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沈祝山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孔洵这一连串质问的到底是什么。
孔洵看沈祝山脸上完全没有背叛后的心虚以及慌张,于是缓缓冷静下来。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孔洵疑神疑鬼,毕竟沈祝山从年少时期就是这样的人,不是说不喜欢孔洵,只是太过善变,这不是单纯好与不好可以评判的,就像一个物品的本身属性一样,像是他的母亲孔箐,虽然爱过很多个,但是哪一个爱的时候也不能说是假的,都是情真意切。
但是徐承确实不太可能,一是多年未见了,沈祝山连明确表白过的孔洵都忘记了,对徐承这种清高又懦弱自私的人还能留有什么印象呢?而且最重要的是,据孔洵对沈祝山留情的这些人观察,徐承还缺乏一个关键要素,就是名字里没有洵,显然是没有拿上号码牌排进序列的资格的。
在孔洵平复下来险些被冲昏的头脑时,反应慢了半拍的沈祝山竟然也缓缓明白过来了。
他的一张脸先是发白,续而眼底漫上被羞辱后的恼怒:“他妈的,你敢再说一遍?你把我当什么!”
孔洵很快投降,他说:“抱歉。”又说:“对不起,沈哥,是我误会了,我只是很不安,没有安全感。”
沈祝山像是被气到那样长出了一口气,可能是心态上确实已经精疲力尽,可能是面对体力上实力悬殊的孔洵打起来也没什么胜算,加上对方及时放低了姿态。
沈祝山看着孔洵,发现他还视线还在若有似无地望着自己胸前的位置。
孔洵在很多事情上实在是一个很敏锐的人,沈祝山在他隐瞒事情神经总是情不自禁处在高压。
沈祝山把他的手挥开,然后抓着被子突然翻了个身,微微弓着腰,是一个有些防御回避的姿态,他背对着孔洵,然后语气冷硬:“我很累了,没工夫和你吵架,你要是睡就安静睡,不睡就滚出去。”
孔洵看着突然之间变成这样的沈祝山,心里头微妙的划过什么,说不出来,好像很不理解沈祝山的态度,尽管之前的时候也没好过,不过也不像现在这样戒备。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不高兴,你可以告诉我。”
沈祝山闭了闭眼:“你都是错的人了,还能少了错的事?”
背后的孔洵沉默下来。
但是沈祝山能感觉到他在一直盯着自己的后背看,不知道过去多久,沈祝山感觉到孔洵慢慢靠近了,从背后搂住了自己,手也松松握住了他的手,没有攥很紧好像只是想要相贴的意思。
沈祝山没由来的眼睛一酸,但是克制住,装作已经睡着。
翌日,汽修厂。
刚过了中午,彪哥来店里闲逛巡查,看到沈祝山精神不济,胳膊肘拄在桌上,眼皮耷拉着,好像是昨天夜里没有休息好。
彪哥不满地:“哎,干什么呢了,你这样不影响店容吗?”
他走过去,推了沈祝山一把:“要睡去休息室睡去。”
沈祝山抬了一下眼:“今天我值班。”
“我这会儿不是在吗,你去眯会吧,等我走了你再出来。”彪哥推搡他两下,沈祝山被迫从老板椅上起来。
彪哥一个大屁股坐下,椅子“咯吱”一声,然后他拿出来手机,为手机里面的穿着豹纹短裙的女主播狂点小红心,又送上一个穿云火箭炮。
“谢谢我虎哥,嗷呜,虎哥今年发大财~~”
……
沈祝山感觉彪哥比他在前台打瞌睡影响店容多了。
沈祝山回到休息室,刚想要躺一会,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沈祝山拿出来之后,看到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徐承的声音从手机传来,他叫了一声:“沈哥。”
沈祝山一皱眉:“你从哪里弄到我电话?”
“你在医院留了电话。”
沈祝山语气绝称不上高兴,因为他直觉想象到徐承打这通电话来到底是干什么的:“你这不是属于滥用职权吗?”
徐承平静道:“是。”
沈祝山被噎住。
徐承说:“沈哥,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现在必须来医院,至少要先拿药,不然病情发展的速度会更快。”
沈祝山打断:“我说了我不治了,你听不懂吗?”
“这种病不是没有治疗的希望,只要及时治疗,你要配合……”
“你以为我不了解这个病?”急性白血病H3分型,是沈祝山这辈子也很难忘记的病症:“我妈就是这么走的,我知道治疗后会变成什么样,你觉得我应该在病床上拖延几个月折磨得面目全非再走?”
徐承沉默一瞬,他或许是觉得很难说服沈祝山回来住院,果断放弃,毫无征兆地突然说:“孔洵知道吗?”
“跟他没关系。”
“孔洵不知道吧,你不想让他知道是不是?”徐承不再继续说服,他说:“我不勉强你住院,你回来拿药先吃,副作用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或者我现在想办法联系一下孔洵。”
第三次了,阿浈看到沈祝山从医院出来,手里拎了一兜药。
果然是病了,看样子应该是很严重的病,致使沈祝山这样成天傻乐的人都变得闷闷沉沉,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
孔洵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阿浈镜头对准沈祝山,发现刚才低着头汇入人流里的沈祝山,突然不见了。
不知道是几分钟后,在阿浈还在寻找的时候,车窗玻璃被敲响了。
是沈祝山。
车门被打开,沈祝山带着一身消毒水的味道,坐进来,他说:“就是你一直跟着我吗?”
可能是沈祝山现在也是个病人,他面对天生白化病的阿浈语气没有想象中恶劣,他又说:“做个交易怎么样?”
孔洵晚上回到家,发现客厅长桌上已经摆放好了饭菜,摆盘没有庄园里厨师做的那么精致,糖醋排骨,油焖大虾盘盘份量十足。
孔洵进门的时候,沈祝山正好端过来汤盆,里面是漂着淡淡黄油的鸡汤,上头撒了一层葱花。
孔洵讶异地看了沈祝山一眼,沈祝山把鸡汤放好后,围裙解掉,然后也走到桌边。
“今天是什么日子?”沈祝山已经太久没有为孔洵做过饭。
两人落座,沈祝山看着孔洵好像有点受宠若惊,但是又困惑的脸。
孔洵发现沈祝山奇怪极了,说不出来哪里古怪,这会儿甚至站起来给自己……给自己盛了汤。
孔洵接过来,看了沈祝山一眼,神情自若地放在了一旁,但是没有要喝的意思。
两人处到现在,甚至不敢轻易喝对方递过来的汤汤水水。
沈祝山想这算什么呢,简直想笑,纠缠不清这么久,仇人不像仇人,兄弟不像兄弟,恋人不像恋人,彼此不信任猜忌到这样的程度,竟然还真的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简直匪夷所思。
沈祝山没再看他,收回视线,自顾自地拿起来汤勺给自己盛鸡汤,喝了一大口,然后沈祝山筷子在桌上轻轻一磕,开始夹菜。
沈祝山吃了几口后,坐在对面的孔洵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也拿起来筷子,开始吃。
“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孔洵缓缓抬起来眼皮,想了一下说:“我不会再忙很久了,最迟下个月月底,我会有很多时间陪你,到时候我们去度假怎么样?”
沈祝山点了点头,他嘴角吃得滴油,用纸巾抹了一下,他说:“孔洵,你这段时间确实很忙。
“忙得我们都没什么时间能好好聊聊。”沈祝山说到这里,又想到就算能聊大多聊得也都无用,孔洵身强力壮,又能言善辩,沈祝山一直拳头打在棉花上,费力也无意义。
大概是沈祝山流出来的表情充满自嘲,孔洵问:“沈哥你想聊什么?”
沈祝山看着孔洵,细细地看,孔洵身上也就脸上有点儿从前的影子,但是也不明显了,他变得成熟,虚假,在与他对不起的沈祝山的周旋中游刃有余,不做任何解释,只做最虚情假意,也最真诚的饰演。
把这么多人拉入一个过家家一样的角色扮演游戏里,就为了满足他自己。
让沈祝山回忆记忆里那个虽然也有缺点,但是惶恐有关于沈祝山的一切,十五六岁的孔洵,他几乎要记不清他的样子,沈祝山眼神变得悠远而又疑惑,他说:“孔洵,你那个时候到底怎么想的呢,你为什么要去找沈显海?”
沈祝山很多的前事都不想再回忆,再追究了,主要是不想再回忆,他和孔洵到现在,彼此争吵,粉饰太平,循环很多次,沈祝山一个平头百姓,没什么和他撕破脸的资本,得过且过,但是蹉跎的岁月的就蹉跎了,耗在过去等于延长痛苦,沈祝山必须往前走,他和孔洵往后还有那么多年,孔洵之前不说,现在不说,以后的以后,或许在相处的哪一天,他就说了,他跟沈祝山解释,他跟沈祝山说对不起,说不应该不和他商量这么鲁莽做错事,不应该对沈祝山,这个全世界对他最真心最好的人,用尽手段,做等等的一系列的忏悔。
或许会有这一天,或许没有,但是沈祝山没时间了。
沈祝山在里面从恨等到原谅再到更恨,不知道熬过多少的时间,但是孔洵一直不来,可是,沈祝山先放过狠话,又自尊作祟,表现得好像很想念很耿耿于怀,实在不好看,原本不想问,但还是要问,沈祝山情绪涌出,他吸了一口气,“孔洵,你这六年为什么不来看我?”
孔洵沉默了下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像突然被卸掉电池的机器。
停顿了许久,孔洵才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因为沈哥说的嘛,不想要见到我,而且我也怕打扰到沈哥的心情,所以就算是很想念……”
到这个时候,孔洵还在用他惯用的语调编造谎话。
沈祝山打断了,他甚至控制不住提高了一些音量,“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想好了再说,你到底为什么没有来。”
“干嘛这样,好可怕,好像是我不说,沈哥就要抛弃我一样。”孔洵故作轻松地说。
沈祝山沉手里的筷子落下了。
“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徐承?你们叙旧,聊了以前的事,所以你又想起来要和我算旧账了吗?”
两人对视上,沈祝山神情突然像是一盏被吹熄灭的蜡烛一样,给孔洵一种,他从此后不会再问的感觉。
孔洵说:“因为你会忘记我……”能言善辩的孔洵此刻,好像很难组织言语,“因为,太多,太多人了。”
沈祝山看着孔洵,喉咙里好像卡到什么,眼睛一直紧紧盯着自己。
沈祝山意识到,孔洵是爱他的,孔洵有会说谎话的嘴,和能看到真实的眼,因为孔洵看沈祝山的眼神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沈祝山出现就看不到别人了,不管是沈祝山出现在他身后,在角落,孔洵都好像能听出来他的脚步声和别人不一样,好像能闻到他,沈祝山毫不夸张地讲,孔洵能感应到他一样。
孔洵对沈祝山是毫无疑问的爱,也是毫无疑问的坏。
沈祝山想,如果要报复他,他想应该没有比这更厉害的报复手段了,让孔洵知道他身患绝症,让他看着自己一天一天枯萎掉落,无力回天,不可逆转,不知道到时候这样自大偏执的人会露出来什么样的表情。
但是沈祝山看着孔洵,又想,算了,孔洵这样能折腾的人,真要是知道了,怕是要连沈祝山最后时光的平静也搅乱,变得不得安生,实在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