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易阳情蛊

督办府。

方远极一身狼狈,顶着满脸污渍血迹大步走进了栾督察的办公室。

“督办!”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眼栾督办的脸色,垂着双手等着听训。

“呵!废物!”果然,栾督办开口便是骂词,滔滔不绝,把他训了个狗血淋头。

方远极扑通一声跪下去,额头紧抵着冰凉坚硬的地面,冷汗涔涔,一个字也不敢回。

“一群蠢学生和前清那帮还在耍大刀的就能搅和到你?远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了?”栾督办越骂火气越大,抄起桌上的卷宗纸张往方远极身上砸。

方远极依然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压根不敢抬头,喃喃辩解:“本来一切顺利,谁想半路被一群前清人和学生给搅和了。”

“一群蠢学生和前清那帮还在耍大刀的就能搅和到你?远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了?”

“是我低估了他们,没想到前清的人跟这八行还有勾结,在我押送的路上伏击,又有一群学生在场,我……”

栾督办的脸色在他的声声辩解声中变得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失望,终于他出声打断了方远极,“我年纪大了,没时间听评书,我只要个结果!这帮下九流怎么就突然成了一个问题了?还有那帮学生,不能再让他们这么肆意妄为!一群纸上谈兵的蠢货,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收复南方的计划,懂了吗?”

方远极握紧双拳,脸色涨得赤红,“是!属下知道!属下绝不会放过华民初和外八行那些宵小叛贼。”

“行了,你起身吧。等下张禄要来了,我还要见他。”栾督办收回视线,神情冷冷地转过身。

“张禄?”方远极楞了一下,飞快地爬了起来。

“出去。”栾督办不耐烦地挥手。

方远极沉着脸色,恭敬地道了告退,转过身,理了理衣领、袖子,昂首阔步地往外走。

大院中正好来了一队人马,方远极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脸色又一次变得阴晴不定,一字一字地念了声:张禄!

“方司令,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弄了一身灰土?”张禄骑着马到了他面前,问完话才从马上下来,态度倨傲,完全不把方远极放在眼里。

方远极鼻中冷哼两声,问道:“张旅长!这么不远千里前来必有要事啊。“

张禄咧咧嘴,拱着拳打哈哈:“督办有令,下官也不知是何事,听说督办派方司令肃清京城内的乱党,如果有张某力所能及之处,方司令一定不要客气。“

方远极一听就火了,强压不满,拂袖就走:“区区乱党我方某自己就可以解决,麻烦转告督办,方某一定鞠躬尽瘁!“

张禄不屑一顾地撇撇嘴,大步流星走进大楼。

大院中,士兵们正在集结,各队的卫队长站在各自的人面前,大声传达栾督办的命令。

“记住,每寸地都不放过,但凡有敢窝藏贼党之人,一律按同党论。出发!”

一阵灰尘赴赴中,大院的士兵被派往京中大小街道。

夜色降临的京城里,没有往日的繁华夜景,有的是满街可见的士兵,盘问声不时响起,闹得人心惶惶。

钟瑶坐在马车里,合着双眼,看似安静地休息。但她紧拧着手帕的双手出卖了她紧张担忧的心事,那原本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因为揪锦帕太过用力,已经撕断了半截,凤仙花染过的断甲被裙上的锦丝勾住,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摇摆。

“大小姐,到了。”管家的声音从马车轿门外外传进来。

钟瑶缓缓睁开眼睛,定了定神,伸手推开马车门,看向督办府大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

管家先上前去和卫兵交涉,那些卫兵压根不给管家面子,拿着枪托对着他又撞又骂,赶他离开。管家只好回到马车前,一脸忿色地摇头。

“大小姐,只怕进不去。”

钟瑶跳下马车,掸了掸袖子,稳步往大门口走。

“站住!”卫兵马上伸过长枪对准了她,严厉地呵斥道:“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快点走!”

钟瑶笑了笑,温柔地说道:“我是钟瑶,与督办约好见面,还不去通报一声。”

卫兵楞了一下,放下枪,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神态淡定悠闲,不似说假话,于是收了枪,快步往里面跑。

钟瑶来了的消息,里面的小官儿也不敢怠慢,直接把话传到了栾督办的面前。

“哦?她来了?”栾督办拧拧眉,看向伺候在面前的高副官,“你说见不见?”

高副官稍事沉吟,点头道:“钟家有钱,这是收服钟家的大好机会。见!不过,见要见得巧妙,不能痛快地见她。”

栾督办想了半天,挥了挥手,“你去告诉她,本督办身体不适,让她好好想想,什么药能让我精神好些。”

“是。”刘副官并足低头,响亮地答了一声。

钟瑶在门口站了足足有半个多钟头,终于看到高副官匆匆而来的身影,不由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快步迎了过去。

“钟大小姐,真是抱歉,让大小姐久等了。栾督办身体抱恙,实在不方便见客。让我转告钟姐,下回来的时候,不妨带上让他能够精神好一点的药。”刘副官抱抱拳,笑呵呵地说道。

让他精神好的药?

这是什么药?

不如带一碗毒药毒死他吧,免得他再下令捉拿她的弟弟华民初。

她维持着温柔的笑意,轻言曼语地向高副官道谢,转身往马车前走。管家扶着她上了马车,牵着马慢慢往回走去。

钟瑶扭头看了一眼仍站在门口的高副官,又恨又怒,却只能忍住。

“如今之计,得先到小初的下落才行,不能让他再落进方远极那小人的手中。”她自言自语完了,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半晌又喃喃地说道:“那希水,怎么可以给你喂下情蛊……小初,我该怎么办?小初你在哪里?”

马车轱辘在地上碾出一地的沉闷碎音,小石子四处崩溅。

士兵还在大街小巷里翻地三尺地搜查八行人和华民初的下落,那些白天把京中搅得天翻地覆的八行人,就像消失了一样,一点气味也找不到。

天亮了。

华民初和希水小心翼翼地避开搜查的士兵,从藏身的小巷出来。他腿上的枪伤在蛊虫的作用下暂时止住了血,但是疼痛一直未减轻,整条腿就像架在烈火上炙烤着,连皮带骨痛不堪言。

“怎么一大早又有人闹事?”希水往巷子外张望了一眼,愁眉苦脸地抱怨。

华民初一步步挪到口子上,半边脸探出去看。前面搭着高台,四周竖着旗子,扯着横幅,学生们聚集在四周,一名身着青衫的教书先生站在高台上慷慨演讲。

“同学们!巴黎和会的消息传来,我心怀悲愤!中华民族有五千年的历史,我们是热爱和平的民族,却惨遭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和蹂躏!巴黎和会,列强罔顾中国利益,将山东转赠日本,这是对中国政府尊严的践踏,是对中华民族尊严的践踏,是对四万万中国人尊严的践踏!我们奋起反抗,呐喊出声,要求内惩国贼,外争国权,这有什么错!

学生们朝台前涌,挥着旗子,高举着拳头,激愤地高呼:挽救国家民族,人人有责!

华民初看着这些老师学生,心潮难平,突然说道:“在我记忆里,我父亲就像这老师一样,为了国家大义牺牲自己的生命。可是……”

希水楞了一下,低喃道:“师哥,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你就别难过了好吗?”

华民初扭过头看向她,苦笑道:“没事。正好趁人多,我们到街那边去。”

只要穿过人群,那里有一条小路通往钟府。他牵挂着钟瑶的安危,不知她现在情况如何。

“走!”希水拍自己的腰,“我背你!”

华民初拍了拍她的肩,咬紧牙关,拖着伤腿,尽可能地加快速度。

大路上围满了人,学生居多,也有不怕惹事的路人停下脚步,渐渐地被老师的演讲感染,跟着学生一起高呼鼓掌。

正在此时,一队士兵突然闯进人群,用手里的木棍和枪凶狠地击打学生。学生们毫无防备,被打得头破血流。

华民初看在眼里,怒在心头。

“师哥,你身上有伤,我们还是赶紧走。”希水急了,使劲拽着他往前冲。

华民初顺着她的意往前冲了几步,忽然听到台上传来老师的痛呼声。他循声看去,几名士兵把老师踩在地上,用枪托往他头上身上重重击打。没几下,老师已是血流如注。

华民初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拳拳赤子心,换来的居然只有方远极之流粗暴无耻的对待?爱国有何错?老师学生有何罪?

他甩开希水的手,冲到高台前,一把夺过面前一位士兵手中的枪往正行凶的那群人背上敲去。

可华民初有伤在身,走路尚且勉强,又哪来的力气与这些恶虎凶狼搏斗。没几下他就反被士兵给摁住了,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

“这是华民初。”有名士兵抓着他的头发,掐着他的脸看了一眼,大叫道:“通缉犯华民初!”

从他身后大步跑近几名士兵,正中间的一位拿出一张通缉令,对着上面的画像仔细比对了一番,上来就要捆住华民初。

“就是他,带回去见方司令。”

华民初奋起反抗,推扯中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热烘烘的鲜血流疯涌。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一头栽下高台。朦胧中,他看到希水挤过人群跑向他,似乎还有几个小孩儿朝他冲了过来,大叫着呆子、呆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谁又是呆子?

他努力睁了睁眼睛,终是没敌过一身的剧痛,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