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远远的,徐承就看到沈祝山走来的身影,穿着长袖长裤,在这炎热的夏天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带着口罩,走过的时候身形透露着一丝鬼祟,塌着肩膀,气质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颓然。

徐承看见他后,就把自己的手指间夹着的烟掐灭了,又朝前走了几步,确定空气中嗅不到烟味。

沈祝山在医院的偏僻处约见了徐承,一双露在口罩之外未被遮挡的眼睛,有几分闪烁。

“你还挺准时,今天不忙?”沈祝山客套地先问了一句。

徐承不咸不淡地回答说:“忙,这是抽时间出来见你。”他皱眉看着沈祝山:“是身体哪里又不舒服了?”

在沈祝山在手机上和徐承发消息的时候,徐承就询问过,可是沈祝山死活不愿意在电话手机里交待,非要面谈。

沈祝山欲言又止,肩膀又塌了一点,苍蝇嗡嗡似的:“是……也不是……就是那个,哎我怎么跟你说呢,就我那有点儿不爽利,当然不是很严重……”

徐承一是根本没听清,二是沈祝山表述得也很模糊,他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沈祝山看了徐承一眼,一咬牙,一鼓作气上前迈了一步,然后想要附耳告知徐承他那年纪轻轻就难以启齿的隐疾。

却没想到徐承看到他上前,竟然如临大敌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他用手一撑,推了沈祝山的肩膀一下:“沈哥!”徐承似嘲似讽地说:“我可不想死啊。”

他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孔洵的人带走,抛尸荒野了。”

沈祝山一时间面露尴尬,他知道孔洵一定是给徐承造成过不少的困扰。

在徐承心里,对于沈祝山和孔洵在一起这件事,虽然接受,但是并不祝福,对孔洵的态度,也只能是这样背地里不痛不痒的嘲讽几句,因为真要细细掰扯起来,徐承有今天的下场全拜孔洵所赐,有今天的成就也没少孔洵在里面推波助澜。

高三那一年,出身小县城徐承,父亲是厂里的技工,母亲县城医院护士,在他出国留学这件事上,可谓是举全家之力,将父母半辈子省吃俭用,连同爷爷奶奶留下来的钱都拿出来。那时候整个一中高三去留学的都没几个,溪县对留学事宜的信息闭塞,他母亲望子成龙,求学心切,结果竟然被一个黑心中介给骗了,钱都掏空不说,徐承留学梦也就要泡汤。这时候,突然有好心人士上门,自称是资助贫困优秀学生圆留学梦。

母亲欢喜雀跃,激动地握着上门商讨,资助留学事宜工作人员的双手,几欲落泪,是没想到徐承留学的事情上竟还能峰回路转。

徐承当时看着走进来的工作人员的制服,左胸口的位置上是一个似浪花又似狐尾的标识,到很久以后徐承认识到那是博跃集团的品牌图标,又知道躺在重症监护里的集团董事长姓孔,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徐承是比赵临丰和苟袁聪明不少的人,知道天上不会那么莫名其妙掉馅饼,可是这条路他还是在父母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走了。在外留学期间,徐承经济紧张就算是孔洵不做手脚,机票往返一趟都快要几万块,徐承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轻易回国,可是直到毕业,徐承想要回来还依旧屡屡受阻。

没有孔洵,徐承可能压根儿出不去,从溪县那个小县城里根本走不出来,没有孔洵,徐承也不会好几年,连母亲生病都回不来。

沈祝山这会儿气息弱了些:“真对不住。”

下一秒,沈祝山又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吧,他答应过我,不会再找人跟踪我,也不会再插手我朋友的事。”

这样的话,估计也只有沈祝山这样的人会信。

看徐承不为所动的样子,沈祝山犹豫万分,可是这事确实不宜大声喧哗,于是沈祝山抬起来双手,倏然紧握,两个拳头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超长话筒,既保持了距离又隐蔽了风声,确保将消息一字不漏的传递到了徐承耳中。

片刻后,听完沈祝山所描述的病情,徐承不由开口:“是这毛病?我又不是男科大夫。”

“那你多少懂些吧。”难道让沈祝山自己去挂男科门诊?此事事关男性尊严,直男包袱很重的沈祝山可是极难迈出来那一步的。

徐承看着沈祝山,发现沈祝山脸上似乎是感到太难堪,连头都微微低了下去。

徐承皱起来眉头:“你都这个样子了,孔洵还逼迫你做那事?”

由此可见,孔洵为人。

“你现在移植才半年多一点,身体有些地方没恢复完全,有些障碍也是正常的。”依照孔洵那种性格,和沈祝山的主治医生事无巨细地快要交流过八百遍,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种事。

徐承看沈祝山的样子,心里琢磨过味来,“他故意的吧,你也别太信他的了,被骗得还不够惨?”说着说着,徐承语气里都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了。

沈祝山闻言,愣怔片刻,他说:“真的?”

徐承说:“真的啊。”

沈祝山不可控制地愤怒了,感觉孔洵这个人简直太坏了,那天把沈祝山的手搞得不能要了,后半夜还在那里假惺惺的一副温柔小意的样子在那安慰沈祝山没关系什么的,不知道怎么有脸说得出来,故意让骄傲的沈祝山,在此事上变得自卑,实在是阴险。

“等着吧,我晚上一定好好教训他!”

徐承看着他的样子,在心底叹了口气,孔洵对沈祝山周边的人尚且摆布到这种程度,对沈祝山的摆布恐怕会更深,孔洵能演善言又狡猾,沈祝山又是惯会心软的,就算是发脾气,恐怕孔洵说几句又被带着走了。

沈祝山的话说完,正要与徐承告别,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往他们这个方向走,还看着他们。

沈祝山抬头,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又白又窄的一张脸,鼻梁挺翘,眼尾却上挑,凭空生出来几分媚态。

男孩手里提着一个便当盒,全身上下的穿着能看得出非富即贵,先是看徐承,又看了沈祝山一眼,然后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他叫了一声:“徐承。”

“谁让你来这儿的?”

沈祝山听到徐承的语气有些不解风情的冰冷,这明显是来给他送饭的,沈祝山看着那个男孩,被徐承这一句话弄得不敢往前走了似的。

沈祝山看着他,衣着看得出来出身不凡,非富即贵,不知怎么,沈祝山耳朵里突然回响起来,孔洵的那句“贵人相助”。

沈祝山看到眼前这个疑似贵人的人,正在打量自己。

徐承转头对沈祝山说:“沈哥,我有点事。”

沈祝山其实是从在徐承脖子上看到草莓印之后,才感觉和徐承之间恢复从前了,甚至这一事上最先想到找徐承除了他是医生之外,也是觉得他们在某些方面也算是同道中人了。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忙。”沈祝山识趣地对徐承眨眨眼,表示不耽误徐承好事。

临走,沈祝山撇过去一眼,看见徐承还是走向那个男孩。

男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徐承拽着他胳膊走了。

因为沈小山不支楞了这件事,搞得沈祝山这段时间,偶尔走路都是叹口气不说,再也没跳起来够过门框,也不虚空投篮了。

从医院走出,沈祝山心结一解,又转念想到他第二件大事。

孔洵是处在一个日理万机位置上的人,这段时间连七岁的孔睿都忙碌起来,不是学琴就是学画,出门前听说今天该学击剑了,整个家里只有沈祝山这么一个本来最闲不住的大闲人沈祝山。

重回汽修厂这件事,还有点儿尴尬,因为沈祝山当时以为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跟彪哥提了辞职,彪哥再三挽留都没法打动沈祝山,这会儿再回去也不知道厂里人手是不是已经满了,又要和彪哥说多少软话。

来到汽修厂门口,刚好碰见王师傅在穿着汗衫,正在洗车。

他也看见沈祝山了,把手里的清洁剂丢给旁边一个面生的小学徒,王师傅往沈祝山这边走来:“小沈,你怎么来了?”

沈祝山说:“我来看看。”

他朝里面望,没发现彪哥的身影,看到墙上招工的广告牌也摘了。

“彪哥呢?”沈祝山这样问,又随口闲聊一样说:“店里最近生意怎么样,还可以吧。”

王师傅说:“可以呀,前段时间是真忙,这段时间淡季好了一些,不过也少挣钱了啊,阿旭现在都开始带学徒了。”

“真的假的?”沈祝山说:“你之前不是还说他比我笨,教不会呢,真是没想到啊,对了,店里现在还缺人手吗?”

王师傅不知怎么,笃定地摇了摇头:“不缺。”

沈祝山不死心,要朝里走:“你等等我找彪哥聊聊。”

沈祝山绕开王师傅,朝他左边走,王师傅突然也朝左走,沈祝山朝右边进来,王师傅又朝向右,堵住了他的去路。

“师傅,我知道我那时候辞职突然,可是家里有事,事发突然,我也不是故意,再说了我最后那一月的工资不也没要吗!?”沈祝山不得不停下,和王师傅再唠唠了。

王师傅说:“这也不是工资不工资的事啊。”

“是,是伤害了彪哥感情,我去给彪哥陪个不是。”沈祝山也是彻底拉下来脸了。

沈祝山再次迈开脚步:“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试试吧。”

“这里头都是汽油味,环境不好,细菌超标,对你身体……”

“我身体现在好着呢!”沈祝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正推着王师傅的胳膊。

下一秒,沈祝山动作一顿,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王师傅,他可从来没有和汽修厂里任何一个人说过他生病这件事:“你?师傅你?”

沈祝山刚来的时候怀疑过彪哥,怀疑过阿旭,可是从来没怀疑过两鬓都有些花白,看起来最忠厚老实的王师傅。

“师傅,你这一把年纪了,你还接这活呢?”沈祝山后槽牙都咬紧了:“你一开始就被安排进来的?”

王师傅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那倒不是,是你来了后,被收买的。”

这倒也是了,沈祝山想法这样多,想做的事随机性太大,孔洵有时候也是无法预料,事后收买可能性还是更大些。

负气而归的沈祝山再一次认识到孔洵这个人有多恶劣一样,气势汹汹回到庄园。

孔洵今天回来的时间是在算不上晚,进门就看到沈祝山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满脸写着不高兴,要寻麻烦。

“怎么了,沈哥,心情不好?”孔洵进门换了鞋,朝沈祝山走过来。

沈祝山看了他一眼,也不拐弯抹角了,在孔洵没回来的这几个小时里也平复了一些心情,他开门见山地说道:“下个月要是复查没问题,我准备回汽修厂工作。”

孔洵在汽修厂安插人手的事沈祝山就不计较了,左右沈祝山学会了真才实学,再来工资也和大家拿的一样,最重要的是老板彪哥也是真的老板。

可是这次孔洵并不理解沈祝山的宽容,甚至连那些虚与委蛇,虚情假意的话都没来来回回和沈祝山说,直接而冷酷地回答说:“不行。”

沈祝山现在能走会跳,大概率以为自己是真的好了,因为孔洵一直说会好的,周围的人也对沈祝山充满鼓励,充满信心,沈祝山就算是一开始不信,但是随着他打破母亲的生存记录,随着长出来头发,四肢恢复力气,也相信了。

但事实是那么回事吗?

就算是移植手术很成功,那么以后会不会复发呢?这些都是不确定的,要不是如此,孔洵这样在床事上由着自己性子来的人不会压抑自己到这个程度,憋到最狠也只不痛不痒地借用了沈祝山的手,生性自以为是也不会被孔悦三言两语劝了两句,就谨慎地又带着沈祝山跑去还愿。

孔洵当然知道被困在家里的沈祝山很可怜,因为命运地手屡次把他拨回原点,导致沈祝山只能重复地和孔睿分享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从前时候的英勇时刻。

可是在孔洵眼里,沈祝现在像是纸糊的一样,状态好的时候是硬纸,风一吹雨一淋有可能会变成软纸,沈祝山是半点儿风声雨雪都惊扰不得的人。

“适可而止行吗?”被孔洵坚决的态度激起来脾气的沈祝山说:“你做人别那么自私行吗?”

“我这是为你好。”孔洵语气冷静,眼神不躲不避:“沈哥,你就算不理解我也没关系。”

“到底是为谁好?你少说这些假话,因为你想回到家就看到我,你说这些都是为了满足你自己!”沈祝山气红了眼:“你之前说你会改,我看错你,你根本不会。”

“沈哥,最好别这样和我说话。”

大概是沈祝山的恶言恶语也刺激到了孔洵,他抿了抿嘴,奉劝道:“不然你事后会愧疚。”

沈祝山深觉无力,看孔洵自说自话的样子,简直无法沟通。

“是今天去见徐承,他和你说了些什么吗?”孔洵说:“他总爱挑拨离间,是他告诉你,你已经康复可以去工作了?”

“他只是嫉妒我,嫉妒我们。”孔洵眼神逐渐阴冷:“可真是有这份闲心,我以为他应该足够忙了才对。”

“你知道他怎么从国外回来的?他搭上创盛医药集团老总的儿子了,你当他是什么好人?”

“那还不是因为你!你不让他回来?”沈祝山怒斥道。

“他跟富家子弟滚到床上的也是因为我?”孔洵冷笑一声:“那他真得好好谢谢我。”

沈祝山被他自大的样子彻底激怒:“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以为是?”

“你为什么知道我去见了徐承!”他忍受不住,声音也提高:“你答应过不早找人跟踪我!你又骗我!”

沈祝山恼怒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手都要发抖,他在自己衣服里翻找着:“你放了定位?在哪里?”

沈祝山口袋空空,最后手摸到胸前鼓起来的一块,抓住了那个平安符。

“是这里?”

最近这段时间,沈祝山身上也就多了这么一个挂件。

话音落下,孔洵上前一步,他伸手抓住了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的沈祝山的手,阻止他说:“不是。”

他浅色的眼睛看着沈祝山的样子,似乎是在极力克制情绪和语气,最后妥协一样说:“别摘。”

孔洵承认说:“是在纽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