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真的。”提起这个,沈初荷也忍不住笑容满面:“本来嘛,我可没心思去招惹她们,谁让她们非要看我不顺眼?这下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咱们这日子也就清净了。”
“对对对。”林雪鸡啄米一样点头,眼睛亮晶晶看着沈初荷:“哎!初荷,那个……春草姑娘说,元宵节……可以去世子府后院看灯,是真的吗?”
沈初荷看她一眼,抿嘴笑道:“自然是真的,我本就是世子府的医女,元宵节就回去一趟,给世子爷请平安脉也是应该的,顺便看个花灯……”
不等说完,被林雪推了一下,只听她故作凶狠道:“你别给我扯东扯西,明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沈初荷目光轻轻向四周一扫,小声道:“这个话不适合在这里说,难道你让我把大家伙儿都带上不成?把世子府当成什么地方了?等回去再说吧。”
“嗯,就等你这句话。”林雪立刻就明白沈初荷的意思了,美滋滋答应一声,这才低头继续自己的活计。
且说春草,回到世子府时,已经过了晌午,秋月恰好从屋里出来,看见她便笑道:“刚刚爷还念叨着,说怎么这人丢了?该不会让拐子拐了去吧?”
“我去医女馆看小荷了,结果遇上点事情,回头再说,你先赶紧让人把饭端来,饿了。”
“出了一趟门,逛了大半个县城,还能把自己饿着,你什么时候也这样笨了?”
秋月摇着头,转身叫住一个小丫头,大声道:“小花,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热乎饭菜,给咱们春草姑娘端点过来。”
小花答应着去了,这里春草和秋月进屋,就见叶东风正斜倚在榻上,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眼,淡淡道:“这个时候才回来,该不会医女馆那边,沈姑娘出什么事了吧?”
“少爷您怕不是千里眼?”春草一挑眉:“还真让您猜个正着,我可不正是为了给小荷解围,才回来晚了呢。”
“真出事了?”叶东风有些惊讶:“什么事?可恶!在这青山县,竟然还有人不开眼敢惹她?”
“那丫头是个本分的,不肯宣扬和咱们府里的关系,结果让某些人误会她也是被赶出去的……”
春草就把事情说了一遍。叶东风面无表情听完,这里秋月便愤愤道:“又是那个金枝,这真是怎么说?看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富家小姐,怎么心思这样恶毒?”
“可不是。”春草摇摇头:“这人和人啊,真的不一样。只是我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敲打一下。我生怕离开后,金枝又要生事端,所以就邀请小荷元宵节的时候,来咱们府里看灯,还让她带两个玩伴。这事儿却是我自作主张了,不知少爷是什么意思?”
叶东风看她一眼,秋月便笑道:“还在少爷面前装温良恭顺呢。你明知少爷不会反对,不然你就敢自作主张了?”
叶东风也笑道:“秋月说的没错,你若没有这份儿随机应变的本事,就是白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他说着便站起身,在地上踱了几步,沉吟道:“这沈姑娘也真是,我自认为对她礼遇有加,可她倒和咱们如此生分,在医女馆境况堪忧,竟也一声不吭。”
说到这里,便停了步子,对春草道:“你派两个婆子,去医女馆接她过来,我要问问,之前那些嘱咐,她是不是全都当做了耳旁风?”
“这是做什么?”春草连忙道:“少爷放心,有我那番话,想来金枝只要不是傻子,万万不敢再动她,就算她是傻子,她身边那几个婆子看起来也不是心里没数的。”
“就是。”秋月也走过来:“倒是少爷即刻命人去请她,这很不妥。我看那丫头是个有心气的,最开始咱们府里想选个医女,她就不是十分情愿的样子,等过来了,住没几天,一听说少爷要放她参加府衙选拔,立刻脚底抹油就回医女馆。焉知她不是在避嫌?”
“避嫌?”叶东风眉头一挑:“我怎么没这种感觉?在府里时,她和我们相处的不是挺好?离府前还看我练剑呢。我看她倒是坦坦荡荡,你们未免有点小人之心。本来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春草和秋月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春草便道:“少爷只知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就不知舌头杀人不用刀?当日为了聘请医女的事,闹得整个医署沸沸扬扬,最后是她在咱们府里住下,那医署中怕是说什么的都有。初荷和少爷相处坦荡,可不代表她心里不谨慎不在意。”
“是这样吗?”
叶东风皱着眉头,见春草和秋月一起点头道:“自然,尤其她如今又住回医女馆,少爷您不闻不问还好些,若是您关心多了,肯定会有风言风语。所以啊,您就尽管放宽心在家安坐,有我们足够了,俗语说得好,杀鸡焉用牛刀。”
“难怪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自诩聪明,可也不曾想过你们有这么多弯弯绕。”叶东风摇摇头:“罢了,终究女孩儿更懂女孩儿,就听你们的。”
“这就对了。”秋月嘻嘻一笑,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府城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说宅子都修葺打扫好了,不知少爷打算什么时候搬?咱们得提前将一些铺盖先送去。”
“那就提前送去吧,到时秋月你带几个人,一起过去安排好,我料着二月底或者三月初,应该就可以搬过去。”
“这个日子……”秋月一挑眉:“少爷不是说,您搬家不是为了小荷吗?”
“当然不是为她,怎么这样问?”叶东风纳闷,见秋月撇撇嘴道:“还说不是,当我不知道?这个日子,应该差不多就是府衙选拔的日期了吧?”
“没错啊。”叶东风这才明白,摇摇头道:“我当然不是为了她搬去府城。不过刚刚春草也说了,你看看她现在的境况,难保府衙过来选拔的时候,没人使绊子。好人做到底,反正搬家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什么时候去不行?我自然要留在这儿帮她镇镇场子。”
“少爷对沈姑娘,也算是用心良苦。”春草忍不住感叹,接着又笑道:“不过我也很喜欢她,想来,以她那个自强自立又落落大方的性子,是值得少爷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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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去府城,说起来,咱们好像还认识不到一年,我还想着,跟你再多学一些医术,哪怕没有用武之地,闲时打发无聊时光,也是好的。”
三月初的天气已经暖和了,墙角的杏树桃树都打了花苞,秦玉看着窗外,怅然道:“我本想着,等到桃李杏花都开了,叫你过来,县衙后院很多果树,在其中坐一下午,用些点心聊聊天,偶尔风吹过,便是落红成阵的美景,多浪漫。可惜你竟不能陪我。”
沈初荷不知该说些什么,离别总是感伤的,而秦玉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小姑娘是真心待她,连春日里赏花也不忘她,可见其赤诚,这让她十分感动。
“其实也还好。阿玉,你不像我,指望着这门手艺吃饭自立,为自己挣往后的人生。其实我有时也很羡慕你,什么事都不用操心,锦衣玉食,上次我看你绣花,那叫一个漂亮,我就想着,若我也有这么好看的布料和丝线,我也愿意安安静静做女红,看着成品一点点出来,那也是令人骄傲喜悦。”
“可知你是安慰我。”
秦玉一笑:“你或许会偶尔喜欢这些,但你的心还是在医术上。我其实也是,觉得那些事比做女红有趣多了。罢了,不说了,再说我也变不成你,你也不必变成我,这是你的幸运。”
她站起身抻抻胳膊:“你母亲那里都说好了?她能放心让你去府城做医女?”
“费了好一番唇舌。不过还好,从我来县城做医女那一天起,我的人生就是由自己掌控,娘也就是念了几句,她阻止不了我。”
沈初荷的兴奋几乎都要溢出来:她终于脱离了相亲噩梦,什么铁蛋二狗三小子,可算不用一回家就被这些名字磨得耳朵长茧。
和秦玉依依惜别,沈初荷出了县衙,在大街上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迈步向世子府走去。
在门口让人进去通报一声,却见那守门的婆子笑道:“沈姑娘您这外道了不是?您来了还用得着通报吗?今儿没见世子爷出去,这会子想是在后院,您直接过去就行了。”
沈初荷点点头,心中只觉好笑,暗道我来了几次,就没看见世子爷有出去过的时候。听春雨姐姐她们说,叶世子名下产业不少,交游也广阔,怎么都不用出去应酬的吗?这还真是在家里躺着就把钱赚了,人际关系也经营了,标准的躺赢啊。
心里吐着槽,就来到后院,春草正在廊下看小丫头喂鸟儿,看见她来便笑了,扭头冲屋里喊道:“桃儿,你去书房请少爷回来,就说沈姑娘来了。”
“不用不用。”沈初荷连忙摇手:“那个……我今天就是过来和姐姐们道别的,世子爷回来,你们和他说一声就行,可千万别为这点芝麻小事去烦他,我多大脸啊我。”
“那可不成。”春草抿嘴儿笑:“我知道你是来道别的,所以才特意叫少爷回来,你这一去府城,少爷总得嘱咐几句不是。”
沈初荷囧囧有神地看着春草,心想: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可笑呢?嘱咐几句?我是小孩子吗?就算我是小孩儿,世子爷也不是我爹娘,哪用得着他嘱咐我啊。
“少爷常说你是纤弱女流里的巾帼,杏林中难得的人才,所以自然要关注一下。”春草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连忙解释一句。
“我明白,姐姐放心,我不会会错意的。”
沈初荷也连忙表示她不会生出自作多情的误会。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进屋,春草问了些她在医馆中的生活日常,没说几句,叶东风就来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
这一次是分宾主落座,不过说话还是十分随意,叶东风所谓的嘱咐,也不过是先前秦玉和沈初荷说的那些。
沈初荷一一答了,看着天色不早,便站起身,对叶东风道:“世子爷,我这两日大概就要出发往府城去,这贴身医女一职……”
不等说完,就见叶东风摆手道:“就先留着。在府城医女馆,还不知道能遇上什么人什么事,你保留这个身份,总归是个名头,那些有心欺负人的,要伸爪子也得考虑考虑。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明白明白。”沈初荷哈哈一笑:“俗语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嘛!世子爷,怎么了?我……我说错话了?”
“这话也就是你自己说的,你本性风趣,自嘲一下,我也没奈何。换做春草流水她们这样说,必要狠狠处罚。什么打狗还要看主人?哪有这样贬低你的?”
“嗨!”沈初荷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我当什么大事呢,这不就是个玩笑吗?不至于,世子爷您真不至于……”
叶东风认真看着她,忽地忍不住也笑了,摇头道:“你出身乡下,家里又贫苦,偏偏医技惊人,这样人才,一般都有些敏感,是绝不许别人说一句讥笑之语的,哪怕就是个玩笑,也不行。你倒是心胸宽广,竟一点也不在意。”
“这话说的,我难道就这样不知好歹?不知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咱们府里的人说这种话,有什么好在意?要是金枝说的,您看我还会不会这么心胸宽广。”
“够宽广了。别人若是背靠着世子府,哪里还能容得金枝如此欺侮?欺负完了,还没事儿人一样,不好好撺掇着让金家脱一层皮,就肯善罢甘休?”
“这么一说,我这心胸还真是挺宽广的哈,我就从没想过让金家去一层皮,连金枝我都没想过。”
沈初荷点点头:“也好,让世子爷这么一说,我觉着我还挺优秀的,保留世子府医女这个职务,也是有资格了。就是……那个……我这算是停薪留职吧?”
“嗯?”叶东风眉头一挑:“停什么……留职?”
“没什么没什么,哈哈哈,我就开一句玩笑。哎呀世子爷您看您对我太好了,这一下弄得我都有些尊卑不分,时候不早,我就告辞了哈。”
沈初荷赔着笑,转身就想溜走,心中深刻检讨自己“失了分寸乱开玩笑”的错误。
不过这不怪他,谁让叶东风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好看,她不知不觉就被对方美色吸引,脑子都糊涂了。
“站着,把话说清楚再走,这么吊人胃口算怎么回事?吊出胃病你负责吗?得!我忘了你是大夫,倒能负责诊治,可你即便能治病,苦药还不得我来喝?”
“这个……那个……”
沈初荷暗暗叫苦,叶东风一向只知她稳重,难得看到她这手足无措的模样,倒觉着新鲜,越发要刨根问底,不许她糊弄过去。
沈初荷一看:得!世子爷不知怎么,竟然在这个问题上较起真儿来,完全忘了照顾一下女孩子的颜面。
既如此,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不就是人设崩塌吗?反正我就要去府城,往后能不能见还不知道呢。
一念及此,便挺起胸膛大声道:“停薪留职,顾名思义,就是说,世子爷您给我留着世子府医女这个职位,方便我狐假虎威,哦不,方便我不被人欺负,那我就要识趣些,月钱是绝对不能要了。”
……
叶东风定定看着沈初荷,忽地一个撑不住喷笑出声,接着便扶住额头大笑起来。
笑了好半晌,察觉对面没有声音,抬头一看,就见沈初荷眼中“杀气”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咳嗽两声,拼命止住笑。
“有这么好笑吗?亏世子爷平时还总说我是女孩儿,要照顾我的颜面,结果你看看你笑得……我不要面子的啊。”
“不是,这不怪我,实在是我没想到,平日里那么大方爽快的沈姑娘,竟然也会有这样为银钱斤斤计较的一天。”
不好,说着说着又想笑,叶东风连忙捂住嘴,使劲儿咳嗽两声,把笑意压下去。
“听听你这话,真不愧是富贵公子,您哪儿知道我们穷人家的苦?再说……我这怎么就叫斤斤计较了?我是说停薪留职,我又没说保留职位还得拿工钱,咱人虽穷,但志不短,不是那无耻之徒。“
“是是是,沈姑娘放心,你虽清高,我这里却也不会白使唤人,月钱照发。”
“啊?”沈初荷嘴角抽了两下:“我人都去府城了,您还给我发工钱,这个……世子爷,钱多也不是这么个祸害法吧?再说我多大的脸,好意思要工钱?”
“你说的,我是富贵公子嘛。”叶东风眉头一挑:“挥金如土的名声都赚了,在乎这几个小钱?”
“行吧,您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
沈初荷耸耸肩,心想土豪的心思我别猜,反正去了府城也回不来,月钱什么的,也就是这么一说吧。
她转身去了,这里秋月就纳闷道:“这就接受了?我还以为以这丫头的为人,会坚辞不受。”
叶东风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吹了几口,方淡然道:“你没看出来吗?她这是不想和我多费唇舌,敷衍我呢。大概想着去了府城后,便是天高任鸟飞,她不来拿工钱,难道我使唤人巴巴送她家里去?”
秋月这才明白,想了想,忽地又笑道:“我就说这丫头与众不同,别的女孩儿,没有和少爷歪缠的机会,想着法子挖空心思也要找些话来说,她倒好,没说几句,自己脚底抹油,先溜了。”
叶东风看了她一眼,哂笑道:“这话说了八百遍,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真不知道你们女人眼光怎么这么窄,就盯着这些。沈姑娘的优秀之处,是这些细枝末节吗?”
秋月吐吐舌头,嘻嘻笑道:“奴婢自然没有少爷的高瞻远瞩,可不就只能看着这些浅薄的地方。不过……少爷您为什么不告诉她,咱们也要搬到府城去呢?”
“先让她高兴几天,到时候给她个惊喜。”
秋月:……
“少爷你说这话,都不觉着矛盾?还惊喜呢,到时候是惊吓也说不定。”
“就算是惊吓,她也不敢当着我的面这么说。”叶东风扬起下巴,傲然道:“爷不要面子的吗?”
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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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荷,你看咱们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要是没有遗漏,我就去雇马车了。”
“行吧。我觉得没遗漏了。”
沈初荷点点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林雪手里,却见她急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一次托你的福,给家里留了十两银子,顶我爹娘干两三年的活计,他们特意给了我两串钱,去城里花用,我这里有钱。”
这一次府衙的医女选拔,共选了五个人。除了沈初荷和林雪花香当选之外,剩下的便是金枝和齐容。
齐容和沈初荷自不必说,就是林雪和花香,这一年来也跟着沈初荷学了不少医技手法,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操作,在一众医女中都是佼佼者。
只有金枝,技术理论不太过硬,但谁叫人家有钱呢?而且“志向高远”,对府衙医女一职志在必得,一个小小医女而已,银子到位了,自然也就轻飘飘过关。
当然,也有不肯去的,这一次本来君秀和黄燕也被选中,但君秀已经订了亲,今年秋天便要出嫁;而黄燕性格温柔,想到要离家去二三百里之外的府城,大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回家一趟,那是万万不能,于是也推拒了。
对此,府城的人也没有二话:多年来,经历过的这种情况不少,如金枝那种为做府衙医女用银子贿赂的才是稀有。绝大多数女孩儿,都是一听说离家那么远,就哭哭啼啼,宁可辞了医女的工作,也不肯离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