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九十一章

“哈哈哈!”沈初荷笑弯了腰,接着又安慰道:“不用气不用气,其实你明白,老太太对我,再怎么喜欢,也比不上你。”

“呵呵!”严修文撇撇嘴:“叫我说,够呛。如今她不但喜欢你,还爱屋及乌的,连花香都时常挂在嘴边,当真,我从小到大,还没有过这个待遇呢。”

“那不能这么说。上次老太太和我说起你小时候淘气,摔下树崴了脚的事,眼泪都快出来了,说你足足疼了半个月。”

“咦?她连这个都和你说了?”严修文点点头:“唉!可惜我当初没有顾青山那厮的运气,遇上你这个好大夫,真的是锥心刺骨啊,活生生疼了半个月。”

“你少扯了,既然知道我是大夫,还说这话糊弄我。只是崴了脚,没有骨裂没有骨折,怎么也不可能活生生疼半个月。你分明是为了骗好吃的东西,或者不去上学,故意装病呢,我没在老太太面前揭穿你,就算照顾你的面子,竟卖惨到我面前了。”

“你这张嘴啊,就不能饶我一回?如你说过的话,我不要面子吗?”严修文咬牙冲沈初荷点着指头,然后抻脖子望望:“花香姑娘呢?怎么今儿没和你一起过来?”

“她在炮制房。”

沈初荷正看着那一批细棉布,随口答应一句,然后就听严修文道:“这就是三丫?你连前程都不要,去康宁县救回来的那个女孩?”

“少爷,我如今不叫三丫,叫小凤了。”

小凤冲严修文福身行礼,就听他笑道:“好好好,你这等于是重新再活一回,且小凤这个名字不错,凤凰浴火重生,从此后你跟着初荷,就算是脱离苦海,重获新生。”

“多谢少爷。”

小凤脸上的笑容掩饰不住,忽听沈初荷道:“小凤,来,帮我把这批细棉布搬去仓库……”

一语未完,忽听脚步声响,接着喜子跑过来,对沈初荷叫道:“初荷,不好了,三丫……哦不,小凤的爹娘来了,如今正在医署面前大哭大叫,不肯走哩。”

小凤脸上的笑容猛然凝固,接着面色迅速变得惨白。

沈初荷将手里棉布狠狠一摔,愤愤道:“这两个不要脸的,还敢来?”

“初荷。”

小凤拽拽她的衣襟,就见沈初荷深吸口气,沉声道:“无妨,我去会会你那两位极品爹娘,你不用出面,和喜子一起把布匹运回仓库。”

说完她看了严修文一眼:“大少爷,恕我不能招待你,你看你是这就回去?还是……”

“别啊!我留在这儿,关键时侯,看看能不能帮你一把。”

严修文笑意盈盈,难得看到这个一向沉稳温柔的女孩发飙,如此热闹,焉能不凑?

沈初荷是什么人,一眼看穿这货真正心意,只气得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心想:算了,就看在这一车细棉布的份儿上,随他去吧。

因回宿舍取出两张契约,她便来到前面医署,彼时不但医署的大夫们都在,就连两位医女和医女馆中的女孩儿们也都聚集此处,大门外更有上百看热闹的百姓,仿佛当日救郑掌柜的情景重现。

我种花家的人民,果然是吃瓜热情高涨,这爱凑热闹的性情,不会因任何时空地点的转变而改变。

沈初荷嘴角抽搐两下,这时梁医官等人都看到她来了,连忙让出条通道。别说严修文赖着不肯走,就连众人,都想看她如何解决这件事。

虽有卖身契在手,但有数的,百善孝为先。人家爹娘当着众人痛哭流涕打滚儿忏悔一番,非要认回女儿,沈初荷一个女孩家,怕也难抵挡这份道义和悠悠众口。

但是大家这样想着的同时,又对沈初荷充满信心,总觉着她哪怕只靠自己,也一定会有完美的解决之道。

就好像这次去顾家救小凤,虽然世子爷随后赶去,但其实他没帮上什么忙,最终还是靠初荷妙手回春,救了顾少爷的命,最终才救下小凤。

沈初荷越过众人,昂首挺胸来到大门边,往那里一站,当真是威风凛凛,巾帼不让须眉。

只是……为什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一阵秋风吹过,送来几片黄叶,在她面前打着旋儿落下,透着那么一股孤单凄凉劲儿,于是她终于明白少了什么。

回头一看,沈初荷鼻子差点儿没气歪。

自己的同袍,伙伴,上司等等,全都站在她身后十步远外,一点儿同仇敌忾的意思都没有,两眼放光的模样,就差没搬几张桌椅板凳嗑着瓜子看戏了。

“初荷,你是好样的,我们看好你。”

喜子站在玲珑身边,冲她大叫,一边使劲挥舞了下拳头。

这个动作仿佛是启发了众人,一时间鼓劲声如雷响起,数十双手臂挥舞,景象十分壮观。

沈初荷:……咱们能不能别整这光说不练假把式?真要支持我,你们站到我身后啊,用实际行动告诉那两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你们是我坚强的后盾。

“呜呜呜……沈姑娘,沈姑娘……”

还不等梁医官和两位医女会过意,敌方两人已经连滚带爬的哭着上前了。

沈初荷看着那个故意穿得破破烂烂的猥琐男人,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一脚把他踹下台阶的冲动。

她静静站在那里,准备看这两口子到底要用什么招,卖身契在自己手里,论理他们讨不了好,到底时谁给他们的勇气过来呢?

“你们是?”

她眨了眨如水双眸,明知故问,迷茫模样透着那么一股楚楚可怜的可爱。

“我们是三丫的爹娘。沈姑娘,沈姑娘,多谢你……多谢你救了三丫回来,我那可怜的女儿在哪里?让我看看她,呜呜呜!我那苦命的女儿啊!”

男人使劲儿挤着眼睛,总算挤出两滴眼泪,一边就回头对老婆叫道:“孩子她娘,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来谢谢沈姑娘的大恩大德?”

“对对对,沈姑娘,我也要多谢你。我那可怜的孩子在哪儿?你……你大慈大悲,让我们见见她,呜呜呜,我那可怜的孩子啊……”

所以……这第一招是卖惨?

沈初荷微微点头,摸清两口子第一阶段的套路后,她面色一变,想象了下小凤被活埋的情景,眼睛里立刻蓄满泪水,退后一步,小手捂住嘴巴,先呜呜咽咽的哭了两声,才指着那两口子声嘶力竭叫道:“原来是你们?你们就是她的爹娘?你……你们还有脸来?虎毒不食子啊!呜呜呜,怎么忍心?你们怎么忍心,就把女儿给卖了?你们不知道她会是什么下场?她差点就被你们给害死了,你们是她爹娘还是她仇人?啊?我那可怜的妹妹,呜呜呜……”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比卖惨我也很拿手的,小时候就靠这个从爷爷手里骗零嘴吃。

沈初荷心里冷笑,面容却哀戚万分,只看得李家两口子目瞪口呆。

他们原本以为女儿回来,装装可怜,把她赚回家,过几年就又有一笔钱进账。谁知这还没见着闺女,就被人挡了路,最重要的,那还是闺女的救命恩人,没法指责。且她说的话,字字如刀,不过寥寥几句,就给夫妻俩定了性。

李父心中就升起一股不安,郑掌柜的事他也知道,这才过去几天?前车之鉴啊。若真让沈初荷带了节奏,叫这些来看热闹的百姓站到她那一边,别说闺女回不来,他们两口子也要变成过街老鼠。

情急之下,男人一个高儿跳起,对沈初荷叫道:“你不要拿出这副模样,如你说的,虎毒不食子,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能将女儿嫁去给人冲喜?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如今既然三丫回来了,我们当爹娘的,心里也高兴,她还是我们的女儿。”

“不要胡说了,我一个字都不信。”

沈初荷拿手帕擦着眼泪:“怎么就那么巧?偏偏顾家要冲喜,你们就过不下去了?怎么之前小凤往家里拿钱的时候,你不卖她?不说日子过不下去呢?如今见她回来,你们不说问问她怎么样,受没受惊吓,想的却是先把家人名分定下,说她还是你们女儿。怎么?还想再卖她一回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想都不要想,我好容易才把她从火坑里救出,绝不会再让她跳进去。”

“什么小凤?你说谁是小凤?”李父莫名其妙:“姑娘是不是弄错人了?我们是三丫的爹娘,不认识那个什么小凤。”

“小凤就是三丫。”沈初荷哽咽着道:“她经历了这一劫,就相当于再世为人,所以我给她换了个名字,就叫小凤,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我盼着她将来靠自己越过越好,越飞越高。”

“哎!你怎么能这样呢?”李父急了:“她是我们闺女,你凭什么给她改名?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天下间这样的道理多了去。”

沈初荷扬起秀美小脸,脸上泪痕宛然,她冷哼道:“你还没老,记性就这样差劲了?别忘了,你们当初卖女儿,签的是死契,从此后小凤就是顾家的人,她的一切,都和你们无关。改个名字罢了,你问问在场的乡亲,谁家儿女卖给大户人家不改名儿的?别说死契,就是只卖几年,这几年也都由着买家定夺。”

“可……可三丫……三丫她回来了啊,她回来,就是我们的女儿,她要是回不来,我们没话说。”

李父心中不安越来越大,面前明明是个弱质女流,但却仿佛一堵铁墙,任凭他左冲右突,都没法闯过去。

“小凤是回来了,可她是怎么回来的?是你们赎回来的?呵呵!若是你们赎回来的,直接就领回家,还会跑来医署这里闹?”

“好,我们知道,是你救了三丫,沈姑娘,我们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只是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们临来前,特地把后院树上的梨子都摘下来,送过来给你做谢礼,穷人家没别的东西,您就高抬贵手,让我们和三丫见上一面,让我们看看她现在如何了,求您体谅我们当爹娘的这一片心吧。”

好啊!玩不腻是吧?那我继续奉陪。

沈初荷心里冷笑,面上哭得梨花带雨:“不是我不想让你们见小凤,实在是……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整个人都吓傻了。你们是没看见,我去的时候,她就是木木呆呆的,叫走就走,叫停就停,眼睛也不转,听也听不见,我当时都吓坏了,好容易抱着她让她清醒,她就哭得肝肠寸断,说爹娘把她卖了,从此后她就是没家的人,只能等死。直到现在,一听说爹娘二字,身子还直发抖。小凤太可怜了,她向来刚强懂事,你们……你们若真是过不下去,用得着你们卖?她自己就把自己卖了,现在倒好……”

李家父母的脸色都变了,围观人群的议论声随风飘到他们耳中,和他们最开始的设想完全不同,全都是谴责他们不是人的,这怎不让夫妻两个心急如焚。

都是这个娘们儿,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事情万万不会到这个地步。

李父原本就是个狠心绝情的无赖赌鬼,此时所求不成,又碰上沈初荷这软钉子,一股邪火直往上撞,终忍不住原形毕露,跳起来大叫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三丫是我们的亲骨肉,怎会不与我们相见?分明都是你。哼!你这会儿在人前哭得厉害,好像很为三丫着想,谁知道你打得什么坏主意?没亲没故的,你会这么帮她?”

“你……你说什么呢?”沈初荷不哭了,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父:“你……你说我打坏主意?说我……说我害三丫?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最后一句,声音蓦然转厉,含着重重质问。李母一看丈夫答不上话,着急之下也连忙站起身,大声道:“孩子他爹这话也没错,哪有非亲非故的人,会对三丫那么好?我们做亲爹娘的,难道还会害她?”

“谁说做亲爹娘的就不会害儿女?小凤不是刚被你们卖了吗?”

沈初荷擦一把眼泪,小白花楚楚可怜的气质陡然消失,恢复为一贯的刚强,她看着面前李父李母,大声道:“前几日府城刚刚判了一个孝顺儿子和害他的父母断绝关系,这事你们听说没有?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小凤倒不会这么做……”

两口子的心猛然一松,暗道只要不断绝关系,三丫就还是我们闺女,将来总能找个人家,再赚一份彩礼钱。

刚想到这儿,就听沈初荷悠悠道:“嗯,她当然不用这么做,因为她和你们,本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这事完全不用再去麻烦知府老爷。”

“什么?天杀的,那……那可是我们的女儿,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李母也跳起来了,尖着嗓子吼。

“凭什么?就凭是我冒险去了康宁县救小凤,就凭我手里这张小凤的卖身契。”

沈初荷“刷”一下从袖子里拽出那纸契约,高举着向四面八方展示了一下。

立刻就有那好事的,跑上前仔细盯着看,只听沈初荷一字一字道:“大家都看见了,这上面写的什么?女儿李三丫,许与康宁县顾家,得纹银百两,从此后再无关系,死生不问。这上面是你们两口子按下的手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李家父母面色一下变得惨白,他们最害怕的,就是这纸卖身契。当下两口子互看一眼,李母便喃喃道:“我们……我们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么?好啊,现在我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一百两银子赎回她,你们肯不肯?”

“怎么可能?”让两口子把到手的钱拿出来,那简直比割肉还要痛,李父大叫道:“银子都花了,要钱没有。”

“一分都没有了?那你们说说,都是怎么花的,若真有个不得已的原因,我查实后也可以酌情宽容几日。”

怎么花的?这几日肥鸡大鸭子,光是吃食就花了二三两,更不用提李父还去耍钱,输了二十多两,这话能说吗?说出来不是讨打。

事情到这个地步,是聪明的就赶紧麻溜走人,偏偏贪婪之徒都一样,猪油蒙了心。李父眼珠子转了几转,一咬牙,想着把这话给带过去,因大声叫道:“你不要打马虎眼,契约上我们说的是把三丫许与顾家,没说许给你……”

不等说完,人群中已经有数十人不约而同啐了一口,有人高声骂道:“这两口子当真不是人了,把自己闺女卖了一百两银子,生死都不管了,还有脸来要人。”

“就是就是,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爹娘,亏着刚才还有脸在这里打滚,说什么担心,我呸!”

“这世间当真是无奇不有。亲生爹娘比狼还狠,倒是一处生活着的伙伴,竟能冒险相救。可见那个三丫……哦不,是叫小凤的,她也有点造化。”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沈姑娘,那个小凤这会儿早不知怎样了。”

“说起来,沈姑娘真是好人啊,她这一下子可是救了两条人命,不但救了自己朋友,还救了顾少爷。我听说……是用什么……手术救的?把肠痈给割了,哎哟哟!就跟听说书似得,关老爷刮骨疗毒……是吧?”

“沈姑娘是好,好得不得了,可越这样,越显出这两口子的可恨。咱们这地方是咋的了?不到一个月,接连出了两对不是人的爹娘,传出去,丢不丢人啊。”

“可不是?太可恨了这种人,把咱们的名声都给带累了。”

“草!可不能这样,咱们和这种黑心肝的货色有什么好比?揍!揍死他丫的,看他们还敢不敢不要脸……”

这种事就怕带节奏,一旦节奏带成功,再有起头的,事情走向便不是人力所能控制。

就连沈初荷自己都没想到,事情发展会如此顺利,顺利的简直……出乎意料。

当下急忙退回到医女馆,连声叫着:“关门关门,别让那不要脸的两口子再趁机卖惨。”

“呃……对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就有人上前将医署大门关上。沈初荷松了口气,然后看向梁医官和两位医女,噘着嘴道:“好意思吗梁大人?还有两位医女大人,你们就率领大家在这里看着啊,都不说过去帮我一把。”

刘医女笑着道:“谁说我们没帮你?这不是……帮你掠阵呢吗?你看,大家站得多整齐,雁翅排开,英姿飒爽……”

沈初荷:……

忽一眼看到人群后木然站着的小凤,她心中一紧,走过去握住小凤的手,柔声道:“我这样做,你可是觉着我狠心?你爹娘现在就是过街老鼠……”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小凤摇摇头,使劲憋住眼泪:“你是什么样的人,这里谁不知道?我先前只怕你应付不了他们,再没人比我知道他们有多厉害。若不狠下心肠,你就会被他们给拿住,到时我就惨了。”

“你能理解就好。”

沈初荷摸摸小凤头发,疼惜地道:“你苦了十几年,总算到今天,这苦日子是到头了,以后跟着我,我不敢说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但总能昂首挺胸,靠自己衣食无忧。”

“自然,我可是你的人。”

小凤咧嘴一笑,眼泪掉了下来:“初荷……我真的好高兴,好欢喜,以后我就可以跟你学医,甚至……我们还有机会去京城见世面,是不是?”

“当然。”沈初荷哈哈一笑:“幸亏你这么说,我可以当做你喜极而泣,不然大家还以为,你是心疼爹娘被我降服,心疼哭了呢。”

“才不会。我已经给他们赚了一百两银子。想当初,我不到五岁就出去捡粪拾草,给他们干活,后来进医女馆,每个月的月钱都是给他们,那点儿生养之恩早都还完了。”

“没错,认真算起来,他们还该倒找你钱,不给他们要,就算是你做女儿的尽了孝道。”沈初荷点点头,拉着小凤的手:“走,咱们回去,谅这两口子以后也不敢再上门。”

“嗯嗯。”

小凤答应着,目光却不住往斜刺里飘,沈初荷顺着她的眼神疑惑看去,就见不远处林哲铁青着脸,正死死盯着她。

“林师兄脸色一直好难看,段礼他们好像还在他面前说你不该帮我出头……”

“简直莫名其妙。”沈初荷脸也沉下来了:“我帮不帮你出头,关他们什么事?又没麻烦他们帮忙,有病吧?”

沈初荷确实很生气,林哲看她的眼神令她很不舒服。那种仿佛主子看到闯了祸的奴婢般的愤恨目光,让她想起从前,对方动不动就要对自己的言行指手画脚,自己没和他认真计较,还得寸进尺了,什么人啊这是。

“不用理这些人,我们走。”

沈初荷拉着小凤扭头就走,在她身后,医女们叽叽喳喳问着各样问题,时不时就有清脆笑声响起,别提多热闹。

“林哲,我劝你还是死了心吧,这种女人谁敢娶?平心而论,她是厉害,肠痈能割除,闻所未闻。可……可这性子也厉害啊。你看看,现在医女馆都成什么样了?从前那些女孩子,哪个不是细声细语,温温柔柔的,你再瞅瞅现在,一个个见了咱们,头都不低,更别提行礼。”

段礼拍拍林哲肩膀,劝他放弃,另一个大夫也沉声道:“可不是?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贤良淑德。沈师妹和这四个字,哪个都不沾边儿,不但她,就连这些医女,也都跟着学坏了。叫我说,两位大医女就该狠狠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以后也绝不能让沈师妹出头,不然将来这些女人还嫁得出去吗?嫁不出去,难道要在医女馆终老?”

“就算嫁不出去又如何?在医女馆终老又如何?只要我们是凭自己本事吃饭,谁也没资格说三道四。”

身后忽然想起一个愤怒声音,三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喜子握着拳头,恨恨瞪着他们,咬牙道:“你们若觉着初荷不好,将来她要教大家做手术的时候,可千万别厚着脸皮来学,不然我都瞧不起你们。”

说完啐了一口,转身也跑了,这把段礼给气得,连声叫道:“哎!你……你站住,怎么说话呢?本来杏林之术,就是我们男人做的,她不把手术教给我们,难道要教给你们这些医女?荒谬,梁医官也必定不答应。”

“行了行了。”林哲都听不下去:“段礼,你这可有些不像话,既要跟沈师妹学手术,就要点脸。”

“我……”段礼还想辩白几句,只是想了想,终究无话可说,只好悻悻住口。

***********************

“这便是今年在各地选拔的医女,一共六十六名,是从十六座府城中选出来,都是最拔尖的,名单在这里。”

太医院两位御医捻着胡子,一边眯眼打量不远处站成六排的医女,一边从下属手中接过名单,其中一个叫钱昌的便淡淡道:“怎么选了这么多?你该不会是收取好处,滥竽充数吧?”

“我哪儿敢啊。”

易震苦笑一声:“就这六十六个,还是好容易凑齐的。那些女孩儿们都不愿离家,好说歹说,才总算说动这些人。当日下官前往征选之时,院正大人说,最少也要凑足六十个,不说后宫中现有十几位位份不低的娘娘,几位皇子和公主,就是皇城附近的达官贵人,便多如牛毛,再少了,委实不够用。”

“是么?原来是院正大人的命令,不错,还是院正大人考虑的周到。”

钱昌面上表情立刻变了,眼睛也瞬间亮起,笑着道:“看来院正大人对此事十分上心,你我不可等闲视之,如何?这便开始考较一下她们的基本功吧。”

“嗨!这事哪里用得着钱大人?您快进屋歇着,有我带领两个中等医女,足足够用。”

钱昌身旁那人陪笑道。易震不着痕迹看了对方一眼,心中满是不屑,面上却不肯做出来,拱拱手道:“如此,就有劳武大人了。”

武峰连连点头,对身旁一个学徒吩咐道:“去看看,医女馆那边来人没有?若来了,就让她们赶快着,我和钱大人都到了,倒要等她们?”

“哪儿啊?人家早过来了,如今就在后院等着呢,我去喊一声。”

学徒说着跑了。这里易震陪着钱昌往屋里走,进了大厅,两下里落座,立刻就有学徒上了茶来,钱昌慢慢拨着茶碗盖儿,淡淡问道:“你这次走了十六个州府,可曾发现什么不简单的医女?”

易震先是一愣,但很快便明白钱昌的意思,微笑道:“下官也着意打听过,并没听说有这样的医女。倒是青州府,有一个医女的确不俗,听说在当地也是出名的。但她这一次并没有被选进来。”

“哦?为何?她不愿过来?”

易震一笑:“倒也不是。这个医女,人人都说她仁心仁术,就在下官前往选拔的那一天,听说她朋友被家里卖了给一个病人冲喜,那病人得的是肠痈,大人知道的,民间……呵呵,对待这种女孩子,多是买命。她就为了救那个朋友,跑去一百多里外的县城,到下官离开,也没看见她。”

“哦?竟有此事?”钱昌眼中精光一闪:“明知肠痈救不活,还要螳臂挡车,如此愚蠢的医女,竟在当地传出名头,她可是有什么特异之处?”

“听说……是和那位荣王府的世子爷……有些牵扯。”易震啜了一口茶,脸上露出“你懂的”暧昧笑容。

“原来如此。”

钱昌点点头,笑眯眯喝了口茶水,一副“我很懂”的惬意表情,然后他就听易震继续道:“不过这女子倒也有点门道,听说先前能做血脉的缝合,还能给人做断肢术,那人还活了下来,还有……”

“噗”的一下,钱昌嘴里的茶水都喷出来了,他狼狈擦了擦身上茶水,然后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气急败坏叫道:“你怎么不早说?”

易震连忙站起身,小声分辩道:“钱大人息怒,实在是这些都乃道听途说,究竟如何,我也没见识过。来京城的路上,我打听过她的同伴,说她其实不出奇,外公是个乡野村医,她跟着学了点手段,又赶巧和梁医官一起救治过几个伤患,为人倒是开朗大方,所以人缘很好,得了许多人称赞。”

“是这样吗?”

钱昌顺了顺胸口:“果真如此,倒也罢了。只是……这种事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二百年前的旧事,决不能在我们这一代重演,让一个女人,将天下杏林男子死死压住一头,黯然失色。”

“大人放心。”易震摸着胡子,胸有成竹笑道:“我这次离京之前,听说皇上太后不日就会召世子爷回京,到那时,他若将这医女收了房带回来,这女子也就是在后宅消磨;若不收房,偌大京城自有好的医女给他用,不必千里迢迢带个医女过来。如此一来,这女子最多也就在府城医女馆,便传出一点儿名声,于杏林大势无碍,她因缘巧合,没赶上这次征选,倒是恰到好处。”

“你说得也对。”钱昌沉吟着点点头:“这女人既和世子爷有牵连,到了京城,即便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也不好掌控,倒还是留在府城的好,正所谓龙游浅滩遭虾戏,呵呵!哪怕她真是一条龙,也只能在地方上盘着,困她到死。”

“大人说的是,下官也是这么想。”

两人彼此看一眼,不禁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又过一会儿,武峰带着两名医女进来禀报,只说这一批医女都检查过了,基本功扎实,动作娴熟,虽暂时不堪大用,但在医女馆做个学徒,跟着前辈们多练习一段日子,倒也能胜任最基本的照料护理等活计。

钱昌满意点头,武峰便请他出去,给那些医女们训话,顺便也鼓励鼓励她们。叫她们知道勤奋刻苦,力争上游的道理。

这样露脸的工作钱昌还是喜欢的,于是当先而行,武峰易震和两位医女都跟在他后面。

毕竟是深秋时节,太阳当头,天气却有些冷冽。钱昌站在台阶上,袖着手,看面前一水儿站着的秀丽少女,有那身形单薄的,一阵风吹来,便瑟瑟发抖,却是垂首静立,一点儿不敢松懈。

这让他有一种极大地满足感,于是咳一声,清清嗓子,郑重道:“尔等身为医女,理应柔顺恭谨,谦虚自持……”

眼见那人在上面慷慨激昂,替医女们畅想未来。金枝只觉激动难抑,悄悄对身旁齐容道:“我真想不到,咱们如今真的来了京城,来了这富贵繁华天下第一的京都,齐容,我现在真的好兴奋。”

“你悠着点。”

齐容微微一笑,轻声道:“且先别尽想着好事儿,目前最要紧的,是在医女馆跟着大医女们学习规矩手艺,多看多听少说,务必要好好摸一摸京城这些富贵人家的脾气,别不知不觉就得罪了人,又或者走了眼,让那些空架子勋贵给蒙骗了。”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用你说。”

金枝深吸一口气:“谢天谢地,这一次那沈初荷没过来,她就是我们天生的克星,只要她不来,齐容,凭你我二人,经历了这么些,一定可以遂心如愿。”

“沈初荷?呵呵!”

齐容轻声一笑:“她这辈子,怕是来不了京城了。你没听这位大人说的什么?谦虚谨慎,安守本分,切忌出头骄傲,哪一点不是正打在她七寸上?更何况,再过两年,下次征选之时,你我说不定会如何,兴许那会儿,我们摁死她,不费吹灰之力。”

“也别这么说,别忘了有叶世子给她撑腰。”

金枝实在是对叶东风和沈初荷这两个妖孽都有心理阴影了,却听齐容冷冷道:“世子爷若真给她撑腰,接她来京城,倒还好了。”

“咦?为何这样说?”

金枝惊讶,只听齐容咬牙道:“沈初荷再厉害,不过一个贫家女,她和世子爷过从甚密,不是找死是什么?是太后和王府能容她?还是京城这些向往世子爷的名门千金能容她?”

金枝还有些不明白,却又不甘心总问齐容,自己凝神想了想,方恍然大悟,暗道:是了。我们素日常说,沈初荷性子骄傲,绝不是甘心给人做妾的,可若是不做妾,她难道还能八抬大轿嫁给世子爷为妻不成?世子爷再厉害,上面还有长辈,谁也不会允许他的名声因一个女子而败坏,到那时,岂不是她的死期到了?”

一念及此,不由长长舒出口气,喃喃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盼着她能来京城,我真的真的好想看她倒霉,被人狠狠踩在脚下,落魄潦倒死掉。我想看看到那时候,她沈初荷是不是还能一身傲骨,说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齐容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可不要乌鸦嘴。先前说的,不过是我自己想着,谁知道那女人真到了京城,又会整出多少幺蛾子?你想看她潦倒而死,便祈祷她继续在府城,将来我们若能衣锦还乡,还怕不能狠狠踩死她?”

“对对对,她还是在府城,留着我们衣锦还乡收拾的好,到那时……”

金枝连连点头,不等说完,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青年从大门口匆匆走进来。

在台上训话已到尾声的钱昌也看到此人,目光一凝,他脸上就流露出几分不悦之色,沉声呵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人擅自乱闯?”

那人听了这话,忙抬起头,笑着道:“钱大人,我是唐力,是我家老爷让我过来,有件事要和你交代。”

钱昌就是一惊,他自然认识唐力,知道对方是院判唐圃的心腹仆人,平日一直在老爷子身边服侍,刚刚一打眼,竟没看清,幸亏此人圆融通达,不然这次岂不是要得罪于他。

当下连忙笑着拱手道:“原来是唐小哥儿,院判大人有什么吩咐,直接叫下官过去就是,怎么倒还劳动你亲自跑这一趟?”

唐力笑道:“这件事我家老爷十分重视,怕别人过来轻慢了,所以派我过来亲自和大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