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次日他没去上朝。

杜泠静刚从锦被中坐起身, 他便从外间阔步走进来。

杜泠静一眼看见他,想起昨晚上的事,就气得转过了身去。他倒是没了前几日的冷硬, 默然看了一眼她极其不悦的神色,取了衣衫拿到了床边。

他给她披了衣裳, 杜泠静立时拨开去。他并不闹, 握了她的手臂,给她将袖子穿了起来。

杜泠静是不想理会这个人,并不知想让他贴身伺候她,平白给他近身的机会。

她自己将衣带系了起来, 他却找到了另外的机会。

金尊玉贵的陆侯爷,此刻俯身, 握了她白细的脚腕,替她穿了袜子在脚上。

杜泠静一顿,又觉他温热的指腹有薄茧剐蹭在她细嫩的脚面,别样的触觉, 连同昨晚他的强行, 拨弄得她身形止不住轻轻一颤。

他抬头看过来, 眸色浓浓地凝在她脸上。

杜泠静决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这便叫了秋霖。

男人站起了身, 秋霖甫一进门,她便道。

“拿我的避子药来。”

第一次, 夫人当着侯爷的面直言要用避子药。

秋霖吓了一跳。

果见侯爷神色滞停了一息,目光落在夫人身上, 夫人只当不见。

侯爷停了停,秋霖以为侯爷与夫人又要争论起来,但侯爷什么也没同夫人说, 只是问了她。

“夫人避子药可伤身?”

这药是一位老太医的秘方,秋霖让阮恭颇为费了些工夫才购置来。

她道,“并不伤身。”

男人听了,道了声,“好。”

杜泠静不知他要怎样,让秋霖取了药服下去。她吃过药,瞥向他。

他亦不恼,只缓缓道了一句。

“那娘子就用吧。我倒是想知道,是娘子你的避子药得力,还是你夫君,更胜一筹。”

话音落地,杜泠静心下微微一跳。

他则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去。

杜泠静气得攥了手。

秋霖在旁连连叹气,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夫人的小腹上。

那到底是夫人的避子药中用,还是侯爷更厉害呢?

*

京城东城,黄华坊顾府。

保国夫人派人送来的东西,到了荣语堂万老夫人院子里。

儿媳梁氏低着头恭顺地进门亲自禀了来,“……保国夫人送来的,无不是些上好的药材,您可要亲自瞧瞧?”

万老夫人抬手道不必了,让人收起来,又派儿媳梁氏亲自去信云伯府道谢。

打发去了梁氏,她便转头同外孙女杜润青道。

“青儿你瞧,保国夫人确实是中意了你,外祖母没说错吧?”

杜润青实在没想到。

她父亲没能得侯爷提携,仍旧往原处赴任,她在京门贵女里无名,若论有名,也是外面传的姐妹换嫁一事。

保国夫人可是皇上的舅母,连皇上、皇后和贵妃娘娘都要敬着的,她为魏指挥使选妻,怎么会选上她?

一切有外祖母做主,她本不该多问,但此刻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万老夫人听着就笑了起来,她道她确实比不得其他高门贵女,“但保国夫人若能为指挥使选得高门贵女,早就选了,还等到如今?最关键的,是青儿你姓杜。”

姓杜,青州杜氏,杜阁老杜致礼的侄女。

好巧不巧,魏玦正是对杜致礼十二分地仰慕。

“……你伯父过世那会,保国夫人便托咱们给你伯父上过极重的丧仪,那丧仪比你舅舅给的还重,又因着魏家同你们杜家素日并无往来,便没让人知晓,可外祖母却知道。”

万老夫人说着,摸了摸外孙女的肩头。

“魏玦不欲娶妻,保国夫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但若这妻就出身他最敬重的杜阁老家中呢?”

万老夫人料想,保国夫人应该更中意杜致礼的女儿杜泠静,可惜杜泠静与那年嘉郡主是旧识手帕交,再不合适。

眼下年嘉郡主又回了京城,保国夫人见年嘉郡主都成了婚,魏指挥使却还未娶妻室,怕京中的人说三道四。如何不着急?

前段日子,她稍稍给保国夫人递了意思,保国夫人就立刻接了她这意思,这次靖安侯府寿宴,她相看了青儿。

万老夫人看向外孙女,“保国夫人对你颇为满意。还有什么可疑虑?”

她道,“外祖母怎么教你的?只要恭顺知道进退,多把心思用在后宅,不管怎样高的门楣,嫁进去都不会过得差。相反有些人一意孤行,就算是圣旨赐婚的侯夫人,也不能长久。”

后面这句说的是谁,再明白不过了。

杜润青低头应是,万老夫人见她乖顺听从自己安排,满意地点头让她去了。

“外祖母自不会亏待你。”

更重要的是,她这京门月老,眼下已经无人问津,连带着她儿顾扬嗣哪怕渐渐恢复过来,差事也没得做。

再这样下去,顾家只能离开京城高门回乡下了,如此就彻底衰败。

她经营了一辈子,就因为那杜泠静一场婚事就弄垮了她?

那当然不行,如今没人寻她做亲,但她若能将外孙女嫁去魏玦这样的高门权臣,这京门月老的名头,不就又回来了?

她儿顾扬嗣,闷在家中烦闷得不行了,成日打奴骂婢,她安慰不了,就只能尽快。

不过唯一不太稳妥的是,保国夫人等闲做不了魏玦的主,还得有些旁的办法才好。

……

又两日,整个京城热闹非凡。

天没亮,提前得了消息的人,便吹吹打打往高中的举子家中报信去了。鼓乐声就没停息,一阵接着一阵。

杜家不用说,杜济沧不仅中了,还排在杏榜第十二名的高名上。待到下月殿试,这样的高名一定位列前排,就算中不了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也必然是二甲正儿八经的进士,而非三甲同进士。

杜泠静早上起身,便不断有仆从来给她道喜,杜泠静叫阮恭取钱来发下去,不想她的钱还没到,某人已令宗大管事取了三大筐银钱,一筐发到侯府内院,另两筐给外面报喜的人发去。

这等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满门武将的陆氏也有人榜上有名。

杜泠静就算不想领他的情,但他的钱也已发了。

大喜的日子,杜泠静不想跟他置气,又问了阮恭。

“六爷到底中没中?”

没有提前的消息,阮恭就留了人手在澄清坊,嘱咐人一早就去贡院门口看榜。

不过消息还没这么快传到侯府里。

杜泠静怕消息传不到她耳中,就被人拦在半路上。

菖蒲却让她不要担心,“夫人,小的在后院树丛后面发现一个狗洞,说不定能出去,若白日里没有消息,小的晚上爬出去挑了灯也给夫人瞧回来!”

他说得绘声绘色,杜泠静几乎看到他爬狗洞的样子了。

但这可是永定侯府,只怕菖蒲还没爬过去,崇安就在狗洞外面等着他。

她不想给菖蒲泼冷水,阮恭却干脆得很,抬脚踹了他一脚。

“爬狗洞?!亏你想得出来,还不够丢人的!”

他把菖蒲一脚踹了出去,“去门口等消息!”

菖蒲连忙捂着屁股去了,刚去了一刻钟就飞也似地跑了回来。

“有消息了?”杜泠静连忙问。

众人也都朝着菖蒲看去,偏这小子还卖起关子,“夫人猜猜?”

这次连秋霖都忍不住要踹他,“快说!”

艾叶直接上去掐了他一把,菖蒲被妹妹掐地哎呦直叫。

却也道。

“中了!六爷中了还不行吗?!”

杜济沧中举的时候就在第八名,前来春闱很是稳当。

六郎就不好说了,四年前中举就排字在后面,算是堪堪中第。

杜泠静不禁惊喜,“六郎还真中了……什么名次?”

菖蒲伸了手指,比了个三。

“啊?六爷杏榜排了第三?!”秋霖吓了一大跳。

杜泠静挑眉。

菖蒲嘿嘿道,“六爷啊,排在末尾第三。”

杜泠静也快要打他了。

不过蒋枫川就算倒数第三,那也是榜上有名,至少是个同进士,也说不准皇上一眼看中了他,愿意赐他个正经进士,就更加体面了。

杜泠静不由地念了声佛。

想到三郎生前最挂心此事,今时今日在天上看到,该放心了吧。

六郎金榜题名,而她亦嫁了人,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杜泠静莫名在窗下支了手臂,出了好一阵神。

……

第三日傍晚的时候,杜济沧终于抽出空来了趟侯府。

陆慎如先在外院恭贺了他,又请了夫人到前院来,令人摆宴,宴请了高中的舅兄。

杜济沧红光满面,杜泠静也心悦极了,特为他准备了贺礼。

陆慎如则问及他之后为官有何打算。

三人闲聊了一阵,这会撤了席面,恰有幕僚来寻陆慎如说事,陆侯失陪暂离,独剩下杜氏兄妹二人在庭院里吃茶。

杜泠静先问了一句冯巷的状况,听见沧大哥道。

“小冯是无甚执念的人,失落了半日,次日又恢复了寻常,还问我,要不要把会试的文章并到新出的时文选粹里。”

杜泠静听见这话就笑了,冯家小弟果如她所料。

但她亦提起了蒋枫川,趁着某人不在。

杜济沧直道六郎的名次很是惊险,但最幸的是有惊无险。

“……蒋氏一族虽然失了三郎,但三郎带出了六郎,此番也是足够欣慰。”

杜泠静安静了几息。

她也说是,不过不管六郎还是三郎,一个蒋字都不能在某人面前提。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匣子来,递给了杜济沧。

“还请沧大哥代我同六郎和蒋太妃娘娘道喜。这是给六郎的喜礼,有劳大哥转赠。”

这是小事。

只是杜济沧接过来的时候,男人正好从门口走了回来,既听到了前面的话,又见到了转赠的礼。

他目光扫过杜泠静,杜泠静抿了唇不言。

好在杜济沧尚在,陆侯夫妻二人谁也没多说。

又闲聊片刻,月色笼起,杜济沧同妹妹、妹夫告辞离开了侯府。

杜泠静也要回了正院,可步子还没迈出去,被人阻了去路。

“今晚就留在远岫阁。”

他沉声。

杜泠静晓得,他不过就是因为她给六郎赠了喜礼。

她侧了身越过他就往外走,冷着脸。

“不要。”

……

远岫阁,陆慎如外院卧房。

泉泉流水快被人抽干了。

杜泠静气到通身出尽黏腻的汗,薄衫滑落在她肩头之下,她重重喘息着,他还不肯放开她,于敏处反复剐蹭。

任她拍打推搡都无用,他反而力道更准更重。月光流转,整退整出间,彰显着他无可忽视的存在感。

杜泠静咬了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脚尖抽了又抽,她汗水出尽。第一次想张口咬人。

咬人,读书人中多么仓皇无措失礼的一件事,可她忍不住了。

然而西北边关出来的铜墙铁壁与铜筋铁骨,根本令人无从下牙。

他还不断,杜泠静气红了眼睛,男人似书读出她的念头,忽的递了手,就递在了她唇边。

她不禁一口咬了下去,牙齿在钉在他虎口的薄弱处,他不吃痛,反而轻笑了一声。

他更发力深入,杜泠静牙尖死死钉他。

可他浑然不觉痛,但再用力就出血了。

而读书人怎么能咬人呢?

杜泠静忽的放弃,垂下了头来。

男人亦叹了口气,被咬的虎口托在她脸庞,指尖轻抚,他低头吻下。

她还是侧过身,他吻在她颈后纤细的颈骨上。

但更抱了她坐在他身,求索直到天亮。

……

杜泠静日上三竿起身的时候,他没在房中。

思及昨晚,她靠着雕花靠背,默默生了好一阵气,才起了身。

膝上发酸,她却看见床边小几上,放了张帖子,压了封信。

是年嘉的。

杜泠静拆信才看到,年嘉陪着魏琮出京静养去了,就在离京不远的一处山房别院,一时无法来侯府寻她,却请她同往山房小住。

但杜泠静出不了门,眼下能不能出远岫阁都不好说。

不过他还把帖子就放在床头,让她一起身就能看见,是什么意思?

杜泠静正想着,男人脚步从外面撩帘子进来。

他一眼看到她正拿了年嘉的帖子,“要不要去小住几日?”

杜泠静抬眸瞥了他一眼。

那山房可是在京外。

“侯爷这么好心?”

她问得冷嘲热讽,男人轻轻笑了笑。

“自然没这么好心。”他道,“我与娘子同去。”

杜泠静:“……”

她不说话了,他叫了丫鬟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他暂时离开了卧房。

杜泠静换好衣裳,眼角忽的瞥见一旁的剑架上,缺了一柄剑。

杜泠静抿唇微默。

他那四把又重又长的刀剑俱在。

他却独独取走了二爷的那柄银雪剑。

*

京外不知何时,层山遍野悄然染上了绿意,新嫩的绿如同天上飘落的青纱,柔柔覆盖在起起伏伏的山川大地上。

某人真是发了善心,先叫马车去了趟归林楼。杜泠静在归林楼里逗留了大半日,才又启程,去了魏琮和年嘉静养的山房。

绿意充盈的四野,下起了油润的春雨。

侯府的马车刚靠近山房别院的门前,杜泠静便见一双人站在春绿萌生的门前石阶上,挑着伞朝着马车看来。

年嘉高高地朝她挥了手,春风将她的身影与轻快悦色一并吹进车窗里来。

杜泠静心下亦不由轻快,迎着雨也跟她摆了摆手。

崇平亲自驾马,马车很快停在门前。

有人先下了马车,挑伞接了她下来。

杜泠静自是不用挑伞,却这才看见门下年嘉高高举着一只手,替她自己和魏琮打了伞。

杜泠静微讶,看见一旁魏世子十分无奈,转头同年嘉道,“郡主,还是我来吧,还不至于扯了伤势。”

然而年嘉却迟疑又摇头,“母妃说我没把世子你照看好,我再让你打伞,回头被她知道了,说不准还要告诉太妃娘娘。”

“可是郡主,已经把伞打到我头上来了。”

魏琮身形极高,年嘉就算举着手,此刻也是把伞挂在了魏琮的发冠上。

年嘉:“……”

但她真的怕挨训,“……世子忍忍不行吗?”

杜泠静见魏琮微顿,又笑起来。

“自是行的。”

杜泠静也跟着笑了,一旁有人看她。

杜泠静正不欲与他共在伞下,待四人相互见礼,她上前拉了年嘉,“你给我打伞吧,别为难世子了。”

年嘉连忙道好,杜泠静接过伞来。

另一边的魏琮却没得让侯爷替他撑伞,男人直接让崇平过来为他打伞,又问起了他伤势恢复得如何。

年嘉则引着杜泠静去了一处安静的落脚院子。

将门窗打开,两人坐在门前观雨闲话。

年嘉左右瞧了杜泠静,“之后保国夫人没如何为难你吧?”

她低了低声,“我只怕是因为我的缘故,连累了你。”

到底保国夫人是长辈、是姑母,静娘只是侄媳。

杜泠静摇摇头说没什么。

不过看了年嘉一眼,“所以当年……是因为保国夫人?”

是因为保国夫人,年嘉与魏玦,最终走失在世间人海里?

外面雨幕连连,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又飞溅到窗内门里。

年嘉摇了头,声音糅在雨声中。

她说恰恰相反。

“与保国夫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