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章

“我的天爷!这是什么女人啊。”

林阳忍不住惊呼,段礼想要捂住他的嘴,却为时已晚。见林哲仍在那里呆呆站着,他挠挠头,终究还是走了出去,揽住对方肩膀道:“老林,不是我说,能及早认清这女人的真面目,是你的幸运。”

“就是就是,那是女人吗?明明就是一头母老虎啊。”

“可不是,老实说,这样的女人,她就算喜欢你,你敢娶回家去?你家还过不过日子了?”

“对啊,段礼说的没错,你是要把你爹娘活活气死吗?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见林哲始终沉默不出声,段礼连忙使了个眼色,于是几个狐朋狗友一齐闭嘴。

会后悔吗?如果娶了她,将来我会后悔吗?应该会吧,她这样的性子,委实不是我的良配。

可……可为什么心里还是不舍?她刚刚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睛多亮啊,我就没见过有哪个女人能有她那样明亮的眼睛。原来,这世上竟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连发丝都飞扬着独属于她的神采。难怪她不肯改变,或许,那是因为只有这样的沈初荷,才是活生生的她……

林哲呆呆看着沈初荷消失的方向,心中只觉百味杂陈。

比起几个狐朋狗友们的批判和所谓庆幸,他心中却是怅然若失,总觉着从小到大学习的道理,似乎……让他失去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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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回来了。”

随着门外小丫头的声音响起,厅中几个女人悉数站起身。

其中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妩媚女子如弱柳扶风般来到门前,对刚进门的男人盈盈一福身,笑容如花道:“刚刚妾身还和姐姐们说,老爷也该回来了,不成想说曹操曹操到,您这可不就回来了。”

“嗯。”

沈明义点点头,任由眼前丽人替他脱去外面大衣裳,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老爷今日脸色不太好看,怎么?可是衙门中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年约四十的大妇吕氏眼看丈夫落座,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茶杯递过去,然后也在对面坐下,一边轻声问了一句。

沈明义不说话,只是轻轻拨动茶碗盖,不知道在想什么。厅里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觉疑惑,却没人问出口。

过了片刻,才见沈明义喝了口茶,然后又深深叹了口气,淡淡道:“今日在衙门里,听见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老爷这样凝重,可是前几日说的,皇上要考察京官的事?”

吕氏声调微微提高了些,其他姬妾也都吃了一惊,却见沈明义摇头道:“这事当日只是露了个风声,如今也不了了之。京官这么多,若严查下来,朝廷里一大半人都不用上朝了,比较之下,我算什么?”

吕氏就有些糊涂,疑惑道:“既如此说,老爷还愁什么?”

“倒不是发愁的事,许是好事也说不定。只是……”

沈明义抬起头,目光越过不远处的屏风,不知落向何处,然后又沉默下来。

“老爷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也给个痛快话……”

“你们还记得三娘和小荷吗?”

沈明义突然打断吕氏的话,声音里有些感叹有些怅然。

“那个贱人?”吕氏脸色猛地一沉:“都过去十多年了,老爷怎么突然想起她们?可是有谁在你耳边吹了风?”

沈明义不以为忤,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茶杯,沉声道:“我今日在衙门,听说太医院从各地征选了一批医女,准备送去皇家医女馆。然后,就有太医院的首富院判唐大人遣人过去,接着从北疆回朝的镇远大将军也亲自过去,最令人意外的,是工部侍郎吴大人,竟也亲自赶过去。”

“吴大人?可是那位炙手可热的新贵?太后娘家那个叛出家门,却最得皇上信任的吴青礼吴大人?”先前迎过去的宠妾好奇开口问了一句。

“不错,就是他。”沈明义看了爱妾一眼,微笑点头。

吕氏撇撇嘴,淡淡道:“可见你就在这些外务上面下功夫,吴大人的事,你整日里不出门,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好了。”

沈明义眼见爱妾要争辩,连忙说了一句,旁边就有富姨娘笑着打圆场道:“老爷还没说,这三拨人赶去太医院做什么呢?明明八杆子打不到一起,难道竟是奔着新征选的医女去的?啊哟哟!是谁有这么大面子?”

“难道……竟是那贱人?”

吕氏联想到刚刚丈夫的话,不由心中一惊,却见沈明义不悦道:“你说话尊重些,一口一个贱人,成何体统?”

吕氏冷哼一声,却也心急听下文,难得的没有反驳。

“老爷快说吧,别吊我们胃口了。”

又有人开口,沈明义长叹一声,喃喃道:“这三拨人,都只为了寻找一个女孩子,我听人说,那女孩的名字,便叫沈初荷。”

“好啊!这小贱人当真随了她娘亲,竟然勾引了三个权贵……”

“闭嘴。”

沈明义断喝一声,瞪着吕氏道:“什么勾引?你休要胡言乱语,别的不说,胡将军久在北疆,她还能勾引到北疆去?”

吕氏扭了扭身子,嘟囔道:“那谁知道?也许是狐狸精转世投胎呢。不然这么三拨全无相干的人,为什么都去找她?”

“那是因为小荷现在是医女,据说医术超群。唐院判要收她为徒;胡将军要找她要个方子;吴大人就更了不得,他亲口说的,当日去辽东,被追杀落下悬崖,是小荷的医术救了他一命。”

“老爷,你先别一口一个小荷叫的亲热,焉知那就是你的女儿?这天下重名的人也多,不见得就是一个人。”

吕氏冷笑一声,却见沈明义面色黯然,轻声道:“当日三娘的家便是在辽东,她爹就是大夫,我特意打听了下,听说那位沈姑娘,如今也是十七八岁,年纪也对的上。”

“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想接她回来光宗耀祖不成?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一个堂堂的五品郎中,丢得起这个人?”

吕氏变了脸色,却见沈明义也沉了脸,冷冷道:“我怎么丢人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女儿,认祖归宗是应该的。若说当日的事,本就是你借题发挥,蛮不讲理。这么些年,你心里就没想起过她们娘儿俩?就没后悔过?”

“哟!怎么?一听说女儿有可能和这些大人物结识,就真动了接回来光宗耀祖的心?叫我说,老爷趁早歇了这个心思,我当日是借题发挥蛮不讲理,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在意她们娘俩?不然我把她们赶出去,你就该四处寻找,再把她们接回来才对啊。分明当日说她们阻碍你前程,你也一句话没反驳过,如今倒都推在我头上。”

“我哪想得到你如此狠心,待要寻找,茫茫人海,往哪里去寻?”

沈明义一脸悲愤,却听吕氏冷笑道:“少来了,你有没有寻找,我会不知道?呵呵!这时候……”

“够了。”沈明义一拍桌子:“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这个家?为你两个儿子?不然就凭你,能给儿子什么前程?你说啊。”

吕氏便不说话了,这里沈明义目光沉沉看了妾室们一眼,冷哼道:“行了,此事究竟如何,还没个定数。小荷因为一些私人的事,也错过了选拔,如今还在青州府,怕是要等段日子,她才会来京城。至于究竟接不接她回来,到时候再说。”

“就怕接人家回来,人家也未必会领你的情。当日她们娘儿俩被赶出去,你以为她心里只会怨恨我?”

“你少说几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要想咱们的儿子好,最好祈祷小荷和三娘心肠慈悲,还能打动她们回府。”

沈明义生气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起身道:“我回房换身衣服。”

“老爷,妾身去服侍您。”

先前那个爱妾一直在低头不知想些什么,此时听见这话,连忙抬头笑吟吟说了一句,然后陪着沈明义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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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奴才这里有京城刚刚传到的消息,哈哈哈!了不得啊!”

流水兴奋地一溜小跑进了书房,就见叶东风抬头看他一眼,沉声道:“你稳重些,多大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京城又有什么消息?父王又催我回去?”

“不,不是王爷的事。”流水嘿嘿笑:“是沈姑娘。”

“沈姑娘?沈姑娘怎么了?”

叶东风豁然起身,险些撞翻手边茶碗。流水心里偷笑,面色一整,故作严肃道:“爷,您稳重些,万一茶碗翻了,您被烫着怎么办?”

“你是不是皮子紧了,想找打?”

叶东风咬牙盯着面前小厮,就见这货吐吐舌头,嘻嘻笑道:“奴才可不敢。爷,这次沈姑娘错过征选,可是因祸得福,如今她还没到京城,但她的名声可已经流传开了。”

“哦?”叶东风多聪明的人,脑筋一转,便猜到几分端倪,沉声道:“是吴青礼替她扬得名?”

“不止。”流水得意地笑:“爷您再猜猜。”

“唐院判唐大人?”

也亏着世子爷记忆力惊人,还记得当日府城中疑似唐院判的老者。

“又猜对一个,爷厉害,只是……还不全,您要是能猜中最后这一位,奴才就服您。”

流水竖起大拇指,而叶东风冥思苦想半日,终于还是摇摇头:“还有谁?我委实想不出来。”

“哈哈哈,原来爷也不是无所不能……啊!”

流水抱头痛叫一声,只听叶东风冷冷道:“你当我是神仙么?能未卜先知。”

“可是奴才心里,一直是把爷奉若神明的。”

流水适时一记马屁送上,却见主子一瞪眼:“再敢卖关子,信不信我立刻把你送进道观,苦修成仙之路?”

“算了吧,奴才可没这个资质。”

流水连连摆手,然后嘻嘻笑道:“也难怪爷想不到,镇远大将军,您说这谁能想到?大将军一直在北疆,谁知他从哪里知道的沈姑娘名声?”

“嗯?竟是胡将军?”

叶东风是真的惊讶了,接着蹙眉疑惑道:“先前得了那张麻沸散的方子,我就命人快马进京送去兵部,让他们以后往北疆送的粮草中,再加上这些草药,莫非……是麻沸散功效斐然,胡将军多方打听,知道是沈姑娘的方子?”

“不对啊,奴才听到的消息,好像胡将军寻沈姑娘,是和筷子止血法有关。”

流水摇摇头,叶东风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是了,沈姑娘救郑掌柜的事,流传甚广,说不定传到什么人耳里,消息又传到胡将军那边,只是……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爷!现在怕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奴才料着,既然沈姑娘在京城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怕太医院很快会派人再次征召……”

不等说完,就见叶东风拍案而起,大声道:“对啊!如此一来,我也不必费尽心思找借口在这里拖着……呃……咳咳……”

世子爷发现自己一时间高兴的有些失态,连忙咳了两声,正色道:“父王催了几次,算一算,也是时候该回京了,你就去和小桥准备一下。”

“是。”

流水捧着肚子,忍笑忍得好生辛苦,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了,试探问道:“沈姑娘那边,要不要奴才先去透个口风?”

“不必了。”

叶东风斩钉截铁拒绝,小桥刚“咦”了一声,就见他微笑道:“这样大事,怕你说不明白,我亲自去和她说。”

流水嘴角抽搐两下,暗道:爷,您是不是忘了?这消息还是奴才说给您听的呢。啧啧!找借口也不用点心,真以为我是奴才,就好糊弄啊。

再转念一想,差点哭了:可不是好糊弄呢,他一个奴才,还敢拆穿主子不成?别说这借口还凑合,就是主子说怕他不会说人话,沈姑娘听不懂,他也得受着啊。

叶东风得了这消息,一刻也坐不住,再怎么沉稳,到底是人生中头一次动心,和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也没什么两样。

因回到后院,仔细收拾了一番,秋香一边替他抻着衣襟,一边好笑道:“这是怎么了?什么样的客人这样要紧?从前回京,去见王爷之前,也不见你这样重视。”

“你别说回京,还真应了你的话,咱们很快就要启程回京。沈姑娘在太医院已经挂上号了,想来太医院来接她的人就在路上,我须得赶紧去和她说一声,叫她准备一下。”

说完也没发现秋香呆若木鸡,转身便走,走到门口时,却又站住,回头道:“对了,先前沈姑娘不是叫小桥找人给她娘亲送信,你派个小丫头去和小桥说一声,再找个人,去告诉她母亲赶紧收拾准备,沈姑娘这不日就要进京的。”

说完方得意而去,这里秋香手里捧着换下来的衣服呆了半日,才猛地大叫一声:“春草,春雨,秋月,你们快来,可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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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我又要去太医院?”

沈初荷瞪着叶东风,就觉着自己脑袋上雷声滚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医院这么不靠谱吗?发现征选的医女不够,就要再选一遍?”

“自然不是。”

叶东风微微一笑,下一刻,就见沈初荷怀疑看着他:“别不是世子爷为我走了什么门路吧?其实真不用,我如今在这里挺好的,有一点话语权,一些教学眼看就要开展,这会儿哪走得开?”

她说完就拱拱手,看在叶东风眼中,如一只可爱的毛茸茸松鼠再冲自己摇尾巴:“世子爷,拜托您收了神通,赶紧让京城那边来人打住吧。这可不怪我,谁让你自作主张。”

“和我无关。”叶东风哈哈一笑:“你沈姑娘才是真正神通广大。正所谓好人有好报,你救了多少人的命,没去太医院,可不就有人替你打抱不平了。”

“吴青礼?难道是他?”

听话听音,沈初荷多聪明的人,见叶东风点头,她不由挽了挽袖子,恨恨道:“这个成事不足的,谁让他替我出头了。”

“咳咳,吴大人如今可是二品侍郎,初荷你说话注意些。”

哼!对我都没这么随心所欲过,凭什么那厮就能得到这种待遇?世子爷心中升起浓厚危机感,不自禁就插了对家一刀。

“放心,我在人前才不会这么说,你看我对世子您,就从来都是以礼相待。”

沈初荷还觉着自己这解释挺好的,完全没注意对面世子爷脸色开始发黑。

能不发黑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吧。

世子爷心中愤愤地想,面上不觉便带出了几分“狰狞”笑意:“无妨,咱们什么关系,你尽管和我随意些,当着人面这么说话也没关系,若你愿意,我巴不得你叫我的名字。但是吴大人嘛,进京之后,你该注意还是要注意些。”

“跑题了跑题了。”沈初荷揉着额头:“现在怎么办?能想法拖一拖吗?哪怕拖一年,好歹我先把一些急救常识教给大家,肠痈手术也得再巩固巩固,你知道,肠痈真的是常见病,每年不知多少人死在这上头。”

若叶东风还能拖一拖,他是真想满足沈初荷这个愿望。

先偏安一隅,用温柔体贴换一个两情相悦,待一切都尘埃落定再进京,多好啊。他回去后便可专心应付一大群亲戚,准备婚事。

可惜不能,他本来就快拖不下去了,每日都为拖延之事殚精竭虑,好不容易上天降下这个机会,便是太医院那边犹豫,他也要添一把火,更别提现在太医院是急得火上房,亲自过来接人。

当然,嘴上不能这么说,不能让心上人看轻了他。

因略想想,方沉吟道:“正所谓法不轻传。便是你拖得一年,敢保这些人就能尽数学会?一旦有那张狂的,学个半瓶子醋,就敢大言不惭替人治病,最后反而治死了人,这岂不是与你的心愿相悖。”

这话正说中了沈初荷的心事,想到段礼等人挤眉弄眼的轻浮模样,她那时心里就犯嘀咕,暗道这古代也没个医师考核资格证啥的,到时万一真有人盲目自信,又想着什么死马当活马医,真害了人,我就不是造福百姓,正经成祸害了。

叶东风见说她动容,连忙再接再厉:“再说,太医院那边征召,只怕没有你拒绝的余地。”

沈初荷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难道世子爷为我说说情,也不行么?”

“咳咳……我……我虽是世子,但你也别把我当做无所不能。”

叶东风别开眼,接着正色道:“一来,连镇远大将军都出面了;二来,吴大人向来是说一不二的骄狂。太医院绝不敢得罪这两人,哪怕我说情也没用。”

“这倒是。”

沈初荷完全没怀疑叶东风是趁机黑“对家”,怎么说也和吴青礼相处过一段日子,了解这人确实是从骨子里透着一股狂傲。

她甚至都当面对吴青礼说过:“我知道你一定能力不俗,不然就你这样的,早被人套几十回麻袋,揍也揍死了。”

“所以,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这时候要是说“有办法”,那纯粹是脑子长包。叶东风头摇的那叫一个坚定:“确实没有了。”

“好吧。”

沈初荷向来不是逃避性子,搓搓手:“那我就回去收拾准备一下……就是,我那几个姐妹,实在是好助手,当日也说好了,我们要一起进京,这下可难办了。”

“有什么难办?她们几个我都知道,做事最是干净利落,若当日不是你们都在康宁县,也就没金枝齐容的事了,如今就叫她们和你一起过去,我料着太医院那边也不会刁难,纵然刁难,不是还有我吗?”

“世子爷这时候不说没办法了?”

沈初荷嘟着嘴,就见叶东风笑道:“一码归一码,阻止你去太医院,我确实十分为难,但帮忙安排你几个朋友,还是没问题的。别说她们也都是灵巧少女,就是蠢笨的,我说叫她们过去给你做个伴,料太医院的人也不敢不给我面子。”

他说到这里,便深深看着沈初荷,傲然道:“能在太医院说上话的,可不止他吴青礼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