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孟赢康告诉顾宴白,顾夫人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今天刚从医院回来。
孟赢康叹了口气:“您也别怪我多嘴,顾夫人身后没个倚仗,她这些年很辛苦的。”
自从顾宴白父亲去世后,无数人盯上了顾家这块大饼,是顾夫人一个人将顾家撑起来,每天运筹帷幄的和那些老油条打交道。
顾夫人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即使保养的再好,身体都肉眼可见的衰弱下去。
许多事情她已经无能为力。
顾宴白敲响房门,来到顾夫人房间。
他僵硬又别扭的问了一句:“你怎么样?”
算不上有礼貌,但已经有很大进步了,放到从前他问都不会问一句。
顾夫人很高兴他能进来关心自己。
“没事了,那群老家伙老奸巨猾,明知道我喝不了酒还硬要灌我,就是要给顾家一个下马威。”
顾宴白沉默片刻:“要不下次我去吧。”
顾夫人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顾宴白这几年居然变化这么大,放到以前,他们话都说不上两句就要吵起来。
顾家早晚是要交到他手上的,可顾宴白从前不愿,顾夫人也没有办法。
“你要真的愿意那太好了。”顾夫人立马笑着说,“你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让他们知道顾家后继有人,他们就不敢太放肆的。”
顾宴白嗯了一声:“那您就早些休息,有什么需要我的告诉我就好。”
说罢,他转过身正要离开,顾夫人忽然从背后叫住他。
“我找到你妈妈了。”顾夫人说,“她已经结婚了,前段时间带着丈夫和儿子回到西城,他丈夫是个本分人,对她也不错。”
气氛寂静两秒,顾宴白问:“你找她做什么?”
“因为你有心结。”顾夫人眼眶通红,“当年拆散你们一家是我不对,可当时顾家危在旦夕,只有那个女人能救顾家,她喜欢你爸爸,说只有嫁给他才能帮我们,顾家这么大的产业如果真的毁在我手上,我担不起责任的。”
“我是想把你留下,可你爸一看到你就想到你妈妈,我只能把你送的远远的。我是一个母亲,我看到我儿子难过,我比他还要痛苦,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她说:“你根本就不会明白,一个女人,站在这群豺狼虎豹之间,我得有多艰难。”
回到卧室后,顾宴白耳边始终回荡着顾夫人的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只能淡淡告别后离开了房间。
在孤儿院那些年,他恨透了顾夫人,以至于让他来到顾家后的好几年都在故意跟她作对。
可现在,顾夫人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他真的有必要再去置气吗。
顾宴白推动轮椅,来到黎殊房间门外,本想敲门,才发现她房门没关紧。
月光星碎柔和,暖黄的灯光倒映在地毯上,窗外枝叶沙沙作响。
黎殊坐在床上,双臂搭上膝盖,整张脸埋了上去,她瘦弱的肩膀小幅度颤抖着。
面前的手机屏幕上停留在汪晶晶和白闻珺宣布在一起的朋友圈。
他的目的达成了,白闻珺再也不会是他的威胁。
顾宴白靠在墙上,没忍住轻轻弯了弯唇角。
房间内压抑又委屈的抽泣声,她不敢大声哭,只能拼命的压抑着情绪。
晚风轻轻拂动窗帘,风铃声叮铃作响。
顾宴白长睫微垂,敛了笑意,漆黑的眼底有些黯淡。
明明是他赢了,可心脏怎么像是被无数根针扎过一般,闷痛闷痛的,快要不能呼吸了。
黎殊已经这么喜欢白闻珺了吗。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呢。
是因为,他是个残废?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顾宴白就宣布了一个消息。
他要去治腿了,不管成功的几率有多大,他都要去试一试。
顾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立马去预约医院,吩咐孟赢康去订最近一班的机票。
两天后,三人再次前往瑞士。
顾夫人怕顾宴白再跑,还专门带上了孟赢康。
比起上次过来检查,顾宴白明显配合多了。
黎殊听不懂他们的检查过程,简单交流了几句后,只看见医生用小锤子在顾宴白小腿上敲了敲,顾宴白用德语说了句什么,医生点点头,又往膝盖的位置敲去。
检查结束后,黎殊低声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要确定一下我的腿有没有知觉。”顾宴白淡声道,“医生说,会疼是好事,没有感觉的才难搞呢。”
黎殊问:“那你有知觉吗?”
顾宴白扫了她一眼:“废话,我每次疼成那样你没看见。”
黎殊哦了一声:“那就说明,你治好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对吧。”
“还不确定,现在要去拍个片子看一下。”
顾宴白抬起眼皮,“拍的东西有些多,可能需要一会时间,要不你回酒店等我吧。”
黎殊摇摇头,指了指诊室门外的长椅,半开玩笑道。
“我就坐在这个椅子上等你,你要害怕了就叫我,我冲进去救你。”
顾宴白被她逗笑了,无语的睨了她一眼。
“又不是截肢,有什么好害怕的。”
“是吗?”黎殊眨眨眼睛,“顾宴白你好勇敢啊。”
顾宴白:“……”
治腿的过程极为繁琐,整整一个暑假,他们都是在瑞士的医院度过的。
顾宴白没有伤到脊髓,并不是瘫痪,原本这个手术的成功率其实并不低,可因为他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医生说不仅手术会变得困难,最终恢复结果他也不能保证成什么样子,或许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
听到这个消息后,黎殊偷偷在网上搜过,像顾宴白这种情况的人不少,其中一半的人都是因为手术失败导致瘫痪,下半辈子彻底坐在轮椅上,还有百分之四十即使手术成功,恢复好了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残态很是明显。
也就是说,彻底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概率只有百分之十。
黎殊了解顾宴白,他这么爱面子的人,即使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他也不可能在人前残态百出的走路。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从那天开始,顾宴白情绪肉眼可见的变得低落,大多数时候他都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
黎殊什么样的方式都用过了,他依旧抿着唇不肯吭声。
直到手术的前一天晚上,顾宴白紧闭双眼躺在病床上,黎殊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边准备为他盖好被子。
手腕忽然猛地被人抓住了,那双漆黑的眸紧紧盯着她。
顾宴白声音低哑深沉:“要是治不好怎么办?你会嫌弃我吗?”
黎殊吓了一跳,好一会才缓过来。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声道:“顾夫人不是也说过吗,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和现在一样,而且成功率很高的,别紧张,快休息吧。”
“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顾宴白依旧没打算放过她,“重要的是你怎么看?”
黎殊无语道:“嫌弃什么,我从认识你开始,你不就站不起来吗。”
顾宴白:“……”
沉默两秒后,他又开口道:“那你会走吗?即使我没治好,你也不能走,不能嫌弃我。”
这次轮到黎殊不吭声了。
她当然会走,顾家不是她的家,还剩下两年合同时间就到了,那时候她就要离开了。
顾宴白严格来说只是她的老板,即使平时再亲密,她也不能逾越那条防线。
可明天他就要做手术了,黎殊还是希望他能安心上手术台。
她撒谎道:“当然不会走了,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是你说的。”顾宴白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不管我手术变成什么样你都不能走的。”
他说:“我是不会放开你的,就算我死了,也要拉着你一起走。”
黎殊:“……”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瘆人……
她甚至觉得,顾宴白真的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黎殊敷衍道:“行行行,你死了我立马从楼上跳下去,或者拿根绳上吊行了吧。”
那双黑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像是在勘测她这句话的真假。
气氛寂静了好一会,顾宴白垂下眼眸,指尖紧紧攥住被子,声音低的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你真的,不能嫌弃我,不然我会死的。”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讨厌他,嫌弃他,就算是再难听的话他都能用千种万种方法对付回去。
可是黎殊不行。
只有她不行。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顾宴白这人一直眼高于顶,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傲慢到几乎到了一种猖狂的程度。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敏感脆弱的模样。
黎殊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莫名有些心疼。
她蹲下身,用极轻的声音开口。
“我不会嫌弃你的,真的。要不我现在就发誓,以后不管顾宴白恢复成什么样子,我要是嫌弃他,我就出门被车撞死,走路上被石头绊死。”
顾宴白:“……”
他掀起眼皮看她:“我的高考志愿和你报的一样。”
“?”黎殊愣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你疯了?你比我高了将近两百分,为什么要上个双非一本啊。”
顾宴白笑了一下,唇角轻轻扯了扯。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别想摆脱我。”
他笑得平静,眼底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疯狂。
黎殊沉默下来,内心忽然划过一种诡异的感觉。
她想起汪晶晶之前说过的话——一定要和顾宴白保持距离,一旦被疯子缠上,他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这辈子就彻底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