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绘守在门口打转, 有些烦恼地拽住发稍。
门口的机器协作有条不紊地种植一排排花苞,等到下个月就可以绽放出十分漂亮的花朵。一对爷孙好奇地凑上前,小孩伸着胖嘟嘟的手指识别花的颜色,仰头等待爷爷的夸奖, 场面和谐温馨。
机器人骨碌碌地上前, 小孩拍手笑着跳起来:“爷爷快看机器人!”
老头笑呵呵地点头:“它想跟你说话呢, 快跟它打招呼吧!”
小孩歪头说:“你好机器人, 我可以摘一朵花当春天的礼物吗?”
路过的居民们都被他可爱的言辞逗笑了。
机器人也学着他歪头, 声音俏皮可爱:“你摘它的头, 我摘你的头哦。”
“……”
“……”
小孩爆哭声, 爷爷惊慌拉扯声, 邻居关门声, 伴随机器种植挖坑的节奏, 一时间叮叮当当很是热闹。
机器人歪头站在原地,看着空地说:“哈哈, 一个冷幽默, 希望你喜欢哦!”
目送闹剧全程的卜绘:“……”
看样子应该是跟种植园区同样配套程序送来的。这是哪个工厂的机器人回复程序如此暴躁,是谁大手笔的慷慨,又不讲文明用语……
卜绘沉思片刻。
机器人对上她的视线, 歪头的动作忽然凝固。它眨巴眨巴眼睛, 红色的电子眼疯狂闪烁, 在卜绘惊诧的注视下缓缓移动上前, 噔地一声,弹起机械臂, 一束未开的花苞缓缓伸向卜绘面前。
“送给你,漂亮的女士,祝你天天开心。”
几个偷看的邻居隔着玻璃窗震惊:好双标的机器人, 这会儿怎么不拧头,还主动给对方献上鲜花!
卜绘:“……你认识辛弛吗?”
机器人顿了一下,回复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哦。”
不知为何,她从机器人板正的回复里听出一丝心虚的意味。
卜绘接过花,机器人飞一般溜走,留下她蹲在门口风中凌乱了。
绝对是辛弛花钱种的绿植吧!绝对是吧!
冷风吹得花苞轻轻摇曳,是一株早春未曾盛开的花,依稀能看到里面花瓣淡淡的粉蓝色。卜绘低头轻嗅,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回家把花泡在水里。
托辛弛的福,她拥有两个私人停机坪,一架是她平时通勤用,一架则是崭新还没使用过的飞行器。
卜绘坐在崭新的飞行器里,一路风驰电掣,赶着天色漆黑前抵达辛弛临时休憩的庄园。
白天大片繁茂的绿植和喷泉水雾,在夜晚显得有些阴森森,只因为实在太空旷,太大了。她习惯于挤在拥挤的罐头城,拥嚷的空中缆车,夜晚空空无人的庄园还是第一回见。
飞行器停在草坪上,不需要梯架,卜绘灵活地一跃而下,完美停在一块硕大的石砖上。
“啪啪啪!”年轻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草坪上,双手像海豹一样疯狂鼓掌,“好矫健的身法!”
卜绘:“……”
平时辛弛就喜欢被这样对待的吗?
她记得这位管家,上次见面曾跟她介绍过庄园附近的景观。
卜绘问道:“辛弛他在哪里?我有事找他。”
管家是一名清秀的年轻男人,脸上笑容标准完美:“辛弛先生不在家中,需要我为您传递信息吗?在耐心等待的途中,请允许我为您介绍庄园的美丽夜景,后半夜凌晨两点三十分左右,有70%的概率能看到流星体坠落的美丽景象……”
他絮絮叨叨如同机器般描述庄园景观,卜绘却只听到一个关键词。
辛弛不在。
她捂着额头被自己傻气的行为逗笑了。
或许是出于被挂断通讯的微妙懊恼,她选择事先没有告知就独身一人闯入辛弛的地盘。路上还在纠结见面要说点什么,现在倒好,人都不在。
卜绘打断他的介绍:“那我回去了。下次再说吧。”
管家被打断也不气恼,微笑着说道:“好的,期待您的再次光临。”
……
表情极差的辛弛收到了讯息,是管家的。
他冷着脸将一群不长眼的玩意揍翻,右手手背的伤口迸裂,血液顺着手指缓缓滴下。惊叫的宾客,香水刺鼻,刚才还想献媚的权贵们统统向后踉跄着躲开,摔在地上的珠宝、美色、果盘……凌乱得像一幅暴力血腥美图。
在别人嘴里听到卜绘的名字,还是以轻蔑的语气,令他感到极其不痛快。
辛弛几乎是按捺着欲望才没拔出枪送他们一程。
他胡乱地擦拭掉手背的血痕,这才看了一眼智脑的消息。
管家十分钟前说卜绘来了。
两分钟之前说卜绘走了。
“……”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留住她,我马上回去。”
这边。
卜绘坐在驾驶座上,打开自动驾驶系统。只听智能语音系统忽然发出警报,表示机架上有异物,是否立即击毙。
机翼两侧微型导弹齐刷刷地露头。
卜绘打开透视导览图,看到起落架上挂着一条瘦长的身影,像腊肠一样在风中飘荡。
她吓坏了,连忙停止起飞程序,打开外部音筒问:“你在干嘛!”
庄园的管家,怎么挂在她的飞行器上!
管家被风吹得来回摇曳,露出勉强的微笑:“女士,要不要看看后半夜的流星,真的很美啊。”
卜绘:“……”
真的疯了。
她和管家蹲在楼顶,终于搞明白事情经过。
管家是临时从罪恶城带过来的,他在这之前并没有系统学习过管理专业,主业是有关于抢劫、盗窃、恐吓之类复杂活动。
他表示在这里待得很安心,不想回去。当然最主要原因是在那边偷了惹不起的大人物,回到罪恶城一定会挨揍。
“有个姓白的,浑身珠光宝气,一看就很好偷。老……辛弛先生带我去的时候,顺路不劳而获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可能有钱人都小气。哦,除去老……辛弛先生。呵呵呵……”
卜绘沉默。
能把偷东西说得如此正大光明的坦然,也是独一份了。
“所以说,你是怕被送回去吧。”
管家疯狂摸鼻子:“主要还是很喜欢辉民市,这里民风淳朴,再好不过的地方。”
卜绘:“……”绝对是怕挨揍!
无论如何,辛弛愿意保他,说明他还是有点本事的。
卜绘仰头望向繁星闪烁的星空,算算时间已经等了很久,她又累又困,还没吃晚饭,要不是看他挂在飞行器上于心不忍,此刻的她早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大觉了。
“辛弛还有多久回来啊。”她叹气。
管家蹲在她旁边:“快了快了。”
“那流星呢?”
“快了快了。”
“……”
管家看她情绪不佳,伸出手掌摊开:“吃巧克力。”
有两颗。还怪有职业道德。
卜绘顺手接过,撕开糖纸,跟他同步地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浓稠苦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她习惯性地说:“你也喜欢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啊。”
……不对。
怎么感觉,如此像……
她倏然摸向口袋,果然用来上班时提神的两颗巧克力糖球不见了。
再扭头时,年轻的男人又揉了揉鼻子,默默向一旁挪步:“职业习惯,对不起。千万别跟老……辛弛先生说我拿你的东西。”
卜绘沉默了一瞬。
他们全程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偷东西的!
她眼神幽幽:“告诉我。”
管家:“……这不太好吧。”
“那我就说了。”
“大嫂!最仁慈善良的大嫂,我说还不行吗!”
冷风裹挟夜色,辛弛以最快的速度行色匆匆地赶回庄园。他的飞行器刚抵达草坪上,管家尽职尽责地站在一架飞行器旁,离他还有不短的距离。
他有些诧异,却也懒得理会。
属下有小心思都是经常的事,他此刻只想看到卜绘。
“她在哪里。”
“在顶楼休息室。”
“嗯。回去休息吧。”他难得心情不错地鼓励,“事情办得不错。”
管家笑得僵硬,一溜烟消失了。
辛弛的心情是十足的昂扬。他的唇角不禁噙着笑意,大跨步踏入电梯,脱掉沾了血的外套,顾不得风尘仆仆,想着先看一眼卜绘再洗漱。
这还是她第一回主动找他。
无论因为什么,哪怕是来谈正事,她主动找他这件事,就足以让他心情大好。
电梯门打开,黑色靴子敲击在冰冷的石砖地面,发出清脆的叩响。
男人颀长俊美的身影出现在顶楼的休息室。
卜绘正百无聊赖地嚼零食,听到动静眼睛一亮,在辛弛惊讶的注视中,她回头奔向他,伸开双臂迈入他冷沉坚硬的怀抱。
那双狭长的碎金眼眸,破天荒地睁大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哪怕此刻卜绘要什么他都给。所有权势财富,所有他拥有的,没得到的。如果是面前的卜绘,他愿意倾尽所有统统交付于她。
“……”
他的脸色倏变,面无表情地锁住卜绘的手腕,只是轻轻一捏,卜绘叫唤着缩回手,辛弛腰间沉甸甸的枪也掉地上了。
啪嗒一声,滑到远处。
卜绘:“好痛,放开我。”
她故意用夸张的抱怨掩饰心虚。奇了怪了,管家教过她的手法,她也学会大半,管家说保险起见,她可以用拥抱迷惑对方再下手。
她没摸到辛弛兜里的糖,反倒摸出来一把枪。
听到枪落在地上的动静,卜绘有些后悔了。
头顶响起辛弛冷静的质问:“你学他偷东西?”
他像是不敢置信地重复一遍,抬起卜绘的下巴:“你怎么能学他偷东西?”
卜绘被质问得脸都红了。
这辈子作奸犯科的事从来没做过,她老实惯了,只是觉得手法很有趣,才想试试警惕性如此之高的辛弛在她面前是否依然绷紧神经。也只打算在他身上试试。
事实证明辛弛的警惕心不是一般的高。
早知道不好奇了。
“我道歉还不行吗?”
她还以为辛弛是被侵犯到隐私武器才生气的:“以后不会再碰你的东西了。”
辛弛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凶,他俯身盯着卜绘羞窘的脸颊,缓和了神态说道:“……我向你道歉,刚才只是有些急了。”
他的反应太过敏锐,从愉悦中猛然惊醒时,身体控制下意识地想拔枪锁喉,当场捏断喉咙。
他几乎是瞬间与自己的本能抵抗,才没伤害到卜绘。
身上残留的血腥气告诉他,自己方才的反应与野兽无异。
辛弛低垂的眼睑微微颤抖。
“我身边都是这样的人,不代表我也想让你混迹在其中。”他的手指松了力道缓缓抚摸她的下颚,“卜绘,别学他们,也别学我。人怎么能跟禽兽学习呢。”
“……”
滴答,滴答。
是血溅到地面的动静。在安静的房间里如此清晰。
刚才用力的瞬间又迸裂伤口,血顺着手背蜿蜒的伤疤流了下来,场面实在看起来不太美好,显得他暴怒、凶残。
他缩回手,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我去收拾一下,如果害怕的话,等会送你回去。你说的事我已经安排人去帮忙了。”
他转身的瞬间,衣袖被卜绘紧拽住。
辛弛的心也被她轻轻揪住了。
卜绘仰头小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想试探你的。只是觉得很好玩,如果你兜里有两颗糖,我就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分给你一颗了。”
她觉得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就像管家骗出两颗糖一样,想跟辛弛开个玩笑。只因为他们的身边离犯罪很遥远。
却没想到这些事对于浸淫在声色罪恶环境的辛弛来说,更像是他见惯的堕落开端。
他在这方面过于敏锐。
既怕伤了她,又怕以后伤到她。
辛弛的神色微动,紧抿着薄薄的唇。他没说要走,也没说留下,心里却希冀着卜绘能继续这样拽住他的衣袖不放开。
“你的伤好严重,我给你包扎一下吧。”她的声音很柔软。
辛弛回头忽然将她抱在怀里。
他的怀抱有股沉重的铁腥味,手掌紧扣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紧贴在他的胸膛,静静倾听他只为她而躁动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急促狂躁,隔着衬衫震动。
表达他无声的喜欢。
卜绘觉得,她似乎在慢慢理解辛弛了。放下成见防备时,原来他也能表现得如此热切,让她禁不住跟着心跳加速。
怀抱持续了很久,直到卜绘嗅到一股浓烈到难以忽略的血腥味,这才用手锤他的胸膛:“你的伤口……”
有关于他身体愈合伤口极快的事,海盗头子翘起唇,决定不提了。
他按照卜绘的指挥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翻医疗箱忙碌,认真地给他消毒,包扎,黑色的发梢松散地垂落在他的胳膊上,心尖也跟着无端地痒。
卜绘抬头看到他在笑。
“你笑什么。打架是好事吗?”她没好气地扣上医疗箱,“让我别乱学,你这个刚刑满释放的罪犯,也得注意点不要再被通缉了吧。”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捞入怀中。
他的动作愈发熟稔,卜绘郁闷地挣扎了一下,男人低低闷哼声成功让她停下来,万一伤口再迸裂就糟糕了。
卜绘只好仰躺在他怀里。
摆烂谁还不会。
反正辛弛手也受伤了,哪有心情对她做别的事情。
意外地,辛弛难得没对她动手动脚,被绷带裹紧的大手搭在她的腰腹上,另一只手紧紧跟她十指交握,她就这样窝在他怀里一起看星空,心情宁静万分。
窗外繁星点点。
卜绘打了个哈欠:“听说两点半有流星雨。时间快到了吗?”
男人的唇落在她的额头:“还有半小时。”
她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十分钟后叫我好吗?”
今天工作一天都没休息过,实在没精力熬夜了。
辛弛不语,只是捏着她的手指,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卜绘沉浸在梦乡里。
梦里的她在蓝星,在阳光下奔跑,父母的欢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她跑得越快,他们就离得越远。
她拼命往回跑,一阵风吹过,竟然发现自己飘向了天空,以令人恐惧的速度卷入漆黑的宇宙漩涡。
卜绘无力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空荡荡的手掌被一只温暖结实的大手填满,十指紧紧扣着手背,将她从无边的恐惧中拖拽回来。
她惊魂未定地睁眼,才发现辛弛的手掌一直与她交握,丝毫未松开。
卜绘:“……”
她仰头,眼眶红红的。
“做噩梦了?”他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在这里。”
卜绘缓缓摇头。
有关于父母的梦,怎么能是噩梦呢。
辛弛没有多问,而是指着窗外忽然亮起的、天边灿烂的银辉,如火花般洒落,灿烂的瞬间永恒定格。
“啊,流星!”
她被转移注意力,坐直了身体望着窗外的美景。
卜绘看得很认真,很用力,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很大,试图用肉眼记录这惊人美丽的一幕。
她看着流星,辛弛看着她。
“好美。”
“嗯。”
……
这一晚,两人和衣而眠,辛弛抱着她静静沉睡。他许久未曾睡得这样好了,踏实到一睁眼便是天亮。
卜绘精神抖擞地翻坐起身:“你先睡觉,我要去洗漱,要不然上班迟到了!”
她这个月全勤奖一定要保住!
睁开眼就被遗弃的辛弛:“……”
上班的她,叮嘱睡回笼觉的他,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奇怪。
卜绘冲了个战斗澡,短短几分钟衣服便被清洗熨干,她换上干爽的外套,吃到松软的早饭,不得不感慨辛弛奢靡的生活条件实在很有诱惑力,让一个从来不懂享受的人,竟然也有些乐不思蜀了。
待她洗漱后回到房间,辛弛已经换好衣服,又是一副整洁的斯文模样。
“对了。”卜绘讨好地露出笑脸,“是我主动想跟你的管家学习的,他人很好,还跟我说了你很多优点,千万别惩罚他啊。”
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灵机一动给对方惹麻烦。
辛弛哼笑。
“没了?”
他真是期待太多,才以为卜绘能惦记着他多一些。
卜绘顿了顿,摸着良心赞美:“还有,你真好看!在我心目中是最善良最温柔的海盗头子了!”
辛弛:“……”
毫不走心的夸赞,他竟然生不起气。
他送卜绘到飞行器上,临走之前在她不解的视线中,把她的手塞到自己的衣兜里。
卜绘的手指动了动。
是两颗糖。
她怔然抬头,看到辛弛顶着清晨的太阳,好看到惊心动魄的眼眸里碎金闪烁,情愫在晦暗流淌。
语气温柔。
“下次,以后,只要你愿意尝试,想要的都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