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严少爷。”

从严家老太太院里一出来,就见严修文从对面走过来,沈初荷微微一笑,退后两步福了福身。

“哎呀!你都来多少回了?和我这么多礼做什么?”严修文一副老熟人的模样,看着沈初荷问道:“昨天怎么没过来?”

“昨天不到日子,再说医女馆这两日有些忙碌。”沈初荷笑着答道:“刚刚听老夫人说,你又谈成一笔大生意,恭喜啊!”

“怎么样?小爷我厉害吧?”严修文得意一笑,下巴都扬起来:“如何?这回还觉着我配不上你?”

沈初荷的笑容立刻敛去,换上一副教导主任脸:“少爷自重,你这种玩笑也就是和我开一开,换别的女孩儿,早大嘴巴子扇你了信不信?”

“矜持点,你一个姑娘家,大嘴巴子扇你这种话好意思说出口?对得起你现在摆出的晚娘面孔吗?”

严修文对沈初荷的表态嗤之以鼻,接着脸色一变,悲愤道:“再说了,你就说说,就小爷这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经商奇才,哪位姑娘家能够拒绝我的垂青?也就你这个怪胎吧。”

“脸比盆大的典型。”

沈初荷“切”了一声:“不过没事,我什么没见识过?有个病人脸比你还大,自从我给他的药里添了一味黄连,他现在就非常谦虚礼貌了。”

严修文惊得一个高儿跳起来:“什么?又是黄连?合着你就会这一招了是不是?这又是哪个倒霉蛋儿,没认清你真面目,遭了这份儿活罪?”

“你别替人家操心了,赶紧去庙里祈祷,让菩萨保佑你千万别在这个季节伤风感冒,落我手里有你好受的。”

沈初荷没好气道,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叫道:“沈姑娘留步。”

“我这压根儿就没走成呢。”

沈初荷转身,就见严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跑过来,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个香囊:“前儿你看见,说这图案好看,今日做成了,我就想着要送你,偏偏刚刚忘了。”

“多谢湘儿姐姐。”沈初荷接过香囊,只看一眼,便惊喜道:“哎呀,这比我前儿看到的更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你放心收下。”湘儿笑着点头,看一眼身旁严修文:“要不要我送姑娘出去?”

“不用,严少爷要去探望老夫人,你带他进去就是,府里的路我熟得很,先走了。”

沈初荷说完,就要转身离去,却见严修文几步上前,嘻嘻笑道:“我和你说真的,我是真喜欢你,爹娘都答应我要去提亲了,反正,你做好准备。”

“做你的大头鬼,再这么乱说话,我真恼了。”

沈初荷恶狠狠瞪了严修文一眼,忽听身后湘儿笑道:“这倒也不是少爷乱说话,老爷夫人的确都有此意。”

沈初荷猛然转身,惊愕看着湘儿,仿佛挨了晴天霹雳一般。

这表情让严大少爷有些受伤,大叫道:“喂!你这是什么神情?我至于这么不堪吗?你不会以为这几天我都是和你闹着玩吧?”

“难道……不是闹着玩吗?不对,是我从没和你闹着玩,都是你自己玩啊。然后现在你告诉我说,你不是玩,你是认真的?你……你们别开玩笑行吗?就算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大姐,这承受力也是有底限的。”

沈初荷是真生气了,有这么拿人开涮的吗?没想到湘儿平时一副体贴大姐姐的温柔贤惠模样,竟也会被严修文这个浪荡少爷迷昏头,帮着他一起捉弄自己。

“好了,姑娘别气,咱们女儿家的婚事,还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是你性子开朗,我们少爷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不然万万不该当着你的面议论这些,你快回医女馆吧,我送你回去。”

沈初荷死死盯着湘儿,见她仍是笑颜如花,她心里就打了个突,轻声但坚定道:“姐姐,少爷是开玩笑的对吧?我这样身份,原也不配你们家。”

“咦?从你嘴里竟能说出这样话?”

严修文一步跳了过来:“先前不总是说什么,人生而自由生而平等么?我还想你果然与众不同清新脱俗来着。”

“我……我那个只是说说而已啊,谁会真的这么想?”沈初荷松了口气:“怎样?现在发现我不过也就是一个庸脂俗粉了吧?赶紧离我远点。”

“切!我偏不。”

严修文翻个白眼,高高扬起下巴,像只志得意满的大公鸡般往院子里走去。

这里湘儿前头引路,沈初荷便拉着她袖子道:“姐姐,你刚才那话,听得我胆战心惊,快和我说,你就是帮着你们少爷开玩笑,根本没这回事,你们全家上下也不可能让一个医女进门,是不是?”

“先前倒的确是玩笑话。论理,是该向你说一声抱歉的。”

湘儿语气轻柔,娓娓道来:“少爷这个人啊,生意场上别提多沉稳,一回到家,就成了个孩子,老太太溺爱,老爷太太也拿他没办法,心里其实也宠着……”

“等等。”沈初荷心说我可不想听你们少爷的成长史:“姐姐,咱们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好吗?”

“噗”的一声喷笑,湘儿白了沈初荷一眼:“你急得什么?这不就是要说到了吗?其实就是这两年,来提亲的人不少,可少爷又没有看中的,老爷太太就说少爷命里该晚婚。偏偏三个月前,老爷太太带少爷去佛寺进香,求了个签子,说少爷合该这两年红鸾星动。”

“啊!明白了,这消息流传出去,晚婚的借口不能用,恰好这时我过来给老夫人看病,与你们少爷说了两句话,所以你们老爷和夫人就把我当做挡箭牌……”

沈初荷恍然大悟,却听湘儿急着道:“没有没有,老爷太太哪能做出这样缺德的事,你一个女孩儿家,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初荷心里翻个白眼,暗道你们原来还知道为我的名声着想,那怎么今天忽然整了这一出?也就是我这个穿越者胆子大,换个人很容易被吓死好吗?

“当日没想着拿你当挡箭牌,老爷太太只是说家里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不日便要提亲。谁知这话在府里传着传着,就成了那个人是你,之后更是流传出去,偏偏你和少爷也是很聊得来,老爷太太也喜欢你的性情,就说既如此,也该对你负责……”

沈初荷好悬没当场喷血,连连摇手道:“不不不,真的……老爷和夫人太客气了,你们完全不用对我负责,真的。”

湘儿定定看着她,忽地问道:“为什么?初荷,你不喜欢少爷么?说起来,老爷太太也是喜欢你,不然又怎会只因为负责,就做出这样决定?”

“我很感激老爷和夫人的善良,但是真的不用。我和少爷,的确很聊得来,但这就像我和其他朋友一样。我和很多朋友都聊得来。所以,对你家少爷,我真没有半点别的心思。”

“可是……万一将来流言真传出去,你一个姑娘家,总不能名声就这么白白受损。”

湘儿拉着沈初荷的手,一副“推心置腹”的诚恳模样:“丫头,听姐姐的,你这个年纪,算是大姑娘,早该谈婚论嫁,不然再过两年,真成老姑娘了,怎么办?”

“多谢湘儿姐姐为我着想。只是我和你们少爷,无论是身份还是门第,都相差巨大,我们绝不是良配。”

“你是不是觉着少爷太跳脱飞扬,不稳重?我刚刚说过,这只是他在家的样子,若是在外面,他那份沉稳聪慧,淡定从容,你看见了,怕不要芳心乱跳呢。”

湘儿笑着说道,沈初荷心想:沉稳聪慧,淡定从容的美男子你当我没见过么?叶东风就是个中翘楚,我也没变成他女友粉啊。

“总之这绝不可能。”

有些话不能说,但拒绝还是要坚定拒绝的。沈初荷一脸凝重,沉声道:“请姐姐转告老爷和夫人,多谢他们为我着想,但一则,这流言未必传开;二则,即便传开,也是止于智者。我只管在医女馆兢兢业业做事,若是有心,找几个人帮我辟谣便好,实在不用拿你们少爷的终身幸福开玩笑。”

“你这丫头,真是让人费解。”

湘儿见自己磨了半天嘴皮子,沈初荷的态度都十分坚定,最后也只能叹口气,到得大门口,目送沈初荷走远,她这才转身回来。

进了屋,就见严修文正在逗老夫人开心,看见她,便站起身满是期盼问道:“如何?姐姐帮我试探了么?”

“试探了。我劝少爷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初荷态度十分坚决。”

湘儿摇摇头,好笑地看着自家少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是真没想到,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少爷您身上。”

“为什么?她有没有说为什么?总不会是说我配不上她吧?”

“这倒是没有。人家说的是她配不上你。”湘儿走到严老夫人身边,轻轻给她捶着肩膀,一边用看好戏的目光看着严修文。

“竟是因为这个?”严修文呆了一下,然后一个高儿跳起来:“没关系,我不嫌弃她。”

话音未落,就被严老夫人啐了一口,听他祖母笑话道:“在我们面前装什么傻?人家这明摆着就是找个借口拒绝罢了。”

“可是奶奶,这不应该啊,”严修文走到祖母身边抱着她胳膊不撒手:“你不也常说,我长得就是个人见人爱的模样?”

“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

老夫人叹了口气:“尤其缘分这事,最是难测。你只说那丫头不该不喜欢你,叫我说,你李爷爷家的绣琪,也是个才貌双全的,咱们两家又是门第相当,他们全家都对你有意,这门婚事当真如意,怎么你还不肯?”

“我……”严修文哑口无言,接着赌气般一屁股坐下:“我……我只把她当妹妹,哪有兄妹成婚的道理?”

“这不得了?从前我就说,别看初荷和你说话行事半点不避讳,但那是她性子大方,不会有私情,不然她不该是这个样儿。再大方的女孩儿,遇到喜欢的少年,也要有点含羞带怯的模样。”

“是啊少爷,我也觉得,你就死心吧。初荷都说,哪怕流言传出去,人家也是该做事就做事,让咱们帮忙出两个人辟谣就行。”

严修文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好半晌才悻悻道:“不过是想着吓吓她,怎么就会传出去?府里有风声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了。这个女人,怎么就这样心大?别的女子听见这事,怕是要死要活求着嫁我呢。”

湘儿和老太太彼此看了一眼,忍不住笑道:“这话说的。她要是这种女孩儿,少爷你看得上?”

“你说对了。”严修文煞有介事点着头:“所以这越发显现出她与众不同,这般特别又能干的女孩儿,我更不该放过,不是吗?”

“你可不许乱来。”

严老夫人一直是副慈祥模样,听见这话,面色忽然一沉,语气也严厉了许多。

“奶奶,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可是你孙子,难道能做出缺德伤天理的事?你放心,我只是要再努力一把,如果真的事不可为,我也绝不强求。”

语气到后来,已经是严肃认真的模样,再不复刚才的少年顽劣之态。

老夫人了解这个孙子,听他这么说,也就放心了,点点头道:“那你注意些,不要用什么激烈的手段,别再吓坏了沈姑娘。”

“哈?”严修文顿时又恢复了没正形的模样,夸张叫道:“吓坏她?世上会有这么厉害的人?我才不信。那女人看见血都面不改色的。”

“怎么说话呢?那是人家姑娘身为杏林中人的操守,再怎么胆子大,也终究是个女孩儿。”

老太太瞪了严修文一眼:“你还在我这里磨蹭什么?还不去看看你爹娘?沈姑娘既是这个态度,就别让他们忙活着算八字找媒人了。真是,我早叫他们不要这样兴头,人姑娘家的态度还没明朗,他们非不听,就觉着自己的儿子最好,连公主看了都会喜欢似得,非要兴兴头头的,如今被泼一盆冷水也活该。”

严修文:……“奶奶,那是我爹娘,也是您老的儿子和儿媳妇,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就这么说了,怎么着?你个臭小子,去你爹娘那里告状吧,让他们来收拾我这个老废物。”

严老夫人拿起桌旁的拐杖,往地上一顿,于是严修文二话不说起身:“得!您老又要拿老祖宗的身份压人,我才不在这里受气,走了,去和爹娘合计一下,看看下步该怎么走。”

不说严家这边为自己之前的决定手忙脚乱,只说沈初荷,脚底生风一般回了医女馆,正赶上大家伙儿放工。

见她回来,金枝便冷笑道:“真是个大忙人,今儿又是去给谁家看病了?耽误到这个时候。正好,也放工了,什么活儿都不用干,你这个医女倒是当得自在快活。”

“对啊,我就是当得自在快活,你去两位医女面前告我啊。或者也有人来找你出诊,你不就可以像我一样偷懒了?没这个本事,就闭嘴,这里不是青山县,不会再由着你大小姐使性子。”

平时对金枝这种冷嘲热讽,沈初荷都不和她一般见识,但今天她遇到突发情况,心里正烦躁郁闷,金枝在这个时候说风凉话,那简直就是往枪口上撞。

“你……你怎么说话呢?”

果然,金枝被噎得无话可说,立刻也是火冒三丈,扎着俩胳膊就要冲到沈初荷面前理论,却见她冷冷道:“我没心思和你杠,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就去两位医女那里分说明白,走不走?”

“你……”

金枝当然不敢走。这里可是府城,两位医女认识她是谁啊?虽说平时送点银钱,关系打理的还不错,但沈初荷如今俨然已是医女馆的“中流砥柱”,几乎没有一天不出诊,她在那些富户中的影响力,肯定不是自己送点银钱能比,对方占理的情况下,自己怕是要挨骂。

“好了,何必呢?为这点小事就去麻烦两位医女,不是找骂吗?”

周水儿过来充当和事老,接着看向沈初荷,目光中的嫉恨一闪而逝,却又非要一副主持正义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道:“初荷,你也别得便宜卖乖,你去出诊,在那些大户人家喝茶吃点心,馆里的事可都是姐妹们在做,她们有点怨气也属正常。”

“既如此说,我就想问了,从前去大户人家出诊的姐妹们,是不是回来后也要被抱怨?周姑娘不也出过两回诊吗?回来后是不是也有人对你说这种话?”

沈初荷语含讥刺,她这犀利的模样一反常态,一时间将周水儿也噎在那里。

其他医女一见这情景,除了几个嫉恨沈初荷的想要留下来看好戏,绝大多数人都站在沈初荷这一边,却又不敢得罪周水儿,于是忙都悄悄溜走。

沈初荷也没理会张口结舌的周水儿,叫上花香林雪离开。

这里周水儿才看向金枝和齐容,满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失声道:“你们听见她的话了?怎么了这是?吃错药了?我不过是想息事宁人,说她一句,她就冲着我上了,什么人啊这是。”

“早和你说过,她就是这般目中无人,你偏不信,就以为我俩要拿你当枪使。如何?这回信了吧。”

金枝撇撇嘴,齐容拉了她袖子一下,两人也转身走了,只剩周水儿,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喃喃道:“反了她了,这样和我说话,两位医女还没对我喝斥过呢,她算个什么东西?等着,给我等着。”

且说沈初荷三人,离了医女馆后并没有立刻回宿舍,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好在春风习习,落花时节的天气,已经十分温暖了。

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花香就小声对沈初荷道:“知道你今日不知在外面遭遇了什么事,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周水儿撕破脸。”

“我哪有和她撕破脸?不就是顶了她一句吗?她拉偏架,还不许我顶嘴啊。”

沈初荷噘着嘴嘟囔,看的花香林雪一起笑起来,林雪便戳着她道:“素日里小大人一样,我都怀疑你成精了,今儿难得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才发现你和我们也不过是同龄人。”

花香揉揉额头,叹气道:“周水儿那个人,和金枝齐容一路货色,其实你说的半点儿没错,只怕她就要受不了了。”

“从前忍让着,又换来什么?她要害我的心思都露出来了,我还和她客气?”

沈初荷握着拳头挥了一下,接着道:“再说我现在没心思理会她,你们快帮我想个办法,不得了,我和你们说,我今儿……我今儿真是突然之间就让雷给劈了,劈的我那叫一个外焦里嫩……”

“什么?你让雷劈了?”林雪花香吓了一大跳,一人抓住沈初荷一只胳膊:“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没听见雷声?”

“不是,我的意思就是说,我遇到了一件特别特别不可思议的事。”

沈初荷连忙安抚二人,随即快速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慎重问道:“这个……我有点怕自己自作多情,所以你们帮我想想,那严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还用问吗?”林雪兴奋抓着沈初荷的手直摇晃:“怎么是自作多情呢?这么大的事,谁都不可能拿来开玩笑。初荷,那严家少爷肯定是真的喜欢你啊。”

“我也觉得是。”花香也认真点头:“按你的说法,他们还不是要你去做妾,肯定是要明媒正娶的。”

“那不行,我必须阻止。”

沈初荷豁然站起身,却见林雪傻傻问她道:“为什么?我听说严家可有钱了,呃……有钱还在其次,他们家名声也很不错。初荷,你要嫁过去,下辈子何止是吃穿不愁?那个词怎么说来的?锦衣玉食?对,就是锦衣玉食。”

“我和他只是说得来,看他个性洒脱不羁,开得起玩笑,不自禁就当成哥们儿了。要知道他会因为这个想娶我,那我肯定离他有多远躲多远。”

沈初荷跌足叹息,暗道自己又犯了前一世的经验主义错误。

那时在藏区,她是医院里出名的女汉子,和那些年轻男大夫们打成一片,都是哥们儿。

穿越后,从前没遇到过这种放飞的男子,她性情自然也收敛着,可自从遇到吴青礼之后,一个不防备,就又有些放飞,却忘了世上男子并非人人都是吴青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