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我……我……”周水儿被周氏骂了,顿觉委屈,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抽泣着道:“再好又如何?又不是我瞧不上他,分明是他被那沈初荷迷了魂魄,瞧不上我。难道你还能强求怎的?”

“我便是想要强求。”

周氏面色阴沉下来,给周水儿递过一条帕子,沉声道:“姑姑会害你吗?如今我们全家的前程,都指望在你身上。这严家,是我为你精挑细选半年,最看重的人选。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一个小小医女,咱们要是争不过,日后还抬得起头吗?”

“这种事,也不能强逼着人家啊,更何况,你不是也说严家厉害。这样的大富商,就凭姑姑你我两个女人,连人家墙角都撬不动。”

“算你还有点见识。”周氏身子向椅背一靠,悠悠道:“所以不能从严家这边下手。”

“姑姑的意思是说?”周水儿眼睛一亮:“您要出手把沈初荷铲除了?”

“总要想个办法,决不能让她进严家。”

周氏淡淡说着,接着坐直身子,沉声道:“所以我要你将沈初荷的情况老老实实和我说一遍。这女孩儿听上去不是那么简单,好像和青山县那位世子爷都有关系,如果真是这样,你我纵然再不甘心,也只能隐忍,绝不可引火烧身。”

“没有没有。金枝和齐容说了,她如今和世子府没有任何关系。其实这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若沈初荷还能在世子府呆着,她会跑来府城医女馆?府城的青年才俊再多,还能比得上那位世子爷高贵?她能给对方做个通房,一辈子就吃穿不愁了。”

“也是。”周氏摸着下巴:“罢了,世子爷这里就先排除,依你看来,她和别的富贵人家还有没有来往?”

“如今我们在医女馆不足一月,的确是有几户人家找过她,却也没见有什么往来。但……基本上她只要出诊,就会被留饭。听说那个方家,就是方举人的姐姐,好像和她交好。”

周氏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眯起,沉吟道:“这果然不是个省油灯,看来要对付她,还是得用点心思,不能简单将她逐出医女馆就行。”

“姑姑有什么好办法?”

今日的事,将蛰伏在周水儿心中已久的嫉恨全部勾了出来,还更变本加厉。她真恨不能立刻就让沈初荷从自己眼前消失,所以一听周氏的话,真是再合心意不过,连忙就凑了过来。

“让我想想。”

周氏站起身,在地上来回慢慢踱着步子,过了一会儿站定,扭头看向周水儿,轻声道:“她在医女馆,都是做什么活计?我记得你说过,医女在馆里,最常作就是和各种药材打交道,清理,分拣,甚至炮制,你好好想一下,能不能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周水儿皱眉道:“这些活儿有什么文章可做?都知道是人命关天的事,大家很仔细的。再说,我这刚刚想起,那丫头……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不逊于我,就算将她撵出医女馆,万一严修文就看上她了呢?不做医女就不做呗,进了严家的门,还怕不能锦衣玉食?”

她说到这里,就凑到周氏面前,咬牙恶狠狠道:“姑姑,叫我说,今儿席上将她的事情宣扬一通,没两天就会传开,到时咱们再找人添油加醋多说点坏话,让她名声彻底臭了,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你看严家还敢娶她?”

“不行。”周氏一瞪眼:“不要小看别人,若那严修文真的铁了心要娶她,你散布谣言有什么用?那个人聪明绝顶,谁知会不会帮沈初荷想办法?到时我们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事情还是要从医女馆操作,到时我这边再帮帮忙,最好有个严重后果,叫那沈初荷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姑姑的意思……”周水儿瞪大眼睛:“是想……是想让她坐大牢?可……这可不是玩笑,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

“怕什么?”周氏恨铁不成钢地在周水儿额上戳了一指头:“你们医女馆的药材,还能进那些富贵门第怎的?一些泥腿子,死就死了,大不了到时由官府多给点抚恤银子,说不定一个贫户还能靠这些抚恤银过好日子呢。”

“可……可万一被查到……”周水儿心怦怦跳:“您刚才还说,严家少爷聪明绝顶……”

不等说完,就见周氏得意道:“聪明绝顶,那也得他有用武之地。医女馆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他替沈初荷喊冤?那丫头可还没进他严家的门呢。”

“那……方家……”周水儿还是担心,却见周氏不耐烦道:“方家是什么得罪不起的吗?虽然那方举子年轻,前途大好,但现在,他们也不过是个普通富户罢了,他还不能把手伸到府衙里。倒是那个叶世子,你回去要仔细打听一下,是不是真的和沈初荷没关系了。”

“这个我自然晓得。”周水儿点点头,想了半晌后轻声道:“别说,姑姑你这个主意,我越想越觉着很好,医女馆人多杂乱,药材里随便多出点什么,谁能知道是我下的手?只是有一条,得保证出事后,能很快将这把火引到沈初荷身上,不然大家都说不清楚,连累整个医女馆事小,让她逃脱了可不划算。”

“自然要一击必中,不然让她添了防备,再想收拾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周氏重新坐下,却见周水儿站起身,阴沉道:“既如此,我这就回去,先仔细打听一下,看沈初荷和世子府那边还有没有关系?另外还要做些准备工作,我想着,最好从炮制药材这方面下手,但沈初荷是新来的医女,还没有资格炮制,须得有个铺垫,把她调过去才行。”

“这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急什么?这会儿兴冲冲回去了,万一露出形迹,被人察觉,岂不糟糕?”

周氏一把拽住周水儿:“你今晚就歇在府里,我正好还要和你好好合计合计。正所谓谋定后动,咱们可得好好筹谋一番。”

周水儿听了这话,也便顺势坐下,姑侄两个议论了半天,直到晚饭时方才罢休。

沈初荷根本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又要面临“灭顶之灾”,她甚至连严家要提亲都茫然不知。

不过严修文的心思,她倒是察觉到一点,只是想着两人身份相差悬殊,这不过是浪荡大少爷没事干,喜欢调戏自己几句罢了,可恶是可恶,但她完全没把这当回事放在心上。

过了两日,三姐妹正在一起分拣药材,忽见周水儿走过来,小姑娘脸上笑得甜甜的,对沈初荷道:“镇日里做这些事情有什么趣儿?以你的才干,合该去炮制药材才对。炮制组的姐姐们虽说都是老人,可也没像你一样,三天两头就被人请去出诊,可见她们这方面是不如你的。”

沈初荷眨眨眼,疑惑道:“什么意思?是说我要被调去炮制组了?”

“果然聪明,可不是呢,我刚刚才从叶医女那边得到的消息,今日天色晚了,大概明天一早,你就要去后院炮制那边了。”

“是有人和叶医女说了什么吗?不然我这个资历,应该也轮不到啊。”

沈初荷皱眉,却见周水儿笑道:“真没意思,难道平时你就是爱东想西想的?要是我,能有这样的机会,不知道多高兴。炮制的活儿虽然累些,但是月钱多啊,而且都是老医女们做,天然就高新人一头。现在咱们做得这些,那都是杂活。”

“我觉得我还是按部就班的好,医女馆多少年的例子,怎么能因为我而打破呢。”

沈初荷摇摇头,下一刻,就见周水儿变了脸色,没好气道:“我好心来给你说一声,指望你能感激,结果你倒说这样话,真是不识好歹,哼!你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难道我还强逼你不成?”

说完转身走了,这里花香和林雪就看着沈初荷道:“其实她说的没错,炮制的活儿的确要更体面些,初荷你怎么不过去呢?”

“你是瞎鼻子吗?就没闻出点什么味儿?”

沈初荷刮了林雪鼻头一下,然后用手扇了扇:“再仔细闻闻,非常明显的味道。”

林雪一脸懵,看着花香:“那个……我许是这两日着了风寒,鼻子不太好用,你闻闻,什么味儿?”

“周姑娘的香味吧。”花香喃喃说着,不过从她犹豫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对自己这个答案的正确性存有很大疑虑。

“阴谋的味道。”沈初荷很严肃地看着她们两个,一字一字说出答案,以示她此时的心情十分沉重。

林雪:……

花香:……

“会不会是你太多心了?把你调去炮制组,就是有阴谋?周水儿自己都不在那个组,你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怎么对付我,但我知道,想要从药材方面下手,有很多机会。要知道,运气不济,甘草有时都能杀人,我只要出了一点差错,便容易酿成大祸。”

“你这么细心,还会出错?我看让猪上树都比你出错容易。”

林雪撇嘴,沈初荷看着她,忽地扑哧一笑,拍拍她肩膀道:“这份商业吹捧我收下了,但是我必须要说,谁都不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出错,我之所以会得到你这样夸奖,就是因为我深知责任重大,所以向来小心谨慎,你们也一样,医女这条路想要走得长远,必须谨慎再谨慎……”

“跑题了。”

林雪和花香不约而同捂住耳朵叫了一声,沈初荷也立刻从善如流,抬头四十五度角忧伤地仰望屋顶,喃喃道:“就算我小心不出错,架不住别人会安排啊,明明炮制好的药材,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掉了包,日后出事,你们觉着我能说的清?”

“对啊。”林雪和花香一拍手:“还是初荷你聪明,万幸万幸。”

“万幸什么啊,不要盲目乐观好吗?我都愁死了。”沈初荷无奈看着两个伙伴:“你们知道这件事的重大意义吗?”

“还有……重大意义?”林雪花香眨眨眼,觉得自己脑子好像有点不够用。

“当然。”沈初荷挑了挑眉:“这说明,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是什么事件,总之,周姑娘和我们的蜜月期结束了,从这一刻开始,她会彻底倒向金枝齐容,三个人一起,憋着坏儿的来害我。”

“啊?那怎么办?”两个女孩儿慌了:“可是初荷,她刚刚失败了啊,你不是不肯去炮制组吗?她的阴谋就等于败露,那她还敢继续害你?”

“单纯。”

沈初荷白了林雪一眼:“当初在青山县,金枝齐容害了我多少次?哪一次成功过?你看她们消停了吗?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是恶毒女配们的一贯套路。”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消极应战吧。反正,从此时起,我们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同学们啊!长点心吧,咱们的安宁日子,将如青春小鸟般一去不复返。”

“太欺负人了这,怎么都盯着你啊?我就是不服,你还不够好吗?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也别说了,只怪我太优秀。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肯定是一棵青松,下面就要看看周姑娘这股妖风是多少级了。”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花香和林雪紧张的心情不知不觉便放松下来,却见沈初荷苦笑道:“不然呢?我每天愁眉苦脸,那几位千金大小姐就肯放过我了?”

“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些日子金枝和齐容没少撺掇,我看周水儿都能克制得住,怎么今天忽然说变脸就变脸?到底谁和她说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要让我知道是谁挑起了她的心思,我非把那人给大卸八块不可。”沈初荷将手中药材愤愤一拧,气恨恨道:“最好别让我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周水儿做梦也没想到,她和周氏样样都算计到了,唯独算错了沈初荷的态度。

在她们看来,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就算有点儿手段,也不过是个小小医女,还不是长官怎么说她就得怎么干?她难道还有胆子反驳不成?

谁知沈初荷就有这个胆子。两位医女接连找她谈话,表示能者多劳,想给她加一加担子,调她去炮制组担任组长,却都被拒绝了。

理由不多,无非就是“新来不久,不能承担重任”,或者“年纪尚轻,唯恐不能服众。”

但架不住人家占着理啊,而且沈初荷特别的义正言辞,不但义正言辞,她还会扣帽子:“不能为我坏了规矩,否则医女馆日后何以为继?”

听听,这帽子够不够大?你们敢接吗?

两位医女不高兴,但也没办法,沈初荷口口声声都是为医女馆着想,不想因为自己而破例。说得好像把她调进炮制组,整个医女馆都要瘫痪了一般。

两位医女明知不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却也懒得跟她解释了。这丫头明摆着就是不愿意,还费那个口舌干什么?两位医女也是很忙的好吗?

消息传来,周水儿彻底傻眼,当天就请了假去找她姑姑。

周氏也没想到竟会有这样人,因心中也画了魂儿,连声问周水儿道:“是不是你露了形迹,让她生出防备?不然这样好事,她怎会拒绝。”

周水儿赌咒发誓自己没露馅儿,周氏也无奈了,姑侄两个又商议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原计划,由周水儿见机行事,既然炮制药材出错造成后果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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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我怎么听到风声说,严家少爷想要娶初荷?这事少爷知道吗?你们两个整日里在外东游西逛,不会连这消息都不知道吧?”

书房外,春草堵住流水和小桥,厉声质问,却见小桥一摊手:“我的好姑娘,这消息我们倒是知道,可又如何?沈姑娘又不是咱们家的奴才,人家只是少爷的医女,难道我们还要过问她的婚姻嫁娶不成?”

“少爷知道吗?”

春草一时语塞,只好抬出叶东风,却见小桥流水互相看了眼,然后异口同声道:“知道。”

“少爷知道?”这下春草是真的惊讶了:“那他……就没有什么表示?”

“你想让少爷有什么表示?”小桥和流水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你是觉着,沈姑娘的婚事该少爷做主?”

“我……”

春草再度语塞,仔细想想,的确,沈初荷是自由人,不像她们是卖了身的奴婢,婚姻都要由主子来做主。

上一任的贴身医女翠红,婚嫁都是她家自己定,叶东风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过,就是离职嫁人时,给封了二十两银子的红包。

“理儿倒是这个道理,就是……我总觉着有些不对劲。”春草皱着眉,想了想又道:“所以,少爷知道这事,然后什么表示都没有?是吗?”

“倒也不是没有表示,少爷……。”

说到最后“少爷”二字,小桥故意拖长声音,下一刻,就见春草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甜汤,笑吟吟道:“你再卖关子,信不信我把这汤泼你脸上?这可是刚出锅的。”

“切!要挟我?你刚出锅又怎样?从后院厨房走到这儿,少说也有二里地,早凉了。”

小桥嗤之以鼻,身旁流水却老实道:“少爷没说什么,就说严家少爷配不上沈姑娘。”

“噗”的一下,春草好悬没把口水喷出来,咳了两声,自己伸手抚着胸口道:“幸亏我没喝水,不然今儿这仪态风度可就全没了。”

“在我们面前,用不着讲究这个。”

小桥冲她做鬼脸,春草没心思理睬他,只盯着流水问道:“少爷真这么说的?他……他怎么想的?那严家少爷连我都知道,从前少爷也说过,他是个经商的奇才,怎么……这转眼就成他配不上初荷了?”

“那谁知道?反正少爷的心思咱们别猜。”

小桥和流水一起望天,但很快又正色起来,流水沉声道:“其实这些都和咱们无关,因为,少爷和沈姑娘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对沈姑娘的婚事指手画脚?”

“你们说的是。”

春草点点头,但随即又反驳道:“只是这事儿也别板上钉钉就说死了,还不知道初荷是什么态度呢,怎么知道她就必定会嫁给严少爷?”

“不然呢?”小桥反问:“难道你也和少爷一样,认为严修文配不上沈姑娘?”

“我……呃……没有。算了,不和你们说,说得我脑子都乱了,反正这事,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春草摇摇头,将甜汤装回食盒:“我回去了,今天我过来书房打听消息这事,你们不要和少爷说。”

“你回去和姑娘们说一声,都小心点伺候,少爷这两日心情不是很好,早上我和小桥还被骂了。”

流水好心嘱咐道,春草眼睛一亮,立刻凑过头来:“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沈姑娘?”

“不是。”小桥流水异口同声,小桥斜看她一眼:“怎么?你还希望是因为沈姑娘啊?“

“当然不是,我也不知道……算了,你们就当我失心疯吧。”

春草理不出头绪,泱泱去了,这里小桥流水互看了一眼,流水挠挠头道:“真是莫名其妙,沈姑娘都多久没过来了,怎么大家还是忘不了她?别说春草关心这事,就连你我,也总觉得她和严少爷有些别扭。”

“也不止咱俩,少爷心中恐怕也是理不清道不明,不然这两日不会动不动就瞪着眼睛看咱们。”

“倒也不是,好像从半个月前,少爷这情绪起伏就有些大,应该和沈姑娘无关,许是京城来信的事?王爷催着他回京,他心情会好才怪。”

两人站在书房院里议论了一会儿,一阵风吹来,树上仅余的花瓣纷纷洒洒飘落,流水伸出手接了一把,叹口气道:“这个春天又要过去了,也不知咱们还能在外面逍遥多长时间?”

“珍惜这自由的日子吧,等到回京后,怕是就没这么好过了。”

提起回京,小桥也是有些怅然,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发肯定少爷闹脾气是因为这个,和沈初荷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