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当天,顾夫人坐在手术室门外的长椅上不断祈祷着,孟赢康视线也从未离开过手术室,黎殊焦灼的在门外走来走去,指甲都快被她扣秃了。
门被打开,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顾夫人立马站起身走过去。
主刀医生面色凝重的用德语跟顾夫人交流着,顾夫人眼眶微红,差点腿软没站住,幸好一旁的孟赢康扶了她一把。
黎殊瞬间心凉了半截。
医生走后,顾夫人捂着嘴小声的抽泣起来,孟赢康在一旁安慰她。
“医生说了什么?”
“手术算不上失败,但因为他受伤时间太久,就算很辛苦的训练站起来,也不会和正常人一样。”
顾夫人说,“当初都怪我,要不是我不小心也不会害他变成现在这样。”
“您别愧疚了,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孟赢康轻轻叹了口气,“小少爷吉人天象,以后好好锻炼一定会变好的。”
黎殊视线落向手术室内,手术中三个字已经灭了灯,顾宴白躺在病床上被医生推出来。
他打了麻醉药,现在还昏迷着。
顾宴白不是幸运神,上帝也没有听到黎殊昨晚通宵虔诚的祷告声。
胸口瞬间变得闷痛闷痛的,黎殊没敢进病房,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出神。
顾宴白的确不是好人,可他被疼痛折磨了这么多年,就算是罪孽也该偿还够了吧,她不懂上帝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
一个小时后,病房内传来说话的声音,孟赢康推开门说道。
“小殊,小少爷在找你。”
或许是麻药劲还没散去,顾宴白眼皮沉到几乎抬不起来,他半睁着眼,视线紧紧定格在黎殊身上。
顾夫人立马说:“看吧,我说了,小殊没走,她还在。”
顾宴白轻轻嗯了一声,再次沉睡过去。
等他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黎殊刚从酒店回来,就看到顾宴白坐在病床上失神的看向窗外,他脸色极其苍白,神色平静淡然,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
直觉告诉她,他现在很失落,脆弱沉闷,好像一碰就要碎了。
黎殊调整好情绪,若无其事的走过去。
“你怎么恢复的这么快,我还以为至少要再调养几天呢,顾夫人呢?”
顾宴白偏过头看她。
四目相对,黎殊挤出了一个笑意,小心翼翼的,有些讨好。
顾宴白叹了口气,轻轻朝她展开双臂。
“能抱一下吗?”
黎殊闷闷的嗯了一声,鼻尖愈加酸涩。
或许是刚做完手术,顾宴白双臂有些无力,虚虚的搂住她的腰肢,脸颊埋了上去。
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胸口下方,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有气无力的。
“吓坏了吧?”
黎殊眼皮涩的厉害,她强忍着情绪,摇了摇头。
顾宴白声音有些低哑:“没关系,我心里有数。我会努力训练让自己变好,希望不会让你太失望。”
一滴滚烫的眼泪滴落到他的肩膀上,黎殊低着头,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
“我没有失望。”
黎殊声音颤的厉害,“我只是有些……心疼你。”
怎么会这样呢。
他好不容易才放下心结,好不容易才不用继续忍受病痛的折磨,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顾宴白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他双目通红,胸口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让气氛这么压抑下去,故作玩笑道:“可能是平时作恶太多,报应来了,上帝倒挺会精准查找坏人的。”
“你还知道你作恶太多。”黎殊瘪了瘪嘴,“我当你不了解自己呢。”
顾宴白嗯了一声:“不是汪晶晶和你说的吗,说我十恶不赦,牙呲必报,应该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只会污染空气。”
黎殊愣了愣,眨了眨眼睛,长睫上还挂着未褪去的泪珠。
“你都听到了?”
顾宴白轻轻笑了一下,看不出半分恼怒的样子,倒像是故意在逗她。
“我该装作没听见吗?那就当我没说。”
黎殊面色有些尴尬:“晶晶她,不太了解你,她说话向来很浮夸的。”
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拭去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顾宴白眼神温柔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所以别再替我难过了,我这种坏人不值得。”
他再疼再累也没关系,就算复建完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失去一双腿而已。
可他看不得黎殊哭。
只要看到她的眼泪,他都心如刀割,像是心脏被一寸寸剖开,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手术结束后,顾宴白躺了一个多月都没能下床。
除了开学报道的时候黎殊回去了一次,剩下时间她都寸步不离的跟在顾宴白身边,她跟学校请了长假,一时半会都没有打算回去的意思。
治腿的过程中,最难熬的不是手术,而是伤口恢复后的复建。
比起从前那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顾宴白复建变得很积极。除去医生布置的任务,他偶尔还会多练一会才从复建室出来。
黎殊从没进过他的复健室,每次都是坐在门外等着顾宴白出来。
他从不让她看他复建,顾宴白说样子很丑,肯定会把黎殊吓到。
他既然不愿,黎殊也没再勉强。
三个月后,大一的第一学期只剩下最后一个月。
辅导员已经给黎殊发来了开除警告。
按照学校的规定,一年请假时间超过三分之一,学校是要予以开除的。
可现在顾宴白正是复建的最关键时期,黎殊有些纠结。
她怕影响顾宴白心情,也从没给他提过这件事。
或许是他们朝夕相处的时间久了,顾宴白几乎一眼就看出黎殊有心事。
当天晚上他就告诉黎殊,让她先回学校去,他要真有事会给她打电话。
辅导员已经催过她许多次了,黎殊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订了回国的机票。
大一的课程很是繁忙,大多都是些公共课,课表从早八到晚九,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黎殊不仅要上课,还要将前面落下的课程补上,每天忙的焦头烂额。
好长时间,她都没跟顾宴白再联系过。
她知道他也很累,复建一整天后,每次回到房间后几乎都是倒头就睡,他根本没有时间看手机。
期末考试后,没等成绩出来,她就立马订了前往瑞士的机票。
黎殊还没来得及告诉顾宴白和顾夫人,所以当她出现在医院的时候,顾宴白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又惊喜又生气:“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要回来,至少让孟叔叔去接你啊。”
“不需要接我。”
黎殊笑了一下,神秘兮兮的靠近他耳边说了句德语。
“我练的怎么样?”
顾宴白眼底闪过几分怔愣,紧接着笑了笑。
“可以啊,一个月没见,本事见长了,说的这么标准。”
黎殊唇角翘起几分得意的弧度:“那当然,我在图书馆可努力了,谁让你们欺负我不懂德语。”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许久不见,两人却丝毫没有间隙,反而莫名多了几分亲密感。
顾宴白也压低声音,靠在她耳边开口道。
“今天下午,也让你看看我最近的成果。”
自从黎殊返校后,顾宴白一刻都没敢松懈过,每天练习的时长比复建计划几乎要多少两倍到三倍。
汗水经常浸透衣服,顾宴白有时还会累的昏厥过去,第二天醒来后又会咬着牙拼命去练。
复健师都说他这样不行,他太心急了,长此以往不仅可能韧带损伤,还会让他染上别的后遗症。
可顾宴白完全不在意。
黎殊就快要回来了,他必须迫切的得到一个成果,他不想让黎殊失望。
这还是黎殊第一次来到他的复建室。
场地很大,几乎有一半的地方都铺着硅胶海绵垫,康复器材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
顾宴白滑动轮椅,跟面前的白人复健师说了几句什么,那人点了点头离开,出门时还顺便将门带上了。
偌大的复建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黎殊好奇的东张西望,指着一台像机器人一样的设备问。
“这是什么?”
“那是外骨骼机器人,一般是瘫痪患者用来被动练习肌肉的,他们长期坐着肌肉会萎缩,还会容易产生压疮,只能靠机器人被动训练。”
黎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你也用过这个吗?”
“我不需要用。”
顾宴白笑了一下,将轮椅停在海绵垫前,指了一下靠在墙角的两支肘拐。
“帮我把那个拿过来。”
黎殊点点头,听话的照做了。
顾宴白慢条斯理的将双腿挪到轮椅踏板下,双手紧紧握住肘拐扶手。
黎殊捂住嘴巴,没忍住惊呼出声:“我靠,我第一次见这双腿能动,太神奇了。”
“……”
顾宴白无语的扫了她一眼。
“不能动我这么长时间在练什么。”
黎殊心想,不是说手术没成功吗。
她打死也不敢问出这句话,只能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他的动作。
顾宴白调整好动作,唇角抿了一下,猛地用力将自己整个人撑了起来。
视角发生移位,黎殊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
下一秒,她惊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顾宴白居然这么高,看起来至少有一米八五朝上,好像比白闻珺还要高。
两人离得很近,顾宴白低头看着她,他眉眼半压,稍长的碎发垂落在长睫处,漆黑的影子将她整个人包围笼罩起来。
心脏莫名跳的很快,扑通扑通的,几乎快要跃出胸膛。
黎殊自己都觉得意外,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顾宴白声音低哑:“在想些什么?”
他声线向来平稳磁性,带着些重金属的高级质感,这种感觉很抓耳,像是会撩人的妖怪。
黎殊唇角动了动,又闭上。
好一会,她才憋出一句话:“顾宴白,你有多高?”
顾宴白眉骨轻轻扬了一下:“857,怎么了?”
黎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敷衍道:“挺高的,没事,就问一下。”
漆黑的眼眸落在她身上,顾宴白平静的看了她两秒。
他弯下腰,唇角勾起几分笑意,用一种很暧昧的姿势靠在她耳边道。
“问个身高而已,你脸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