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郑重说一次,我不是被赶出世子府,只是回医女馆参加府衙选拔,我还是叶世子的医女,工作关系也依然在世子府。”
沈初荷一字一句,面向众人宣告。然后一手一个扯住林雪和花香的袖子:“你们两个傻瓜,听到了吗?不要再为我白白担心了。”
难怪,难怪她总觉得自己回来后,姐妹两个情绪都很低落,虽然她们极力表现出开朗模样,但总给人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她还以为是两人家里有什么烦心事,想着对方不主动说,自己也不太方便问,原来症结竟是出在这里。
林雪和花香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都有点吓住了,愣愣点头。
这里沈初荷气呼呼坐下,忽见张秀娥走过来,小声道:“初荷,如果你真还是世子爷的医女,这会儿还不赶紧去搬救兵?金枝不会善罢甘休的。”
“啪”的一下,沈初荷将刚剪好的一把药材摔进篮筐里,抬起头恶狠狠道:“我原想着,大家都是女孩儿,凭她怎么坏,到底也坏不到骨头里。我们各退一步,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就好。不成想她竟这样的坏,既如此,她要战,那便战,索性好好闹一场子,不让她吃这个亏,她是不会安分的。”
“你打算怎么做?”
林雪和花香见沈初荷底气十足的模样,这才信了七八分,不由精神一振,连忙凑过来问了一句。
“不怎么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要打要杀,随便她。”
林雪花香一齐绝倒,张秀娥脸都黑了:“初荷,这不就是任人宰割吗?亏你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是啊,任人宰割,谁让咱们是穷丫头呢?只是,宰割之后,我要她杀敌八百自损八千。除非她要了我的命……”
不等说完,就被林雪一把捂住嘴,只听她惊恐道:“你糊涂了?那种为富不仁的人家,真上来性子,你以为他们不敢要你的命?”
沈初荷一把扯下林雪的手,沉声道:“她要我的命,我就能让她陪葬。”
“切!”齐容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就算你还是世子爷的医女,他会为你做这么多?”
“你们又以为你们是谁?”
沈初荷一改常态,针锋相对的冷笑:“一个富豪,就能将人当做蝼蚁踩在脚底,可知你们在叶世子那样人物眼中,也不过是几只蝼蚁罢了。“
“那又如何?”齐容下巴一扬:“真是脸大,我们即便是蝼蚁,也总要比你这只强壮一些,叶世子会为了你,就罚我们?”
“若你们是狼,是虎,是豺狗是猎豹,叶世子当然不会为我而招惹你们。可你们只是蝼蚁,他一根指头就碾死了。你们今日打了我,就是不把他的颜面放在眼里,你说,他会饶了你们?”
齐容一窒,沈初荷这话她无法反驳。只是她说什么也不相信,会有女人放着世子府里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跑回医女馆吃苦,而理由仅仅是为了府衙选拔,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说得对。”所以她点点头:“只可惜,你的话也只能骗骗林雪花香,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反正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
“初荷。”林雪拉着沈初荷的衣袖,急切道:“有数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若你真还是世子府的医女,你就赶紧过去避避风头也好。如今陈医官和两位医女不在,连君姐姐她们都出去了,就剩下咱们这些新人,金枝和齐容是不会有顾忌的。”
沈初荷心里郁闷,伸手一下一下扯着人参上的须子,悻悻道:“与其纠缠不休,不如今日做个了结。”
“可万一你吃了亏……”
“吃亏就吃亏,有时候,舍即是得。”
沈初荷使劲儿呼出一口气:“齐容有一句话没说错,咱们这种穷苦人家,对上金家,就如同蚍蜉撼树,不吃点亏,我怎么了结此事。”
“你就去世子府说啊,说金枝欺负你,哪怕不能和世子爷说,和他的小厮甚至丫头说也行,让他们出面警告一下金家……”
林雪的话戛然而止,她怔怔看着沈初荷苍白了的脸:“初荷,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没说错,是我自己矫情。”
沈初荷垂下头,黯然道:“我心里其实不愿意将叶世子当做靠山,这世间,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可是我又不得不将他当靠山。今天面对金枝的蓄意欺辱,我甚至都没有还手之力,只能搬出世子府来当救兵。林雪,我心里……其实难受得很。我们女人,在这个世道上本就够艰难的,可为什么还总是要互相为难?”
对于沈初荷这种矛盾心理,林雪花香是不懂的,两人看看其他人,就见大家都是一副茫然模样,忽听张秀娥轻声道:“初荷,你若真的还能依靠世子府,这是多大的幸运,若是我,只有庆幸得意的,怎么还会心里难受呢。”
“女儿当自强,万事靠自己。”沈初荷沉声说道:“可恨我连这个都做不到。”
“初荷,这就是你钻进牛角尖里去了,别说咱们女儿家天生弱质,就是男人,你看见有多少能做到万事靠自己?上次你还和我们说,该借势的时候就要借势,一味只知道逞强蛮干,有时反而会害了自己,怎么今儿就忘了?”
花香在旁边柔声安慰着,沈初荷一愣,想想也忍不住笑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是钻进牛角尖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借势时就借势,我又不是什么大女主。”
“嗯?什么叫大女主?”
林雪见沈初荷想开,一颗心也放松下来,连忙凑趣问了一句。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院子里,脚步声纷至沓来,伴随着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吼:“老娘今儿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们家小姐。”
“来了。”
林雪和花香面色一下变得惨白,站起来将沈初荷挡在身后:“快,初荷你快回屋避一避,这里有我们,金枝要寻你的晦气,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得了吧,咱们仨是一个绳上的蚂蚱,她要是欺负不了我,连带着收拾下你们出口气,就跟玩儿似得,难道还指望她会手软?”
沈初荷哂笑一声,一手一个,将林雪和花香拽到自己身后。只见门外有三个膀大腰圆的高壮妇人,手里或拿着擀面杖,或拿着竹扫帚,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金枝跟在她们身后,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
“金枝,这个过了吧?”
今天医女馆中大部分人都出去了,只有一个做了几年的医女白柔留守,君秀等和沈初荷相熟的都不在。
这白柔人如其名,生性温柔,最怕惹是生非。先前沈初荷和金枝齐容吵成那样,她尚且不肯出面劝解,只道这是两帮人马的常态,可此时见到这几个妇人,明摆着就是来砸场子的,实在是不出面不行了。
“白姐姐你退后。”
金枝从妇人身后走出来,扬着下巴叫道:“我这可不叫过头,依照我娘的心,恨不能把家丁护院派来几个,将欺负我的人打死,什么东西?也敢踩到我头上。是我力劝,不好闹这么大,咱们医女馆都是女孩儿,日后还要做人呢,弄些家丁护院过来,好说也不好听,这才只派了连大娘几个过来。”
她说到这里,便伸手一指沈初荷,高叫道:“冤有头债有主,沈初荷,你要是个好样儿的,就自己站出来承担,别让你那些姐妹们跟着你吃挂落。”
“我就在这里,你待怎样?”
沈初荷上前一步,与金枝针锋相对,毫不示弱,两人视线碰撞在一起,仿佛摩擦出了噼里啪啦的火花。
“沈姑娘就在里面,你们请。”
院门外忽然又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有点耳熟,应该是医馆里的大夫或者学徒。
众人忍不住扭头看去,果然,就见医馆里一个做学徒打扮的少年,引着一名女子和两个中年妇人走进来,低头弯腰的模样甚是恭敬。
那女子穿戴打扮不俗也就罢了,更令人惊艳的是那份明艳温婉的模样,说一句花容月貌也不为过。就连她身后两个妇人,身上穿着的也是上等绸子的夹棉长衫。
女孩儿们都惊讶瞪大眼睛,忽听沈初荷诧异道:“春草姐姐,你怎么过来了?”一边说着,就迎了出去。
金枝自然也认识春草,此时看见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住了,倒是她身后一个妇人知机,连忙拉着她的袖子往后退了几步,直避到墙边,方才站定,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里春草进了门,就从身后妇人手中接过两个食盒,递给沈初荷,一边笑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少爷当日是怎么嘱咐你?结果你回了医女馆,就是龙游入海鸟投林,可算到了自己地盘是吧?就把我们都忘到脑后,也不见你回去看看。”
“不是。”沈初荷有些懵圈,心想这是世子爷派来兴师问罪的?因小心道:“当日咱们不是说好了,世子爷那边若有事,我随叫随到,这不是没叫我吗?再说,我才回来几天?还不到三天,怎么就成没良心的了?”
“你难道不知那个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沈初荷好悬没把口水吓得喷出来,连忙一把拽住春草:“我的姐姐,不要乱形容啊,怎么可能?我在府里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一个吃闲饭的罢了。”
春草先是一怔,接着才反应过来,不由咯咯笑道:“是我和秋月她们想你了,不行吗?不是想你,我会惦记着给你送点心过来?看看,每一样都是厨房里拿手的,为别人,我才不会这样费心呢。”
“是哪位姐姐病了?”
沈初荷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理由,话音未落,被春草在额头上点了一下:“乌鸦嘴,就不能盼着我们点好?我们要是病了,谁伺候少爷?你吗?”
“那我委实想不出理由,怎么今儿就想起来瞧我了。总不成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
沈初荷嘻嘻一笑,最初惊讶过后,心中就满是欣喜和感激,春草这个“惊喜”来的太是时候了。
“不为什么。就是今儿觉得闷,姐妹们说我不如来街上逛逛,顺便也帮她们带点新奇玩意回去。我就说正好,顺便再来瞧瞧你。”
说完她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房顶墙壁,冲周围都瞪大眼睛看她的女孩儿们点头笑笑,忽一眼看见金枝身后几个婆子,不由讶然道:“怎么?她们也是医女馆的人?”
沈初荷抬头看去,只见金枝面色苍白,呐呐道:“不……不是,她们……她们今天……就是……陪我……陪我过来的。”
“对对对,我们就是送我家姑娘过来。”
几个婆子腰都快弯成虾米了,连连点头赔笑。春草见她们形容怪异,脸上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她是什么人?水晶般玲珑剔透的心肝儿,再想想金枝为人,立刻便明白了。
表面上却不说破,只是不屑一笑,淡淡道:“金姑娘在家里不好么?为什么非要来医女馆?你这样人,原不该在这里,就是来了,怕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只会兴风作浪吧?”
“没有没有。”金枝吓得连连摇手:“我……我是真心想学点东西,不……不会兴风作浪,我……我一直很……很安分。”
“哈?”
林雪能忍到现在,已是十分难得,此时夸张大笑一声,沈初荷见金枝满眼恳求的看过来,便拉了拉林雪袖子。林雪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拽回衣袖,却没再说什么。
“若是真想安分学东西,还会要家里派三个婆子过来服侍?大小姐终究是大小姐,何苦来哉。”
春草摇头冷笑,接着不再搭理金枝,拉着沈初荷的手笑道:“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这不眼看就到元宵节了吗?我知道你定是要去看灯的,只是这青山县城不大,也不过那么一条街,走不到一个时辰就看完了。不如你来府里,今年咱们也在后院办了灯会,你过去看看,又有宵夜吃,还比街上的灯精巧,也有灯谜和彩头,岂不好?”
沈初荷心里明白,春草这是要给自己撑腰,只是生怕她逾距,因连忙道:“后院的灯会?只怕是世子爷要请他的朋友们赏灯吧?哪里轮得到我……”
不等说完,就见春草笑道:“少爷自然也有朋友来。只是他们还要先去鲍府,在那里赏了灯,和鲍公子一起过来,说是要秉烛夜游,我们先玩过了再说。”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定是世子爷面前得宠的大丫头,听听这口气,你们先玩过,合着世子爷和那些世家公子还得排在你们后面,这……这口气太大了。
正想着,就听春草又道:“对了,你那两个好姐妹,也仍在这里吧?到时带上她们一起,我给你们安排间客房,玩完了就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再回来。”
“春草姐姐……”
沈初荷眼泪都要下来了,春草不但特意给她排面,甚至还帮她拉帮结派,巩固小团伙。
“傻丫头,早都说过,不如就在府里,大家亲如姐妹,不好么?你非要回来吃这个苦头。既是自己做的决定,可不得一力承担着。只是你记住,你是世子府的人,可不能任人随便欺负,你这丫头倔强,大概想着不好抬出世子府,这是以势压人,却不知传出去,这是打世子爷的脸,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我都明白。谢谢姐姐,我不会任人欺凌的。”
沈初荷用力点头,春草便道:“好了,我该回去了。你有空儿,别忘了回府里看看,哪怕住一两天也是使得,你本就是我们府里的人,这医馆的官员们可没资格指使监管你。”
“我知道。”沈初荷答应了,送春草出门,见她上了马车,很快去的远了,这才转身回来。
一进门,就见金枝和三个婆子站在当地,不由冷笑道:“怎么?你们还在这里不走?是了,金枝你刚刚说什么?叫我一力承担?还要把我打死?我如今就在这里,叫你的人过来啊。”
“你……”
金枝面上苍白还未褪去,看向沈初荷的眼神又是愤恨又是惊恐。
她虽蛮横,却也不是傻子,知道今日的事,幸亏是春草来的及时,若晚一些,自己的人真动手打了沈初荷,那后果就难料了。
春草话说得很明白:伤了沈初荷,就是打世子爷的脸。别说她一个县城的富豪千金,就是京城那些官宦贵族的闺秀,真正的名门千金,又有谁敢打叶东风的脸?
金枝是真没想到沈初荷没说谎,她说是主动离开世子府,果然就是主动的,却险些害自己闯下大祸,一念及此,愤恨惊恐中更夹杂了万千委屈。
因跺跺脚,想要撂两句狠话,熟料一开口,眼泪就先下来了,金枝瞪着沈初荷,咬牙切齿大叫道:“你……你混账,沈初荷,你不是人,不是个东西,呜呜呜……哪有……哪有你这样的女人?既然世子没赶你离开,你……你为什么要回来?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你不是人,你是怪胎、怪物、妖孽……呜呜呜……”
沈初荷:……
“金枝,明明是你自己要欺负我们在先,现在还好意思倒打一耙?你……你别哭,初荷还没哭呢,你还有脸哭?”
别说沈初荷风中凌乱,就连林雪等人也都是囧囧有神。金枝身后的三个婆子更是不知所措,自家小姐哭成这样,她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要安慰,可看看沈初荷,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谁能想到?在家里横行霸道的姑娘,会这么没用呢?正所谓输人不输阵,当着恨之入骨的对手,打不过人家就哭鼻子,真是太丢脸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可是世子爷啊,碰上这样人,姑娘没吓尿,已经算勇敢了。
一场危机就这样消弭于无形,而后面的结局更像是闹剧。当下女孩儿们连干活的心思都没有了,围着沈初荷叽叽喳喳,直到白柔发话,才不甘不愿地离去。
“初荷,你这人真是,我虽然恨金枝,可她有一句话没说错,你就是个怪胎。你……你怎么可以把消息捂得这样紧?可知刚刚我是真的差点儿吓死了。”
林雪嘴里说着怨怪的话,面上却是神采飞扬,花香也在旁边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我真以为初荷会吃大亏,不成想你竟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什么啊?我什么时候瞒过你们?”
沈初荷大声叫屈:“从一回来,你们问我,我就和你们说,我是主动回来,只为了参加府衙选拔,其实还是世子府的医女。你们当时也没提出疑问啊,谁知你们竟不信。啊?林雪,花香,姐妹两个出息了哈,竟然连我的话都不信,这会儿还有脸来质问我。”
沈初荷伸出手在两人脸上轻轻拧了一下,林雪和花香咯咯笑着躲避,张秀娥在旁边也笑道:“初荷,这可怪不得她们,这种话说出去谁信啊?你看,金枝和齐容不也没信吗?结果差点闯下大祸。”
“对对对。”林雪连连点头,畅快笑道:“等那三个婆子回去,把这事儿一说,吓死那两个老货。哼!让他们仗势欺人,仗着自己有几个钱,就不把我们当人,我呸!我们收拾不下他们,自然有人收拾得下,世子爷是吃素的吗?”
“行了行了。”沈初荷推了林雪一把:“看把你给能耐的。有这会儿大无畏的勇气,刚才怎么吓得像鹌鹑一样?我看你脸上都没血色了。”
“那……那种事谁会不害怕?我再怕,一开始还不是挡在你面前?”
林雪拍着胸脯,强调自己是多么讲义气,接着一皱眉,冷哼道:“倒是你,之前说的那么狠,什么豁出去做个了断,怎么真正那位春草姑娘来了,你倒还帮着金枝遮掩?你怎么不说她是如何欺辱你的?我看那位姑娘虽是丫头,在世子爷面前定能说上话,地位不低,你怎么不叫她给你做主?”
“我让春草姐姐给我做什么主?难道叫她命人去打金枝,给我出气?说到底,春草姐姐也只是个丫头,这事传出去,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八成到最后,要落个世子爷的丫头都敢仗势欺人的名声。她能为我说那一番话,震慑住金枝,我已经感激涕零了。这事便是如此解决,才恰到好处,再过就过头了。”
“倒也是。”花香点头道:“初荷说的没错,若你说出金枝欺负你,反而是叫那位姑娘为难。就这样做,火候才最好。反正经历了这一回,想来金枝和齐容也不敢再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