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宫中御书房。
皇上比陆慎如这个受了重伤、又连日奔波的人,还显苍白消瘦。
明明才不惑的年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 可面颊凹陷着,仿佛连模样都变了几分。陆慎如是晓得他自登基以来, 身子就不甚康健, 小病不断。
今岁是皇上在位的第十一年,他原以为皇上这般年岁,不至于轰然崩塌,怎么还能再撑几年, 如今看来,实不乐观。
连皇上自己都道, “今夏京城缘何如此炎热,朕是吃不消,待万寿节之后,该择一清凉处, 避暑月余。”
往前几年皇上也会炎夏出去避暑, 不过这次他又吩咐了几句。
“不知会否因为朕近来精神不济, 总觉边防不安。”
他这么一说,陆慎如连道, “臣已重新排布了西北关防军务,请皇上保重龙体, 不必为此担忧。”
“话是这么说,你亦辛苦, 只是西北是西北,可京城北面的关防,朕总觉防御不够。毕竟若攻破北面边关, 京城危矣。”
鞑子多在西北纠结活动,京北的边关是重中之重,他们也知道,并不太来。
但皇上这么说了,他又向来是那怯弱不安的性子,陆慎如便道,“臣会多加留意,加强防卫。”
皇上又点了两句,让他近来还是亲自往北面边关,多去几趟的好。
陆慎如伤口刚刚撕裂不久,尚未恢复,眼下看来也难得什么静养,他躬身应下,君臣又闲叙几句,这才离开了御书房。
贵妃遣人给他送了些伤药来,有让身边的姑姑问了他伤势到底如何,嘱咐他万万要静养,莫要留下遗症。
陆慎如没提皇上让他再往北边关城多跑几趟的事情,只叫人传话,安慰贵妃不必担心。
陆侯耐着痛往宫外去,但他莫名地不想回家。
日头暴晒着,肩臂连接之处,伤口处的血肉仿佛要化成一滩脓水,疼得人眼前有些发慌,似被骄阳直接晒入了眼里。
他想了想,抬脚往皇子所的方向走去。
不想刚走没多远,当先遇见了一位皇子。
陆慎如许久没见到他了,他在宫中素来也没什么存在,皇上不提,群臣不提,就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
此刻他就站在一片树荫里,恰穿了一件银灰色的袍子,若非是小太监站在他身侧,陆慎如说不定真发现不了他。
他及不如雍王文质彬彬,得文臣簇拥,又不似慧王血脉高贵,出生便众星捧月。
他生母只是个不起眼的宫婢,生了他也没能晋升嫔位,如今有兄长雍王和弟弟慧王,一前一后夹着,连小太监跟他说话,都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承王殿下,这那么热的天,您不过就是丢了副折扇,就别找了吧?”
“可我就那一副像样的折扇了。”他为自己解释,却都不敢理直气壮。
陆慎如皱眉。
他不禁想起贵妃曾经说过他,“逢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生母位份低又去的早,在这皇宫里实在是看了不少宫人的脸色。”
娘娘最是心疼孩子,从前刚到皇上身边,便把失母的雍王抱到自己身侧来养,后来皇上的三子承王逢祥也没了生母,她也曾起过意,只是怕小孩子受欺凌而已。
但那时她恰有了身孕,不好把皇上的子嗣都养在自己膝下,令皇后娘娘不快。
而皇上也并无此意,此事便做了罢。
但姐姐心慈,总还是对这皇三子承王多有照拂。
他比雍王小两岁,今岁才十四。而他身形偏瘦弱,倒与病倒的皇上,比旁的皇子都更肖像几分。
那太监一脸的不耐烦,只推搪不肯替他去寻扇子。
陆慎如走上了前去,两人听见脚步声皆看了过来。那小太监一见是他,连忙一脸谄媚地迎上前。
“侯爷怎么得闲过来了?可是来寻慧王殿下,殿下正随着扈先生读书,奴才这去给您通禀?”
多事。陆慎如抬手止了他,“勿要耽误慧王殿下进学。”
他不耐,太监一眼看出来了,连道,“是是是!”
陆慎如则又道了一句,“你既闲着,合该替承王殿下去寻物,勿要耽搁。”
他发了话,那小太监敢去推搪小承王,却不敢推他,心惊胆战地赶忙去了。
承王也有点意外,不禁仰头向他看来,“侯爷……”
一副怯怯懦懦的样子,饶是再不受待见,也是龙子凤孙。
做男人的,更该自己立刻起来,自己立不起来,旁人谁也帮不了。
陆慎如实在算不上喜爱这位承王,不过是看在姐姐的慈心上罢了。他这会与他行了礼,就转身离了去。
少年在他身后,目光追着他行在日头下的沉稳阔步,一直看着他走远,才又低着头站灰到无人在意的阴影里。
陆慎如却在走了不远后,又遇见了人。
这次是雍王,身侧照旧拥着不少人,只不过他身侧离得最近的,不再是从前的探花邵伯举,也不是邵氏最新推到他身边的人,而是今岁的新科探花,蒋枫川。
显然雍王逢祺很是喜欢他,一直在侧着身子跟他说话。
那蒋枫川则露着一副看着就令人生厌的笑,先是跟雍王说了几句,接着一眼看到了他。
陆慎如不予理会,也不欲上前,只当没看见。
偏生那蒋枫川笑起来,同雍王道了一句。
“殿下爱重臣,乃是臣之幸。只是臣之文采,全然不及臣的兄长。”
雍王道,“探花说的是蒋解元吧?”
那蒋枫川更笑了,他说当然是。
“家兄有状元之才,又是长情之人,生前便爱收藏宋朝古本,还曾立下夙愿。他过世之后,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伤痛不已,若非是收集百部宋本的夙愿未成,恐就随他而去了。”
他这话引得雍王唏嘘不已。
但他这话却不是说给雍王听的,话音随风飘进陆慎如耳中,男人肩臂莫名地又重重痛了一下,牵连得心口发紧。
他沉着脸,大步离去。
这次没再遇见旁的人。
只是耳中却不断响起,那令人讨厌的蒋六的话。
“……他过世之后,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伤痛不已,若非是收集百部宋本的夙愿未成,恐就随他而去了。”
那年,蒋竹修的死带走了她大半副心神,她的确削弱了生的意志,是靠着要为蒋竹修收宋本百部,才度过了那年的寒冬。
而他最初引她来京,靠得也是蒋竹修夙愿的宋本,她才肯咬上他的钩,离开青州北上……
焦阳晒得人心以如焦,男人忍耐着诸般的不适,深深闭气眼睛。
直到有慧王逢祯身边的小太监看见了他,“侯爷来了?”
陆侯睁开眼,听见小太监道,“殿下就快下学了!”
男人回了神,往学堂走去,刚好遇到下学,扈廷澜拿着书从学堂里走出来,逢祯跟在他身后满脸敬仰恭敬。
小太监跟他飞打手势,小殿下抬头看来,一眼看见了舅舅。
他眼睛璀亮如星,冲着他笑,男人心头都软了,但却见扈廷澜上前同他见礼,又犹豫着,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陆慎如立时便同小外甥道,“天热,殿下口渴了吧,先回毓星宫吃些茶,臣不时便过去。”
逢祯连声道好,又跟扈先生行了礼才离开。
扈廷澜也跟他笑着点头。
逢祯离去,此间就只剩下陆慎如与他两人。
他先问了逢祯进学的状况,扈廷澜回道殿下不是调皮的孩子,“娘娘亦多上心,学业上不曾懈怠。”
陆慎如点头,却见他目色更露几分犹豫,“只不过……”
“先生但说无妨。”
扈廷澜左右见无人,低声问来。
“殿下聪慧肯学,一点就通,绝无怠慢,只是……”他微顿,“侯爷,殿下的耳朵是否不太聪灵?”
每一次讲课,小殿下都有漏听的情形,他初初也以为只是殿下年岁小,难以整堂课都聚精会神。
但他后来却觉恐怕不是这样,待他提了嗓音,将整堂课讲下来,小殿下便再无漏听了。
可那提高的嗓音,超出了一般的范畴,甚至会引得路过的人不住侧目。
扈廷澜说完,见侯爷眸色暗淡地沉落了下来。
他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英眉低低压着。
“先生也不必特意提音,以免引得旁人奇怪。只是若方便,便近前指点,或者将他漏听之处,再多讲一遍。”
男人的声音含着少有的低沉无奈,此刻还是直接回答问题,却补了一句。
“此事,先生知道也就是了,再不便让外人晓得。切记。”
他目露嘱托,扈廷澜瞬间明白过来——
慧王小殿下的耳朵,恐怕真有问题!
此事不容小觑,扈廷澜知道轻重,道,“侯爷放心,我绝不会多言。”
“拜托了。”
扈廷澜离去后,陆慎如又在原处站了几息,他目光落在小外甥的学堂窗子上,半晌,才深深沉了一口气,去了毓星宫。
他没在逢祯面前提此事,陪他吹了一会笛子,但小殿下担心他肩臂有伤,抬手吹笛不便,舍不得让他吹。
男人眸中的爱怜已止不住要溢出来了。
他默默揽着小外甥的肩,又多陪了他一阵,待外间夕阳西下,才依依出宫。
崇平牵了马在宫门口等他,见他脸色还是不好,血色缺缺,斟酌着。
“侯爷,今日您出行,不若该用马车吧。骑马总是多有不便,不利于侯爷伤势。”
可男人却摆了手,他径直翻身上了马,目光扫过眼前的宫门大街,遥遥向整座京城看去。
“我不可示弱半分,不然这京城、朝堂、天下,到处都是想扑上来的恶狗。”
话音落地的瞬间,崇平急敛了心神。
“属下知道了。”
陆慎如没再多言,仍旧稳坐高头大马之上,又想起什么,吩咐了崇平一句。
“我今日还要去一趟北边的关城军中,你先去准备吧。”
伤势未愈又要出门,崇平心惊,却也不敢多言,“是。”
*
永定侯府。
杜泠静把阮恭带回来的、两大箱三郎遗留下来的纸页,大致理了理。
这无非是些朝廷邸抄,和三郎打听来的各地的政事,他留下的墨迹不多,但也有在这些消息上,浅浅留墨之处。
就好比锦衣卫行事。
殷佑五年,魏玦升任锦衣卫北镇抚使,同年腊月,他奉命南下,处理江西的反诗一案。
锦衣卫行事不妥,处置案件其间,失手打死了一位颇受尊敬的大儒。
这位大儒只比她祖父小几岁,与祖父和父亲皆有往来,但因朝中喧闹,早早离开朝堂回乡教书,他见解独到,敢说敢言,又桃李天下,不少学生都在朝中任职高位。
锦衣卫失手打死了他,当即就引得朝堂哄乱,群臣将矛头对准了刚上任锦衣卫北镇抚使的魏玦,纷纷上书要求必须重重惩治他。
此事杜泠静也有所耳闻,毕竟魏玦也是她旧日相识之人。不过皇上只责打了部分锦衣卫,又斥责了魏玦,罚了他半年的俸禄,就将此事揭过,又过几年,魏玦顺利升任锦衣卫指挥使,并未受到此事干扰。
但是三郎却在此事上颇为画了几笔,将此事单独挑了出来,不知是何意。
纸页太多,杜泠静一时看不完,让阮恭放到西厢房书房里,待之后慢慢看。
稍稍用了眼,眼睛就疼了起来,她不得不起身往往外走去,又问了人。
“侯爷回来了吗?”
她看天色,夕阳早坠在了城墙下,之余一抹红霞尚在天边。
他从上晌进宫,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艾叶回说还没有,但她不放心,去了外院。
他果然还没回来,而他的远岫阁,他也不让她进,她只能就坐在附近路边的小凉亭中。
杜泠静托了腮,蓦然想起了她刚回京,却还没入京门的时候。
那几日下了雨,她担心自己落脚的京外田庄会被决堤的洪水吞没,去听闻附近调了兵前来支援加固河堤。
她甚是意外又欣喜,亲自去了一趟河边,想着聊表谢意,却听闻,原来前来加固河堤的兵丁,是永定侯陆侯爷调来的,是为了出去上香的贵妃和慧王回宫。
说是怕河水暴涨决堤,娘娘和殿下不便回来。
杜泠静彼时再没多想,如今想来,贵妃和慧王回宫,就算河水决堤也无大碍,那暴雨还不至于祸害了京畿的大片粮田,只有可能是她落脚的那片地带遭殃而已。
而他调兵过去,又颇费周章地打了娘娘的借口,其实是怕,洪水一不留神被她的庄子冲了。
杜泠静坐在他院外的凉亭下轻轻咬了唇,彼时她再也想不到这等可能,而那天,他隔着厚厚的雨幕,目光远远跨过奔涌的河水,一直落在她身上。
可他揭过旧事不肯说,她怎么知道他是谁,又为何而来。
就如他所谓的“初见”,在枕月楼上。
她在楼梯间险些摔倒,这事与他何干,可他一步上前就扶在了她腰间。
她根本不知这事何人,反而不快问他,“抱歉,我认识阁下吗?”
彼时她把他问得顿了一顿,她只觉他沉落地看着她的眼神很是奇怪,他实在无话可说,再也不能跟她解释他是谁人,只能抿唇闷声说他认错了人。
他劝她不要上楼去见邵伯举,她却觉此人真是奇怪,管这么多闲事。
冷言冷语地不欲与他多言,“多谢告知。”
说完就走了,再没给他好脸。
此时此刻,杜泠静回想起来,红了眼角,又忍不住擦拭着眼角的泪,苦笑了一声。
“真呆……”
那她怎么知道他是谁?又怎么可能给他好脸色看?
可就算是没有一点好脸色,他也不怕上前,把她给他吃的排头都笑着咽了,还最爱抱着她柔声叫她的小字,叫她“泉泉”……
不知是不是腹中或有了孩儿的原因,杜泠静心绪不禁地起起伏伏。
……
陆慎如却在回府的路上,又看见了蒋枫川,这次没等这令人讨厌的蒋六再阴阳怪气,就打马离了去。
但“蒋”这个字,却似幽魂一样缠着人。
殷佑六年初冬,她父孝已过,刚刚除服。
他赶在年前去看了她一回,不想刚到济南城,就听到人回,说她不在青州,就在济南。
他甚是意外,听说大明湖结了冰,她并不会滑冰,却定了湖边酒楼望湖雅座,在那处赏景,看人溜冰。
那日热闹极了,她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不知怎么到了那酒楼上。
他让人打听了一下,说只有她一个人在楼上,蒋竹修不在。
可巧,他刚听闻就在路边茶摊遇到了蒋竹修。
蒋谦筠在同他的同年旧友说话,人家热情地请他吃过茶,一起去吃酒。
蒋竹修一时还没应,却发现了他,接着他应了友人的邀,友人开怀。
他则去了她看吃茶的大明湖畔。
但等他也上了楼,却发现四下坐满了。崇平要去帮他重金买下雅间,可他止了崇平,反而让人去询问了她,可否方便与她同坐片刻。
她认不出来他的模样,但颇为犹豫了几分,见楼上真是坐满了,才点了头,却让人搬了个小屏风来,与他隔开。
如此也好,他与她隔着薄薄的小屏风,分坐在雅座两侧。
湖上溜冰的人络绎不绝,远处有残雪,而近处摆摊的商贩,热热闹闹地招呼着路过的客人。
他分明与她什么也没说,但烟火喧闹的声音传到楼上,雅座间有种特殊地令人心绪舒展的气氛。
就在这时,冰面裂开了,有人差点掉了下去,就在她身前不远处。
她不住“呀”了一声,侧身去看,他顺势开了口,“眼下才初冬,济南的冰看来没冻实。”
他开口,没有旁人搭话,她这才意识到他在跟她说话。
她道是,但敏锐地问了他,“阁下是从外地过来的?”
他点头,只是没说从何处来,反而问她,“听姑娘口音也不似济南人。”
她微顿,“阁下好耳力,连这差别都能听出来。”
陆慎如不是山东人,他还真就听不出明显的区别,只是他知道她是青州人而已。
他笑起来,也就此与她攀谈了几句。
他只觉自己还没说什么,天色就有些暗了,又有了冰面破裂的事,滑冰的人逐渐散了去,此间也安静了几分。
她往外看了一眼,突然问,“阁下吃好茶了吗?”
“怎么?”
她稍有些不好意思,却也说来,“我等的人,应该要来了。”
是蒋竹修。
她在等她的未婚夫,难怪不喜热闹,还定到了这湖边的酒楼来。
他微微抿唇,“姑娘等的人,这么久都不来,未必还会来吧?”
她愣了一下。
“不会,我与他说好了,他必然会来的。”
但蒋竹修已应了友人的约,同人吃酒去了。
这话他不能说,只能暗示她。
“天下有约在先的人多了,可大多数人都不能履约,他也许在路上又碰到了旁人。”
可她摇头说不可能。
“不瞒阁下,我要等的是我未婚夫,他与我说好就一定会来。”
“那若是有事绊住了呢?”
她停顿了一下,“那我就一直在这儿等他。”
好一个一直等他。
陆慎如沉默了下来。
她不知那人与友人吃酒去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吃酒岂是好等?
他不禁闷声问了一句,“姑娘如此执意是为哪般?”
她则疑惑地反问了一句。
“阁下占着我给他留的雅座不肯走,又是为哪般?”
陆慎如彻底沉默了。
而她干脆道,“他就要来了,还请阁下离去吧。”
又为蒋竹修赶他走。
陆慎如无声笑了,但也不舍得再惹她不快。
至少,今日与她在大明湖畔赏了景……
他说抱歉,“是我唐突了,感谢姑娘舍座,在下走了。”
他温言告辞,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口气重了些,起了身,隔着屏风跟他浅浅行礼。
只是他并没走远,坐去了湖岸另一家酒楼上,从那处恰能看到她的雅座窗前。
他点了酒慢慢吃着陪她等人,她还真就一直在等,一个人坐在灯前,等到酒楼都快打样了,蒋竹修才出现在楼下。
她当即就下了楼,快步走过去。
他以为她会生气,毕竟对他可没有多少好脾气。
可她却只上下看着蒋竹修,“被人缠住了?是吃酒了?可难受?”
他愣住,那是他再没从她口中听到过的“软话”。
他见蒋竹修摇头,说抱歉,没能陪她临湖赏景,“泉泉是不是等了我很久?我们再上去坐回?”
她却说不用了,替蒋竹修暖了手,“那景也没什么可看的。你身子好冷,我们快回去吧。”
她说完,甚至脱了肩头披风给了身侧的人……
那晚,他独自在大明湖畔的酒楼里,喝了整整一夜的酒。
马儿到了侯府门口,陆慎如翻身下马,默然向里间走去,下马时扯动了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为了蒋竹修赶他走这件事,就像是命定了一样。
眼下蒋竹修没了,她也照样会为那人,离他而去。
他再没在她口中,听过几句那样的“软话”,她待他的温柔情意,从来都不如她待蒋竹修的五分之一。
……
男人往里走去,却在远岫阁远岫阁院门前,一眼看到了他的妻。
他脚下微顿,她亦看向了他,但他只想当作没看见她,可她快步上了前来。
“惟石。”
陆慎如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停在她脸上,嗓音冷淡着。
“夫人有何事?”
他极其冷淡,还只肯叫她“夫人”,但杜泠静没去在意,轻声问他。
“怎么才回来?伤口又扯到了吗?”
男人无事,依旧冷淡。
“不劳夫人费心。”
她又不是真的在意他。
他欲走,可她还问,“你今晚能回正院来吗?”
“不回。”
“那我今晚宿在远岫阁,可以吗?”
他狠下心。
“不必。”
说完抬脚就走。
可是他刚一步迈出去,就有人快步上前。
她拉住了他的袖子,然后忽然伸手抱到了他的腰间。
但她的力道很重,紧紧地环着他的腰,抱着他,将脸埋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陆慎如怔然顿住。
她啜声。
“陆惟石,别生气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