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杜泠静要上马车, 不是要下马车,他握着她的手不放算怎么回事?

没有这样扶人上车的,杜泠静回头瞥他, 他却扬眉而笑,干脆弃了马, 跟她一起上了车。

到了车上, 他也没松开她的手,杜泠静已经开始后悔搭他了,早知还是崇平……

马车刚行出了靖安侯府的巷口,他忽的吩咐转道, 往东城去。

杜泠静微微挑眉,他则转身同她柔声道。

“近来枕月楼有祭拜花神的歌舞, 编排得似这么回事,我们过去瞧瞧。”

他先前就提及过带她去枕月楼,她同他不对付,不欲跟他出门, 不想他想要办成的事, 就是绕上十八圈, 也要找到契机。

马车绕过皇城往东城而去,不时停在了枕月楼门前。

他们到的时机是如此的“恰好”, 刚落座在三楼的雅间上,大堂里的鼓乐声便咚咚地响了起来。

杜泠静看了某人一眼, 他明显心绪极佳,不再摆着先前的冷脸, 也去了面上的闷声,接过崇安递来的一碟子茶点,放到了杜泠静手边。

“泉泉尝一尝, 云南那边的做法。”

他道枕月楼的掌柜从云南请了两位茶点师父,“还是沐王府里出来的,同京里的味道不甚相同。”

杜泠静在游记里看见过,却还真没亲尝过,反正都跟他来了枕月楼,没得跟点心过不去,便伸手捏了一个,凑在鼻尖闻了闻,咬了一小口。

他眸色越发和悦起来,他轻声问。

“可口么?”

香不熏人,甜不腻口,杜泠静点了点头,“若配上花酿只怕更好。”

她只是随口道了这一句,他便笑道,“是这个道理。”

话音刚落,外间枕月楼的大掌柜就亲自将温好的一壶花酿送了进来。

大掌柜连番同侯爷与夫人行礼,杜泠静跟人家点头,男人倒是习以为常,随便说了两句,便打发人家掌柜去了。

他只同她说话,“你若觉这花酿不错,我让人带些回府。”

他问她,杜泠静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突然想起了年前宫宴吃酒的事情。

彼时在太液池旁,她多吃了一壶竹叶青,是宫人上来的,她也确实有意多吃些酒。

只是待走的时候,他让她在梅林等他。

星光洒在湖面,他快步从拱桥上而来,甫一问道她身上竹酒的气息,便皱了眉。

问她喝这么多竹酒做什么?

那会,他还只是有点不高兴,不许她再吃竹酒。

但后来,她离去又被他捉回这番,窗外一片竹林,她只是多看两眼,他就沉声让人立时换了路。

再到如今,家中但凡与竹相关的,他都让人通通搬走,就差没把后院的竹林也除了。

杜泠静念及此,便又不太想搭理他。

浅饮了两杯花酿,立在栏杆前看了一阵楼下的歌舞,他过来揽了她。

“你看着喜欢的话,可以让她们往家中来唱。”

杜泠静可不爱兴师动众,没理会他的话,男人见她又不言语了,倒也没有不快,又让人上了花茶来,将她手中的花酿小酒盅拿了,给她倒了茶来。

花茶比花酿竟更配点心。父亲在的时候,有学生送过几包自种的花茶给他,那是什么花,杜泠静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口饮下,花香在齿间舌下久久环绕不去。

杜泠静在宴席上吃得不多,这会多吃了两块茶点,饮了一整碗花茶,某人这次没再问,直接吩咐人照原样全部带回家。

论阔绰,无人比得了他。杜泠静暗道。

过了一会,歌舞稍歇,他便叫了她,“走吧。”

眼下天还没黑,日头斜趟在原处的城楼齿缝上,杜泠静原以为他今日要同她在枕月楼吃饭,不想这么快就要把她关回家。

她抿唇不言,男人猜到了她的想法,低声解释。

“澄清坊东路修整好了,让枕月楼把席面送过去,我们今日就在东路里用饭。”

杜泠静闻言,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

澄清坊是他从她叔父手里讨回来的,他讨回来之后,便叫宗大总管亲自督工,将扩进来的东路整个修葺一番,与原本的中西两路并在一起。

此事杜泠静初初还问过几次,后来忙于归林楼的便没再管过,没想到他都给她全修好了。

他为她做的,似乎总比她看见的,多得多。

念及此,杜泠静便没再跟他置气,轻轻点了点头。

男人眸色完全和软了下来,目光似将眸中的墨色轻轻落在她身上,他不禁伸手要握住她的手。

但杜泠静却早已料到,在他伸手之前,当先背了手去。

男人在她袖摆下,握了个空,微怔,又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他还要说什么,杜泠静也已经预判了,在他开口之前出了雅间,下了楼去。

身后有他无奈的叹息。

杜泠静想到他素日支配所有,连娘娘的话都不停,此刻不由觉得畅快。

枕月楼的大堂里又扬起了鼓乐声,鼓点咚咚轻快,大掌柜见侯爷与夫人要走,连忙前来相送。

杜泠静赞了几句枕月楼今日的花酿花茶与花饼,大掌柜眉开眼笑地道谢,陆侯令人另外赏了重金。

言下之意,重重有赏!

杜泠静不由从眼角瞧了他一眼,他一下就捉到了她的目光,更捉到了她眸中几不可察的笑意。

那只会说“重重有赏”的红嘴绿鹦哥,自两人争执之后,再没来过正院了……

男人看出来她的嘲笑,哼笑起来。

杜泠静连忙转过身去,大掌柜则满头雾水,不知侯爷与夫人在打什么哑谜。

但终归不是坏事,也跟着笑起来。

一时竟弄得杜泠静真的要笑了。

她快步往楼梯间处下楼。

谁想步子快了,竟一下踩到了自己的裙摆。

杜泠静身形登时一歪。

可下一息就被人掌心扶住腰间,稳了下来。

他立刻低头向她脚下看去,“崴脚了?!”

话语有种莫名的熟悉。

不好好在杜泠静只是踩了自己的裙摆而已,跟他摇头。

他松了口气,“吓到没?”

陆慎如又问去,见她又摇了摇头,发髻上摇动的簪穗左右晃动。

她今日没戴他给她的那套红珊瑚头面,但这套珍珠头面在此刻昏暗的楼道间,却熠熠生辉。

波动间恰如她长眉之下的水眸,眸色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笑话他的两分浅笑。

多久,他没见过她这般对他笑了?

“泉泉。”

他将她往怀中揽来,低声唤了她的小字。

楼道中的人俱都退没了影。

外面的鼓乐声远远如轻纱一般飘着。

男人近到她脸侧。

“我们和好吧。”

杜泠静顿了顿。

他的气息笼着她,手就握在她腰间,这一刻的动作,与方才那句问语,令杜泠静不由地就想到了她初回京城,第一次踏入枕月楼里。

那天她是来见邵伯举的,却在这楼道间遇见了他。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他问她有没有崴了脚,接着便道此间没有什么好人,劝她不要去见邵伯举了。

那会她甚是迷惑,但如今想来,他提前知道圣旨只会将她赐给他,她见不见邵伯举都不重要。

而邵伯举也确实不是好人,可是他呢。

他所谓地初次见面,便扶住了她的腰,同她说那许多话。

他陆侯看起来,才不像个好人。

而那天邵氏兄弟从枕月楼离去,她又在大堂坐了一阵,而他就在枕月楼西楼的三楼上。

当时她远远地仰头看他,再没想过自己与他会做了圣旨落定的夫妻。

可不管是那会,还是如今,杜泠静不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他的面容与声音,在何处曾经遇过。

他说是三年前,不过有时哄她的罢了。

那么是什么时候呢?

大堂的鼓乐声紧了起来,咚咚地敲在人耳朵里,震在狭窄的楼梯间。

“泉泉,我们和好吧。”他轻握她的肩头。

但杜泠静却收回了脸上多余的神色,侧身从他怀中抽出身来,下了楼去。

……

之后的马车里,又变得静默起来。

男人低叹。

不过去澄清坊东路吃饭的事,他既然说了,便不会无故取消。

可她却同崇平道,“回积庆坊吧。”

夫人要回侯府,崇平自得看侯爷的意思。

男人没应。

马车稍稍一转,就到了澄清坊杜府门口。

她不下车,男人叹气,“我们先吃饭,过会说不准有好消息递过来。”

好消息?

杜泠静微顿,崇平来请她下了车。

杜泠静算了算日子,好像再过三四日,便是会试放榜。

寻常人自是要等放了帮才知晓到底中没中,但这位侯爷就不好说了。

恰文伯闻声,迈着老迈的步子前来迎了她,杜泠静舍不得驳了文伯面子,便下了车来。

文伯上前跟她行礼,又同她身侧的人开口叫了他,“姑爷。”

陆慎如特特应了一声。

杜泠静想起他早就让澄清坊杜家的仆从全都改口,改叫他“姑爷”,眼下往里面走去,果然一路便是“姑爷”。

他则悄然看了她两回。

杜泠静无话可说了,文伯在前引着他们将扩进来的东路看了一遍。

隔壁原是现成的三进院,房舍才翻新不到十年,他没让宗大总管大动房舍,却把院中花草景致全然一变。

这一变,杜泠静走了一圈下来,还以为回到了青州的老家。

文伯则直接告诉了她,“姑爷是照着青州杜家的老宅让人重修的。”

杜泠静刚起头的“气”,不禁又下了三分。

两人一道在东院里吃了饭,饭桌刚撤下,就有幕僚来寻了他。

陆慎如往前院走了一趟,待回来的时候,杜泠静一眼便看见他面色含笑。

城楼上最后一缕霞光映的他眸中喜色溢出。

“今日果又好信儿。”

杜泠静顾不得同他置气了,不禁起了身。

他直接道,“青州杜氏,今岁要出一位新科进士了!”

“是沧大哥!”

杜泠静甫一出口,便见他笑着点了头。

春闱会试只要榜上有名,成了贡生,那么接下来的殿试,就只是排排位次而已。

殿试不会刷下人来,最差也是同进士,就如杜泠静叔父杜致祁那般,而最好却有可能高中一甲,位列状元、榜眼、探花!

杜济沧会试中了,这事便就是稳了,青州杜氏时隔多年,终于又中了一位进士。

若是父亲泉下有知,还不知多么高兴。

杜泠静不由扶着心口笑起来,“可派人去告诉沧大哥了?”

陆慎如道还没有,他说不急,“不过就等三四日罢了,没得让人误会舅兄中第另有门道。”

换句话说,是借了妹夫陆侯的手。

杜济沧的学问是实打实的,陆慎如根本没多在其中说一句话。

杜泠静暗道先不提也好,说他近来都在归林楼里,正好不在京城中。

不多杜泠静又顺着想到了归林楼里的另一个考生。

“冯巷可考中了?”

她问去,见男人当即皱了眉。

“娘子觉得他那般,不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举业上,能考得中吗?”

杜泠静:“……”

那么冯巷就是没中了。

杜泠静瞧了这人一眼,霞光渐渐散去,他眸色又显黑沉。

她暗道没中就没中,他也没必要拿话说人家冯巷,不过是惯来看人家不顺眼而已。

好在是冯巷确实志不在此,想来只会低落一个下晌,次日便笑盈盈地恢复过来。

杜泠静不再提冯巷,却忽的又想到了一个人。

“那六郎……?”

这三个字问出口,杜泠静便见男人沉默了下来。

不似方才提及冯巷,他还有明显的不悦,此时提及蒋枫川,他神色全然冷沉。

他静默看着她。

“别再操心蒋家人的事了,行吗?”

他嗓音很低。

杜泠静只是问一问而已。

三郎生前最挂念的,不就是六郎的举业么?

她抿唇,却听身前的人道。

“他不是个好东西。”

这话引得杜泠静皱了眉。

不过就是因为六郎把他瞒他的事,都翻出来而已。

杜泠静注定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提及蒋枫川,提及蒋家人,他的态度早已大变。

霞光消散在了城楼下,无人居住的澄清坊杜府三路,静到无声。

两人一时都没开口,还是文伯来院中点灯。

男人看了他娘子一眼,先缓了声。

“院中可还有什么要另修另添的?”

这里已经同青州杜氏的老宅很像了,唯独有一处不像——

墙角里缺了一丛修挺的翠竹。

杜泠静目光看向墙角,他亦扫了过去。

此间缺了竹子,他心知肚明。

杜泠静方才替一句六郎,他就沉了脸,此刻再说缺了竹子,他还不知要如何。

他就这么介意?介意与三郎有关的任何人与物,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么先前,他怎么就耐着性子撑大度?还为三郎做水陆法会。

杜泠静看不懂他。

他则道,“看来没什么要改要添的了,回家吧。”

杜泠静默然离去。

倒是陆慎如目光掠过那空了翠竹的墙角,沉眸抿唇离开。

*

晚间杜泠静缺了兴致,随便翻了翻书,就让秋霖替她拆了发髻,准备休歇了。

男人从外院料理了几桩事回来,见只有丫鬟给他行礼,她坐在妆台前,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明明白日里不是这样,但凡提到一个“蒋”字,她就对他冷了神。

丫鬟倒了茶来,陆慎如浅饮两口换了衣裳,出来见两个丫鬟都聚在妆台前。

“夫人的钗环怎么缠起来了,还缠得这么死……”

秋霖和艾叶刚动了动,他便从铜镜里看见她吃痛地皱了眉。

他走过来,“用剪子剪断不成吗?”

秋霖回行是行,“只是怕伤了夫人的头发。”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

杜泠静却准备干脆忍一时痛,拔下来算了。

但她刚伸了手,就被人挡了回去。

“别乱动。”

杜泠静被他止住,见他彻底走上前来,指尖扣在她发间缠绕的花簪上。

他手下一使力,簪子径直被他掰断成两段,

他替她俱都取了下来,随手放去了一旁。

“弄疼了吗?”

杜泠静摇摇头。

他略松一起。

“这套别带了,下次换那套红珊瑚的。”

杜泠静不置可否。

不时洗漱完毕,上了床来。

杜泠静不由想起白日里在靖安侯府的事情。

年嘉那会便低落了心绪,眼下也不知恢复些许没有。

她说可能是她连累了她,话里有话的样子,又说改日到侯府来,不知是不是要同她提及与魏玦的旧事。

杜泠静想了一会年嘉,躺在床上,男人亦熄了蜡烛,进到了帐中。

杜泠静心道今晚与先前多半也无甚区别,要转身去睡,不想却被他在锦被中握住了手。

她抽了一下没抽出来,而下一息,他忽的将她拉进了怀里。铁臂扣紧,滚烫炽热的胸膛翻过来,将她骤然压下……

他已太过熟悉她的身体,三招两式之间,纱帐曳地,翻腾颠簸。

杜泠静完全不能自控,多时未有的春事,更无香气熏染,她一时间竟难以耐下,腰间颤起。

可他偏要,握着她的腰,令她完全纳下。

雕花床内无风无月,可纱帐之间湿热升腾。

与他交错的气息环绕着,她已被他点在柔处,于柔软的锦被间落雨满身。

雨亦落在她眼里,他低头吻在她眼下。

她气到极力推去,但根本推他不开,反而密合的谷地当中,枕月楼里的花酿四溢。

她滩成了一滩水。

他却尚未停歇,不断地推着她向上,杜泠静大力打在他肩头上,他则越发将她推到极高顶点,直到她完全湿了透、脱了力。

他才将她柔柔抱在怀里。

纱帐搭在她白软的脚边,他拢了她的肩头令她更靠在他胸前,低哑的嗓音叫了一声“泉泉”,侧过头向她唇边吻来。

杜泠静却绷了唇,径直别过了头去。

他吻在了她鬓下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