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祝山怒不可遏地伸手,用力将自己衣服上,两个装饰性的纽扣一股脑儿地全扯拽下来,奋力摔到了孔洵身上。
孔洵看着沈祝山气到站起来的身体,脸变得通红,人瘦得都撑不起来衣服,好像还以为自己发脾气的样子很有威慑力。
孔洵冷静下来了,被纽扣砸到的时候,甚至往后踉跄退了一步,好像身体被这两粒轻飘飘的纽扣击倒。
和沈祝山言语上硬碰硬是非常不理智,也不聪明的做法。
孔洵根本没有必要在这里和沈祝山进行这种根本不会有结果的争吵,他只要像这样——退后一步,然后弯下腰,露出来黯然神伤的神情,把纽扣捡起来,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表现得像是受伤,像是被辜负。
对于解决与沈祝山的争端,往往会事半功倍。
沈祝山堵在胸口快要脱口而出的数十句恶言恶语,就在看着孔洵沉默退场的背影时,被硬生生噎了回去。
“喂,你去哪?谁让你上楼的?”沈祝山还没掰扯个清楚,孔洵就这样走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背影:“别表现得那么夸张好吗?”
简直像是被沈祝山用纽扣砸到的肩膀受了重伤,可是沈祝山根本没有怎么用力。
他要是和沈祝山急红白脸的吵上一架,甚至大打出手,沈祝山还不至于这么变扭。
孔洵一直到很晚都没下来吃晚餐,一直待在书房。
孔睿在吃饭时被坐在他旁边的沈祝山像是不小心那样,碰了三次胳膊肘,搞得他夹的那块虾掉到碗里两回,他终于转头看了一眼他旁边多动症发作一样的沈祝山。
沈祝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怎么不知道叫你哥下来吃饭?”他看着孔睿:“你现在去敲门,喊他。”
这样的话落入孔睿耳中,无异于“你现在去跳楼”,沈祝山和他哥在客厅吵架,他都听见了,这时候怎么可能往枪口上撞,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
沈祝山一口气没提上来。
孔睿又转头看着他,眼里是为难和胆怯,语气里是十分的不赞同:“嫂嫂,你最好不要和哥哥讨厌的男人一直见面。”
孔睿说:“另外,也应该爱惜身体,不要任性。”
沈祝山这口气是彻底上不来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在这个家里本来天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跑,特别崇拜他的孔睿,现在竟然这样罔顾事实,避重就轻,全然站在孔洵那一边说话,这对于沈祝山来说等同于背叛。
沈祝山控制不住出声质问起来:“你到底是谁的小弟?!”
他这会儿连孔睿叫他嫂嫂都顾不得纠正了,什么叫他一直见哥哥讨厌的男人,他和徐承这半年总共见过这么一回,还是孔洵故意在床上给刺激的,而且什么叫不要任性?
沈祝山在孔洵面前真的很任性吗?难道不是他在一直包容孔洵吗,看着孔睿逃避地埋头吃饭,想到孔睿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孔洵的小弟,而沈祝山是切切实实的孤立无援了。
沈祝山也黯然神伤了起来。
晚上,沈祝山在手机上玩单机小游戏,玩到眼睛发干的时候,听到脚步声,于是赶紧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然后关上灯,摆出来一副已经熟睡的样子。
孔洵走进来,然后去浴室洗澡,十来分钟后,沈祝山感觉旁边的床垫陷下去一些。
沈祝山微微抬眼,刚想观察一下孔洵,就猛然撞见孔洵正直直看着自己,他叫了一声:“沈哥。”
显然是早知道沈祝山在装睡。
沈祝山气馁地睁开眼,看了看孔洵,孔洵伸手握住了沈祝山放在薄被外面的手,他摸了摸像是在确定体温,然后把沈祝山的手放进被子里,盖好了。
沈祝山看他做这些事,好像很习以为常,低垂着眼,眼睫毛很长在下眼睑以及高挺的鼻梁上打出来阴影,孔洵这样看起来有几分忧郁了。
沈祝山看他做这些事,好像很习以为常,在很久之前,久到什么时候沈祝山已经忘记了,只是印象里孔洵是一个连自己的衣食住行都照顾不好的人。
沈祝山也知道照顾病人是非常繁琐的,孔洵也是照顾他这么长时间,却从来没有像沈祝山一样爱发脾气,或者不耐烦。
沈祝山心口的股气散了之后,再难聚起了,也没说和好,也没说对错,只是眼神和孔洵避开,语气淡淡地说:“我刚才在楼下的时候查了查,汽修厂的有害气体太多,而且两年内是移植排异复发高危期,妥善起见,我还是不去了。”
“嗯,本来就不应该去。”孔洵表示认同。
沈祝山闻言,“啧”了一声:“但是一码归一码,你觉得你往我衣服的纽扣上放定位,这件事对吗?”
过了良久,几乎在孔洵脚底下修建台阶的沈祝山把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孔洵却还是不愿意下台阶,甚至表现出来一副任谁悔改,孔洵都不悔改的样子,他对沈祝山问道:“那怎么办?”
沈祝山总是觉得孔洵爱伪装很爱扮演,但是孔洵稍微展示的真实,沈祝山就已经这样的抗拒和排斥,那让孔洵到底要孔洵怎么办呢?
孔洵望着他,浅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床头灯下,大概是距离太近,沈祝山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沈祝山被他看得心里头发紧,这眼神很像是要行凶,又像是下一秒要给自己一个轻柔的吻。像是沈祝山怎么都可以,像是沈祝山什么都不可以。
沈祝山静静看着孔洵眼睛里的自己,愣怔走神儿,突然想到徐承说孔洵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沈祝山会选孔洵,会喜欢具有很多反派品质的孔洵,只是因为孔洵长得好看。
但是沈祝山想,其实不是这样,徐承也恋爱的话,也被这样的眼神注视过的话,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这是沈祝山在这个世界上遇见的最专注的眼,贪婪的恨不得生吞活剥时,珍之又重,落在手心不敢握紧时,推入深渊又救于水火时,都注视。
孔洵看到沈祝山的时候,全世界都消失了。
这样的沈祝山长居在孔洵的眼里,生出千丝万缕的线,捆缚住他,也捆缚住孔洵自己,以至于每次沈祝山被命运的枪口选中的时候,击中的都是俩个人。
这样的话,沈祝山确实不应该这样任性,他命不仅是他自己的,也是孔洵日日夜夜熬过陪伴过而拯救的。
沈祝山抿了抿嘴,又说:“什么态度呢?至少表个态吧。”
孔洵嘴唇在他脸颊贴了贴,说:“我爱你。”
沈祝山感觉太难为情了,心里想着有什么稀罕的呢,就跟沈祝山不爱孔洵似的,他表示这很正常,拍了拍孔洵的肩膀:“行了,别说废话了。”
他拢了拢被子,闭上了眼,挪了挪身子贴紧了孔洵,表示虽然大哥这会儿不怎么爱说话了,但是大哥爱孔洵。
一年半以后。
跨年夜前一天晚上,沈祝山他们的小群里约定在这一天聚会。
这天从天不亮就开始下雪,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
阿浈这时候已经从南非回来,近两三年里,孔洵捐了许多款,创建希望小学,白血病慈善基金会等等,把阿浈调回来是他所做的诸多慈善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阿浈现在做为沈祝山的司机,把沈祝山送到他们聚会的地点。
临近年底,又是寒冷冬季,火锅店里人满为患,好在苟袁提前预定了位置。
沈祝山走进二楼包厢,推门进去,看见里头人已经齐了,赵临丰在桌面上都磕了一小堆瓜子皮,见到他还说:“怎么才来,都等你半小时了。”
这确实是沈祝山预估错了时间,孔洵的庄园距离市中心商业街本就很远,再加上今日大雪路上滑,阿浈被他催了几次,还是不急不慢地开,表示安全第一。
“真对不住,这顿我请。”沈祝山把自己脖子上的围脖解开,挂到了衣架上。
转身入坐,沈祝山跟陈寻寻苟袁打招呼,又见到一位生面孔,是苟袁带了女朋友,给沈祝山介绍了一下。
沈祝山闻言一乐呵:“呦,大美女啊。”他看着苟袁:“你小子挺有福气。”
苟袁看沈祝山,他们一群人都快奔三的年纪了,班里同学娃会走的多的是,连赵临丰这样心性不怎么成熟的人这两年看起来都沧桑了不少,进门喝半杯茶就开始唉声叹气,说生意难做,日子难过。
可再看沈祝山,人虽然没长上二两肉,精神头却是好,咧嘴一笑又露他的那梨涡,脸上不见一点岁月走过的痕迹,就像是别人往前走,他暂停了几年,却往回去似的,一张嘴一说话,就叫人觉得他还是十八。
“对了,徐承呢,这么重要的场合,他怎么比我来得还要迟!”
陈寻寻笑了一下:“徐承他说今晚值夜班,没时间,年后时间再和我们聚。”
几人开席,赵临丰一副很懂沈祝山似的样子,起身将桌上红油辣汤锅转了一个圈,把辣锅对着沈祝山了,沈祝山一闻辣椒味,眼珠子都快被馋红了。
在庄园的时候他的饮食被严格控制,连调料多了一点,孔洵都会不高兴,更别提吃辣,沈祝山嘴里淡地快要丧失味觉,舌头都要成了摆设。
吃到第一口的时候,沈祝山不知道被呛得还是被辣得,眼里头盈了一层光,跟要哭一样。
赵临丰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不是,你在孔洵那过得什么日子。”
锅一滚开,赵临丰给沈祝山舀了一大勺涮好的肉。
几人插科打诨开开玩笑,过半时一起举杯,沈祝山举起来自己手里的果汁跟他们的酒杯碰到了一起。
沈祝山走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很小,将停未停。
阿浈在车里等了他两个小时,正在吃一个热气腾腾的汉堡。
因为商业街的地下车库已经没有车位,前面也很堵,阿浈把车停到了火锅店路对面的那条街上。
阿浈从后视镜里,看着沈祝山往这边走,三两口把一个汉堡塞完,却看到一个男人走到了沈祝山面前。
“你好,帅哥。”
沈祝山停住脚步,面对眼前的陌生男人,还算礼貌:“有事?”
“看到你外形条件不错,有没有兴趣来做演员?”男人在这大雪天气里却穿着一件单薄的风衣,气质有说不出来的讲究又落魄。
沈祝山愣住了,看着彬彬有礼地笑得像个保险推销员的男人,“哦,所以你是星探吗?”
他拿出来自己的名片:“我是导演,编剧,制片人,我叫林修。”
天知道,溪县一中校霸,前水果店老板,高级汽修工,沈祝山。等待这一天等待了多久,有一部属于自己的电影或者纪录片,那种大佬都有的传记。
孔睿都已经上了小学三年级,在客厅和沈祝山一起拼图的时候,可以安静专心地拼,沈祝山却要哼歌,用手指在桌面上敲节奏,像是安分不了一秒,要讲话,要分享往事。
可能是因为这样的表现,让孔睿觉得沈祝山很不成熟沉稳,甚至偶尔学大人说话,让沈祝山不要任性。
好像是沈祝山是全家最不懂事,沈祝山冷酷地想,这都是因为他寄人篱下,因为他身为男人没有自己的事业。
而现在,沈祝山终于被别人慧眼识珠,即将焕发事业的第三春。
沈祝山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回忆了一下孔洵和别人握手的样子,拿腔拿调地伸出来手,像是洁癖一样,只用前手掌,和这个叫林修的男人,握了一个一触即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