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五章

“我知道,林雪我都知道,可我没办法就这么……连试一试都不敢试,眼睁睁看着三丫死。我就去一趟,万一……万一我能救活那位少爷呢?就算救不活,也许随机应变,能想出办法救三丫也说不定。”

沈初荷紧紧咬着嘴唇,倒不是因为去不了京城,此时的她,心里全都是三丫的命运,去京城?那当然也是要紧的事,可再要紧,又怎能和一条无辜的鲜活生命相比?

林雪和花香多了解她啊,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决心已定。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林雪一跺脚,叫道:“好,去就去,什么事情都陪你经历过了,还差这一回?”

“其实不用。这种事情不在人多,如果我解决不了,你们两个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留在医女馆,等待京城选拔……”

沈初荷不等说完,就听林雪大叫道:“初荷你说什么呢?咱们向来共进退,就算不能帮你的忙,最起码……我们也是两个大活人,还有把子力气,总比你一个人势单力孤的强。京城选拔又如何?虽然你总说我们如今不俗,可我们自己心里有数,比起你,我们连半瓶子醋都算不上,你是我们的主心骨,若不能和你一起,那这京城,不去也罢。”

“对,林雪说的没错。”

花香也重重点头,以示自己心意已决。沈初荷没奈何,且心中着实感激,于是握了两人的手,笑着道:“好,那咱们就一起去。”

那少女早就看呆了,虽然她有私心,却也没想到沈初荷真会去救三丫,尤其是听那两个女孩儿说,好像她们有一个很重要的选拔,如果选中,甚至可以去京城。

去京城啊,这可是天大的事,换成她,未必就能舍弃这个机会,更不用提还决定的这么干脆。

“你回去吧。”沈初荷看着少女:“回去后不要告诉别人说你来过,三丫那爹娘不是好人,免得她们怪你过来报信。”

“我知道。”少女点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闪着光,只盯着沈初荷看,喃喃道:“你……你真的会去救三丫吗?”

沈初荷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救下她,但我一定会拼尽全力。”

她说完就和林雪花香回到医女馆,拿上药箱后,又去找两位医女请假。

听说三丫出了这样的事,两位医女也是大吃一惊,却又担心她们三人的安危。

听沈初荷说会见机行事,决不让花香林雪受牵连,想到她是看待朋友比自己更重的人,素日里又稳重机智,若真能救下三丫,倒也是功德无量,这才同意了。

不过沈初荷等人这一去,京城的选拔注定与她们无缘。

两位医女在觉着惋惜的同时,也深刻体会到沈初荷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人命大过天”,这话绝不是说说而已,在她的心中,是真的把人命放在第一位。

三人匆匆出门,到大车行雇了一辆马车,便往康宁县来。

坐在马车上,三人可说是心急如焚,直走出去二三十里地,方慢慢平静下来。沈初荷便道:“我们着急也没有用,不如先想一想,到时候都会遇上什么事?先商量出个对策。”

花香道:“这去哪里想?我们不过是医女,又不是算命的,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林雪也道:“就是。能说出这样话,可见初荷你心是真乱了,不然你素日里最常说的话是什么?”

话音落,就听花香也开口,两人异口同声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

沈初荷:……

“好吧,也只能随机应变。”她抚平紧皱着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无论如何,我总要尽力。”

“说到尽力,其实……初荷,我们三个未必能成事,真不如去找世子爷帮忙。”

林雪试探着轻声道:“我明白你不愿总靠世子爷,但这次不同,人命关天,哪里还顾得上刚强?能求世子爷帮忙,总比连个门路都没有的好。”

沈初荷目光落在双手捧着的药箱上,怔怔出神。

花香见她呆愣的模样,还以为她是情急之下忘了叶世子那尊大佛,也连忙提醒道:“要不然,咱们现在回去?磨刀不误砍柴工,若世子爷派人过去,兴许那家二话不说就把人放了,不比咱们磨缠半天,连三丫的面都见不到的强。”

“不是忘了。”沈初荷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求世子爷出手。只是……后来我再三思想,还是没有这样做。”

“为什么?”花香和林雪惊讶道:“你不总说人命关天?这回可是真的涉及到三丫性命。”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沈初荷痛苦地抱住头:“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买三丫去冲喜的那家人,同样也是涉及性命。他们在这一点上的坚持,不会比我们减少半分。虽然我无比痛恨这种买卖人口的行为,但它在这个世界,就是存在并且被人们视为理所当然。世子爷是可以动用他的身份权势帮我救三丫,但关系到儿子身后大事,对方会甘心情愿屈服吗?若他们不屈服怎么办?不肯让我们赎回三丫怎么办?难道要世子爷强行赎回三丫?这事如果流传出去,底层百姓或许会赞世子爷一句仁义,可那些当官的有钱的人会怎么想?世子爷仗势欺人的名声,是不是就这样传出去了?”

林雪花香根本没想这么多,听了沈初荷的话,不由目瞪口呆,好半晌,花香才急道:“可是……可是他们高价买三丫回去,很可能是打着儿子救不活,就让三丫陪葬的心思,这怎么说也是猪狗不如。”

“是,我们猜到他家打得是这个主意,但怎么证明?他们难道会蠢的把这种心思说出来?不但不会,表面上还会信誓旦旦说一些好好对三丫之类的话,之后三丫若是出意外死了,又能怪谁?”

“那……那就没办法可想了?”

花香喃喃问了一句,却见沈初荷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见机行事,自然要拼了命的努力。但这是我自己决定为三丫做的,我不能……不能把世子爷拖下水。”

“你说得对初荷。”

花香握住沈初荷的手,接着又将她抱在怀里:“是我们想的太简单。其实你才是最痛苦最煎熬的那个人。可是初荷,你要答应我,若事有可为,我们自然要拼尽全力;但若真的……就是没办法,你……你也必须硬下心肠,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你指望她?她就是个为了救人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傻子。”

忽听林雪在一旁开口:“这事还是要靠你我把握着分寸,一旦觉得事不可为,就把初荷打昏拖走。这个恶人,我们俩来做。”

“不用,真不到那个程度,我没舍己为人到这个地步。”

沈初荷勉强一笑,目光又看向手中药箱,喃喃道:“伙计,但愿这一次,能有你的用武之地,只要我能救那位少爷,三丫就不用死。”

“若这一次三丫真的大难不死,以后她便可脱离苦海,反正她爹娘将她卖了,从此后,她和那家人再没有关系。”

“这样不够,就算是被卖了死契的奴婢,还不能和家里脱离关系,何况三丫表面只是嫁过去冲喜?必须要远走高飞,彻底脱离那两口子才行。”

“可惜我们这一次京城选拔……”

林雪叹了口气,不等说完,被花香碰一下,连忙闭口不言,想了想又觉着该转移话题,于是目光也落在沈初荷箱子上,小声道:“初荷,你这个药箱好大……咦?真的好大啊,什么时候变这么大的?我感觉……你是不是换药箱了?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是啊,现在这药箱里装得东西多,先前那个小的不够用。”

沈初荷打开药箱,一样样数给她们看:“这是开水煮沸暴晒后的白布;这是金疮药;这是桑皮线和缝针,一旦在外遇上需要缝合伤口的病人,就能用的上;这是飞刀,若要做别的手术,也能用上……”

自从在野外,用最简陋的手术救了吴青礼一命后,沈初荷便格外留心搜集古代能够找到的手术用具,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如今这药箱比从前她用的,还要大一倍有余,装满各种应急药物以及用于外伤和手术的工具。”

林雪和花香看着,啧啧称奇,林雪便指着一个锦缎荷包道:“这里是什么?看上去倒像是香囊,难道香囊也能治病?”

“这是上次在世子府,世子爷让拿出一根百年人参炖汤,然后想起人参能吊命,就让人切了十几片给我。”

沈初荷抚摸着荷包,轻声道:“叶世子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身份高贵,可那份品格德行,却一点不比我们这些做大夫的逊色。”

林雪花香彼此看了眼,心道:“那也只是因为你吧?换做别人,未必他就能考虑的这般周到。”

不过沈初荷不喜欢听这种话,她们自然不会说出来。待沈初荷盖上药箱,三人的心思便又飞去了康宁县。

马车在大路上飞奔的时候,小桥也带人抬了两篓子螃蟹来到医署。

刚进门,就听一个声音笑道:“你不要胡说,初荷怎么会去京城?隔着几千里,又人生地不熟,她还是个女儿家,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嗯?

小桥眉头一挑,循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英俊青年正和人谈论,他对面那人道:“这事千真万确,我是听花师妹说的,谁不知道她和沈师妹最好。”

“那也不可能。之所以会这样说,想来是因为沈师妹名声在外,京城来人一定会点名要她,而初荷素日里就是个胆大心细的活泼性子,所以花师妹才会大胆揣测。其实再怎么大胆,一个女孩儿去千里之外的京城,这都不是说着玩的。”

“自然不是说着玩的。”

小桥忍不住就插口了,引得林哲和段礼都扭过头来,他便懒洋洋道:“沈姑娘的凌云志向,岂是你们可以忖度的?这府城医女馆,圈不住她这只鸿鹄。”

“你是……”

林哲狐疑问道,这时便听有人叫道:“咦?你不是叶世子身边的人吗?怎么?世子爷要找初荷?”

林哲一听这话,脸色不由立刻沉下,冲小桥冷哼一声道:“若初荷……沈师妹真的要去京城,她难道会告诉你,却不告诉她娘?明明这几日翟伯母都在,却半个字不曾提起去京城的事。”

“沈姑娘向来是自己拿主意,就是她母亲,也未必能做得了她的主。”

小桥毫不示弱:呵呵!怎么着?想显摆你讨了沈姑娘母亲的好?抱错大腿了我说,也不看看,就沈姑娘那个性子,她是能听从父母之命的吗?

“若翟伯母做不了沈师妹的主,世子爷那就更做不了了吧?”林哲冷哼一声,见小桥还要说话,他便一摆手:“你我在这里争论也是枉然,不如找沈师妹过来,一问可知。”

“好啊。”小桥是深知沈初荷打算的,闻言一点也不怕,见梁医官从屋里出来,他便上前行礼,说明来意,接着道:“麻烦梁大人找两个人,带他们去厨房,将这螃蟹放下。”

梁医官心知这是跟着沈初荷沾光,暗道:世子爷究竟什么意思?若说他对初荷无意,这也着实太殷勤了些;若说有意,恕我直言,初荷那个性子,怕是不会轻易给人做妾。

一念及此,眉头便紧紧皱起,随手点了两个人,带王府的仆人离去,这边也有跑去找沈初荷的学徒回来了,对林哲道:“沈师妹不在,说是出去了。”

“去了哪里?怎么我们不知道?”

林哲纳闷,忽听段礼道:“咦?我想起来了,先前你在梁医官屋里时,沈师妹的确和林雪花香匆匆出门,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一般。我看她们步履匆忙神态紧张……”

“发生了何事?”

林哲和小桥异口同声,段礼一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哪敢和她搭话啊?上次为了她好,想着阻止她出门,好嘛,看看把我编排成什么人了。”

这时正好有一个医女走进来,看样子是要去库房,林哲便叫住道:“玲珑姐姐,可知沈师妹去了哪里?”

玲珑面上带着一抹忧色,走过来愁眉苦脸道:“听说三丫被她爹娘卖去康宁县,给一户姓顾的人家冲喜,那少爷似乎命不久矣,所以初荷她们十分担心,也去康宁县了。”

“啊?”林哲一呆,旋即跺脚道:“这种事……这种事虽然对三丫不公,但……沈师妹去了又能如何?她可不要犯傻,想着还要把三丫买回来,人家是为儿子,明摆着多少钱都不会让她们赎人。”

“可不是,我们也这么说,所以大家都在发愁。”

玲珑叹了口气,忽听小桥沉声道:“命不久矣?看来沈姑娘这是生怕三丫出事,过去救命了。”

“不行。”

林哲忽地断喝一声,接着忿忿道:“她就是这样性子,从不肯听人劝。这个事,是该她古道热肠的时候吗?弄不好,别再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小桥看了林哲一眼,忽地冷笑道:“沈姑娘常说,医者父母心。你也是大夫,这该是你说出的话?你明知三丫性命堪忧,也知道沈姑娘是古道热肠,你不该赞叹佩服吗?怎么倒还生起气来。”

林哲丝毫不以为意,淡淡道:“医者父母心是没错,也要分时候,她性情上来,只顾着舍己为人,却不想想,就算舍了自己,难道便能救出三丫?真要因此有了闪失,日后那么多病患怎么办?你既是世子爷的小厮,本该懂得慈不掌兵的道理,有时候,该牺牲的,也只能牺牲。”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梁医官皱着眉头,问玲珑道:“她们去了多久?可还有人跟着?”

玲珑道:“林雪花香和初荷一起,这会儿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怕是走出去三十多里地了。”

梁医官便跺脚怒道:“你们也是,就由着她们三个女孩去了?两位大医女,怎么也该跟着一个,不然万一她们年轻气盛,再把自己陷在里头怎么办?”

玲珑小声道:“如今医女馆实在太忙碌,两位大医女也走不开,再者……初荷向来稳重,最重要的,这种事的确不宜过多人参与……”

其实这道理梁医官又何尝不知?只是实在着急。忽听身旁小桥道:“行了,螃蟹都送来了,我也该回去,还得和几位姐姐说一声,免得她们疑心是我私吞,梁大人,我这就告辞。”

说完转身离去,这里林哲看着小桥背影,目光闪烁,却终于没有出声。

待梁医官和玲珑离去,段礼便凑到林哲身旁,小声道:“我说你不用想着沈师妹,如何?你看看那世子,对她这份体贴,非同寻常,说不定两人……“

不等说完,便听林哲冷冷道:“你休要污蔑沈师妹,她不是那种贪慕权贵的女子,我信她和世子之间,一定是清清白白。再说,谁告诉你这是世子送过来?你没听那个小桥说,这是世子身旁大丫头委托他送过来的?”

“这话你信?”段礼撇撇嘴,接着摩挲着下巴道:“不过也是,王府世子,怎么也不能看上一个小小医女吧?就算看上,难道还会明媒正娶?沈师妹性子高傲着呢,也不会伏低做小……哎呀!”

他说到这里,猛地一拍巴掌:“你也是,这是多好的机会,沈师妹去康宁县了,这次京城选拔,注定和她无缘,你怎么不提醒那个小桥一声?让他认定沈师妹是故意躲避京城选拔,为了你留在府城医女馆,不好吗?”

“什么误会?明明就是。”林哲一抬下巴:“我不信,沈师妹再怎么侠义心肠,难道会为了三丫,真去康宁县赴汤蹈火?别说三丫还害过她,今日就是林雪花香遭遇这种事,她也该明哲保身,这和郑掌柜的事又不同,郑掌柜她是明明能救,没办法坐视不理。这种事,她能有什么用?”

段礼都惊呆了:“不是,你真这么想的?林哲,你脑子进水了?那个沈初荷……沈师妹她是什么性情,你心里不清楚?你真以为她去康宁县,是为了避开京城选拔?”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一人笑道:“你听林哲的?真要是这样想,他刚才怎么不和那个小厮说?明摆着是怕说出来了,让那小厮回去撺掇世子爷,拖住京城来的人,让沈师妹她们回来还能赶上选拔。”

段礼挠挠头:“让你说的,我怎么都听糊涂了?若沈师妹真的一心想去京城,错过这次机会,还有下一次,就不信每次都赶不上,那世子爷拖不拖住京城的人,又能怎的?”

说完只听那人嘻嘻笑道:“你看你犯轴了不是?世子爷多大了,都说太后皇上爱重他,能由着他一直在外面浪荡?他如今年满弱冠,就该回京,若沈师妹这一次也能选上,可不正好和他一起进京?但这一次错过了,谁知道下次选拔是什么时候?三年还是五年?那时,沈师妹也该嫁为人妇,相夫教子了。”

“原来如此。”段礼一拍手,看着林哲戏谑道:“行啊老林,看不出来,你城府这样深。啧啧!叫我看,沈师妹那个性情,是改不过来的,你真的能容忍?”

“这有什么不能容忍?女人嘛,没进门的时候,男人怎么伏低做小也无妨,一旦嫁为□□,再好好教育呗,凭她婚前再怎么刚强如铁,婚后一旦不听话,狠狠教训两顿,甚至不行就打两回,也保管就成绕指柔了。”

“够了你们,越说越上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以后再让我听见这话,我先把你们打两顿。”

林哲听这话越来越不像,连忙一瞪眼,于是那人便冷笑去了,这里段礼凑过来道:“你别说老林,我觉着福庆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是这么个理儿。对沈师妹,只讲究菩萨手段,只会逞得她越发骄纵,必得恩威并施……”

“八字没一撇的事,你少在这里嚼舌头。”林哲沉沉看了段礼一眼:“若这话传到沈师妹耳朵里,我以后还有脸见她吗?”

说完拂袖而去,剩下段礼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耸耸肩自语道:“好嘛,最后就我里外不是人。切!林哲你要这么面慈心软,以后有你受的。”

且说小桥,急匆匆回了世子府,立刻就将沈初荷去康宁县救人的事禀报给叶东风,哪怕世子爷向来定力超群,这一惊也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