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溪县在九零年代建了大量的工厂,生产保健品还有一些日常百货,百货商贸做得非常好,带起来当地的经济,短短几年的功夫,摇身一变成为市里乃至省里都非常有名的县区,也随着经济起来,大量的文娱商品娱乐经营场所也一股脑的遍地开花。

沈祝山现在的工作就是在一家老旧的影音厅里兼职,给一些前来看电影的男女播放他们挑选的碟片。

不过他毕竟主业还是一名学生,因此只有周六周天能来影音厅兼职。

这个兼职是白天五十,夜里一百,沈祝山干夜班,当夜因为有个小孩要家长给他买汽水,货架上已经空了,他去后面搬汽水箱子,手指头不小心磕碰在了另一个网格箱上面,不小心刮蹭掉了一块皮,导致沈祝山这两天洗手都蜇得慌。

好不容易挣出来二百块钱,一百当下周的饭钱,另一百还给孔洵。

结果这小子竟然这么磨磨唧唧,眼见着沈祝山把钱都给他塞书包里了,孔洵却还在皱着眉,好像很嫌弃似的。

沈祝山对这样的眼神不陌生,心里刺了一下,当即就有点儿恼了:“别给脸不要。”

说完,他就回了自己座位上。

其实沈祝山需要周转钱的时候并不多,而且因为自己特别讲义气讲信用,借钱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卑不亢的,只不过他之前跟徐承借过不好意思再借,而苟袁零花钱也不怎么多,十块八块的,自己平时花了也攒不下什么,赵临丰……赵临丰,就更不必说。

自己会找孔洵借钱,一是孔洵看起来很有钱,这是借钱的必要条件,二是那天放学沈祝山在学校门口没偶遇到别的同学,这叫实力和运气凑凑齐了,沈祝山不得不借了。

而且孔洵和他座位这么近,以后可能关系处得都不错,这是沈祝山给他地台阶拜自己的码头。

可没想到,班里这位新来的同学,竟然这么不合群。

忧郁……沈祝山瞥过孔洵那张不怎么有情绪起伏的,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脑海里浮现这样的形容词。

孔洵转进来近两个周了,坐在后排的基本都是男生,他也在里面,结果不说和大家打成一片吧,甚至有时候别人和他打招呼他都不理睬。

加上他有钱人的身份标签,显得非常傲慢,好像看不起他们这帮同学。

就算是一开始大家因为他的外表新奇对他比较热情,这样半个月过去,他一直这么副对同学爱搭不理的样子,也没人能一直热脸贴他冷屁股。

孔洵不跟男生玩,也不跟女生玩。

不过班里女生好像并不介意这一点,有时候还是会偷偷看他,议论他,对他的态度还算友善,并不像班里男生,已经隐约对他这么装腔作势的人有些敌意。

沈祝山发现,这可能是因为言情小说里比较流行的这样的男主人设,就是忧郁啊,沉默寡言的学霸。

沈祝山曾经为了受女生的欢迎,尝试这样装过,但是他不说话感觉自己能憋死,做学霸那更是对他的极限挑战。

孔洵竟然天生就这样了。

不过沈祝山本身只是以为孔洵是话少,不太爱理人,沈祝山对他还不是太有反感,毕竟借钱的时候孔洵还比较利索,本以为孔洵会拒绝的。

直到这天。

“沈哥!我昨天值日去倒班里的垃圾桶,你猜怎么着?”赵临丰的表情活像是中了五百万,他激动地展示自己从垃圾桶里找到的战利品:“我数了一共一百。”

一张五十,一张二十,两张十块,两张五块,皱皱巴巴,现在从垃圾桶里捡出来,脏得不止一道油印。

“这他妈是我的钱!”沈祝山难以置信。

孔洵竟然把他还的钱丢进垃圾桶了,沈祝山还是头一次受到这样强烈的歧视。

赵临丰闻言脸上的笑容卡了一下,“你胡说什么呢,你钱丢啦?”

“我之前借孔洵的钱,然后还给他,他当时说嫌脏,我以为他说说而已,竟然真丢了。”

赵临丰迷迷瞪瞪听明白了一点,又问:“啊?那你还要不要了。”

沈祝山烦得不行:“反正我已经还钱了,他既然丢了那是他自己的事,你捡到了那就是你的了。”

赵临丰难得感到过意不去,拿着这笔钱,跟沈祝山说:“那我请你吃一周肠。”

沈祝山这时候,抬头看向孔洵。

孔洵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看书。

沈祝山不由蹙眉,感觉孔洵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像是那种精致瓷白的雕塑,好看是好看,就是没温度,太冰冷,沈祝山感觉孔洵周围的温度都比其他人低两度。

说真的一开始,沈祝山还自认一开始对他还是比较友好的,一方面是新同学应该多照顾,另一方面孔洵这样的小弟不知道带出去要有多拉风。

孔洵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曾经被沈祝山试图被收拢,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又被放弃。

在这件事之后,沈祝山不痛快极了,感觉这是孔洵对他暗戳戳的羞辱,不过他又不占理,孔洵丢自己的钱,跟自己实在没关系。

苟袁:“小鬼!”

赵临丰:“要不起。”

徐承:“大王!我没牌了哈。”他摆了摆手。

徐承先出完所有牌,沈祝山这时候出了一个,“对二。”

大课间,沈祝山这边又闹哄哄地打起了牌,一个个面红耳赤的,班里的风扇在他们头顶呼呼呼转,也吹不散他们身上的热气。

沈祝山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徐承站在他右边,苟袁坐在他前桌的课桌上,脚踩着放倒的椅子,往桌上扔牌的时候动作很浮夸,打的啪啪响:“炸弹。”

这时候他的牌也出完了,剩下沈祝山和赵临丰,沈祝山最后走了个顺子,站起来欢呼了一声:“再来再来!刚才谁赢的记着啊,一会儿输地最多的去帮大家买水。”

赵临丰在那里哭丧着脸洗牌。

沈祝山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不再尝试和孔洵说话了,在几天前,他甚至会在课堂上压低声音和孔洵说话,比如,听说你之前在国外上学,你的外文名字是什么?又比如能加个球球号吗?诸如此类没什么营养的话。

其实只是沈祝山自己讲话还没有那么吵,现在不和自己讲,就要和别人大量地讲,吵得更狠了。

“要打出去,这里是教室,学习的地方。”孔洵突然冷不丁儿地说。

此话一出,沈祝山那边的空气安静了一瞬,他的面色非常难看,紧接着是坐在他前桌桌面上的苟袁发出了一声爆笑:“什么啊,他在学老师说话吗?”

“你们影响到别人了。”

“我们影响到谁了,这不是下课吗。”赵临丰也一致对外。

只有沈祝山这时候还没说话。

孔洵说:“太吵了。”

“找事是吧,你跟谁拽呢。”沈祝山终于开口了,他将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

苟袁也像是早看他不痛快了一样,跟沈祝山对视了一眼:“办他。”

两人刚走一步,徐承突然开口:“班长还在班里呢。”

上学期的时候已经讲好了,在班级里就要遵守班级秩序,好学生归根班长管,差生归沈祝山管,两人各管各的,互不干扰。

沈祝山最后恶狠狠地看了孔洵一眼说:“放学你等着!”

孔洵确实等了,在这天放学后刻意在班里多待了十五分钟,没看到沈祝山的身影,于是揣着口袋里的二百块,走出学校。

结果还没能从门口走出来五十米就被一群人堵了。

“你别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成天摆这脸看不起谁呢。”

孔洵其实没有看不起他们任何人,只是没有看。

到现在除了沈祝山,他后面这几个人脸他都没记住,哪里存在什么看得起看不起呢。

“你说同学都好好的,课间休息娱乐一下碍着你什么了?!”

“别人都不吭声就你事多。”苟袁跟在后面说。

赵临丰:“就是就是。”

沈祝山看着孔洵,孔洵这时候已经穿上一中的校服了,就是下面还穿着和上次颜色不同,但是样式相仿的皮鞋,配上身上偏运动的校服,看起来很不伦不类,加上这个在整个学校男生里也找不出同款的发型,感觉孔洵和大家格格不入得厉害。

沈祝山连自己学校同学的麻烦都很少找,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班同学,他现在的短期目标只是成为校霸又不是恶霸,他看着矮他半头,不像能抗住自己一拳的孔洵,意兴阑珊地说:“这样吧,你跟我们鞠个躬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了。”

他摆出来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苟袁和赵临丰虽然不想就这么算了,但是孔洵说到底除了出言不逊了几句也没多做什么,犯不着动手,加上沈祝山都发过话了。

“那你们明天还会打牌吗?”

靠,油盐不进了是吧!沈祝山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把孔洵微微提起来了一些,看着他那张到现在还不愿悔改的脸,凶恶地说:“你想死是吧。”

两人的眼睛对视上,孔洵从沈祝山的黑漆漆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愣了一瞬。

孔洵观察过沈祝山,不是他想观察,而是沈祝山这个人实在是存在感太强了,班里起哄也有他,帮忙维持秩序也有他。

孔洵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能在一天有这么多激烈的情绪,起起伏伏,打牌时候兴奋开心,这会儿又愤怒,上上下下都是很激烈的,太能“活”了,他一个人就热热闹闹的。

他发现沈祝山专注力很差,注意力很容易分散,也很多动,像是坐不住,在下课也几乎没见他好好走过路,回来教室的时候总是三步一投篮,到班级门口经常跳跃起来要够一下门框,碰到了再发出一声类似自己又赢了一样的兴奋的欢呼。

可能无法集中注意力也是导致他成绩不好的原因,沈祝山在班里这几次的里一直倒数,平时这样不求上进吊儿郎当地瞎胡混,加上家境贫困,以后大概率会成为一个社会渣滓。

孔洵不知道沈祝山为什么能在通往社会渣滓的道路上这么自信快乐。

因为按照孔洵所熟知的,对人的评判标准里面,社会渣滓的社会评价普遍偏低。

“是啊。”孔洵疑惑了,不知道很差的沈祝山是怎么敏锐发现的。

其实说想也有点太激烈了,孔洵没那么激烈的东西,只能说是某一个瞬间,他觉得可以结束。

孔洵在很久之前就发现自己跟这个世界没法链接,不知道为什么活,但是同时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死,于是这两种不知道达成了一种平衡,让他迟迟还没有真的做决定。

他偏了一下脑袋,手摸到了沈祝山紧紧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感受到沈祝山手上的温度也是很热的,他手停在那里,却并不施力将沈祝山的手拉开,像只是衡量,他问沈祝山:“你想怎么杀我?”

沈祝山发现这人的忧郁,不知怎么由忧转阴了,神情变得很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