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易阳情蛊

外面的大街上空旷无人,方远极骑在高头大马上,洋洋得意地往前走。

“你们走快点。”士兵拿着枪托往华民初身上撞。

“喂,你再动一下粗,我杀了你。”希水火了,怒气冲冲地用肩膀撞了一下士兵。

华民初紧走两步,拦住了希水,朝她摇了摇头,“希水,算了。”

“师哥,他若再敢动你一下,我一定杀了他。”希水眸子圆瞪,杀气腾腾地盯着那士兵。

眼看旁边的士兵们要动手,方远极甩了甩马鞭,示意他们退下,看着满脸怒容的华民初说道:你一个好端端的富家大少爷,瞎掺合什么江湖上的事。”

华民初冷笑道:“我说我是被逼无奈,你会信吗?”

方远极打了几声哈哈,倨傲地盯住了华民初的脸,“好一个被逼无奈,你指使人绑架督办也是被逼的喽?”

华民初和他对视了片刻,忽地一笑:“如果不是章三爷挟持我姐在前,我会需要出此下策?”

方远极收回视线,冷哼道:“我还真的没想到你年纪青青居然会有胆量去劫持督办,你要是在我手下,说不准会是个良将,可惜误入了贼窝。我方某现在倒有些好奇。你去见督办,打算怎么给自己辩护?”

华民初抬了抬下巴,朗声道:“如实告诉督办,这一切都是误会,八行众人也无心参与政治,只要放他们走,督办何必大开杀戒?”

方远极扭头看向他,突然哈哈大笑。但不难听出,这笑声中多是嘲讽之意。

希水又忍不住了,仰着脑袋大声骂道:“你笑什么笑,我师哥这是直率,不像你们这些阴险小人,到处耍心机,当心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方远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凶神地盯着希水:“都听说滇南的女孩生性好爽,但我看根本就是蠢。想一想,这还真是一场笑话,我堂堂方远极,居然为了这么两个小屁孩子兴师动众。现在国家分裂,外强屠戮,而我还在这里跟你们这帮下九流浪费时间。”

华民初看着方远极,心中一动。这种人真的会关心国家安危吗?他定了定神,试探道:“如果你真如此心系国家,为何不劝说栾督办与南方和谈。”

方远极看着华民初的眼神更加不屑了,用马鞭往华民初的肩上抵着,嘲笑道:“你以为南方使节真的是来和谈的?说你是天真学生真是一点也不委屈你,现在中国四分五裂,根本就不是靠一两次和谈或者你们学生喊喊口号就可以的。”

华民初推开马鞭,问道:“那你说,要靠什么?”

方远极回头俯视着华民初,一字一顿地说道:“武力!”

“武力?”华民初方才升起来的丁点希望瞬间粉碎,他就知道,方远极这种人根本不会管百姓死活,他们这种人要的只是自己有兵有权,有财有势。

方远极见华民初不出声,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眼中兴奋的光芒闪动。他环顾众人,用马鞭一一指过众人的脸,说道:“只有绝对的武力!才可以把这个国家重新统一,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上的人,就只会对武力屈服。”

华民初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铿锵有力地反击道:“你说的不对!只有自由、平等、民主,才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方远极低头看他,不屑一顾地笑了笑,“平等?怎么平等?难道要跨江而治,把中国一分为二?这就是你们这帮学生想要的?”

华民初朗声回道:“南北为什么不可以和平的走到一起?这是一个国!”

方远极已经失去了和华民初继续谈论下去的兴趣,他冷哼几声,训斥道:“真是天真的无可救药!”

“天真?如果渴望国家统一是天真,我宁可天真到死。”华民初掷地有声地说道。

“呵,你就逞嘴皮子吧。”方远极眯了眯眼睛,看向前方。

喧嚣声正打右边街道传来,呼喊声明明白白的递入耳中,是学生们在游行。没一会儿,一长群学生排着长队,摇着旗子从路口走了过来。方远极烦躁地捂住耳朵,但呐喊声还是清晰地灌入了耳中。

“声讨卖国政府,还我山东,驱除倭寇!声讨卖国政府,还我山东,驱除倭寇!”

方远极楞了楞,放下捂耳的双手,阴沉着脸色说道:“巴黎和会的消息传回来了?这帮学生真是吃饱了没事干!以为在路上走两趟就能解决问题?去,让他们让开。”

跟在马前的卫队长带着人往前快走了几步,指着渐近的学生们大声呵斥:“都闪开,我们奉栾督办之命,押送南方使者刺杀案的犯人华民初,闲杂人等赶紧让开,不然……”

领头的学生毫不畏惧地反击道:“不然怎么样,把我们全抓起来?”

柯书这时候趁乱挤到了华民初身边,轻碰了他一下,朝前面直呶嘴递眼色。华民初猛地明白过来,这些学生不是无缘无故来这里的,柯书之前迟到,只怕与他有关。这小子,平常看着呆头呆脑的,没想到做事心细如发。

领头的学生挥了挥手中的旗子,示意大家安静后,大步往前,不卑不亢地看着方远极,铿锵有力地说道:“我们代表全北京所有大学,要你们栾督办给我们同学一个交代!什么刺杀?一个大学生刺杀南方使节?你们栽赃陷害都不会编一个好一点的故事?晨钟日报的记者报道刺杀案实为炸弹未遂,南方使者大喊对方是栾的人,而现在这几名记者现在下落不明,晨钟日报报馆被人打砸,肯定都是你们干的!”

华民初听到此处,突然大步往前,将手铐举过头,大喊道:“同学们!火车案,我在现场!他们这是要灭我们的口!我作证!南方使节是被栾督办的人杀的!”

方远极回头看向华民初,暴怒地呵斥:“你给我闭嘴!”

花谷率先反应过来,跳起来大叫:“他说的就是真相,我们都是当时的证人!”

学生们群情激昂,挥着旗子往前涌,把方远极和士兵们围在了中间。

“果然!你们现在就把它们放了!”

“放人!放人!放人!”

眼看学生们闹的动静越来越大,百姓们都围过来了,方远极怒火渐涨,挥起马鞭抽向围在面前的学生,呵斥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敢命令我!再不让开,就当你们是同伙!”

方远极身后的士兵们都举起枪,学生们被吓得向后退了一些,有些惶然无措地看向领头者。

领头学生挺了挺胸膛,不仅不退,反又向前一步,直面着方远极:“有本事你开枪啊!”

方远极以马鞭指着领头学生大喝道:“你让不让!”

领头学生针锋相对:“你放不放人!”

方远极气到脸发青,正欲拔枪,突然一声枪响石破天惊,在马前一名士兵中枪倒地,殷红的鲜血飞快地从士兵胸膛上涌出,泅湿了衣服,在地上淌出一片艳色。

方远极震怒不已,啪一声,手枪上膛,“你们学生还带着枪?给我动手!”

士兵们端起枪,朝着学生们一顿乱扫。

场面立刻乱了!

学生们四散而逃,而士兵中也有人不断中枪。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寻找着攻击源头,地却不得其所。

花谷从嘴里吐出一枚细针,翻动手腕,麻利地解开手铐。锃地一声响,她挥着手铐击中了一名士兵的鼻梁,再飞起一腿踹开扑来的人。

“别打了,先给我们解开。”希水着急地大叫。

“急什么。”花谷又放倒了几个人,这才过来替其他八行解开枷锁。

这些人一旦松开禁锢,那就是鱼入大海,鸟飞天空,方远极他们可就拦不住了。他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八行人混进人群, 气急败坏地下令:“看住犯人!别慌,都回来看住犯人!”

但是此时士兵们早已失去理智,根本没人听方远极的命令,偷袭他们的枪声从四面打过来,加上人群混乱,根本找不到开枪的人到底藏在何处。这种随时会被子弹击中的恐惧感彻底击溃了他们,压根就顾不上方远极和八行人。

“那里!看那!”突然有一名士兵惊恐地指着路边的屋顶大喊。

众人纷纷抬头。

两侧的房顶上站着好些拿着大刀的黑衣人,统统留着前清式样的发型,将辫子缠在脖子上。

“前清的人?”方远极铁青着脸色,举着枪瞄准房顶连开数枪,“给我打!”

士兵们还来不及反应,两边的黑衣人纵身从屋顶跳下,冲过乱涌的人群,直接杀到了华民初面前。

方远极看到华民初要跑,也顾不上保命,举着枪从大树后面跑出来,杀向华民初。

黑衣人见他过来,

“快,拦住华民初。”方远极撞开拦在面前的人,瞪着赤红的眼睛穷追不舍。

“你走这边。”抓着华民初胳膊的黑衣人匆匆说了一句,把他推向小巷子的方向。

华民初一头雾水,来救他的是些什么人?

“师哥,快走。”希水冲破重围,气喘吁吁地冲到他的面前,抓着他的手腕在人群里左突右闯,奋力往前跑。

她个子小巧,身手灵活迅猛,就像小野猫那般狂野,凡是挨了她拳脚的人,脸上必会挂彩。要么嘴巴,要么脸上,要么耳朵,鲜血淋漓。

华民初也学过几招防身术,可也就几招而已,自保尚难,更别提去救其余的八行人了。

“快走!”隔着人群,金绣娘朝他大叫。

希水见他停下,忍不住急得跺脚,“走了,师哥,他们不会有事的!”

华民初朝金绣娘点点头,跟着希水往巷子里跑去。

被人群围困住的方远极眼睁睁看着华民初要跑了,拔枪就打。

子弹尖锐啸响,射向华民初的背。

“方远极!”金绣娘脸色骤变,飞身扑向方远极面前,子弹从她的手臂穿过,惯性带着她斜斜往前飞了一段距离,摔到地上。

华民初听到枪响,心猛地一颤,扭头看只见到金绣娘手臂中枪,替他挡下这一枪,当即就想回去救人。

“哎呀,师哥!”希水死死拽住他,袖子挥动数下,把剩下的阴极虫召唤过来,掩护自己和华民初撤进小巷。

乱枪之中,又有两名黑衣人被士兵打死,风里全是血腥的气味。

华民初又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热血沸腾、心乱如麻。他渴望的太平安宁,强大统一,什么时候才会到来?这些拿着枪对着百姓敢随意开火的军阀什么时候才懂得爱民惜民,人人平等?

“师哥,别磨蹭了,咱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好吗?你可是持卷人哪!”希水见他一步三回头,焦燥不安地催促道。

她话音刚落,一颗流弹尖啸而至,猛地击中了华民初的右腿。一阵麻木之后,巨大的痛感从大腿正中往身体各个角落飞快地窜去,他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下去。

“师哥!我背你走!”希水紧抓住华民初的肩膀把他拖起来,用尽力气把他背起来,往巷子深处奔去。

鲜血顺着他的腿一路淅淅沥沥地滴。

“师哥,你忍忍,我们去找郎中。”希水偏过头看了一眼他痛到变色的脸,又急又心疼地说道。

“我们现在是通缉犯,找不了郎中。”华民初痛苦地摇摇头,“先放我下来,你背不动了。”

希水毕竟是个女孩子,背着高大的华民初狂奔一路,体力早已透支了。双腿发软发颤,衣服早被汗水浸得透湿。

她往四周打量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华民初放到墙根下。

华民初的裤管已经完全被血泅透,血腥味儿直往二人鼻中钻。她看着被子弹贯穿的、血肉模糊的大腿,急得手足无措。

“不能找郎中……那只有用阴极虫给你止血。可这法子有些疼,你一定要忍住。”她召来一只阴极虫,轻轻地放到华民初的腿上。

虫子闻取血腥味,立刻变得兴奋起来,飞快地往他的伤处爬。到了那团翻起的血肉上,虫子突然燃烧起来,华民初死咬牙关,眉头紧锁,双手抓着地上的杂草,痛得脖上血管根根暴起。大汗疯涌。

“师哥你忍忍。”希水蹲在他身边,秀眉拧成一团,抓住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揣,心痛地说道:“你要是太痛,你就拧我好了。”

华民初深深地吸气,吃力地抬起头看向她,“我没事……不能在这里久呆,先去清吟别馆。那里有地道,可以暂时躲避。”

“好。”希水扶他起来,弯下腰,示意自己再背上他。

华民初看了一眼她发抖的细腿儿,咬着牙关往前迈了一步,“我可以走,你扶我走。”

“那你慢点。”希水赶紧用力地掺住他的胳膊,让他往自己身上靠。

巷子深长,青石板路湿滑难走,两边的墙角下开着不知名的白花儿,不时有虫蚊飞快地从青石板上爬过。耗子从高墙的下的洞里钻出来,摇着尾巴吱吱尖叫着往前飞奔。

这一路原本只需要走半个多钟头,二人楞是走到了日落时。不时在角落里躲一躲,在四通八达的巷子里左绕右闪,躲开追兵。到清吟别馆对面的巷子口时,二人看到了上百的士兵守在别馆的门口,荷枪实弹,凶神恶煞。

“看来这里已经被封了,进不去。不知道红袖她们有没有安全地从地道里离开。”华民初往里退了两步,小声说道。

“你还管她们呢!我们现在怎么办,你的腿怎么办?阴极虫止血只能管得住一小会儿……哎呀,你又开始流血了。”希水飞快地蹲下来,把一只阴极虫往他的伤口上放,“师哥你再忍忍,血一定得止住,不然这么流下去,你的血要流光了。”

虫子再度在他的伤口处烧了起来,他痛得握着双拳往身后的墙上猛捶了两下,背靠着墙壁往下滑,重重地坐到地上。

希水跪坐下来,双手在他枪伤处烧起的火团上来回揉搓,眉头紧锁,神情疲惫。

“你没事吧?”华民初喉头沉了沉,关心地问道。

希水摇头,朝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当然没事,中枪的人又不是我。现在去哪儿好啊?不然回钟家?”

华民初想了会儿,轻轻摇头。钟家肯定是不能回了,钟瑶为了他已经受到了牵连,是许诺两架飞机才得以脱身。若他现在回去,钟瑶一定又要卷进这件事里。他不想再让钟瑶受到半点伤害。

“那还能去哪儿?不然你跟我回滇南吧!”希水蹭地一下站起来,双眼发亮,“现在你是执卷人,我们两个就回滇南去,把我们阴极门发扬光大。”

滇南?华民初抬头看向希水天真的笑脸,暗自苦笑。

想出城?哪有这么容易!

大马路上又响起了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他往外偷瞄了一眼。来的是一队穿着整齐军装的队伍,但是看他们胳膊上的袖章,却并非京城中的驻军。尤其是领头的军官,身材魁梧,像铁塔一般结实,看长相,从来不曾在方远极身边出现过。

这是有新人调回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