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快过来!”
“这里!”
院子里众人喊着小狼, 可他根本不看大家一眼,只蹲在纪大人脚边,等纪楚道:“去玩吧。”
好一说, 那小狼才往雪地里跑。
戴着手套,穿了棉衣的几个人, 在外面都玩疯了, 这大冬天还能在外面活动,实在太难得了。
不仅本地差役们在玩, 还有一个周大人带来的随从。
也是安丘县太平安顺,大家也都放松。
屋内周大人喝着茶还道:“回头给你送点好茶叶过来。”
纪楚喝茶的习惯不多, 但也没拒绝,笑着道:“多谢大人了。”
从周大人他们十一月十七到安丘县,已经过去三天时间。
原本要特意抽出时间招待考课院的上司,以及前来学习的同僚,可大家都说,让他做自己的事就好。
所以这几天里, 纪楚按照原定的计划, 带着众人弹棉花, 最后连周大人自己都上手了。
再看看做出来的成品。
那手套里面是棉花,内衬是麻布, 表皮是不沾水的羊皮。
这样的一副手套, 就算玩雪, 也不会让手□□得湿漉漉。
重点是, 做出来的手套并不贵, 顶多棉花值钱。
而做出来的棉衣更是如此,长到膝盖的棉衣非常暖和,而且不用沾雪, 所以不用做防水考量,穿到身上极为保暖。
再加上棉裤棉鞋,整个人再也不蜷缩到一起。
如果出去巡街能有这么一套衣服,回到衙门,手脚不至于冻得僵硬吧。
普通百姓也不至于整日待在家中,可以出来活动活动。
退一万步说,穿着这样的衣服在家,还能减少冻伤。
特别是老人跟孩子,非常需要保暖。
周大人眼神带着欣赏。
甚至想到另一件事。
若常备军能有棉花衣,冬日作战能力也会大大加强。
好在边境冲突并不算多,而且大冬天的,旁边的小国同样怕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已经说明纪楚做出来的棉花服饰有多重要。
美中不足就是太臃肿,就算以纪夫人的巧手,也顶多让棉衣不跑棉,更加服帖。
这大概就是棉花的特性。
即便如此,那也是极好的物件。
周大人连连点头,开口道:“明年可是要推广种棉?”
纪楚点头:“是,肯定要推广的,这对百姓们来说很重要。”
吃饱穿暖,可是连在一起的。
世人所求无非是这两样。
前来学习的五个人眼睛一亮。
他们也想要!
在场众人,谁要是看不出来棉花的好处,那就是眼瞎了。
不过他们来之前,心里已经有了其他主意啊。
考课院的周大人不是来学习的,但同样连连点头:“好,就是不知道产量怎么样?”
纪楚道:“很低,官田今年种了些,一亩地不到四十斤。”
既有种植技术不成熟的原因,也有非洲棉的产量确实太低,这都是品种问题了,也没办法。
纪楚感觉,顶多一亩地提高到八十斤,算是顶天了。
这样低?
来学习的五个人瞬间没了想法。
那确实不合适。
但只听纪楚道:“所以想鼓励自家种植,不用多种,每家种个三分五分,全当自用。”
自己种,自己用。
正好是五月种下,十月收获,在这期间把棉花一弹,冬日直接穿上。
一家能产个二十斤左右,做五身衣服,大概也够家里用的了。
确实是个好办法!
还是最能解决大家需求的方法。
但这事也有一个难点。
“大多百姓吃饭都成问题,家里哪有多余的土地种棉花。”开口说话的人,正是某个中县的主簿。
他们县令也是安建三十年到的曲夏州任县令,甚至比纪大人早来两个月。
可他这两年里,单是跟县里大户们斗智斗勇,都耗尽心神,好不容易弄出几千亩田地,也不够佃户们分的。
就算这样,这县令已经算不错的,毕竟在努力为百姓做事。
等他刚想放松时,纪楚的事情传出来。
刚开始他根本不信,但后来他不得不信,甚至还多了崇拜。
都是县令,怎么人家做得那样好?
等到纪楚连匪贼都剿灭之后,他便彻底起了学习的心思,
所以周大人一来,他便让自己的主簿跟着过去。
看看人家纪县令到底怎么管的。
还有那油菜,他们县是不是也能种。
不过油菜跟现在说的棉花一样。
若田地里粮食都不够吃,何谈多种这些东西。
就算是安丘县,也规定主粮必须是油菜两倍以上。
这个主簿说完,不光来学习的四个人看过来,考课院官员们,同样叹口气。
说到底。
曲夏州大部分百姓过的苦,还是指荒为田的问题。
他们背负了太沉重的赋税,以至于积重难返,想要腾出手做其他事,都极为艰难。
还有当地乡绅,那些乡绅头上说不定还有裙带关系。
想要做成这些事,真的太难了。
纪楚见他们叹气,考虑的事情多种多样,却道:“曲夏州那么多的土地,怎么会没有百姓们安身之处。”
“要么有人强占了,要么有人多拿了,咱们要做的,不就是帮忙得到应得的东西吗。”
这话有些绕口。
但总结下来,便是一句话。
那些东西,本就是他们的,开耕的田地,各家的粮食,挖的水渠,修的道路。
都是百姓们的。
拿到自己的东西,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在座诸位,你们做的可是正义之事,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
最高尚的想法,最宽厚的行为,可都是帮助百姓啊。
别瞎担心了。
既然知道自己的事情十分正义,就不必瞻前顾后,更不用多思多虑。
有考虑后果的时间,直接干啊。
成了最好,不成也无所谓。
“路不行不到,事不为不成。”
“你们想那么多干什么。”
一句话,做就对了。
“你们过来是想学种油菜,看到棉花之后,也想学种棉花。”
“先听棉花地产,就不想学。”
“再听油菜占了主粮田地,又担心农户家田地不够,这既是低估你们自己,也是低估百姓们的行动力。”
纪楚不再多说,直接道:“我就一句话,想学就学想种就种,先动起来再说。”
是这样吗?
别说专门过来学习的五个人了,就连周大人身后的书吏们都眼前一亮。
是啊,先动起来再说!
方才还垂头丧气,想着万般麻烦的众人,犹如拨开云雾见光明。
管他呢,学了再说,做了再说!
等会,他们可没说,自己是来学习的,纪大人怎么就知道啊。
而且他也不藏私,问什么教什么,这也太大方了。
周大人微微点头,看向纪楚的眼神里满是慈爱。
再想到自己同龄儿子,如果有纪楚一半的远见卓识,他都知足了。
不过周大人私下也问:“你们安丘县一家种油菜,那油菜都供大于求了,如果这五个县一起种,岂不是更会压价?”
不仅周大人担心这个问题。
安丘县的官吏们也有这个疑问。
就怕哪家带崩市场,那百姓们就苦了。
纪楚却道:“平临国如此之大,油菜籽的销量,并不只局限在曲夏州。”
“等到本地产量越来越多,就会有更多货商前来购买。”
翻译一下,油的市场大着呢,这种生活必需品,根本不用发愁销路。
教会徒弟,也饿不死师傅。
再者,安丘县已经开始往榨油方向转移,更没有所谓顾虑。
不只是油菜,棉花种植安丘县也教。
只要大家能种,那是再好不过的。
一趟考核下来。
考课院的官吏们,根本没把自己当上司,而是跟着学习怎么种油菜,怎么种棉花。
不仅如此,那肥料制法更是如获至宝,还有安丘县的购买的先进农具,也被他们列入计划范围内。
相信等他们出去之后,棉花的好处,也能被更多人知道。
周大人还跟同僚感慨,这哪是考核,分明是来学习了。
安丘县衙门众人也觉得新奇。
其他县的人就罢了。
怎么连上司都要学?
可见他们安丘县确实厉害啊。
这么想着,大家更愿意教了,把自家的经验直接说了一通,生怕对方不明白,还说得极为细致。
如果此时有人来衙门,就会发现一个奇景。
那就是几乎每个书吏身后,都跟着一个外地人,一会问问这,一会问问那。
学!
都可以学!
谁让安丘县大不一样。
谁不想让自己家乡也如安丘县一般啊。
看看人家过年购置的年货,再看看人家吃的穿的。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短短两年时间,就能有如此变化。
说出去谁相信?
以前只是听说安丘县的名声,现在真正过来,才知晓人家的日子。
特别是一位孔师爷。
这个师爷来到安丘县之后,便一脸怀念。
仔细问了才知道,他竟然也是安丘县的人!
但他成亲之后,跟着娘子举家搬迁,去了其他县做师爷。
那时候安丘县什么模样,他可太清楚不过,而且每年回来扫墓,也对安丘县十分熟悉。
直到两年前,安丘县逐渐发生变化。
而且每次变化,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大家先是减了田税,有了饭吃。
再是有钱修补房屋,甚至还能多出积蓄,家人都穿上新衣。
那时候孔师爷还担心,这肯定会被匪贼盯上。
之后怎么样,就不用多说了。
所以对他来说,安丘县的变化他感触最深,也最为震撼。
也是他劝自己上司,学这里的种田方法,以及推广肥料等等。
事实证明,这些方法不仅有效,还让去年他们县在曲夏州内名列前茅。
也正因为这样,孔师爷还被上司重用,就连这次来学习的机会,都先让他来。
孔师爷觉得,自己不过偷学了点皮毛,竟然都被重用,心里还有些愧疚。
现在真正跟纪大人接触才知道,人家根本不在意的,甚至欢迎他们来学。
虽说现在全家都不在安丘县,可孔师爷看着家乡发展得好,自然无比高兴。
等到考课院众人要离开时候,不少人还有些不舍。
可大家都知道,要赶紧走,再不走,等大雪封路,就回不了家了。
其实放到往年,这个时候的雪已经极大。
也就是今年,只零星下过几场小雪,刚落到地面便直接融化。
周大人离开时还看着天空,忍不住道:“赶紧下雪吧,再不下雪,明年就难了。”
纪楚也点头,今年一年都缺水,他为这事也很发愁。
如果不是今年购置的水车,挖的水渠,缺水的情况只会更严重。
这让他暗下决心,等到明年一开年,本地水利设施,还要继续修缮。
听到纪县令这样讲,其他人算是明白,为什么安丘县能发展至此了。
之前纪大人说路不行不到,事不为不成,还有人觉得他过于乐观。
可实际情况是,人家怎么说的,就会怎么做。
拿安丘县的水车,以及沾桥县的水渠来讲。
有钱的地方,就安排水车,没钱便只挖水渠。
所以至今没有雨水,两地百姓还不算着急。
而他们各县,估计已经在想办法挑水。
别说了,等他们回去之后,也要兴修水利。
什么?有困难?
有困难也要做!
人家安丘县都能发展起来,他们也行!
周大人拍拍纪楚肩膀,笑着道:“咱们明年再见了。”
县官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
等到大考时,官员要自己去州城,到时候的“主考官”身份也会更高。
周大人这会说的,就不是考核的事,而是认了这个下属当好友。
其他官员艳羡不已。
周大人身份不同,跟他搭上关系,那可是极好的人脉啊。
不过也是,谁让这是纪楚,估计周大人还觉得他赚了呢。
纪楚拱手,送别考课院诸位,也送别过来学习的主簿师爷们。
能主动过来学种油菜,学种棉花,不管目的如何,都是想为百姓做事的,所以纪楚格外客气。
被纪大人如此重视。
五个主簿师爷只觉得无比激动,恨不得立刻回到县城。
立刻把那些豪绅们都给抓起来,立刻去田里犁几亩地!
这可是纪县令啊!
谁不想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盯着看!
一群人在安丘县县城门口分别,那离开安丘县的队伍还未走远,不知谁喊了句:“下雪了。”
众人下意识抬头。
阴沉沉的天空开始下雪。
这雪花飘飘洒洒,不是往日的小雪。
如鹅毛般的大雪飘在空中。
“是大雪!”
盼了许久的冬日大雪,终于来了!
有人偷偷回头,只见脸上一直带笑的纪县令,此刻露出真心实意地微笑,正抬头看着上空,也在感受今年的大雪。
大雪来了。
所有人的担心终于可以放下。
周大人看到队伍停下脚步,都在庆祝大雪,忍不住道:“该回县城的回县城,该回州城的回州城,这大雪一下,那就要停在半路了。”
听到这话,众人也笑:“回家回家。”
“马上过年了啊。”
“赶在雪封路之前回,正好跟同僚们讲讲,咱们都学了什么。”
“明年也种油菜,也学安丘县!”
“对,他们这的百姓能过好日子,咱们那的百姓也能。”
其他各县想着平荒田的账目,学安丘县种油菜。
而现在的安丘县,已经在推广棉花了。
衙门差役们拿着棉被棉衣到各个村里,几乎不用多说,百姓们就发现棉花的好处。
再说,这是纪大人让他们种的,他们肯定会照做的!
也就已经离开的周大人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地直拍大腿。
他的棉被没带上!
怎么就给忘了啊!
好在随身带了身棉衣,才让周大人稍稍宽慰。
纪楚也是,就会跟他装傻,说什么都不肯多给几件。
还一定强调,棉衣穿上不美观,是平民才穿的,跟大人您的身份不相符。
这有什么相不相符的。
只要好用,大家都能穿啊。
不过周大人明白纪楚的意思,不想让有钱人多用棉衣,否则价格肯定会抬高。
到时候多数百姓,肯定宁愿自己受冻,也不会穿用的。
这事说给许知州听后,许知州也看着周大人递上来的棉衣,深深叹口气。
白叠子这东西他知道。
前朝用来进贡,很得皇室喜爱。
若是献给太子,立刻便会受到褒奖。
纪楚不想用来织成布匹,只想代替芦花乱麻,成为百姓们保命的物件。
许知州看向周大人,直接道:“过年大小宴会上,你就说,你很不喜欢棉衣,臃肿不堪,只有穷人才穿。风雅之人,只觉得累赘。”
周大人:???
他没有啊!
他很喜欢的!
在安丘县日日都用啊,甚至想寄几床被子,送到京城爹娘手中!
那么软和的东西,谁会不喜欢!
但许知州的眼神,让周大人含泪点头:“行吧,我不喜欢。”
许知州跟周大人是儿时好友,都在京城长大,如今都五十多了,关系依旧不错。
周大人出身世家,有名的书香门第,家中三代都是书画界大家。
他说不喜欢太臃肿,附庸风雅的人,肯定会附和。
甚至传到京城,同样会被认可。
只要多数贵族以及有钱人不穿,那就不会跟百姓们争抢。
毕竟东西好坏如何,也不是很重要,反正他们不缺这一样保暖的东西。
但他们不缺,普通百姓是缺的。
许知州愿意成全纪楚的用心,把这样好用的东西留给百姓们。
周大人感觉自己良心有点痛,攻击这样好用的东西,真的太难了啊。
哎,估计只有等产量提高了,他才能光明正大地用?
此时的纪楚不仅在安丘县推广棉花种植,沾桥县也不能例外。
仅有的种子被分了分,让两地百姓都种一些。
他们两地百姓可不担心田地不够用,开了荒,分了田,匀出一些种棉花,那还是简单的。
对于棉花,纪楚现在并不担心,等明年按时播种即可。
他这会在看两地的地图。
人力有限,除却种田之外,明年的水渠修建也是大事。
今年事实证明了,防患于未然,没有坏处。
其他地方都有些干旱,也就他们还有水可用于浇灌。
问题是,水渠修了,那谁来修路?
没错,这件事再次被纪楚摆在台面。
可人手真的不够啊,而且明年沾桥县的百姓,大多会留在当地种粮种油菜,能雇佣的人也少了。
甚至沾桥县本身,更需要修水渠。
纪楚在地图上一点点画线。
灰色代表道路,蓝色代表水渠。
如果能接连成片,安丘县的基建才算小成。
水渠重要不用多说。
道路更是如此。
纪楚早就想修路了。
别看现在制糖作坊闻名曲夏州,他家娘子做的蜂蜜糖好吃得不得了。
可纪楚没忘,从售卖蜂蜜到卖蜂蜜糖,完全是因为本地的路不好,不好运输,才转做更好运输的糖块。
等到油菜大丰收,开始建磨油作坊时,最先选择的魏家镇也觉得修路花费太多,不愿意出力。
一直到罗玉村在制糖上挣到钱,这才修了跟县城之间的道路。
修路的好处,在今年就显现了。
秋天售卖油菜籽的时候,就因为罗玉村的路好,所以他们村的油菜最先卖出。
可见道路的重要。
再加上以后磨油更多,如果道路不够好,运出去费用就会增加。
纪楚左算右算,只好挑了重要的几条路拎出来。
先从这几条路修起!
把主干道修了,再说其他的,人手不够,也没有办法。
而且把费用分摊开,再从其他县城招人。
又不是只有站桥村有人需要做工。
纪楚这边算着如何修路,紧张万分的呼文村呼宝成在衙门门口,等着进来。
行伍出身的呼宝成,本就敬佩纪大人为人,如今更是了。
而他今日来的目的,也不知道大人同意不同意。
呼宝成带着磨油作坊的账册,把自己想说的话认真过了一遍,这才请门房通传。
门房的人还道:“怎么这样紧张,也不是头一次来。”
呼宝成正色:“县令大人把磨油作坊托付给小人,小人肯定竭尽全力去办。”
等呼宝成进门,只见纪大人手拿本地地图,他眼睛一亮,先行礼道:“见过纪大人。”
纪楚见他过来,笑道:“坐下说话吧。”
呼宝成比之前更恭敬了。
一个是呼文村的磨油作坊,简直神来之笔,直接稳定当地油菜籽的价格。
再者,纪大人给他们的磨油器具,比市面上见到的任何器具都要好。
他在州城当了半年的伙计,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磨油器具啊。
再者,还要提到剿匪。
军中出来的他,对能带兵打仗的人,肯定格外信服。
九月下旬,纪大人佯装去磨油作坊查看,实际上当天晚上便带着范县丞他们围剿匪贼。
那晚他虽不能去,却激动得根本睡不着。
要不是当时作坊刚刚开业,他肯定会跟去的!
这两件事,让呼宝成彻底服了纪大人。
所以这会过来,整个人坐得笔直。
纪楚见他坐下来,还挺直腰板,似乎知道什么:“那也不是我的功劳,主要是范县丞跟黄总旗两人厉害。”
“所以才能把那伙匪贼全部抓住。”
刚说完,纪楚看了看手里的地图,再看了看呼宝成。
匪贼全都抓住。
纪楚眼睛亮了。
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安丘沾桥两县既需要修路,也需要挖水渠。
问题就是人手不够。
人手哪里不够了,那监牢里不是还剩四十多匪贼?
那不是现成的劳力。
如果说这四十多人还不够,那盘踞在各县的贼寇呢?
要是能把他们都抓来,那就好了啊。
当然,纪楚也只是想想,那些人居无定所,很不好抓。
看来只能先用监牢里的匪贼们了。
让普通百姓做苦役,他是不舍得的。
可换做穷凶极恶的匪贼,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纪楚算着人数,在地图旁边记下,这才想起问呼宝成:“磨油作坊做得很不错,我看了递上来的文书,是有什么事吗。”
外面还下着大雪,呼宝成却主动登门,肯定有事的。
听到问话,对方立刻道:“其实早就想来了,但前几日考课院的上官们在,就不好说。”
呼宝成递上账本,无比真诚道:“大人,我们村想修路。”
“修通往县城的路。”
“这些账目您看看,是有富余银钱的。”
罗玉村修的那条路,实在太方便了。
下雨下雪都不会泥泞,别说运送货物,就说百姓们走动,都比其他村子方便。
说起来也好笑。
呼文村的村民们想修路,还跟今年预备年货有关。
要说安丘县百姓手头都有些银钱,过年之前肯定要采买的。
但大家发现,市面上最好最新的那批货物,都被罗玉村的人买走。
没办法啊,那边道路好,货商们也愿意去。
就算货物只在县城售卖,罗玉村的人,也是头一个赶到的。
特别是这种大雪天,人家根本不受影响。
次数一多,呼文村村民回过味。
不对啊,咱们村也有作坊,也赚钱了,为什么不修路呢。
反正他们也要修!
呼宝成考虑得多了些。
“装油用的陶罐经不住颠簸,不管是陶罐运过来,还是装好油运出去,都容易有损伤。”
“我想着以后年年都要用这路,不如给修好了,我们村里人都同意修,等到年后天不太冷时,就可以动工了。”
呼宝成把早就准备好的话说出来,自己都松口气。
真的希望纪大人同意啊。
纪楚笑着点头,把手头的地图递给呼宝成:“你看,这条路吗。”
是!
就是这条路!
呼宝成一个劲点头。
纪大人原来早就想到了!
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纪楚心道,之前来学习的主簿师爷们,若看到村民们的主动性,肯定会惊讶。
但其实完全不用诧异的。
只要有机会,谁都会选择更好的日子。
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一定会自己走出一条极好的路。
在安丘县跟站桥村的大变化中,他起的作用,远不如实际劳作的百姓们。
纪楚认认真真跟呼宝成解释这条路如何修建。
呼文村的村长年迈,事情都由他负责,所以跟他说就好。
官府点头,呼文村百姓们也愿意,这路是一定能修成的,建设自己的家园,怎么想都有成就感。
想来他们村子如此,那德昌村,周韩村,以及通拜村,也都好说。
趁着还没过年假,把明年修路的事吩咐下去。
果然,几个村子自然极为愿意。
他们也想买到最新的年货啊!
不能让罗玉村自己抢先了!
一想到明年道路畅通,各家都觉得高兴。
总觉得以前很远的路,现在也不远了,大家都能去县城逛逛,不再局限在村子里。
几个村子说定,只剩下最后一处。
魏家镇。
此刻的魏家镇里,魏镇长慢悠悠翻看书册,根本不管下面吵得如何。
镇里几家大户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道:“我们也要修路啊。”
未说出来的话是,纪大人怎么不问问我们!
魏镇长抬头看他们一眼,没问你们吗?
去年这会,不是告诉你们要修路?
你们忘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众人安静下来,都觉得没脸。
去年那会,纪县令给的条件多好。
给他们规划主粮田地,规划油菜种植,还有蜂蜜养殖,甚至还有修路,以及用上最好的磨油器具。
然后呢?
然后他们拒绝了!
他们觉得修路费时费力,觉得纪大人管得太多,所以想要讨价还价。
特别在修路上。
张口就是,征调劳役去修。
纪大人都懒得理他们。
事实上,这每一件事都是极好的。
看似是条件,其实是规划。
看似要出钱出力修路,其实修好了,都是有利于他们各家的。
可他们讨论那么久,逼着魏镇长去谈条件。
最后结果已经出来了。
看罗玉村多了制糖作坊。
呼文村有最好的磨油作坊。
德昌村出个张秀才。
周韩村户数突然添了一百多。
还剩下最偏远的通拜村,他们村只是有匪贼过去踩点,纪大人立刻就组织了乡兵。
这次规划道路时,还谋划了通拜村跟沾桥县连接的道路。
可想而知,等那条路修好,这个村子也能发展起来。
就剩魏家镇啊!
明明是他们先来的啊。
想开磨油作坊,想修路,都是他们先来的。
就那临门一脚,什么都变了。
如果能回到去年这个时候,肯定要给自己两嘴巴,让你们贪心不足蛇吞象。
大家再看向魏镇长:“要不然,再去说说?”
魏镇长这一年里都没怎么说话,人都变得沉默了,他道:“怎么说?”
就说他们也愿意修路啊。
跟其他村长一样。
魏镇长道:“修路的银钱谁出。”
其他村子都是官府出,去年两个作坊盈利不少,油菜的税收也很多。
可他们不敢说出来。
纪县令在这两年时间,他们有些了解对方的。
对百姓们有多好,就对他们这些大户们有多差。
也不能说差,就是无事。
因为不患寡而患不均。
纪大人觉得他们富裕,就不会额外关注他们,整个跟村民们打交道。
“那这怎么办。”
魏镇长道:“倘若魏家镇修路,谁的好处最好?”
肯定是大户家啊。
特别是开了磨油作坊那两家,虽说他们磨油器具一般,但也挣了不少钱。
等到道路修好,他们的货物运输就更方便。
众人看向那两家。
而魏镇长颇有些紧张,他其实收到纪大人的信件了,如何做写得清清楚楚,他直接执行即可。
成不成,就看这会。
“是啊,你们今年卖出那么多油,应该赚不少钱吧。”
“听说油菜籽还没用完,年后肯定还要再运货物,如果修好了,你们收益最高。”
“路肯定要修,你们使用得最多,那你们两家出钱。”
这话一出,两家怒了:“凭什么?说得好像你们不用一样,魏家镇几个铺子货物,不都是你们几家的,难道你们不用?”
众人眼看吵起来。
魏镇长放松了,以前他总在里面调停,现在懒得管了,反正吵完之后,还要坐下来谈。
毕竟那句话没错。
路,肯定要修。
无非谁出钱。
纪大人的态度很明显,他们不会出的。
其中一个大户道:“这么说,反而住在县城那几家最舒服,哪里的路都不用修。”
“毕竟各地修路,他们等着占便宜就好。”
“未必。”魏镇长开口,“难道只有安丘县内里的路是路?”
通往州城的官道,那也是路啊。
此话一出,魏家镇几家大户深吸口气。
啊?
那可是五日的道路,一百三十多里不说,官道的标准跟他们乡间小道可不同。
真修下来,没有大几千两,甚至近万两,肯定下不来。
不对比就算了。
这么比的话,他们出点钱也没什么?
也有人反应过来,看了看魏镇长。
不会是纪县令早就想好的吧。
五个村子的路由官府出钱。
魏家镇有他们出。
而通往州城的官道,盯上县城的大户们。
这算的,还真是刚刚好。
要说没钱,肯定不可能。
普通百姓都从油菜,粮食丰收里获益。
这些大户人家田地更多,赚的也更多。
纪大人心知肚明,所以要从他们口袋里拿钱。
而且这事,肯定是他跟魏镇长通过气吧?
就听他们差点又吵起来,魏镇长慢悠悠道:“去年纪大人给了好条件,你们不接受。”
“今年再不听,要等明年再说?”
众人脸色变了:“明年是纪大人最后一年任期。”
此话一开口,就连魏镇长都皱眉。
“换个县官,只怕修路的银钱,就不止这点了。”
都说雁过拔毛,也就纪县令不拔。
换个新官过来,如果要从中谋利,修路的费用肯定会翻倍。
“别吵了,赶紧修吧。”
“对,趁着衙门账目明朗,把路修了再说。”
“纪大人要是能留任就好了。”
“最后一年,怎么把这事给忘记。”
原本还在争执的众人,此刻老老实实商议起如何凑银子。
魏镇长松口气,看来修路的钱不用担心。
他跟魏家镇其他人想的一样,都在后悔去年的决定。
今年若还把握不住,魏家镇很快就会被其他地方超过吧。
别的地方都在想着进取,就他们还讨价还价。
十一月二十九,安丘县的雪越来越大,出去办差的差役书吏们,个个冻得厉害。
还好纪大人把新做出的几身棉衣放到值房里,谁要是出去办差,可以换上这些御寒的衣物。
这比往年暖和多了。
从外面回来的捕快脱了棉衣,万般不舍啊,恨不得马上就种棉花,自家做棉衣。
捕快们手里拿着的,正是魏家镇,以及县城大户们凑来的银钱账目。
修路的银钱凑齐。
等到一开春,整个安丘县的道路都会动工。
隔壁县的罪犯,以及再从其他县招来劳工,他们一定要快点修好道路。
路修好,棉衣穿上。
他们这边关小县,或许不比州城差吧?
这么想着,只觉得未来的日子有盼头。
外面雪越下越大,覆盖大片农田。
不仅修路的事情传遍安丘县,明年要种棉花,同样在各家之间讨论。
他们都看到棉衣了,真是好东西,又轻又软的,穿上一会就暖和了。
听说夜晚盖着棉被,能省很多炭火呢。
安丘县的百姓是知道了。
但沾桥县百姓只知道名字。
所以纪楚在大雪纷飞中,全副武装骑马出门。
这次连纪振都不带了,这么大的雪,他一个人通勤就行。
或者说一人一狼。
追风见主人自己出门,硬是要跟在旁边。
陶乐薇收拾行李时,动作要多慢有多慢。
这么大的雪,真的要去吗?
纪楚点头:“要去,等我回来过年。”
那行李里还有棉衣棉被,趁着冬天,让沾桥县百姓知道好处,那样明年才会踊跃种植。
若因为自己躲懒,就不把实物拿过去,岂不是要耽搁一年。
大雪当中,纪楚骑着快马离开,旁边追风紧紧跟随。
明年的棉花,一定要种成!
州城雅集上。
周大人一脸麻木,再次答道:“俗人才穿棉衣,你们谁要穿棉衣盖棉被,真是俗不可耐。”
“臃肿不堪,极为难看。”
“不是风雅之人该有的模样。”
真的吗。
可纪楚一直在推广啊,还让其他各县百姓也跟着种。
纪楚过手的东西,能不好?
他所在两个县,以及去学习的五个县,农户们都在讲棉花的好。
反正他们都心动了,很想重金购买,回来试试。
世家出身的周大人周公子,头一次被质疑审美。
以前也没觉得,周大人这么注重外在。
跟那些只求其表,不求其里的伪君子有点像。
周大人双手握拳。
没错,他就是俗人,他俗不可耐!
他昧着良心说棉花不好,比那些附庸风雅的人还装啊。
大冬天的,谁会管穿的厚不厚啊。
周大人深吸口气,在别人看来,似乎对此很不耐烦了。
身边人只好道:“风雅如周家都这般说,你们还觉得棉花好?真是没有品位。”
“就是,貂绒不好,还是狐裘太贵,你们买不起?”
周大人隐隐发现一个问题。
所谓不同阶级穿的服饰不同,原本是限制普通人的。
现在反过来被纪楚所用。
到时候就算大家知道棉衣极好,棉被更是冬日的好东西,多数人家自持身份,也不会用。
自持身份,也是限制了自己。
纪楚,真的在反向利用这个规则吗?
不管是不是,这样的结果,已经达成。
就听雅集上的人大声喊道。
“所以我们这些风雅之人,不能穿棉衣!”
“听到了没?”
周大人心道,没听到,私底下我还是要穿的,谁喜欢挨冻谁去挨,别管我啊。
可他也知道,纪楚想要的效果已经达成。
在棉花产量上不来之前,穿棉衣,是穷人的特权。
有身份的人?
谁用谁就被笑话!