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就晚了。”翟三娘气得要命,一把扳过女儿肩膀:“你和娘说实话,为什么要去京城?是不是还惦记着你爹……”
“娘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惦记那个渣男?”沈初荷瞪大眼睛:“这要不是你提起,我早把渣爹忘得影儿都没了。”
翟三娘定定看着女儿,好半晌才轻声道:“是娘说错话,你这孩子从小就有一股倔劲儿和志气,娘不担心你牵挂他,娘只担心,你……你恨他,恨那个家里的人,你还想着去京城……去找他们讨回公道。”
“她说到这里,忽地一把抱住沈初荷,涩声道:“孩子,你千万别存着这样傻念头。十年前,你爹就是五品官,莫说你一个小小医女,就是太医院的院正,那也不过是五品,官职上和你爹平起平坐,可论权柄,也远无法和你爹相比……”
“娘,你想到哪儿去了?”沈初荷打断母亲的话,拍着她后背安抚道:“我说过,我早把那个爹给忘了,不会惦记他,也不会想着复仇,我的志向,是悬壶济世。为那些渣男贱女浪费精神,不值得。”
“真的?”翟三娘怀疑地看着女儿:“你不是骗我?”
“当然不是。”沈初荷一手指天:“我可以对天……”
翟三娘一把捂住她的嘴,松了口气,喃喃道:“不是就好,发什么誓?为那一家子,也不值得。”
“娘,若我真的入选了,要去京城,你也和我一起过去好不好?”
沈初荷见翟三娘松口,心中雀跃,见她面露犹豫之色,她以为看透对方担心什么,于是连忙道:“娘,京城那么大,咱们住的地方,无非是找个巷子里的独门独院租下来,和那些达官贵人住的大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你不用担心遇见渣男。再说,十年风霜,他贵人多忘事,即便走在街上,还能不能认出你都不一定……”
不等说完,就见翟三娘一笑,淡淡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是想着,京城居不易,你说得轻巧,巷子里的独门独院租下来,你知道这样一个小小住宅,一年租金得多少钱?更不用说米面菜蔬,样样得买。”
沈初荷笑道:“咱们不是有家底吗?我寻思着,如今中等人家一年花费,不过二三十两银,就算京城物价高点,但一千两,也够咱娘俩过一辈子,何况我还能赚钱,如今我一个月的月钱加赏银,也不少呢。”
“你不要总想着那一千两,我还指望用这家底给你置办嫁妆,让你嫁个好一点的人家。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罢了罢了。”
翟三娘忽然叹了口气:“我知道阻不了你,如今你翅膀硬了,又有世子爷和这位奶奶那位夫人撑腰,娘做不了你的主,你要去就去吧。只是有一条,到那时,林雪花香也要和你一起吗?那她们家人怎么办?”
“她俩如果选上,自然要和我一起去。至于她们家人,也看她们自己安排,这个不用咱们插手。”
沈初荷一桩心事放下,拉着翟三娘的手慢慢走:“那娘你回去就收拾一下,家里的房子和菜园,是卖是租给人,都得想清楚,京城的人这两天就要到了,一旦我被选上,您就得紧赶着收拾出来,到时咱娘俩一起走。”
“好,我知道了。”翟三娘点点头,却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及至到了大车行,沈初荷将她安排坐上车,和车上等候的顾客都打了招呼,还托两个妇人照顾下,接着又给了车夫几十个钱,要他路上看顾着点儿。
翟三娘见她忙里忙外,把一切都弄妥当,又嘱咐了好几句,才转身离开。车上人便都夸她有福气,有这样漂亮聪慧的女儿,小小年纪,却已经能当家做主的模样,她心中一股骄傲油然而生,先前那些阴霾方渐渐散开。
抬头看看,女儿的背影已经去远,转瞬没入人群中。翟三娘幽幽叹了口气,暗道:从前许多年,小荷没露出半点儿志向,今日却忽然说,她想要悬壶济世,没时间去记恨沈家的人。这孩子……她可真是沉得住气啊!但愿上天垂怜,看在她一片仁心的份儿上,能够让她得偿心愿,如意平安。
一念及此,忽觉左眼皮轻轻跳了两下,翟三娘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暗道:怎么回事?难道……若真是去了京城,还要和沈家有牵扯?不……不可能,小荷虽然有主意,但这种事不会骗我,她说了不会浪费精神讨公道,就一定不会,如此必定平安。
这样想着的翟三娘,并不知造化弄人。有时候,你不在意仇恨,一心只想专注事业,但架不住某些渣男会主动找上门,逼着女儿认祖归宗。
且说沈初荷,离开大车行后,并没有回医女馆,而是一路往世子府而来。
刚走到街口,就看见叶东风带着两个小厮迎面走过来。
要不要这么巧?
沈初荷心里嘀咕了一句,满面春风迎上前:“世子爷这是遛弯儿呢?”
叶东风呵呵一笑:“是啊,我在府里等这么些天,也没见有人上门给我诊脉,听说那还是我的医女,答应过两头兼顾来的。这不,今日实在无聊到极点,我想着干脆出来走走,兴许能碰上呢?不成想还真叫我料中了。”
沈初荷:……
“咳咳!世子爷的胸襟多么宽广,所以绝不会和那小小医女计较对吧?实在是她这些日子抽不开身,不然早就来了,不为别的,就为几位姐姐的点心,还有厨房里各位大厨的拿手菜,也早来了。”
叶东风嘴角抽了抽:“所以本世子看上去远不如那些点心拿手菜面目可亲,是吗?”
“世子爷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纡尊降贵,和几样吃食相提并论?”
沈初荷哈哈一笑:“那个……我看您面色红润,神完气足,这身体都不用诊脉,就知道必定健康强壮,要不,您就继续溜达着?我先回医女馆。”
叶东风:……
嘿!说走就走,她还真敢,爷我至于这么面目可憎?
世子爷看着那道毫不犹豫转身就要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是气,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觉着牙根儿咬的发紧,有些痒痒,有心将沈初荷捉过来,可捉过来做什么?打一顿,不行,不够尊重,且也舍不得。
“你给我回来。”
叶东风自己都没发觉这口气里带着多少哀怨,倒是两个小厮诧异看了他一眼。
沈初荷转过身,无奈摊手道:“世子爷,如今是中秋时节,医署和馆里收药材,真的很忙。”
“再忙你也先搁着。”叶东风转身往回走:“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啊?还非要到府里说,就在这儿说呗。”沈初荷犹自挣扎,见叶东风脚步不停,无奈之下只好跟了上去。
回到世子府,叶东风没带她去后院,而是来到书房。两人分宾主落座,沈初荷就有些不安,勉强笑道:“这么郑重其事,还特地来书房说,倒叫我惶恐。”
叶东风纳闷看她一眼:“有什么可惶恐?我的书房你又不是没进过。”
“那是在青山县,统共也就去了两回。”
沈初荷面色严肃:“别以为我是乡下丫头,就懵懂无知,书房向来是你们富贵人家的重地,各种文书往来都在此处,外人不得擅入,我懂的。”
“这倒是。”叶东风点点头,但旋即看向沈初荷,目光柔和下来:“不过姑娘不是外人,你随时可以进来,我对你有足够信任。”
这话说的,幸亏没人听见,不然多惹人遐思啊,我凭什么不是外人?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
沈初荷嘴角抽搐两下,叶东风只当没看见,心中暗暗好笑:该!让你总不过来,还好意思说自己尽职尽责,你摸着良心说,这半年你来过几次?倒是吴青礼那边你跑的勤,还有那个严修文,传出的流言是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既然不惧人言,那和我传点什么,你也受着呗。
当然,这种话只能在心里说,打死叶东风,他也不会把这份幼稚袒露在沈初荷面前,世子爷还是要面儿的。
“世子爷,话可不能乱说,你才认识我几天?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沈初荷摆手,表示自己消受不起这份信任,却见叶东风淡淡道:“有的人,相处一天已可交心;有的人,即便朝夕相处一生,也不过是面上情。”
沈初荷心想:这对话没法继续了,今天世子爷有点奇怪,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刚想开口询问,就听叶东风道:“我不日便要回京了。”
“呃……啊?”
沈初荷这回是真的惊讶,想了想,小心觑着叶东风面色道:“世子爷常年在外,连过年都不曾回去过几次,说起来,也是该回京看看王爷。”
“这次回去,便要入朝,再不可能四处逛荡。”叶东风自嘲一笑:“也罢,我在外游逛了这许多年,也够本了。”
“可不是。”沈初荷深表赞同:“那么多富贵公子,有几个能有您这份自由潇洒,最重要的,还有钱。”
叶东风微微一笑,这里沈初荷也释然了,暗道怪不得世子爷今天有点奇怪,原来是离别情绪闹得。
“你看看回去收拾一下,到时候咱们一起上路,有我护着,这一路上也就不怕山高水长,危险重重了。”
沈初荷好悬没让口水呛着,抬头惊愕看着叶东风:“什么意思?世子爷这是要……要我行使贴身医女的职责,随你进京?”
“阿弥陀佛,你竟还记得自己是我的贴身医女,我真是谢天谢地。”
叶东风双手合十,只听沈初荷严肃道:“世子爷不要开玩笑,我受不起。这个……当初是您说过,让我可以在医女馆,只要不忘了自身职责就行。我承认,我来的次数少,但那也是因为您身体康健啊,不然我早就长翅膀飞来照顾您……“
“京城已经派人到各地征选医女的消息,你不知道吗?”
叶东风一听,好嘛,连“长翅膀飞过来照顾您”这种有拍马屁嫌疑的话都说出来,可见沈初荷是真急了,于是也不再逗她,悠悠问了一句。
“嗯?”
沈初荷眨巴眨巴眼睛:“知道啊,世子也知道了?”
叶东风面无表情看着她:“这还用问?”
“那和我们去京城有什么关系?啊!”
沈初荷猛地反应过来:“世子爷的意思,是说我如果被选上,就和你一起进京?”
“这还用说如果吗?我实在想不到,你有什么理由落选。”叶东风淡淡一笑:“若有人横加阻拦,我可也不是摆设。”
“这个……世子爷,这个……话还是不要说太满。”
沈初荷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心想好大一口毒奶,但愿世子爷贵人吉祥,绝不是乌鸦嘴。
“你怕什么?”叶东风横她一眼,傲然一笑:“我就不信,无论金枝齐容还是那周水儿,她们下的绊子能连我都无可奈何。”
这毒奶怎么还喂起来没完了呢。沈初荷可不敢在这个话题上打转,连忙道:“无论如何,多谢世子爷,若是选拔上,我们能和您一起进京,自然是最好的。\\\'
“怎么?你那两个朋友也要进京?”
叶东风会意,只见沈初荷点头道:“是啊,她们跟着我学了两年,在医女中也是佼佼者,若是多选几个,必定也会入选。”
“你教授的人,自然不会错。”叶东风点头,接着话锋一转:“只是这次进京,我还有一句话要嘱咐你。”
“嗯?什么话?”
叶东风抬头深深看了面前少女一眼,一字一字道:“你和吴大人,交情似乎不错?”
“吴大人?”沈初荷努力思索:“我不认识什么吴大人啊,世子爷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是不是听错了?”
“呵呵!这厮嘴还挺紧,你是他救命恩人,他竟连身份都瞒着你,想做什么?”
叶东风冷哼一声,接着沉声道:“也怪我说的不够清楚,我说的人,乃是当朝三品都御史,皇帝最信任爱重的臣子,他的名字,叫做吴青礼。”
沈初荷早在他说上一句话的时候,嘴巴就张成了O形,此时再听到最后一句,就觉着眼前连金星都冒出来了。
“吴……吴……吴少爷……他竟然是当朝三品……大官?”
沈初荷吞了吞口水,一句话断成好几截,见叶东风点头,她才喃喃道:“难怪……我就说他身份不会普通,掉下山崖也不似失足,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会是三品大官,明明很年轻的样子。”
“年轻有为么。”叶东风冷哼一声:“古往今来,以他这个年纪就身居高位,成为国家栋梁的,的确没几个。”
“咦?我救下他的事,世子爷怎会知道?我从来没说过啊。”
震惊之后,沈初荷便觉纳闷,却见叶东风目光灼灼看过来,一字一字道:“你还敢说。”
这话里……怎么就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呢?
沈初荷忍不住瑟缩一下:“那个……不是,其实吴少爷,哦不,吴大人他那时伤重待死,让我给世子爷捎信,我就猜出你们俩有关系……”
“谁和他有关系?”叶东风扭过头:“我和他素未谋面,不过是彼此听说过而已。”
果然是冤家对头。沈初荷悄悄吐下舌头,接着就见叶东风转头,忿忿道:“你说说,你的胆子有多大?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一声。万一那吴青礼是坏人呢?你知不知道?他这种身份,要想把你灭口,都不用自己出一根手指头。”
“世子爷也别太小瞧我,我这双眼睛……还算挺毒的。”
沈初荷陪着笑:“再说了,生死关头会送信给您的,那肯定是和你一路的人,我有什么不放心?之后瞒着世子爷,是因为我看出吴大人身负重任,我……我自然要帮他保守秘密和行踪。”
“哼!就算他身负重任,难道连我也要瞒着?”
“世子爷见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沈初荷面色一整,但旋即笑道:“不过这也没瞒住您嘛。”
叶东风冷哼一声:“这还不亏着我耳聪目明。算了,我要嘱咐的事,原本不是这个。就是和你说一声,吴青礼如今位高权重,在京城算是万众瞩目,你以后和他相交,要多加一分小心,免得被有心人算计了去。”
“我和他能有什么相交?他身体已经康复的差不多,剩下的,太医院不是有太医吗?要是他夫人有个头痛脑热,请我还差不多。”
“嗯?”叶东风眼睛都瞪圆了:“他成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沈初荷眨眨眼:“是他亲口和我说过他有夫人啊,怎么?世子爷不知道?”
“哦……他……已经……有……夫人……了吗?”
叶东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与此同时,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片刻后他淡然一笑:“原来他已经成婚了啊,这倒是好事。”
“嗯?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成家立业,当然是好事。再者,他那人放荡不羁,你又是这么个百无禁忌的性情,一旦去了京城,两下里碰面,哦……他都有夫人了,最好就别碰面,还是避嫌得好。”
“我明白,多谢世子提点。”
沈初荷表面郑重其事的道谢,心中偷笑的都快抽筋了,暗道:虽然素未谋面,但看上去积怨很深的样子,一定是世子小时候没少被拿来对比,童年时留下的心理阴影最深重了。
“世子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回去了,医女馆真的很忙。”
见叶东风端起茶杯喝茶,沈初荷就站起身,却见世子爷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忽地伸出手腕:“不能叫你白走一趟,诊个脉吧。”
沈初荷:……
用得着诊脉吗?明明比牛还要壮。
心里咕哝着,但世子爷发话,她再无奈也得照办。因到底仔细看了一回,又诊了脉,才得以脱身。
叶东风亲自送她到门边,被她阻止,言说受不起。于是也就止步,只让流水送她出去。
过了一会儿,流水回来,就见桌上多了一盘螃蟹,他便纳闷道:“咦?这还没到饭点儿,怎么螃蟹就上桌了?”
说完就听小桥笑道:“这个东西吃着费劲,爷还偏偏不爱用人服侍,往往一顿饭要吃上半个时辰。我上次就和春雨说,不如让厨房瞅着上午下午的闲暇时光,蒸一盘送过来,一边剥着吃一边说话,当零嘴吃,也是好的。”
“还是你机灵。”
流水冲小桥竖起大拇指,忽听叶东风道:“活该,让你着急,这么急急忙忙地走了,不然给你带一篮子回去,晚上和同伴们一边闲聊,一边慢悠悠吃着,岂不好?”
“呃……爷,您和谁说话呢?”
小桥试探地问了一句,却见流水撇撇嘴:“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不信爷和谁说话你真不知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刚走的那位。”
小桥嘿嘿笑,就见叶东风扭过头,问流水道:“她是不是在你面前骂我了?”
流水吓了一跳:“爷,这是哪儿的话?沈姑娘怎会骂您?”
“我耽搁她这么长时间,你看她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哼!也就是她,换做旁人,我亲自邀请在书房坐坐,哪个不是欢欣雀跃,坐下来就不想走。”
爷这话里的怨气……好浓啊!
流水心里嘀咕着,面上却笑道:“看爷这话说的,沈姑娘再怎么着,也不敢骂您啊。”
“她还有不敢做的?”叶东风呵呵一笑:“多说不敢当着我的面儿骂,在你面前,许是就没这个顾忌了。”
“那不能。”流水挺直胸膛:“沈姑娘是多精明的人,明知道奴才对爷忠心耿耿,她在我面前排揎您的不是,失心疯了吗?”
“其实……她就是在我面前排揎我的不是,我也不会恼她。”
叶东风忽然一笑,拎起只大螃蟹晃了晃:“我想起当日让螃蟹夹了,去找她包扎的事,时间过得也快,一晃眼,这就两年了。我还记得那时的她,就已经露出不畏强权的风骨,对着我一点儿也不惧怕。”
“那也是爷平易近人。”小桥撇撇嘴,接着纳闷道:“爷,您就这么喜欢听沈姑娘说话?连她骂您,都一点儿不生气?”
“你懂什么?”叶东风看了小桥一眼:“沈姑娘骂人,那能叫骂人么?她那张嘴多厉害,说是舌灿莲花也不为过,哪怕是排揎人,也是妙语如珠。”
“爷!我的爷啊!您这还真是……入了您的眼,就哪儿哪儿都觉着好。恕奴才大胆直言,您欣赏沈姑娘,愿意帮她,这都无妨,可千万……可千万不能……不能喜欢了她啊。,”
说到最后,声音便如蚊子哼哼一般,叶东风一愣,转头看着流水:“何出此言?”
“可能是奴才胡思乱想。”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流水索性豁出去,直言道:“刚才爷和沈姑娘说吴大人的事,您那个话……太容易让人误会。”
“我只是告诫她,有什么可误会的?吴青礼那厮没个正形,我怕沈姑娘和他搅合到一起,名声受损。”
连流水都没想到,主子竟然真和自己仔细解释了,因不由就是一愣,这话就没接下去,却听叶东风不依不饶问道:“你究竟误会了什么?”
“不是……奴才就觉着……就觉着您那话,听着像是……像是吃吴大人的醋……”
不等说完,见主子目光陡然凌厉,流水打了个激灵,猛地跪下去,大叫道:“爷,奴才也是赤胆忠心,为您着想,有什么就说什么。”
“爷,您不怪流水担心,奴才在旁边听着看着,也有这种感觉。”
小桥也跪了下来,叶东风哼一声道:“起来,都起来,我不过问你们一句,跪着做什么?难道我是这样不能容人,连真话都听不得一句的霸道主子?”
两个小厮嘻嘻笑道:“主子自然是最平易近人的,只是我们俩今日这话实在大胆,爷不打我们,已经是宽容了。但奴才们也的确是为爷着想。”
叶东风摆摆手,不让他们再说下去,淡淡道:“你们不用担心,爷我这么多年,天南海北闯荡过来,做什么心里都有数。我对沈姑娘,只有欣赏佩服之情,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如此坦荡可爱的姑娘,堪称巾帼。”
“是,沈姑娘确实不俗。”
小桥流水站起身,松了口气,心想爷只要不是爱她,就怎么都行。这样将来回王府,我们也能和王爷交代,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挨打。
刚想到这里,就听叶东风又道:“退一步说,即使我真喜欢了她,我自然也会打叠起千百种精神,让她喜欢上我,将来能够成双成对,白头偕老。”
“扑通”一声,小桥流水转眼又跪了:“爷啊!咱不带这么大喘气的。您明知道,问题不是这个,想让女孩子喜欢上您,哪里还用得着打叠起千百种精神?”
“寻常女子,自然不用。可沈姑娘……”叶东风歪头认真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揉揉额头:“我只怕千方百计未必够用。”
说完又看向流水小桥,疑惑道:“我想,若有最大的问题,便是在她那里,你们却说这不算,那还有什么问题?”
“爷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您也不想想,您的婚事,只怕王爷都做不了主,那得是太后和皇上亲自千挑万选,为您找个出色的名门千金,亲自指婚。沈姑娘是什么身份,您凭什么觉着她能得太后皇上青眼?”
“原来是说这个。”
叶东风微微一笑,凝视那个大螃蟹,他慢慢将螃蟹盖子剥开,一字一字道:“太后皇上那边,总有办法。真正难的,是沈姑娘。唉!”
“不是,等等,世子爷,咱们……咱们只是预想了一下将来,您刚刚说过,对沈姑娘只有欣赏之情,没有男女之意,这话算话吧?”
“废话,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叶东风斜睨两个小厮一眼,接着撅出一点螃蟹膏子,放进嘴里细细品了品,点头道:“味道不错,青山县的螃蟹果然肥嫩鲜美。难怪鲍老夫人说,在京城住了几十年,最想念家乡的螃蟹。”
“爷要是喜欢,就让庄子上多送些过来。”
小桥流水暂将一颗心放进肚子里,见叶东风喜欢这螃蟹,两人也高兴。
“多送些过来也好。”叶东风点点头:“你们等会儿去厨房看看,若是还有,就给医女馆送一篓子去。”
两个小厮好悬没第三次跪下去:说好的只是欣赏呢?说好的说话算话呢?只是欣赏之情,会这么时时刻刻惦记着?连吃口螃蟹都忘不了人家。完犊子,爷这条大船,该不会真在沈姑娘那条小河沟里翻了吧。
叶东风也看到两个小厮欲哭无泪的模样了,想想点头道:“的确,你们去送确实不妥,那虽是个不惧流言的,但自然还是没有流言的好。”
“对对对,就是这样说。”万幸啊,爷的脑袋还没全坏掉,这么看来,还有救。
流水和小桥感动点头,然后就听叶东风沉声道:“让春雨去送,她们不是姐妹相称吗?春雨去送,这总没关系了吧?”
“爷!”
小桥都带上哭腔了,爷今天这个大喘气的说话方式,太让人难受:“您觉着,就凭春雨,说送就能送一篓子上等螃蟹过去?您是不是忘了?她只是您身边的大丫头,再怎么说也是个奴婢,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大手笔。”
“怎么不可能?”叶东风冷哼一声:“虽是丫头,那可是我身边的丫头,一个王府世子身边的大丫头,连一篓螃蟹都做不了主?简直笑话。就这么定了,我记得沈姑娘和她几个朋友也很喜欢吃螃蟹。”
这不废话吗?这东西谁不喜欢?这个时节的螃蟹,价格是最高的,就这样,那些大户人家都争相购买,可见喜欢吃这东西的人不知有多少。
“行了,不要再啰嗦,真看着爷平日里对你们宽容是吧?”叶东风挥挥手:“快去安排。”
“是,爷。”
两个小厮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出去了。这里叶东风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吃着螃蟹,心思却不知飞到何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起先前小桥的话,他忍不住摸摸下巴,喃喃道:“刚才……我真的很像是吃醋吗?吃吴青礼的醋?不,这不可能。”
只是语气里充满疑惑,完全不符合世子爷素日杀伐决断的风格气质。
且说沈初荷,离了世子府,便匆匆赶回医女馆。
到医署大门前,就见屋檐下蹲着个半大少女,双手抱着膝盖,目光看着来往行人,穿得衣服上补丁摞着补丁,看起来十分可怜。
看见沈初荷,那女孩猛地站起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沈初荷纳闷,便放慢脚步,目光也打量着那少女,一面问道:“你是……来找大夫给家里人治病的吗?”
她想着这少女许是家里有人生病,但因为家贫,所以不敢进门,因此先问了一句。
却不料少女摇摇头,但很快又点点头,怯生生道:“你……你是这医女馆里的吗?你……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沈姑娘,她……她叫什么……什么荷花。”
“你是要找……沈初荷吗?”
这下沈初荷是真惊讶了,她十分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少女,却不知对方为何点名要找自己,难道自己的名声已经传到广大底层群众中去了?
“对对对。”少女猛点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你……你是不是……就是……就是沈姑娘?三丫说,她长得很漂亮,眉心有一颗朱砂痣。”
“三丫?”
沈初荷心猛地就提了起来,那股不祥预感再次升腾而起,她紧走几步来到少女面前,急切道:“我就是沈初荷,是三丫让你来找我的吗?她在哪儿?现在怎么样?”
“她……她……”
少女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哽咽不成调子。沈初荷只觉眼前一黑,喃喃道:“她究竟怎样?你……你倒是说啊,说啊!别只顾着哭。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总不会……死……死……”
后面的话却是不敢出口,少女哭得就更厉害了,呜咽道:“她……她没死,可是……可是和死也差不多了。”
沈初荷身子一晃,险些没摔倒,忙扶着墙站定脚步,咬牙道:“她走时明明好好的,如今两天还没到,她……她到底怎么了?”
“三丫让她爹娘卖了。”少女用手捂着嘴巴,不敢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沈初荷却是松了口气:只要人还好好的,就总有办法可想。她抹去头上汗水,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仔细说给我听。”
少女眼泪宛如断线珠子般掉下来,哭着道:“三丫爹娘,把她卖到康宁县一个富户家里,给他们眼看就要病死的儿子冲喜,我听我娘说,那户人家给的钱格外多,这就是要她的命,一旦那位少爷死了,三丫……三丫就得给他陪葬。”
沈初荷的心又揪紧了,怪不得这少女说三丫和没死也差不多。既然是给病人冲喜,那肯定不讲各项流程,特事特办,若那少爷能撑几天还好,如果撑不下去……
她不敢再想,抓着少女肩膀问道:“康宁县?你知道是哪户人家吗?他们住在哪里?”
少女摇头,眼泪八叉道:“我不知道他们住哪儿,只听说姓顾,他家儿子先前得了急症,如今眼见着不行了,到处找人冲喜,不知三丫爹娘打哪儿知道的消息,就把三丫叫回家,急忙忙送了过去。三丫听见她爹娘说话,本要逃走,却被抓回,我偷偷去见她,她就哭着和我说她活不成了,让我有机会来告诉您一声,但愿下一世,她还能跟着您学医,将来靠医术换一个逍遥自在,衣食丰足,我……我因此就寻了来。”
少女说到这里,就眼巴巴看着沈初荷,说是报信,其实她也有私心:三丫将这位姑娘说得跟菩萨下凡也似,万一……万一她有办法救三丫呢?
“康宁县是吗?好,我……我这就想办法过去。”
沈初荷点着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忽见林雪花香从医署跑出,上前一人一手拉住她,跺脚道:“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慢性子,我们都急死了。”
“你们也知道三丫的事了?”
沈初荷沉声问道,却见林雪花香摇摇头,惊讶道:“三丫?她怎么了?不是说她娘病了,接她回家照顾?如今还没回来呢。”
“什么照顾她娘?那黑心的两口子把三丫卖了,卖去康宁县给人家冲喜,一旦人死了,她……她还要陪葬。”
“啊!”
林雪花香吓得失声惊叫,就见沈初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不能眼睁睁看三丫陪葬,我得去救她。”
“你疯了吗?你拿什么救她?”
林雪一愣,紧接着就嚷了出来,接着含泪道:“初荷,我知道你心疼,我心也是揪着的。可是……可是你终究也只是医女,你不是神仙啊,不是什么人都能救下来。”
“是啊初荷。”花香也掉了眼泪,哽咽道:“更何况,京城太医院的人已经到了,说是这次比较急,今天下午就要征选医女。康宁县听说离府城足有上百里地,等你回来,说不定京城的人都走了。去京城医女馆,那是你的志向,一旦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机会总会再有,但是三丫死了,就再活不过来。”
沈初荷没有丝毫犹豫,却听林雪哭着道:“你个傻子,若是你今天过去,就能救下三丫,没说的,我们陪你去,哪怕天上下刀子呢。可……可是你去了,又能做什么?你敢保能救活被冲喜的人?万一救不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三丫死?那不更是肝肠寸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