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尽管孔洵对沈祝山很善变这件事一直深有认识,但是也从未想到,沈祝山对他的喜欢能这样短暂。

或许不过用很久,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沈祝山恐怕会连自己对孔洵告白过这件事也忘记。

焦灼感驱使着孔洵必须要做点什么,在卧室里踱步转了几个圈,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垃圾桶旁。

以一种保存证据的心态,有着深度洁癖的孔洵皱着眉蹲下来,把垃圾桶里的撕碎的碎纸捡了出来。

孔洵用了一个晚上把它拼凑整齐,用胶带粘好了。

而想到喜欢过这么多人的沈祝山到现在才十八岁,依照这样的速度,后面还要不知道要继续喜欢多少个,在十八的青少年时期,到后面青壮年时期他的求偶欲望可能会愈加强烈,促使他孜孜不倦地求偶。

孔洵理解的,这是一种本能,而且人类本身就是一种群居动物,之前的时候是他考虑不周,特别是他现在认识到沈祝山身边的位置里,除了伴侣具有唯一性,兄弟朋友伙伴同学都是可以很多个。

孔洵与沈祝山的恋爱很显然是不得不谈的,在把那盘光盘看了几遍之后,孔洵熟知了成为同性恋的关键技巧和必要手段,而现在要解决的只剩下沈祝山身边唯一位置的多变性。

尽管不合时宜,可能沈祝山都已经从这段感情里走出,但是孔洵还依然沉浸在思索他与沈祝山的关系上。

隔着一个过道,这天他发现惊讶地发现沈祝山竟然在数学课上睡觉了,这本来是他必听的课。

课间的时候,苟袁和他说话,虽然他还神情淡淡地搭理,但是孔洵还是直觉地察觉到了他哪里不太对。

看起来是不太有精神,烦躁,还有不安。

沈祝山昨晚从家里走出来之后,没有去找任何一位同学。

沈祝山一直以来很少跟他的兄弟们提家里的事,尽管他们也都应该能够察觉到上学时期一直要靠打工维系生活的沈祝山家境一定不怎么样。

沈祝山可能在这一块是有虚荣心,只想享受崇拜的目光,却不想被同情。

这么久以来强撑着和普通同学一样已经耗费了他很大力气,正值学习的紧张关口,沈祝山不想要打扰,也不想要麻烦别人。

走了几百米,沈祝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心中一凛,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孔洵。

“你怎么不回家?”孔洵跟在他身后,这样问。

沈祝山盯着他,起疑地问:“你跟踪我?”

这条路不是回孔洵家的路,也不是回永福巷的路,沈祝山走的时候心思杂乱一直走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走到了哪里去。

孔洵回答说:“我看看你。”

沈祝山冷笑一声说:“看我干什么?在学校你没看够?”

孔洵却不管他语气很冲的话,靠近了他,凑了过去,然后吸了吸鼻子,他闻到了一股汗水湿后冷风吹凉后的味道。

这味道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好闻。

孔洵很快判断出来,沈祝山昨天没换衣服。

孔洵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回家?”

“关你什么事!”沈祝山不耐烦地说。

孔洵打量着他的脸,发现沈祝山避开了他的视线。

看起来是不能回,为什么呢?

沈祝山看起来不想说,但是也没让孔洵滚,孔洵朝他伸出手,摸向沈祝山垂在腿侧的手,孔洵说:“你的手很凉。”

沈祝山的手紧紧地攥成一个拳头,摸起来很僵硬冰冷,像摸过一颗表面嶙峋的小石头。

孔洵的手张开,握住了他的手,没有再追问了,拽了他一下:“那先回我家吧。”

沈祝山站在那里没有动,低着头,很沉默。

孔洵哄他一样讲:“和好吧,我以后不乱发脾气,很听你的话。”

他又微微用了一些力气,拉沈祝山的手,沈祝山的手缓缓松开了一些,被孔洵牵住了。

沈祝山终于动了。

晚上,沈祝山在孔洵家里洗了澡,出来的时候看到孔洵在抱着一床薄被进来了。

孔洵看着他说:“这几天家里没人,我有点害怕,一起睡吧。”

寄人篱下的沈祝山没有多说什么,自觉地睡到里侧,贴着墙躺下了。

“是发生了什么吗?”

沈祝山摆着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说:“没有。”

孔洵说:“好,不想说也没有关系。”语气一转却又劝告一样说,“不过为了你下次考试后的心情,数学课最好不要再睡觉。”

沈祝山闭上了眼,没有接话。

他是很爱面子的人,触及自己弱势的隐私,对任何人都很难开口。

孔洵听到他呼吸平稳,以为他不会再和自己交流,就要这样睡着。

不知道过去多久,孔洵才听到沈祝山有点沙哑的声音。

“是我爸。”

孔洵听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尽管在他认为沈祝山的生活里已经是处处是风险,不过这个最大的风险以及风险的根源还是沈显海。

“他欠了很多钱,我不知道具体是多少,我没敢问,催债的找到家里来,这么多年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他说他会改根本不会改……”沈祝山深吸了一口气:“他让我别回家了,但是他这次是借的溪县的高利贷,他们要是想找想打听总能找到我的,这地方就这么大。”

沈祝山不知道是问孔洵还是问自己:“我现在再学还有什么用?”

孔洵发现沈祝山难得一见的悲观了起来,他感觉这样的沈祝山是很陌生的,他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沈祝山是一个很爱勾勒未来的人,而且爱做出来一些远高于实际结果的预想,可是这一次沈祝山的预想合乎常理的糟糕。

大概屡教不改的沈显海是个很坏到无法动摇的人,一直以来给沈祝山带来的恶劣后果有太多次,才会使擅长幻想的沈祝山不再幻想。

“如果他们发现了我,我就离开这里。”沈祝山这样说。

“那去哪里?”

“去大城市打工吧,挣点钱,可以躲开他们。”沈祝山说:“也可以还债。”

他说着说着,闭着的眼却流下来眼泪,白天撑着的那口气彻底垮下来一样,沈祝山无声地哭了出来。

孔洵听到沈祝山不再平稳的呼吸,看到沈祝山哭泣的样子,他紧闭着眼,睫毛被温热的泪水濡湿,贴在下眼睑。

孔洵不受控制地控伸手去触碰了一下,沈祝山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颤抖。

孔洵的手指一瞬间像是触碰到翅膀上沾了露水的被坠得飞不起的蝶。

孔洵的手指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飞快地收回。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原本苦思冥想了几日的孔洵,本想和沈祝山提一提他已经想通的事。

沈祝山的多情本身就是他性格的一部分,而爱一个人要爱他的一切,连同他的缺点。孔洵知道这是沈祝山自己控制不了的,是天生的,就像是天生那么好,一样的天生,沈祝山对此毫无办法,但是孔洵可以提供帮助和监管,使沈祝山改掉多情多意的坏习惯。

沈祝山再也不用因为这件事而烦恼了。

因为孔洵已经找寻到匹配沈祝山的万能公式,因为孔洵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因为他不像徐承那样有超高的自尊,孔洵经过沈祝山的冷落,自我的开解,又愿意作为陈寻寻的替身,以后还可以是李寻寻,王寻寻,他可以学习很多沈祝山喜欢的类型,

孔洵迎合喜好,沈祝山接受监管。

这是公平的一部分。

不管是数学也好,感情的事也好,沈显海的事也好,孔洵作为决心要长久相伴在沈祝山身边的伴侣,孔洵都会帮助沈祝山。

孔洵说:“别害怕,都会好的。”

这句安慰的话说完,沈祝山哭得更凶,他红着眼睛,背过身去,用被子蒙上了自己。

他抽泣起来,从外面看好像一座根基不稳摇晃的山丘,孔洵拍了拍他:“你知道吧,我和你是一伙的。”

“我只在你这里住两……几天,如果到时候真的有人盯上我,你和我走得太近,可能也会连累你。”沈祝山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来。

孔洵发现沈祝山没有意识到,也可能是没法意识到,他对那些黑社会可以逃跑,甚至妥协天真的说用打工还债,但其实这笔债的根源是沈显海,这是没有尽头,是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永远还不干净的债。

他会一遍遍说会改,一遍遍犯。

孔洵说:“睡吧。”

这是无解的题,作为被分配给沈祝山的聪明人,孔洵会想办法,他说:“我会解决。”

沈祝山还躲在被子里,不知道是听没有听见。

这天开始,沈祝山便吊在“自我放弃”和“再试试”的线上,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因为毕竟事情还没发生,沈祝山为考大学这件事付出太多心血了,没道理在这样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凭什么呢,他就要这样被沈显海拖下水。

这太不值得了。

这样间接式的振作和放弃重复了一个周。

又是一个难得的周末,天气预告说今天是多云天气。

临近天黑的时候却下下来雨。

沈显海不得不穿上雨衣,他骑着哈雷摩托车,从路口疾驰而过,十多分钟后,在偏僻的二手车市场门口,他停了下来。

破旧的店铺灯牌没有亮。

沈显海段时间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他骂了一句脏话,把头盔往下一划拉,就要调转车头。

“你是要卖掉这辆摩托车吗?”

沈显海突然听到一道声音,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他转过头,细雨蒙蒙的夜幕里,他看到打着一把黑色雨伞,背着书包,穿着一双做工考究的皮鞋,穿着一套小西装样式衣服的孔洵。

一张苍白而又华丽的脸,与周围的街景,与整个溪县都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沈显海皱了皱眉,他刚才就在这里吗?怎么没发现有人。

“最好不要。”孔洵劝告一样说。

沈显海说:“管你屁事。”

孔洵说:“这是我送他的第一件生日礼物,他很喜欢。”

谁?沈显海盯着他,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来了什么,那个很早之前说要给自己一笔钱,让自己不要回来的人,不过沈显海就醒来之后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做梦,而且就算不是梦听一个十来岁小屁孩说这种话,信了他才真是傻了。

“哦!是你!”沈显海看着他,重新打量他的上下,这样看起来他确实是个富家少爷。

“怎么着,又来送钱?”

孔洵说:“阻止你。”

沈显海朝他走近了一步,

两人距离拉近,孔洵看到沈显海的样子,对上了他的眼睛,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珠,带着一些久浸三教九流杂乱场所的狠戾,是一双不知悔改的眼睛。

“怎么阻止?”沈显海轻蔑地笑了一声,看着孔洵。

孔洵数着他朝自己走近的步子,而后慢慢地后退,他看到沈显海的身影笼罩过来。

四下无人,漆黑雨夜,连这里唯一的二手车铺也没开灯。

孔洵又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他缓缓抬起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来胆怯和惊慌,他看着沈显海。

仿佛是慢镜头,孔洵的口唇在沈显海的视野里张合,“我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无比清晰地提醒了沈显海什么,“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沈显海的脚步终于在孔洵面前站定了,暴雨如瀑,会冲刷一切痕迹。

沈显海像是终于想到了一个比卖掉摩托车来钱更快的主意。

他像是被吓得跌倒在地上,孔洵手里的雨伞脱落,雨水溅起来水花,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直击他的天灵盖。

“砰”的一声,是沈显海用他的头盔重重砸到了孔洵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