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汗顺着沈祝山的脖子流下来了,空气里燥热非常,沈祝山睁开眼,几乎是刚一动作就感受到了脖子那里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剧痛。

沈祝山一只手撑着床铺起身,嘴里发出“嘶”的一声,他另一只手扶上了脖子。

是他的脖子落枕了。

他再一抬眼就看到正对着自己单人床,一直吱吱嘎嘎转的老风扇也不转了。

原来是风扇停了,怪不得这么热,把他都提前热醒了,自己订的闹钟都还没响。

这一觉睡得真不怎么样,沈祝山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穿上拖鞋,关心陪伴他快十年的老风扇,在它脑袋后面狂拍了几下,结果风叶愣是不转。

看起来一副治不好的样子,沈祝山有点儿忧心了,眉头皱起来,他剩下的钱根本不够再换一台风扇的,他住的这块老宅子虽然阴凉,可也抵不住今年夏天拉长的尾巴,到了九月份也没见丝毫要转秋的迹象。

沈祝山失望地看着老风扇,结果一眼瞥见插座,原来是插头松了。

老风扇白挨了几巴掌,沈祝山的眉头舒展,穿着拖鞋拿上茶缸牙刷,去院子里洗漱去了。

等到六点四十,沈祝山迎着晨光,从家里离开,一个人去学校门口买豆浆包子。

此时的沈祝山十七岁,比班里的同学都大一岁,因为沈祝山在小升初的时候留了一级。

沈祝山十二岁之前还算拥有着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从他妈在这一年病逝走了之后,沈显海先是一个人去外地打工,而后失业酗酒,再最后染上赌博,搞的现在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回来一趟与沈祝山练练拳脚之外,都在外面鬼混。

三口之家,人亡了一个,家也彻底破了,从此只有沈祝山一个人坚持着独自幸福。

周一,一个令人很多人沮丧的一天。

沈祝山这天运气不太好,早上脖子落枕,吃早饭的时候豆浆漏了一手,到班里的时候,手上还有一股甜豆浆味。

班里同学已经来了大半,有同学看见他进门还和他打招呼,沈祝山点点头回应,然后来自己桌前坐下,发现同桌苟袁还没来。

随着早读声响起,夜里没睡好的沈祝山犯困,侧着头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等他被同桌苟袁叫醒的时候,沈祝山班里的人全部到齐,甚至还多了一个。

今天刚来的转学生,一个新同学。

坐在了和沈祝山搁着一个过道的位置上。

“让我们欢迎我们的新同学。”班主任这样说。

沈祝山听到凳子被拉开的声响,然后是“大家好,我叫孔洵。”

只是这样一句简短的自我介绍,孔洵就坐下了。

下面的同学开始鼓掌。

“不是,他怎么留个这样的头发,男的女的啊?”苟袁在同学的掌声中,凑近了沈祝山和他说话。

新同学在沈祝山左边,沈祝山脖子落枕的那一侧,这致使沈祝山很难正眼看他,除非他幅度很大地整个上半身一同转过来。

这样对新同学显然是不太友好的,可是听到苟袁的话,沈祝山又按耐不住对新同学的好奇,到底留了什么头发,长什么样子,让苟袁都男女不分了。

沈祝山眼珠子转到了左边,斜眼看了孔洵一眼,瞥见他的头发,说不清是什么颜色,比金色深,比黑色浅,接着是高挺的鼻梁,眼睫毛很长……

真是奇了,溪县一中竟然转进来一个外国人,怪不得刚才班里这些同学都鼓掌那么使劲。

沈祝山眼珠子又往左了一下,又回来,他很快从脑海里找寻到了什么,然后对苟袁说:“哈尔,哈尔你知道吧,就是这样的。”

几乎和孔洵每到一个新环境所感受到的一样,在他坐下之后,很多目光都在偷偷地,以为很隐秘地打量着自己。

除了,他旁边斜眼看他的沈祝山。

孔洵没有打算和这个班级里的人产生任何交集,也没有打算和必要认识或者记住任何一位同学。

溪县和他之前去的地方都太不一样,孔洵预感孔箐这段恋情会更早的结束,他们应该会很快离开这里。

可是他还是在进入这个班级一周后,记住了和他隔着一个过道的,沈祝山的名字。

他好像是在这个班级里收了一群小弟,让很多人叫他沈哥。

孔洵偶然会在厕所撞见他们一群男生凑一起吸烟,给沈祝山敬烟的也有,点烟的也有。

很显然,沈祝山是这个班里的混混头。

这样的刺头让人最先认识也很容易,而且他也实在很聒噪。

就像现在在学校里,校园超市里。

孔洵远远就看到,结账的前台那里的一颗黑脑袋里面有一撮黄毛。

“这个肠多少钱?……三块?好,拿一根。”

剪了个西瓜头的赵临丰跟在沈祝山后面,闻言吃惊地说:“沈哥,不是月没钱了吗,三块的肠你都敢吃?”

沈祝山已经动作很快地接过超市阿姨递过来的肉肠,叼在嘴里咬一口了:“这怎么了,想吃就吃呗,三块钱都没有吗。”

赵临丰闻到肠的香味了,馋得流口水,咽了一口口水,还给沈祝山提建议,“可是,你应该有些存钱的习惯。”

“你今天把钱全部花光了怎么办?”

沈祝山显然是特别活在当下的人,他说:“我有手有脚,花光了可以再挣钱。”

“明天怎么办?”

“明天的我,依然有手有脚。”

孔洵在货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那里的时候,听到沈祝山问他身后的赵临丰:“哎,你到底吃不吃,你吃我请你啊。”

孔洵回到教室里,上课铃声响起来的前一刻,沈祝山和他后面叫赵什么的小弟,两人顶着油乎乎的嘴回来了。

因为两人踩着点回来教室,任课老师已经来了,想必对这两位差生也比较熟悉,对他们出口训斥了几句,沈祝山虽然对有些同学态度不怎么样,对待老师倒是态度挺恭恭敬敬地,一句不敢吭声地灰溜溜地回到了座位上。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上课睡觉,放学后不完成作业,几乎三天两头就要被点名批评。

周五晚,孔洵放学站在一中门口等了近二十分钟,却依然没有看到来接他的车。

孔洵决定不再等了,他迈开脚走了没几分钟,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喂。”

是这段时间吵得孔洵脑子都有些疼的声音,可能下课在他右边吵闹的也不止是沈祝山,但是因为那群人都是围绕在沈祝山的课桌前面来找他说话,孔洵自然而然就要把这笔账也算到他头上。

当然这也不会怎么样,沈祝山是个混混,孔洵不会主动招惹这样的人,这会很麻烦。

于是孔洵完全一副装听不见的样子,继续走。

却没有想到,沈祝山追了上来,上去一把抓住了孔洵的书包,将他扯拽住:“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啊。”

孔洵抬眼望向他,眼神一副迷茫的样子:“啊?”

沈祝山看到了他扬起来的,好看的脸,愣了一下,具体是多好看用他贫瘠的语言,低于平均分的语文水平也形容不出,只是在他在溪县从来没见过的好看,沈祝山回神后,想起自己也没记住孔洵的名字,这样叫他,他不停好像也情有可原,沈祝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又上下扫了孔洵一眼。

可能因为新来的,还没有来得及拿到校服,孔洵穿的像是他上一个学校的校服,是一套西装的样式,深蓝色,袖口带斜纹,脚上还像模像样地蹬了一双小皮鞋。

跟整个一中,宽大的蓝白相间的经典款校园校服格格不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孔洵是个富家小少爷。

“有事吗?”孔洵问。

他看到沈祝山比自己高了半个头,露出来的小臂还有一层薄薄的肌肉,上面有几道疤痕。

沈祝山低着头看他:“嗯……”他把落在孔洵皮鞋上的视线收回,打趣一样叫他:“小绅士,借点钱。”

沈祝山说这句的时候扯了一下嘴角,侧脸上有个梨涡一闪而过。

原来是这样的着“有手有脚,可以再挣。”

孔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与后来成年后经常对沈祝山展露笑容的孔洵相比,这个时期的孔洵是很少笑的,但是也无所谓开心不开心,只是觉得好像没必要。

“到底行不行,别磨蹭,浪费时间。”沈祝山提醒他一样,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孔洵知道这个,沈祝山是个小混混勒索同龄人也不奇怪,不过这样的勒索是很可能是无休止或者愈演愈烈的。

孔洵想了想,从兜里拿出来了一百给他,如果把全部的钱拿出,下次沈祝山可能会要求更加过分。

沈祝山看着眼前的百元大钞,眼前一亮,他接过来,“谢啦,我就知道你有钱。”他望着孔洵的眼神好像赞许孔洵真的很识抬举。

说完这句,沈祝山裹着一阵夏日末尾的暖风,冲孔洵挥了挥手,朝另一个方向跑开了:“下星期还你。”

孔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转身继续朝前走,等又走过了一个街区,才看到说今天就可以安排的司机终于来了。

孔洵坐上车,听到前面的司机说:“不好意思,记错了,找到前面二中去了。”

司机的失误致使初来乍到的孔洵,最终还是被班里的混混老大盯上勒索,孔洵说:“没关系。”又说:“下次不用来了。”

孔洵推开别墅的大门,走进客厅,看到孔箐正在客厅里摆弄一些装饰性的花草。

孔洵没打招呼,径直走向二楼,回到自己房间。

孔家是二十世纪末尾在海外发的家,经营海外邮轮酒庄包括一些饮料,回到了国内之后,赶上好时候,也投资了一些新型轻工建材,孔家早些年斗得厉害,到了孔箐的父亲这一代,几乎是眼看着他前面的一个堂哥一个堂姐,出车祸的出车祸,突然中毒痴傻的痴傻,到现在人丁单薄的厉害。

而随着孔箐的父亲,也就是孔洵素未谋面的外公也躺到了重症监护室里,孔箐最早退出了家里的权利角逐。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也拥有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她是完全富养出来的女孩,是没有人情味的家庭,和不计其数的金钱堆里养出来的人。

在孔家所有年轻一辈都在争权夺利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稀里糊涂投身到爱情里去了。

这要细说起来,可能要从她从高中的那段初恋开始,那是她的第一任,也是最长的一段,长达五年,她以为能白头偕老。

她曾经在醉酒时和孔洵这样说。

结果那个男生却在求婚后,拿着孔洵外公给的钱,远走高飞甩下她。

孔箐一蹶不振消沉了两年,在一个慈善晚宴上结识了一个英国男人,又再次坠入爱河。

也就是在这段恋情下,迎来了孔洵,一个意外的小麻烦。

按照孔箐自己的描述,是说本来是决定打掉的,后来因为身体缘故,不得不留下孔洵。

这一次都没能坚持到让孔洵见到爸爸,孔箐再次被辜负了。

她屡次的飞蛾扑火,得到一个个令人唏嘘下场,却没有变得断情绝爱,反而段炼出了一双金刚不坏的翅膀,好像还能供她进行无数次扑火。

一段又一段,爱情好像是她的终身课题,而孔洵这个小意外,被她如同她每次迁离会一同携带的行李箱一样,也跟着带走。

“你真是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孩子。”

那些和孔箐恋爱后,见到孔洵的,面目模糊的男人这样说。

孔箐也会认同的点点头,目光只望着新的伴侣,又用眼神命令孔洵回到自己房间不要出来。

又是一个周一,孔洵从办公室里出来,手里拿着新的校服,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套校服。

听到传来声音,沈祝山抬头看到孔洵了。

他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哦,你来啦。”他和孔洵说话。

孔洵看他一眼。

沈祝山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一卷钱,有一张五十的,一张二十,两张十块,两张五块,他交给孔洵之前又在他面前数了一遍:“看见没,正好哈。”

“出手概不负责。”他往孔洵面前一递。

孔洵愣了一下,没想到沈祝山真的会还钱,他目光落到沈祝山手上,看到他攥着钱的手上,食指的骨节儿受伤了。

里面的钱,皱皱巴巴,最上面一张还有一道油印。

孔洵摇了摇头:“脏,我不要。”

“啧,你怎么这么事儿啊。”沈祝山看着矮他半头的孔洵,语气不满地说道:“这钱哪脏了。”

沈祝山不耐烦地一把扯过来孔洵的书包,不管不顾地给他往里面一塞:“这可是最干净的钱,都是我亲手挣的。”

沈祝山拍了书包两下,又警告地看了孔洵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