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

一直看着花香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方回到绿玉轩,见蒲安远站在走廊倚着柱子,他便挥挥手道:“做什么?凭栏远眺啊?这是楼里,你能看见什么?”

“回来了?你别不是把花香姑娘送回医女馆了吧?我估算着,你这去了怎么也有一刻钟。”

“哪有那么久,不过是和她闲话,忘了时间。”严修文也便倚着栏杆站定,伸了个懒腰。

“如何?都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关于沈姑娘的?”

“也没什么。”严修文嘿嘿一笑:“这位姑娘可不像那位林姑娘是个直肠子,我刚刚问了一句,她说一半,就谨慎起来了。”

“那是自然。沈姑娘的朋友,哪会这么简单就被你套了话去?若是那位林姑娘,我怕你就被打回来了。”

“也没那么彪悍吧。”严修文想了想,然后点头道:“不过这个可能的确不是没有,得!看来我以后还是和花香姑娘打听比较好。”

“你说你这是何苦来?”

蒲安远摇摇头,想了想又严肃道:“修文,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你如今的身份,必须要权衡利弊,若真像传言中所说,沈姑娘见罪于那位世子爷,你便该熄了这份心思,你家的生意刚刚在京城站稳脚跟,别因此惹得那位不快,伸出一根小指头,就把你那几家铺子给平了。”

“你这真是混话。”

严修文满不在乎地一笑:“那位世子爷名声甚好,陈超也说过他的为人,断不会和咱们升斗小民一般见识。再说传言有误,沈姑娘不是得罪他被赶出来,至于这份传言的源头,或许该好好查查。”

“这还用问吗?就好像医女馆之前的事,是谁做下的?便是谁将这种话传出来的呗。”

蒲安远摇摇头:“说起来那周姨娘也真敢想,就她侄女那么个货色,怎么倒敢攀你。”

严修文的面色冷冽下来,淡淡道:“怎么不敢攀?我不过是一个商人,知府宠妾的侄女,配我那不是绰绰有余吗?”

“那她也太看轻了你。”蒲安远冷哼一声:“我就替你不值,最可恨的,她们攀不上就偃旗息鼓好了,为什么还要害沈姑娘?”

“这的确是我连累了她。”

严修文叹了口气,接着在蒲安远肩上捶了一拳:“你看到了?任凭兄弟我再怎么能干,商人就是商人,就是不被人放在眼里。去年的乡试你偏偏病得重,没有参加,下一科必须给我一举扬名,然后咱哥俩去京城,你要金榜题名,我要发展商铺,到时你就是我的依靠。”

“呵呵!”蒲安远一笑:“你是不是想太多?我就算金榜题名,最好也只是入翰林院,再不济外放一个知县,能帮上你什么?现在就想走官商勾结的路子,少来。”

“什么话?你也瞧不起商人?我们必定要官商勾结吗?就不能彼此助力,相辅相成?”

严修文白了好友一眼,接着又叹气道:“这些终究离我们还很远,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这门婚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郭氏女竟然做出如此狠毒的事,这样女子,我是万万不敢要的,我爹娘都被吓住了,这两日便要上门退婚。”

严修文目光灼灼,盯着蒲安远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做着和绿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想着趁这机会退婚,以后就不再提起此事。可你爹娘能答应吗?便是你一辈子是个秀才,这都不可能;何况你一旦高中?安远,你纳一个淸倌儿才女为妾,这在官场上是桩美谈,可若是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这便是丑闻,你的仕途,还要不要了?”

蒲安远沉默良久,接着徐徐吐出口气,慢慢道:“修文,都说生死之间,能涅槃重生。这一次绿玉被刺杀险些殒命,于我,也是涅槃重生。每每回想起我那时的手足无措,想起我在那样生死关头,想的还是她的清白,我都羞愧无地。沈姑娘许多见识,迥异常人,却又堪称至理名言。她说的没错,世上哪有样样周全的人和事?所以……我想我是时候该放弃一些东西了。”

“我就知道,那是个妖孽。”

严修为一拍额头,嘟囔了一句,接着没好气道:“你想舍弃什么?不会是想为了绿玉就和你爹娘断绝关系吧?你特么能舍弃得了,绿玉怎么办?你要让她背上千夫所指的骂名?你想过她受得了吗?我看她可不如你,并没有被沈姑娘洗脑成功。”

“哈哈哈,洗脑。这也是沈姑娘的话么?不错,还真是形象。”

蒲安远哈哈大笑,接着又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爹娘都同意让绿玉进门,干什么要断绝关系啊?我只是听了沈姑娘的话,茅塞顿开,打算针对二老的性子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严修文上下打量他两眼,忽然福至心灵,惊诧道:“你……你打算用拖字诀?”

“嘘!”

蒲安远捂住他嘴巴,往房里看了眼,才低声道:“别让绿玉听见,她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是不会让我这么做的。”

“啧啧,也没看见这么死心眼儿的,沈姑娘连你这个书呆子都给洗脑了,竟然没扭转绿玉的想法。”严修文叹口气:“所以,就打算为了美人不要仕途了?”

“倒也不是,仕途还是要走的,实在走不下去再说。沈姑娘说的没错,面对那些能杀人的舌头,脸皮不妨厚一些。”

“沈姑娘说沈姑娘说。”严修文翻个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喜欢她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只是觉着她说得有道理,你乱吃什么醋。”

蒲安远一笑:“总之,我都想好了,父母这里,就一步步拖着,见机行事,这会儿我倒感激我们家单薄,不似那些大家族,规矩繁多。至于仕途,我总要先独善其身,才能兼济天下,若朝廷因此就不给我机会,那我便跟着你做买卖。”

“好吧,你既如此说,我便支持你。”严修文拍拍好友肩膀,叹口气道:“若让沈姑娘知道你能有此转变,全是因为她,一定会十分高兴。”

“她大概只会高兴我不去祸害其他良家妇女了吧。”

蒲安远哈哈一笑,这是当初沈初荷知道他已经定亲,绿玉只能做妾时,随口嘟囔出来的话,当时还让他大吃一惊,过后越寻思,就越觉着有道理。

因又叹道:“她当日为郭氏女抱不平,怕是做梦也没想到,那女子竟有如此狠毒心肠,会派一个无赖来杀绿玉,太狠了。”

“这倒未必。”

严修文耸耸肩:“你别看她年少,对各色人等了解的都相当透彻,我若听说她来我家,必定要去祖母那里,和她说几句话,有时她说者无心,于我却是胜读十年书。”

“若不是亲身经历,我说什么也不相信一个女子,竟会有如此兰心蕙质。”

蒲安远对此深表认同,拍拍好友肩膀:“所以你要努力,若日后真能得遂所愿,她必然是你的良配。”

“八字还没一撇呢,难啊!”严修文靠在栏杆上,无奈地看着房顶:“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将来落个无怨无悔。”

他们在这里大发感叹,且说花香,和严修文道别后,拐过街角,便闻到一股糖炒栗子的香气,想起自己素日节俭,都是沈初荷常买些零嘴给她和林雪吃,恰好昨日刚发下月钱,不如买些回去大家一起吃。

因便兴高采烈循着香味过来,买了两斤栗子,让老板用三个纸包装好,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呵呵!这位吴大人还真坐得住,竟在府城住下了,你说,他是为了谁?”

这声音有些熟悉,花香狐疑回头,只见两匹马拐过摊子扬长去了,马上两个人,看穿的衣裳,倒像是有钱人家的仆人。

“咦?”

花香猛地瞪大眼,心想难怪我觉着熟悉,听着倒好像是小桥的声音,难道叶世子也来了府城?没听见消息啊。

正想着,便见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下,接着窗上帘子一撩,沈初荷探出头来,向她招手道:“远远就看见你,我让车夫大哥追过来,却差点儿找不见,原来你是嘴馋,跑过来买栗子了。”

“对啊。我想着买了咱们一起吃。”

见车夫摆好凳子,花香连忙施礼谢过,接着也上了马车,先四下打量了一圈,才笑道:“这不是方家的马车,怎么?是今天出诊的那户人家的车?”

“是。裘三奶奶非要命人送我回来。”

沈初荷拉着花香坐在自己身边,让车夫继续赶车,一面从花香手里接过包栗子,拈了一颗剥皮送进嘴里,边问道:“绿玉姑娘如何了?”

“挺好的,我估摸着再换两次药,就不必咱们再过去。”花香也吃了一颗栗子,然后只见沈初荷似笑非笑看着她。

花香被看得莫名其妙,忙低头打量自己身上,却见沈初荷猛地凑过来,悄声道:“我刚刚远远就看见你和严修文走在一起,怎么?他特地出来送你?”

花香这才明白她的用意,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推开她,冷哼道:“是啊,特地出来送我,你想说什么?”

“呃……没什么。”

沈初荷忖度着花香这表情不像含羞带怯,意识到再问下去,很有引火烧身的危险,于是立刻识相闭嘴。

可惜,她想及时止损,花香却不想偃旗息鼓,坐过去攀着她肩膀道:“嘴上说没什么,心里不知怎么想,是不是?未免你乱猜,我索性告诉你严少爷都和我说了什么。”

“不用不用。”沈初荷连连摆手:“我还不知道你?最正经不过的,那小子在外面也是人模狗样,你俩在一起还能说什么,肯定是说正事。真的花香,你不用说给我听,我懂,我无比相信你。”

花香“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伸手刮着她的脸道:“很识时务嘛,看来你心里也明镜儿似得,是吧?严少爷送我那么一大段路,还能干什么呢?当然是为了打探你的情况啊。”

“呸!”沈初荷啐了一口,挽挽袖子:“怎的?这厮还贼心不死,想打我的主意?看我下回过去怎么收拾他,就不信老太太好意思包庇。”

“行了你。”花香生恐她认真,忙一拽她胳膊,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人家就说让咱们有时间去拿竹席,说是老太太的意思,你要不去拿,他就要挨打了。”

“你听他胡扯。”

沈初荷不屑一顾,但旋即笑道:“不过这家伙很会选礼物,别的咱们也用不着,竹席在这个时节,倒的确是好物。只是这几天我有些忙,每天出诊,馆里又有周水儿金枝齐容煽风点火,见我拿回竹席,她们必定说我出去逛悠……”

不等说完,就听花香道:“既这么着,不如明天傍晚下了工,我和林雪过去拿。你就在宿舍里好好休息,我看你这两天连轴转,累得不轻,瞅瞅这小脸都有些发黄。”

“好。不过咱们不要他的礼,自己出钱买。”沈初荷伸了个懒腰:“你别说,这几天真是挺累的,我现在啊,就想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大天黑。”

“中午吃完饭,你就猫一觉,时间到了,我和林雪喊你起来。”

花香疼惜的摸摸沈初荷头发,却见她笑道:“我妈才这样摸我的头,你还比我小呢,充什么长辈。”

“林雪倒是比你大,你还不把她当妹妹?”花香也笑了,感叹道:“素日里你总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我们,不知道我们心里也着实心疼你。”

“什么老母鸡?我还是个妙龄少女,豆蔻年华,别这么说。”

沈初荷顺势倒在花香怀里,就听她轻声问道:“说起来,李家这次这么急把你找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初荷将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接着笑道:“回去林雪也要打听,我懒得说两遍,索性到时一块儿说给你们听。”

“好吧。”花香心里有点纳闷,但没说什么。

回到医女馆,恰好炮制房里只剩下林雪,沈初荷这才小声道:“那位裘三奶奶,是方少奶奶的手帕交,前两个月有了身孕,一大家子当凤凰似的捧着,谁知从这半个月开始,就总有流血症状,请了几个大夫,都说胎儿不稳,三奶奶又怕又急,恰好方少奶奶去看她,听说这事,就赶紧把我叫了去。”

“啊,这个……只怕是身体的缘故,初荷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沈初荷道:“还真不是身子的事,我诊过脉,这位三奶奶的身体素质是相当不错的,素日也没什么影响胎儿的活动,她是大户人家少奶奶,吃穿用度更是仔细。本来我也觉得奇怪,想着给她开一个保胎的方子,谁知就在这时,她的小丫头进来,说了一件事,就这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林雪和花香都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地问:“什么?”

沈初荷就用手比划了一下,小声道:“那小丫头手里捧着个这么大的篮子,说今儿做汤的材料都在里面,让三奶奶看看。”

“不是吧?大户人家的少奶奶,连喝汤都这么仔细?”

两个女孩惊叫,却见沈初荷摇摇头,低声道:“不是仔细,而是她丈夫是个风流货,如今院子里有两个小妾一个通房,三奶奶这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竟真有小妾敢暗害大妇?她们不要命了吗?这要是查出来,会被活活打死的吧。”

沈初荷摇摇头:“具体我不太了解,只是方少奶奶和我说过,那两个小妾也有点身份,不是普通贱妾。”

“那也不行啊,被发现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再怎么从轻发落,逐出家门是肯定的。”

林雪说完,忽地一愣,失声道:“不会是……你真从这汤的材料里发现什么了吧?”

“总算你这回反应快。”

沈初荷拍拍林雪肩膀:“我一看那汤的材料,就觉着不对,于是不动声色问了一句,三奶奶就说,这汤是肖姨娘给的方子,说是岭南那边的做法,她十分喜欢,每隔两天就要喝一顿。天爷!你们可知道?那肖姨娘当时就坐在椅子上,我还没等问完,就觉着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刀子似得……”

“哇!”两个女孩低声惊叫,花香紧张道:“那怎么办?你就和三奶奶直说了?这可不行,肖姨娘还不恨死你?”

“难道我不说?”沈初荷看了花香一眼:“若是不说,这汤一顿顿的喝下去,三奶奶肚子里的胎儿肯定保不住。”

“该说。”林雪重重点头:“怕那肖姨娘做什么?她眼睛还真能变成刀子,杀了初荷不成?到时阴谋败露,她怕是要被逐出门,还不知什么下场呢。初荷在医女馆,出入也都是大户人家,需要怕她?哎呀说到底,你究竟是发现了什么?”

“林雪说得没错。”沈初荷拍拍胸脯:“所以我立刻就和三奶奶说,那汤的材料有些不妥,里面的龙眼肉很容易导致先兆流产,建议她立刻停用。”

“龙眼肉是什么东西?”

林雪花香生在北方,古代的交通也不发达,龙眼这种水果别说见,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当下沈初荷就解释给她们听,只把两个女孩听得一身冷汗。

花香便合掌道:“阿弥陀佛,这幸亏是你过去,又让你看见,不然别说三奶奶想不到,就是想到了,把那汤每一味材料都说出来,又有几个大夫知道这龙眼的作用?咱们在医女馆这两年,听都没听说过这东西。”

沈初荷想了想,也觉这话有道理。

都说实践出真知。但这个时代,北方根本看不到龙眼荔枝等物,即便熟读医书,知道这两样东西容易导致先兆流产,可生活中没接触过,一时间的确很难想到这方面,三奶奶更是茫然不知。所以请了这么多大夫,最后都没用。

林雪花香急着知道结果,但这时有人进了炮制房,于是便闭口不言。

很快吃饭时间到了,三人出了炮制房,在路上,瞅了个前后没人的空子,林雪才急着问道:“快说,那三奶奶知道了是肖姨娘害她,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沈初荷一挑眉:“三奶奶很有正室风范,知道此事后,只有眉毛微微一动,然后笑着感谢我,又留我在府里用中午饭。天爷!我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吗?所以坚决推辞掉,方少奶奶都麻溜儿和我一道离开了。”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林雪摇摇头:“所以你们说,这大户人家到底有什么好?偏偏世人总爱做梦,想着什么飞上枝头,就是女孩儿最大的福气,叫我说,什么福气,那明明是火坑。”

“林雪看得透彻。”

沈初荷高兴拍拍好友肩膀:“尤其是咱们这种娘家地位不高的,要进了那种门第,真真就是活靶子了。所以我实在不明白,金枝和齐容都怎么想的?以她们的家世,找个差不多门当户对的,一辈子不愁吃喝不好吗?”

“就是就是。那周水儿还想着法子害你,她压根儿就不知道你的志向,她巴望着严家,我们可不想你嫁给那严少爷。”

林雪连声附和,忽听花香疑惑道:“老实说,我们好像……并没有将初荷的志向告诉过周水儿吧?”

“呃……”

林雪一呆,就见沈初荷淡淡道:“有区别吗?难道你告诉她,她就会相信?她心里觉着嫁入豪门是女孩子最好的归宿,就不会信有女人对此不屑一顾。”

“也对啊。”林雪苦恼地挠挠头发:“所以那句话怎么说的?就是以己度人,又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有什么来的?”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花香在旁边笑吟吟接口。沈初荷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行啊!看来你俩这两年突飞猛进的不仅仅是医术,还有才学。”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作者菌如此勤奋日更六千周末日万,除了想努力挽救扑街命运外,也是想有点评论可看,希望接档新文多两个预收,这种单机写文的感觉真的有点点糟糕啊OTZ,好吧,我知道是我文丑不配,只能寄希望于下一篇,虽然下一篇看预收大概率也是扑的。允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