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府。
府内一片剑拔弩张之势,饶宇堂坐在大堂前方,垂着眼皮子,捧着茶碗轻轻地磕响,得意洋洋的样子。丁天赐和杨照山被捆得像两只粽子,荷枪实弹的士兵围着二人,方远极独自被捆着手脚,丢在房间一角。
“丁兄,得罪了,等接到了枫茗小姐,我会放你走的。”饶宇堂慢吞吞地放下茶碗,活动了一下胳膊,往门外看。
急促的脚步声正在快速接近大门,随着脚步声靠近,饶宇堂的笑容越来越得意。
“来了!准备迎接枫茗小姐。”他挑了挑杂乱的眉,露出笑容,快速整理衣领,掸平衣服上的褶皱。
一名军官推门而入,慌张地说道:“报告!督军,接枫茗的车胎爆了,困在洗马寨!”
饶宇堂楞了一下,咣当一声把茶碗丢到地上,怒冲冲地骂道:“这些无用的东西,再派一辆车过去!快去啊!快!”
杨照山和丁天赐对视了一眼,只见丁天赐不露声色地朝方远极的地方递了个眼色。杨照山假装挣扎,飞快地往方远极趴着的地方瞄了一眼。
方远极跪趴在地上,抬着头,正紧盯着饶宇堂,身体在悄悄向墙边挪动。墙边有个阳角,他正慢慢地把绳子凑过去,缓慢磨动!
若是方远极真能解开绳子,那今儿他们就得救了!
杨照山和丁天赐又对视一眼,对彼此的想法了然于心。突然,杨照山爬起来,冲着饶宇堂大骂:“饶宇堂,你这个叛徒,一定不得好死!薛将军在天之灵不会饶过你!”
饶宇堂正心烦不已,听杨照山骂自己,几个大步冲到杨照山面前,指着他怒骂:“杨照山,我给你留着军人的面子,你别把我逼急了,让你死得难看!”
杨照山仰着头,继续大骂:“你这无耻小人,你就是滇南的败类,你这些手下一旦看清你的嘴脸,早晚要反。到时候,不知道谁才会死得难看!”
饶宇堂脸色骤变,一把夺过下属手中握的马鞭,举起来狠狠往杨照山脸上甩去!
说时迟那时快,方远极这时候挣开了绳子,猛虎下山一般扑到饶宇堂背后,夺下皮鞭,就势狠狠缠住了饶宇堂的脖子!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没给饶宇堂半点机会。
饶宇堂身子向后仰着,双手抓着皮鞭,脚在用力蹬,试图挣脱出来。但他完全不是方远极的对手,越挣扎越反抗,方远极鞭子勒得越来越紧,让他几乎窒息!他不敢再动了,硬生生被方远极往后拖着,直到退到墙边。
“方远……极……你身手不错……我可以让你当我的副官……”饶宇堂艰难地喘息,企图拉拢方远极。
方远极不仅不理会他的拉,还把鞭子更用力地勒了一下,差点没把饶宇堂勒得当场晕死过去。
“方远极,放开督军!”饶宇堂的手下看到饶宇堂眼白直翻,立马急了,慌忙举起枪, 全对准了方远极。
“退开!”方远极凶狠地呵斥,架着饶宇堂一步步向前。
饶宇堂的脸已经紫了,艰难地摆着手,让士兵一步步后退。
方远极朝着丁天赐和杨照山二人方向呶了呶嘴,厉声喝道:“放了他们!”
饶宇堂咬紧牙,没下令。
方远极见饶宇堂没有动作,立即把绳子抽得更紧,“放人!”
饶宇堂完全透不过气,只能用手示意放人。
军官朝士兵点点头,两名士兵赶紧上前,为丁天赐杨照山二人解绑。
饶宇堂眼珠子往一边转,悄悄地给左手边士兵比信号,示意他们抓住机会。
“少耍花招,放他们走!”方远极咧咧嘴,冷笑着抓紧鞭子,楞是把饶宇堂勒得白眼直翻。
这时他突然看到饶宇堂别在腰上的枪,一手抓紧鞭子,?一手利落地拔出饶宇堂的枪,直接顶住饶宇堂脑袋,“我再说一次,放我们走,不然我让你脑袋开花!”
饶宇堂冷汗直冒,朝着下属连挥两下手。
士兵们不敢再拦,只好让出路,放丁天赐和杨照山离开。
“你呢……”丁天赐跑到门口,突然想到方远极,赶紧问道。
“我自有办法离开,快走!”方远极抬了抬下巴,手指抠向扳机。
“别……”饶宇堂心中大骇,拼命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字:“别……”
“那你小心。”丁天赐看着方远极,感激地说道。
“督军先走!”杨照山推了一把丁天赐,倒退着护着丁天赐往外退。
丁天赐咬咬牙,拔腿就跑。
眼睁睁看着费尽心机才抓到的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饶宇堂又急又怒,还不敢表露分毫,就怕方远极当真抠动扳机。他战战兢兢地动了动脑袋,央求道:“人我放了,当心走火啊!这里面可是毒子弹。
方远极抬了抬枪管,冷笑了半天,不紧不慢说道:“早有耳闻,南方督军手中有浸过“化魂蛊”的子弹,死者化水,伤者只有易阳行能起死回生。”
“你……你怎么知道的?”饶于堂震惊地说道。
“之前你不是向杨旅长一行人演示过吗?我碰巧就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正好来试试这化魂蛊的威力!”方远极转手就是一枪,打死一个士兵。
众人看着那士兵,只见枪口处鲜血涌动。众人还没眨几下眼,士兵的尸体居然从枪口开始发蓝溶解,逐渐布满全身,最后化为一滩水渍……
整个过程也就一分来钟!速度之快,过程之诡异可怕,令人瞠目结舌。
大家紧闭呼吸,死死盯着那一团蓝莹莹的水,哪还记得方远极?方远极就趁众人尚未回过神儿时,飞快地冲出房间。
砰……
有个士兵软了脚,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众人终于惊醒过来,情不自禁地往后退。
饶宇堂失魂落魄地瘫倒在椅子上,双腿吓得一直在抖动。
空气里突然漫起一股子骚臭味儿。
饶宇堂慢慢低头,只见裤裆一片水渍……
方远极逃出来,天色已经大黑了。他一口气跑到一户大宅前,找了一处隐蔽之地,从腰间枪套中拿出从饶宇堂处抢来的那把毒枪,对准自己的左臂。他咬紧牙,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指抠紧扳机。但他没有立刻开枪,看着黑漆漆的枪管,又吸气、又放下枪,反复好几次后,终于垂下了手。枪管在身后的墙上磕出一声闷响,惊得藏在墙角的一只小老鼠吱吱尖叫,飞快逃走。
他没有勇气开这一枪!
这时,突然有一把低冷的声音从阴影处传出。
“你义父说得果然不错,你怕疼。”
方远极猛地打了个哆嗦,扭头看向身后。原本空荡荡的屋檐下,不知何时出现一黑袍男子,宽大的黑帽遮盖住他的脸,一身孤桀肃杀之气。
方远极对他的出现并没感到意外,他收回视线,举起手里的枪,苦笑道:“这可是化魂蛊,我刚刚亲眼看见那个士兵眨眼之间就化成了一团水……你不害怕吗?”
男子笑了起来,缓缓摇头,淡漠地说道:“害怕的话可以放弃,想变强大的人,很多。”
方远极死死盯着那道黑影,脑海中不停地回响着栾督办说过的话:你方远极一辈子做不成大事,因为你怕疼。
不,他为什么要怕疼?他要做成事,他一定要成功!方远极咬着牙,双目不渐充血,额角青筋急跳不止。他再次拿起枪,抵住了胳膊,果断地抠下扳机!
砰……
仿若石破天惊的一声,像是彻底与过去绝裂,像是给强大的明天击开了一条通道!
他痛得弯下身体,握枪的手垂下去,剧烈地颤抖。
“你体格本就异于常人,按我说的去做,这一天时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腐败、淘汰,在那之后该是你的,全是你的。”男子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透着希望。
方远极颤抖着,缓缓抬头看向男子,身体往旁边一偏,栽倒在地上。
——
一行人抵达杨府已是夜深。
杨照山和丁天赐几乎和他们同时回来!众人皆是一身灰尘、一身狼狈。大家围桌而坐,想着这两天来的遭遇,气愤不已。
“老杨,今晚把西边的守军调集六百人,再加上特务营,攻打督军府。”丁天赐咬着牙,面色铁青地说道。
枫茗赶紧阻拦,劝道:“不好,这样就会直接引发内讧,这个口子一开,西南一定大乱,这不是薛将军所愿。”
“可饶宇堂公然叛变将军,不打还有什么办法?我被饶宇堂又捆又打,用枪抵着脑壳趴了大半天,现在就恨不得带着兵杀过去!不行,不杀了饶宇堂,这西南才会真正大乱!”杨照山暴脾气爆发了,跳起来,指着大门外怒气冲冲地嚷道。
丁天赐阴沉着脸色,手指挥了挥:“来人,传我命令!子夜集合!”
一直低头思索沉默不语的华民初终于抬起头,拦到了杨照山面前,严肃地说道:“动兵绝对是下策,攻打督军府,胜负都对二位不利,会被人阴谋利用,反而让两位成为西南众矢之的。”
丁天赐急了,拍着桌子,连声问道:“那怎么办?饶宇堂那人阴险狡诈,就算我们不动手,他也一定会先动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时候,咱们比的就是先机,谁抢先谁就能赢。”
华民初摇摇头,冷静地说道:“打起来未必能赢,我有不必死伤的办法。现在就通电全西南,公开饶宇堂的野心,号召保卫薛将军遗训!到时候,看他如何敢动手?”
大家面面相觑 ,似乎在想这计到底有何好处。
突然,丁天赐眼睛一亮,笑着抚掌:“丁天赐闻言脸上露出笑容:妙!兄弟这招,高!”
他竖起大拇指,又转身对杨照山说:“看看,看看,人家读过书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
“这到底有啥好啊?”杨照山还是一头雾水,“发几个电文就好了?饶宇堂说打不是还要打?”
“他若是真敢明抢,就不会装成宴请你我的样子了。他也怕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我们索性公开遗训,大家都在看着,谁先抢,谁就输!”华民初解释道。
杨照山恍然大悟,抚着脑门说道:“有道理!我看这小兄弟就留在我们军中,当个高参。”
花谷笑着摇头:“哎,不行不行,这可是我们外八行的老大,不能伺候你们呀。”
枫茗掩唇微笑,点头附和:“对啊,华先生在八行,持一方江湖,同样能为国效力。”
华民初勉强笑笑,对于八行,他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了。在伏羲庙的遭遇,让他对自己的身世来历感觉到非常苦闷。
“不聊这些了,这本就是我的责任。”见众人还在看着他,他打起精神,敷衍了两句。
花谷拧了拧眉,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对了,希水呢?她不是和你形影不离的吗?”
“嗯……”柯书的脚在桌子脚下踢,示意花谷别问。
花谷疑惑地看向柯书,摊了摊手,轻轻地问道:“吵架了?”
柯书摇头,“别问了……”
杨照山和丁天赐在一边商量电文的事,过了会儿,走到华民初的面前,诚恳地说道:“华先生,这个西南通电,得你来写。你的文才肯定比我们好,要写得让人信服。”
华民初深深地吐了口气,朝杨照山点了点头。
“落八行的名字吗?那记得把我名字也落上。”爵爷突然来了劲头,凑到华民初的面前说道。
花谷白了爵爷一眼,一掌把他掀开,“滚!要落,也是希水的名字!对了,持卷人……”
花谷突然也凑到华民初面前 ,神秘兮兮地说道:“忙完这里,我带你回牵羊谷,有位客人在等着见你呢。”
“谁啊?希水吗?她找去你那里了?”柯书惊讶地问道。
花谷连连摇头:“怎么,真和希水吵架了啊?”
华民初听着一声一声希水的名字,心情糟糕透顶。他叹了口气,坐回桌前,低声说道:“来,笔墨!先写电文。”
“怎么了嘛,怎么了……”花谷拧着眉,拉着柯书追问。
柯书看了看华民初,又看花谷,压低了声音:“希水……走了……”
“那情蛊呢?”花谷震惊地说道:“他俩不能分开的呀!”
“情蛊……解了……她留在三野坡了。”华民初抬起头,看着门外的月色,低低地说道。
“三野坡?不回来了?”花谷错愕地问道。
华民初沉默了会儿,继续低头写字。
柯书朝花谷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花谷想了会儿,轻轻叹气:“我也想那丫头了。”
房间里一阵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