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远岫阁。
他把她死死抵在了卧房的窗台下。
杜泠静是晓得陆惟石有多少气力的, 哪怕是受了伤,压人的迫势一点都没减,反而因着含了怒越加地紧紧压着, 令人透不过气来。
但他要避要闪,但凡有一点不耐, 他只会更生气, 越加含怒。
杜泠静只能由着他唇下的吻意,啄得她唇瓣生疼。
陆慎如一手控住她腰身,一手控住她后耳,她已在他怀里再也无处可去。
是她要来, 是她抱了他,非要拦着他不许他走的。
既如此在意她的三郎, 人死了也要找寻原因,舍不得那人受一点委屈。
那么又抱着不许他走做什么?
深重强势的吻变成了攻池掠地,是她开了城门,那他只能不管不顾地占据她的所有, 攻掠之间, 指尖压着她的耳朵, 又迫着她抬头完全迎上他,更咬住了她的唇。
她又不是真的爱他……
从前他再也舍不得如此痛咬她, 今次却完全耐不住了,肩臂传来的痛意更令他浑身痛意翻腾。
可他却突然看到了她眼中隐有泪光。
“疼?”他顿了一下, 问了她一句。
她缓缓点头,他低眸看去, 才见她柔唇红肿处,有了细微血丝。
“疼为什么不推开我?”他哑声问。
她却摇头,长眉之下水眸抬起, 看住他的眼睛。
“我再也不会推开你。”
再也不会……
她又开始哄他了,是不是?
陆慎如将英眉紧紧压成川字盯住她,但她眼眸不避不闪,好像她说的全是真心的话,由着他打量审视。
男人抿了唇,下一息,他突然将她单手抱了起来,径直抱去了床榻锦帐之间。
她不禁地倒吸了一气,挣扎着要下来,他不予理会,将她放在床边,便握住了她的肩头。
轻薄的衣衫从她光滑白皙的肩头,倏得落了下去,锁骨之下,柔润的起伏半现。
而他直接解了腰间束带。
杜泠静吓了一大跳,在他靠近时,着急忙慌地抵住了他的前胸。
男人当即挑了眉。
他嗓音如沉在湖水之底,“你不是说再也不会推开我?果是骗人?!”
他没个好态度,他反揪着她质问。
杜泠静急着,“这是两码事!”
她道,“你肩臂上伤势根本未愈,再扯了伤口可怎么得了?!”
更何况,她眼下这情况,恐一时不便行房……
但她只瞪着他道,“侯爷是想似王太医说得那样,日后装一根木头胳膊在肩下吗?!”
陆慎如停了一停,却还是道。
“信他的鬼话?”
他不信王太医的话,但杜泠静却说,“我信!”
她拉起肩头落下的衣襟,又握了他的手,见他一张英俊的脸上,冷沉如在冰河之底。
怎么会一直生气成这样?
她只能放柔了声音,“我不想再让你受伤了。”
房中终于静了下来,房外有夏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飘入窗中,杜泠静也学了他从前捏她的样子,轻轻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厚很硬,握剑之处结了厚厚的茧。
他虽很少再亲自提到上阵,但功夫不曾疏忽,远岫阁后面就有一小片练武场,他时常过去,总是通身汗水淋漓才出来。可自从受伤之后,就很少去了。
房中静着,她看向他,陆慎如一时没开口。
从前他只想听她跟他多说些软话,哪怕一句都行,她不懂他所为的软话为何物,说不出来。今日倒是说了不少……
她到天晚了也没走,就顺势留在了他的远岫阁里。
陆慎如离京这些日子,平日里繁杂事务早已堆积如山,此刻全高高垒在案头,令人一眼看去就不住皱眉。
但事情总是要料理,他坐到了书案边,刚要去拿堆积的信函,她就走过来,亲自替他取了,又帮他拆了。
陆慎如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她纤长的手指上,但又抿唇收回了目光。
他脸色还是不悦,杜泠静也看得出来,他是什么样的脾气,杜泠静已经了解,毕竟连贵妃娘娘都打了个黑黢黢如黑石头一样的绦子给他。
但也只有他这样心如磐石般坚不可摧的人,才会在父亲为她定下他之后,到去岁他求旨赐婚娶她过门,他足足等了她八年。
再加上她嫁他的这将近一年,九年,他沉在心底最是不肯说的话,竟以这等方式由他亲自说出了口。
他没有一点脾气倒是奇怪了……
杜泠静帮他把要看的信全都拆了,见他神色略有几分和缓,却还是绷着唇,不跟她多说什么话。
她轻声道,“你慢慢回信吧,我今日晚间都在这陪你。”
他脸色又缓几分,但还是不应声。
杜泠静暗暗笑了笑,又极轻叹了一气,侧身做到窗下看书。
她平日里看书,通宵达旦地看上一夜,只会觉得眼睛酸涩而已。但此时刚看了一阵,就觉精神已经不在了书上,人疲累地似围着京城跑了三圈。
她支着手臂,想让自己不发困,可灯火噼啪之间,她不知不觉就疲累地趴在了小几上。
陆慎如抬头,便看到他的娘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不禁起身走了过去,碰到了椅子她也没醒。
他走到她身边,低眸看她,真的是睡着了,还睡得挺沉。
他绷了唇。
不是说今晚都在这里陪他?这才过了几刻钟,就睡着了。
可见说陪他也不是真心……
男人刚才略作和缓地脸色又敛了回去,看着她的眼神透着不快。
但还是取了件衣裳,给她披在了身上。
她这一觉真是睡得沉极了,待夜深到外间的风都凉了几分,男人案头的信函奏折料理了大半,她才悠悠转醒,似是还没睡够,疲累地捂着嘴巴打了哈欠。
陆慎如:“……”
果然都是哄他,没有真心。
“去床上睡。”他冷声。
杜泠静瞬间清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恰外间更鼓声响起,竟然已经到了夜半时分。
她看向侯爷,“这么晚了,你也休歇吧。”
多休息,伤口才能好得快。
但他不开口应她。
杜泠静干脆走上了前去,悄悄打量着这个脾气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男人,想了想,取走了他手里的笔。
他手下一顿。
她料想,这世间恐怕再没有人,敢从他手里抽走笔了。
但这事她反正是干了,他又能对她怎样。
她柔声,“夫君,休歇吧。”
恰好这时,外间崇平也提醒了一声。
“侯爷歇了吧,王太医嘱咐您,不必勤勉得三更灯火五更鸡。”
又不考状元。
陆慎如:“……”
但凡太医院有个与此人医术相当的,他绝对不找他看病。
可杜泠静却抿唇笑了笑,王太医倒是为数不多能“治”石头的人。
不想许是觉没睡够,杜泠静忽觉胃中又是一阵翻腾,但幸好不太厉害,她暗暗压了下去,上前拉了他的手。
“就歇了吧,明日不是还得上朝?”
她连声劝,陆侯这才略舍几分薄面,起了身来。
只是一张世间无人可比的英俊脸庞,还是如被冰封住一样冷着。
不时洗漱上了床,也不同肯说话。
眼前却不住浮现他急奔回京的那日,推开澄清坊西路西厢房的门,满屋的竹气,她为那人穿着一身素衣白裳,站在他面前,说无论如何,要为她的三郎自尽之事找到真相……
男人平平躺着,闭起眼睛,身侧人的呼吸声疲累着渐渐绵长。
然而她并未睡下,反而伸手向他这处移来,于薄薄的夏被中,抓住了他的手。
接着她柔软的指尖从他手心里穿过,漫过他的指缝。
下一息,她与他十指相扣。
帐中的一切皆停滞下来,唯独她那薄浅的力道,往他指间掌心传来。
漆黑的夜中,男人墨色的双瞳几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杜泠静则微微眨了眨眼睛。
不想她握去的那只手,却骤然发力将她主动缠来的手指,彻底扣入他手中。
那力道重得,她隐隐有些发疼了,但她如她所言没有推开,就由了他。
……
翌日早间,夫人还没睡醒,但崇平却见早起上朝的侯爷,面色终于比前两日,缓上了一丁半点。
谁人能令侯爷深深地伤了心,只有夫人;而谁人又能慢慢治愈侯爷心头的伤,也惟有夫人。
男人仍旧打马去上了朝。
远岫阁,杜泠静又睡了许久才醒过来。
秋霖来房中服侍她,问她今日想要吃点什么,杜泠静一听见“吃”字,就口中反酸,她什么也吃不下,只想再睡一觉。
但再睡一觉,一天又过去了。
不过秋霖叫了她,“夫人这么难受,有没有告诉侯爷?”
告诉侯爷,她可能已经有了身孕,侯爷还舍得再生气?
但杜泠静却道不急,“最好先确定了,再跟他说。”
免得他空欢喜一场。
她便与秋霖商量着,怎么从外面请个郎中先问问诊。
恰这时,艾叶跑了过来,“夫人去训斥奴婢哥哥的,他又纠缠安侍卫。”
菖蒲又纠缠崇安,“是为何?”杜泠静问。
艾叶不禁翻了个白眼,她说自己胞兄这次又被关起来,便又惦记上侯府的狗洞,但怕自己卡里面,就捉了只白兔放进去。
他瞧着那白兔蹦蹦跶跶的,把狗洞里的杂草啃了,一副宽敞模样,就探着脑袋往里面试了试。
谁想崇安带侍卫经过,见此间有动静查探来,菖蒲一紧张,脑袋往前一伸,卡在那狗洞里出不来了。
待崇安给他拔出来,他就缠住了崇安,“说自己头晕目眩,还擦破了油皮,让安侍卫给他看病的医药钱。眼下正纠缠不休呢!”
艾叶气得,“真是不嫌丢人!”
秋霖笑起来,也道真丢人,杜泠静倒是想到了什么,叫了艾叶。
“让他别纠缠崇安了,就说我给他请个郎中,过府来给他看病。”
秋霖一听就明白过来,正好能帮着夫人一并诊断了。
被菖蒲这么一闹,杜泠静恢复了些精神。
她简单吃了些粥水,回了正院的西厢房,继续收拾三郎留下的诸多纸页。
她翻了又翻,见三郎除了在锦衣卫的事上留意之外,还在一人身上多留了墨迹。
是窦阁老。
窦阁老年岁比她父亲长,入阁却又比父亲晚。
窦阁老也曾年少中举,举业顺风顺水,早早中了进士。但他早年持才傲物,言语颇为犀利,得罪了不少人,甚至在先帝在位时,上书明指先帝优柔寡断,才导致文武相争不断,朝堂不稳,为君之道,无法广安天下。
彼时他这话一出,把人都吓得不轻,毕竟谁人敢把朝堂混乱,全都归咎到皇上身上,剑指君王。
先帝倒是没说什么,为对他进行如何的处置,但却有朝堂其他官员,为皇上出气,不到一年的工夫,连贬三级,贬到了无人问津处做个小官。
窦阁老在那无人问津地,前后做了近十年的官,或是锋芒褪去,他才渐渐通了官路,回升官阶。
不过先帝朝时,他一直不受重用,直到今上继位,他才突然被用气。
先帝朝也因为太子过世,几位皇子龙争虎斗,搞的乌烟瘴气,党派林立混乱,最后谁都没想到是殷王登极。窦阁老那会无人赏识,不分属任何派系,反而被今上看上。
而他再无从前“指点皇帝”的意气,人虽年纪内敛沉稳,更懂为官、为臣之道,皇上越发提拔了他。
待到他父亲新政阻断流离,又回乡守孝,新政无以为继,皇上便点了窦阁老来收这一摊。窦阁老下手极快,连同父亲不少已经顺利推行下去的政策,都被窦阁老叫停,又干脆利落地阻绝。
那时她在青州家中,常见父亲对着京中来的邸抄、信函,默默发怔叹气。
而窦阁老的雷厉风行,更得皇上赏识,入阁已在门前。
但那时,窦阁老还没入阁,她看到三郎在邸抄上的笔墨点画。
皇后的太子突然病逝之后,窦阁老第一个提出要尽快立雍王为太子,以保国之根本。他更是立时就站到了雍王身后,大力支持。
而就在他支持雍王的同年,皇上提他入了阁。
杜泠静在三郎点画之处,多看了好一阵。
从前她在书楼之中,少问这些政事,也就只能做到总有耳闻而已,细处就不太了解了。
可自她进了京城之后,这个她原本再不喜欢的权利漩涡,她无可避免地踏了进去。
果如她所料,这里充斥着混乱的明里倾轧和藏在暗处的阴谋,而这座皇城里更重要的是,每一个人都深陷其中,有着他们的无奈与执意,又或者说是缘故或秘密。
原本离她最远的便是侯爷,而他如今离他最近,就不消说了。除了他,贵妃娘娘、皇上与皇后、雍王与慧王,邵伯举和邵家,魏琮和魏玦,还有窦阁老……
她已渐渐能把他们的模样,从远处的简单名讳,看进到自己的眼睛里。
只是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她不知道,而他们亦不会轻易告诉别人。
杜泠静又把三郎留下的纸张,翻了又翻。
三郎亦有不曾告诉她的事,他多年收集来的这些纸页消息,显然不只是集来看看而已。
她又把有关窦阁老的消息看了又看,不想这时,有人送了张帖子,上了门来。
她看向那请帖上的落款,一时间惊讶不已。
*
陆慎如下了朝,又与窦阁老遇到了一处。
“听闻侯爷在西北捉了那鞑靼九王,可问出些什么来了?抗敌一事,其实该文武共通。”
陆慎如只哼了一声。
他窦阁老当年虽不曾参与主张议和,但他麾下这些文臣,却与当年的议和党尽是交迭。
那鞑靼九王他是捉住了,眼下正在押来京城的路上,但会问出什么,他道。
“哪日窦阁老也掌兵上阵,陆某再告诉你不迟。”
他不肯说,窦阁老也不稀奇,嘴上却道。
“侯爷真是令人寒心,但你我素无往来,突然互通有无倒也奇怪。罢了。”
这话听在陆慎如耳中,又是一哼离了去。
但窦阁老出了宫门,却见家中仆从一张脸皱成纸团。
“何事呀?一副苦相。”他捋着胡子问去。
最近他府上老母亲要过大寿,他虽然不欲张扬,但老母已颤颤巍巍,又还能活几年?只能把寿过了。
不想仆从上前道,“老爷,老太君遣人送请帖,犯了糊涂,竟把请帖送去了永定侯府!”
窦阁老:“……”
他才刚说完跟那陆侯素无往来。
只是帖子都送了,他还有什么办法,这回一脸苦相的成了他。
“老太君呢?”
“在家吃枣呢!”
……
陆慎如听闻了此事,他也愣了一下。
崇平道,“窦阁老似乎也不晓得,看样子是他家那老太君犯糊涂了,竟专门给夫人下了帖子。”
陆慎如没当回事,他想她还能去赴宴不成?毕竟那是与他最不对付的窦阁老。
他回了积庆坊。
但到了家门口,却不禁想起昨晚,她与他扣了十指的事。
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热与柔软。
他心下不由也跟着软了一软,可心里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她会否也曾同蒋竹修这般?
男人下马踏入府里的脸色又不太好。
崇安远远看着就缩头缩脑,陆慎如并没留意他。
可今日却没在远岫阁院门前,看到有人等他。
昨日果然是她一时兴起而已。
可他一步踏入远岫阁内,却见有人就坐在他书房前的廊下,她戴了那套红珊瑚的头面,穿了一身淡黄并水红色的纱衫,再不是那日的素衣白裳,她柔唇略沾些许口脂,气色全提了起来,风吹得她脚下的轻纱裙摆摇摇曳曳,如飘在他心头。
只是男人耐着,没似从前一样,唤着她“泉泉”,便快步上前。
他一时立着没动,控制着目光不能一味落在她裙摆上,面上冷淡依旧。
崇安在旁飞快地眨眼。
夫人今日专门打扮得如花般俏丽,府里的侍卫都不敢抬眼了,侯爷真能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