?”
杜泠静抬眸瞥了他一眼。
那山房可是在京外。
“侯爷这么好心?”
她问得冷嘲热讽,男人轻轻笑了笑。
“自然没这么好心。”他道,“我与娘子同去。”
杜泠静:“……”
她不说话了,他叫了丫鬟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他暂时离开了卧房。
杜泠静换好衣裳,眼角忽的瞥见一旁的剑架上,缺了一柄剑。
杜泠静抿唇微默。
他那四把又重又长的刀剑俱在。
他却独独取走了二爷的那柄银雪剑。
*
京外不知何时,层山遍野悄然染上了绿意,新嫩的绿如同天上飘落的青纱,柔柔覆盖在起起伏伏的山川大地上。
某人真是发了善心,先叫马车去了趟归林楼。杜泠静在归林楼里逗留了大半日,才又启程,去了魏琮和年嘉静养的山房。
绿意充盈的四野,下起了油润的春雨。
侯府的马车刚靠近山房别院的门前,杜泠静便见一双人站在春绿萌生的门前石阶上,挑着伞朝着马车看来。
年嘉高高地朝她挥了手,春风将她的身影与轻快悦色一并吹进车窗里来。
杜泠静心下亦不由轻快,迎着雨也跟她摆了摆手。
崇平亲自驾马,马车很快停在门前。
有人先下了马车,挑伞接了她下来。
杜泠静自是不用挑伞,却这才看见门下年嘉高高举着一只手,替她自己和魏琮打了伞。
杜泠静微讶,看见一旁魏世子十分无奈,转头同年嘉道,“郡主,还是我来吧,还不至于扯了伤势。”
然而年嘉却迟疑又摇头,“母妃说我没把世子你照看好,我再让你打伞,回头被她知道了,说不准还要告诉太妃娘娘。”
“可是郡主,已经把伞打到我头上来了。”
魏琮身形极高,年嘉就算举着手,此刻也是把伞挂在了魏琮的发冠上。
年嘉:“……”
但她真的怕挨训,“……世子忍忍不行吗?”
杜泠静见魏琮微顿,又笑起来。
“自是行的。”
杜泠静也跟着笑了,一旁有人看她。
杜泠静正不欲与他共在伞下,待四人相互见礼,她上前拉了年嘉,“你给我打伞吧,别为难世子了。”
年嘉连忙道好,杜泠静接过伞来。
另一边的魏琮却没得让侯爷替他撑伞,男人直接让崇平过来为他打伞,又问起了他伤势恢复得如何。
年嘉则引着杜泠静去了一处安静的落脚院子。
将门窗打开,两人坐在门前观雨闲话。
年嘉左右瞧了杜泠静,“之后保国夫人没如何为难你吧?”
她低了低声,“我只怕是因为我的缘故,连累了你。”
到底保国夫人是长辈、是姑母,静娘只是侄媳。
杜泠静摇摇头说没什么。
不过看了年嘉一眼,“所以当年……是因为保国夫人?”
是因为保国夫人,年嘉与魏玦,最终走失在世间人海里?
外面雨幕连连,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又飞溅到窗内门里。
年嘉摇了头,声音糅在雨声中。
她说恰恰相反。
“与保国夫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