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段礼等人原本抱着膀子在后面看热闹,有梁医官挡在前,这些人嘴上不说,心中却都幸灾乐祸,暗道沈初荷啊沈初荷,让你强出头,让你逞强,让你不识好歹,我们拦着明明是为你好,你还骂我们。这下乐子大了,哈哈哈!这些人说得没错啊,你不过一个小小医女,就因为一个筷子止血法帮人止了血,就真把自己当女医了?怎么样?这回脸都肿了吧?

因暗自搓手高兴,想着要是这群人真动手把她扔出去,那才叫丢脸丢到姥姥家,也算是帮哥几个出了口恶气。

这里面只有林哲是真心着急,虽然也埋怨沈初荷自作主张,梁医官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跟着胡闹,但他的确是担忧的。

谁知变故陡生,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集中在那个施施然走进门的贵公子身上。

叶东风身后只有小桥一个人,看上去比医署这边还要人单势孤。然而刚刚还沸腾鼓噪的人群,此时却都跟呆头鹅似得,只怔怔看着缓步而来的主仆二人。

叶东风来到围堵着的几十个人面前,眼前没了去路,他停下脚步,目光微抬,在面前十几人面上掠过,下一刻,仿佛能听到“刷”的一声响,他面前的人便自动向左右挤去,让出了中间一条通道。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立刻有样学样,潮水般向两边分开,只看得沈初荷囧囧有神,暗道:这就是天潢贵胄的风范威仪?天啊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世子爷这么牛杯的一面呢,和他一比,上一世影视剧里那些装逼的正派反派真不够看。

一路通行无阻,直来到郑大富和郑二郎面前,这两人腿其实有些发软,只是事关往后的人生,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撑,郑二郎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喃喃道:“这位……这位公子也是过来打抱不平的?”

“是。”

叶东风淡淡应了一声,顿时让郑二郎和郑大富狂喜不已,正要说话,就见贵公子手中折扇猛然打开,一人脸上给了一下,接着扇骨一收,沉声道:“沈姑娘是本世子的贴身医女,其医术高超,世子府上下人人得惠,莫不叹服。只因她有悬壶济世之志,这才来到府城医署,治病救人,造福百姓。你们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不知受了何人挑唆,竟敢质疑她的医术。可怜沈姑娘一片救死扶伤的诚心,竟遭如此污蔑,你们两个狗才,究竟安的什么心?”

府城中有一位王府世子,这个消息早就在大街小巷传遍,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各种捕风捉影的都有。

只是这些人做梦都没想到,竟会在今日见到这位世子的真身,难怪人家不用说一句话,只凭这通身气派,就能震慑的众人让路。

郑二郎和郑大富面色惨白,他们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惹了世子爷的医女。这特么什么女人啊?你能有这样造化,就在府里好好照顾世子爷不行吗?跑出来救什么人?你要救活我们大哥,我俩就没活路了,你这不是杀人吗?

郑三官平时对家里人不错,但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家里人都这么明摆着要害他了,他还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两人都知道,大哥若醒来,知道这一切,爹娘那边念着养育之恩,或许还没什么,但自己两人,必定要被扫地出门。

财帛动人心,正所谓人为财死,两兄弟一想到这些,立刻腰杆子又挺直了,郑二郎就嘟囔道:“世子爷的医女又如何?她就会断肢术了?那她还不成了坐堂女大夫?还在医女馆里混着?”

郑大富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世子爷,我们只是不想大哥受罪,就算……就算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人死了……总还是留个全尸的好,断了一条腿,那像话吗?”

“对对对,希望世子爷体谅我们一片诚心,您……您虽贵为世子,也不能……也不能仗势欺人吧。”

叶东风看着眼前两条一唱一和的白眼狼,俊逸面容上忽然浮现一缕邪佞微笑:“还真让你们说着了,我这个世子爷,脾气上来,就喜欢仗势欺人,你们又能把我怎么着?”

话音落,身后小桥便走上前来,一脚一个,将兄弟俩分两个方向踹飞出去,然后对叶东风笑道:“两个人渣,哪里用得着爷收拾?没的脏了您的手。”

郑二郎和郑大富狼狈爬起,小桥这两脚恰好踢在他们下巴上,把两人一嘴牙踢掉一半,疼得钻心,再看和着血水吐出来的几颗牙齿,两条白眼狼都哭了,捂着腮帮子呜呜叫:“世子爷就能这样欺负人吗?”

“才松懈几天?功夫就退步的这样厉害。”

叶东风压根儿没理睬那两兄弟,只是瞪了小桥一眼,却见这厮哭丧着脸道:“爷,不是奴才功夫退步,实在是这两条狼牙尖嘴利,想来素日里没少搬弄是非,奴才这两脚才失了水准。您要不解气,奴才再补一脚,这次他们嘴里要还剩下一颗牙,您拿奴才是问。”

“去吧。”

叶东风淡淡点头,于是就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小桥这个“恶奴”竟然真的上前,揪住转身要跑的郑二郎,一拳将他嘴里剩下的一半牙齿活生生敲了下来。

郑大富“啊”的一声惨叫,顾不上嚎得撕心裂肺的二哥,转身就跑。

结果没跑出去三步,脖领子就被揪住,接着人转了两个圈子,只转得晕头转向,然后就听“砰”的一声,与此同时,嘴上传来一股钻心剧痛,让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别说围观百姓们目瞪口呆,就是沈初荷都惊得瞪大眼睛:认识这么久,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子爷温文尔雅的面具下,还有这样蛮不讲理的狠辣一面。

这……这不合适啊,您要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什么时候不行?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儿,您这么个嚣张法,这活脱脱就是大反派的标配。到时百姓们口耳相传,您这世子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初荷急啊,拼命转动脑筋想着怎么帮叶东风开脱,因疾步上前,勉强笑道:“这里的事,怎么还惊动了世子爷?您素日里可没这么大火气,今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不等说完,就见叶东风抬眼专注盯着她,忽地展颜一笑,轻声道:“我今日是有些火气,却和你有关。”

说完不等沈初荷询问,他便沉声道:“前两日听你说了这郑掌柜的事,我就觉着奇怪,哪有做娘的不让大夫给儿子医治,还撒泼骂人,想要将大夫气走的?我料着这里面有文章,就让小桥流水查了下,果然不出我所料……”

说到这里,恰好医署中有眼色的学徒已经搬了两张椅子过来,一把放在他身后,另一把放在梁医官身后。

叶东风便向梁医官一拱手,淡淡道:“梁医官请坐。”

接着自己大刺刺往椅子上一坐,对流水道:“把你们查到的情况说给沈姑娘听,也说给这些被煽动了的百姓听一听。让他们日后长个心眼,不要再像今日般听风就是雨,最后做了被人利用的傻子。”

怪不得,看来这是要把郑家兄弟俩的老底给掀了,难怪世子爷今天这么蛮不讲理,且手段狠辣。对付这种白眼狼,只打掉一嘴牙,算是便宜他们。

沈初荷心中有数了,见流水走上前,她忽然想起郑掌柜,连忙对叶东风道:“这事不急,之后再说也行,现在倒是郑掌柜的伤等不得……”

“等得。”叶东风打断她的话,并一把拽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过去。

“啊?”沈初荷愣了:“不是,郑掌柜……”

“我说他等得他就等得。”

叶东风目光沉沉:“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把真相分说明白,你在这些人心中,就是一个草菅人命的庸医。”

“医者父母心,事关人命,便是明知不可为,也要试一试。”

沈初荷态度坚决,却听叶东风淡淡道:“我知道你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但是我在乎。尽力救人,却落得个万人唾弃的下场,这种事,我不会让它发生。让那个郑掌柜的等着,他能活就活,活不了,也是他自己兄弟父母害死他。又不是不知这些人什么品性,还养在家里,不是养狼为患的东郭先生是什么?他自己蠢,没道理让你和梁医官为他牺牲。”

“好好好,流水你快说。”

沈初荷明白了:世子爷终究是世子爷,心肠中不缺上位者的冷酷。他今日不许自己先救人,那自己就救不了。与其在这里分辩浪费时间,不如让流水赶紧将事情分说明白,也许还能赶得及。

“各位。那天沈姑娘去我们府里为世子爷请脉,言谈中说起郑掌柜这事……”

流水先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郑三官如何突然遇刺,如何被沈初荷以筷子止血法急救止血,来医署后,在无人能做血脉缝合的紧急情况下,又是沈初荷出手缝合,才捡得一条性命,后来去郑家复诊时,又是如何被其母刁难辱骂等等。

他的口才极好,这一段说出来,比那些说书人讲的演义故事还要动人,不但面前百姓们听得迷了,就连许多赶来的百姓也悄悄走进屋,只把医署偌大的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流水不但说得生动,还深谙悬疑之道。为何人缘很好的郑掌柜会遇袭?她母亲为何会那样对待救命恩人?沈姑娘怎么这么厉害?她只是个医女,为什么比那些男大夫,甚至梁医官还要强许多?

当然,这些问题没有答案,都是让底下人自己思索,在把众人好奇心吊到最高后,流水才又继续道:“我们爷当时就觉着,这家人不是好相与的。郑掌柜和他的妻子人好没有用,单那位老太太,就不是个省油灯。各位,咱们可都知道,这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呐。莫说这样的伤势,就是寻常着凉伤风,还有可能一命呜呼,哪个大夫敢给你保证药到病除的?要这样,征战沙场的战士们都不用死了,大家说是不是?”

“是啊,这位小哥说的没错。”

“对,咱们都知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下面应者云集,郑家哥俩脸色铁青,他们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嘴疼,而是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更兼心惊肉跳,因趁着大伙儿被流水的讲述吸引,两人便悄悄往外挪着身子。

“嗬哟!我这正讲到精彩处,你俩想跑?大家伙儿帮个忙,把这俩混账看住,咱们这就要揭开谜底了。”

百姓们一听说要揭开谜底,顿时就来劲儿了,刚刚还帮郑家兄弟喊打喊杀的几个汉子,此时最为积极,上前就扭住了两人胳膊,大叫道:“有理走遍天下,你们怕什么?在这儿好好听着。”

沈初荷心里急得冒火,暗道那俩跑就跑了呗,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吗?流水你要不要这么眼观八方?赶紧把事情说完,那边还有人等着救命呐。

叶东风一直扯着她的衣袖,仿佛感觉到身旁少女心急如焚,他便抬头看了眼,然后对流水道:“快点说吧,不是让你在这里说书。”

“是,爷。马上这就完事了。”

流水答应一声,连忙高声道:“我们爷怕这郑掌柜出事,那老太太都怨在沈姑娘身上,且这实在不是一个慈母该有的态度,因就让我和小桥暗暗去打听,看看这郑家到底是一家子什么人?不打听不知道,真是一打听,啧啧,这大千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呐。”

他清清嗓子,见大家都屏息静听,心中得意,接着道:“原来这郑家从前就是个小户人家,靠他家老爷子四处打短工,老太太给人缝补衣裳度日。直到他们大儿子,那郑三官考试落第之后,倒腾了几次买卖,赚了许多钱,又用这钱置办了铺子田地,家里才渐渐富裕起来。”

百姓里有不少人知道郑掌柜,此时都纷纷点头,又听流水道:“谁知家里有钱后,一家人心思就变了。他家老爷子老太太溺爱次子和小儿子,不知让他们败了多少银钱,闯了多少祸事。对此,郑三官苦劝不听,就将家里银钱都交给妻子打理。如此一来,老两口和两兄弟花钱都受了限制,便都心生不满,再者郑掌柜娶的妻子,他们本就不喜,只是做不起儿子的主,现在儿子偏帮媳妇,日久天长,这怨气积聚,可就了不得了。”

“你……你胡说,我们……我们可没有怨气。”郑二郎和郑大富一起叫,只是没了满嘴牙齿,吐词不清。

流水倒是听清了,冷哼道:“你们敢发誓?你们俩和那两个老的,对你大哥没有怨恨?若有怨恨,就叫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怂货还没到百无禁忌的地步,如何敢发誓?捂着腮帮子支支吾吾,也听不出说得什么。

人群里就有人疑惑道:“莫非……就因为这个原因,郑家二老便要害死大儿子?这……这虎毒不食子啊!从来只听说世间爹娘溺爱孩子的多,没听说过要下手害孩子性命的,尤其养到这么大,那……那怎生下得去手?”

流水冷笑道:“你说的没错。只是做爹娘的,最怕偏心,尤其怕偏心到连道理都不讲了的。就如这郑家,明明靠大儿子养家,才能过富裕日子,爹娘偏偏宠爱两个小儿子,且糊涂到任由他们挥霍银钱的地步,这种情况下,两个小儿子再使劲儿撺掇,恰好大儿子又娶了个自己不喜欢的儿媳,可不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时日长了,亲手害死确实下不去手,但若是受了重伤,就这么死了,似乎也不错。”

人群“哗”一下炸开了锅,大家议论纷纷,流水便对郑二郎和郑大富喝斥道:“你们两个,敢不敢发誓,从没撺掇父母害你大哥?这一次你们大哥受伤,你们敢发誓没有暗地里谋夺他的财产?”

“五们……五们……”

郑二郎和郑大富又气又急,这时红姐扑过来,哭着道:“家里是非且先放在一边,求求世子爷,先让沈妹妹救救我家老爷吧。”

叶东风不悦看着她,心想:你只想着救你丈夫,可曾替你那沈妹妹想过,万一你家婆婆来闹,让她怎么办?

只是看这美貌妇人声泪俱下,憔悴不堪,无论如何,终究是痴情之人,才能有这般顾此失彼之举,因到底将训斥的话咽了下去,站起身道:“沈姑娘医术超群,此乃我亲身验证。今日事情真相已有一半浮出水面,救人要紧,且让沈姑娘为郑掌柜行断肢之术,我们出去等待,若大家有耐心,不妨留在这里,另一半真相,应该也快呼之欲出了。”

众人没想到还有下文,就连流水都愣住了,眨巴着眼睛道:“爷?怎么回事?”

叶东风没理他,率先向外走去,众人乌泱泱都跟着他走了。小桥和流水断后,小桥方道:“我回去和爷一说,爷就起了疑心,只说三和堂放着这么多银子不要,坚决不肯救治郑掌柜,那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流水瞪大眼睛,就听小桥轻声道:“爷说,这种情况,就只能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格,不让李大夫救人,应该是刺杀郑掌柜的幕后之人出手了。”

“幕后之人?”流水倒吸一口凉气:“对啊,当时咱们也疑惑,这郑掌柜人缘不错,更不曾逼得谁家破人亡过,怎么会有人存心要他的命。那会儿还以为是认错人,莫非……这一切竟然是精心策划的?”

小桥摇头道:“这我就不知了。爷说,郑掌柜突然遭袭,今日郑家兄弟带头跑来医署吵闹,竟还有人帮他们煽动百姓;三和堂那个见钱眼开的李大夫,竟连一千两银子都请不动,这些未免太过巧合。爷为了尽快查明真相,不耽搁沈姑娘救人,甚至动用了春衣卫。”

流水不由咋舌:“乖乖!竟然连春衣卫都动用了,可见爷对沈姑娘,还真是看重的很。”

“爷说,倒也不全是因为沈姑娘,这般恶性故意杀人的事件,若不及早破获,只怕府城内人心惶惶。如此,动用春衣卫也是情有可原。帮沈姑娘,也是帮她救人,郑掌柜能活过来,当然是最好的。”

“明白。明白。当然主要还是为百姓,沈姑娘只是顺带,这个轻重次序,我搞得清。”

流水连连点头,然后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叫道:“沈姑娘,用不用我们帮忙?”

“不用,我们自己更熟悉些。”

沈初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小桥这时见几条人影从后门跑过来,赫然是林雪等人,不由疑惑道:“她们不是沈姑娘的姐妹吗?怎么现在才赶来?”

“应该是被人拦下了吧。”流水摇摇头:“这种情况,沈姑娘也不希望她们过来,万一吃了挂落怎么办?”

两人一边说着,就出了门,此时百姓们越聚越多,你传我我传你,不一会儿就将这件离奇的事传了个遍。

听说还有下文,大家吃瓜本性尽显,明明天阴沉沉的,还飘着零星雨丝,但哪怕是穿着短袖褂子的杂工,也都挤在一起,宁可互相抱团取暖,也要等这个下文。

郑二郎和郑大富失魂落魄站在墙边,小桥流水宛如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将他们夹住了,让他们根本跑不出去。

冷飕飕的天气里,哥俩却出了一身的汗,嘴巴里仍觉剧痛,但两人却顾不上了,只惊疑不定地看着彼此,心里都想着:这位世子爷说还有下文,是什么意思?他……他可是通天的人物,老天,难道真能被他查到王举人那里?这……这怎么可能?”

正想着,忽听医署内传来一阵呼声:“老爷……老爷你醒了?老天有眼,你……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咦?”

叶东风便挑了挑眉头,接着淡淡笑道:“他醒的还算是时候。”

说完起身,对不远处百姓们道:“挑三个人,我们一起进去,为沈姑娘和郑氏做个见证,且听那郑掌柜本人是怎么说。”

说完看向郑二郎和郑大富,讥诮笑道:“刚刚不还叫嚷着什么兄弟情深么?怎么这会儿听说你们大哥醒了,腿却都软了?”

说完猛地断喝一声:“小桥流水,带着他们进去,让他们亲耳听听,他们大哥是怎么说。”

“是。”小桥流水答应一声,拎着几乎瘫软下去的哥俩进了医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